十月晚霞
1
许凉第一次带蔷薇出来应酬,就引起小小轰动。一起做投资的朋友陈非私下说,许凉,真好福气,哪里“淘”来这样的“宝”?口气里,不无羡慕。
蔷薇安静地坐在许凉旁边,对了诸多这样那样的眼光,只是笑,微微翘起轻巧的唇,不诧异,不好奇,亦不羞涩。
那一刻,因了蔷薇的陪伴,许凉承认,自己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那天的蔷薇,陪他参加这个生意场上的宴会,只是穿简单的有小巧收腰的白衬衣,黑色长裤,同样惊艳。蔷薇的漂亮,在骨子里。
不由暗自庆幸那晚的心血来潮,才“拣”回了蔷薇这样一个女子。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正是炎热7月,许凉谈完生意,约了几个朋友在茶室打牌,玩到凌晨,才开了车回家。
夏季的凌晨,街边夜市还在喧嚣,灯火亦是正浓。车子开到一个路口,转角处不远,灯光底下,许凉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争执。原本他并不想管这份闲事,却看到揪扯中女子忽然弯身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劈头朝男人打过去。男人并不还手,只是一边躲闪,一边牢牢扯着女子的手臂……
灯光底下,许凉看清楚她的面容,微微惊异,原来一个女子在愤怒的时候,竟然也可以这样美。一念之下,踩了刹车,打开车门下去,做出劝架的姿势,拉开男人的手。没想那带着一点酒意的男人扯开嗓子就是一句:“少管闲事。”
女子丢下手里的鞋,伸手拂一下额前的发,回头看许琼,竟然笑起来。
许凉正在糊涂,女子已经低头去穿鞋子,很自然地,穿鞋时,牵住许凉的手臂保持身体的平衡,然后站起身,微笑说:“这位先生,能否送我回家?”
许凉不说话,打开副驾座的车门。男人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还要过来纠缠,许凉已经发动了车子。
女子便是蔷薇,刚刚从四川来西安,在一家演艺吧唱歌。
送蔷薇回去的路上,许凉并没有问那一幕的缘由。蔷薇也不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蔷薇住靠近西门的城中村,在巷口要许凉停车,许凉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开口要她的电话。蔷薇下了车,忽然回头说了一串号码,随后关上车门离开,窈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中。11位数字,蔷薇说得很快,许凉没有刻意去记,掉头开出很远,放慢车速,那11个数字却一个一个清晰地在心底跃出来,无比生动,如蔷薇夜色中的眼神。
2
几天后的晚上,许凉去那家演艺吧听蔷薇唱歌,一个人,选了张不远不近的台子。
他并没有告诉蔷薇,坐在很多人中问等了许久,看到蔷薇穿一套黑色衣裤从灯光底下走出来,衣服上缀金色亮片,很常见的歌手的装扮。等她唱完,他起身离开,却在门外,看到等在那里的蔷薇。
那么多人,她竟然看到了他。蔷薇伸手塞给他几张门票。许凉笑笑,接过来,门票很便宜,他根本不在意,可是她给的,他自然收下。那是一种盼望,他感觉得出来。
之后,许凉再过去,便选离台近一些的位置听蔷薇唱歌。再后来许凉便等蔷薇的节目结束后换了衣服,一起去吃消夜。
对话始终不多,却慢慢亲近起来。后来一次,蔷薇唱完歌,有个男人忽然跑上台去抱她,蔷薇闪躲,但并不能当众恼怒……
那天晚上,许凉开着车,一直不说话,蔷薇也不说,好半天,过了西门,许凉把车停下,转过头说:“蔷薇,别唱了。”
“为什么?”她问,眼神里,分明有一丝狡黠。
许凉坦白:“我嫉妒了。”
“好。”蔷薇欢快地应了一声。隔着两个车座的空间,用手臂绕过了许凉的身体。
那晚,蔷薇跟了许凉走。
3
彼时的许凉,投资势头正旺,房产和股票都有不菲收益,先是买了很大的复式房子,两个月前带了妻子和女儿住进去。后来又不动声色地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当初只是看中了靠近芙蓉园的好位置,并没有考虑买来做什么用,蔷薇的出现,让许凉不由感觉事事是天意。
36岁的许凉,已经有10年的婚姻。10年前,许凉正在人生低谷,工厂的业务员,大学虽也读了经济,毫无用武之地,家境拮据,有人肯嫁,没得挑剔。妻当初也是挑到了盼嫁的年纪,对许凉的生活现状并不满意,前几年确是走得磕磕绊绊。5年前他辞职离开了那家半死不活的厂子,凑钱开了家汽车美容店。下了吃苦的决心,竟也慢慢积累起了一些资金。后来股市、楼市渐渐走俏,许凉的经济头脑亦在渐渐安逸的生活里充分活跃起来,做7个投资公司,成功了。
妻辞了工作,专心照顾许凉和女儿的起居,享受曾经想要的生活……许凉不想改变这样的生活,但偶尔碰上示好的女子,也会动心,只是接触下来,之前碰上的女子,并不是他中意的,漂亮的太张扬,安静的相貌又太寻常。直到遇见蔷薇。蔷薇的美,她平常时候的收敛,她缠绵时的放纵……无一,不是许凉所喜欢的。
便决定收了蔷薇好好做情人,不需要她去工作,如今的他,负担得起这种生活。
蔷薇果真不再去唱歌,搬到了那套装修雅致的小房中。搬去那天,许凉心底最后的一丝后顾之忧被彻底消除——没有不为物质所动的女子。纵是喜欢,许凉并不希望和蔷薇之间的感情过于深入,毕竟,他不是要娶她为妻,欠缺的,他可以用物质补偿,蔷薇只要收下,日后,便不会有纠葛。
这样的关系,心照不宣最好。
4
那是许凉人生和情感最得意的一段光阴,自从家境渐渐富裕,妻很少过问许凉的事情,蔷薇更是个极省心的女子,甚至可以放心到频繁带她出去应酬,也不会主动生出任何事端。
只是蔷薇并没有闲着,跑去一家蛋糕房学做糕点,一个月几百块的收入。
许凉默许了,他知道蔷薇只是贪玩,或者年轻女子,耐不下寂寞。几百块钱,她才不会看在眼里。他给了她银行卡,定期在上面存钱。
有时候,许凉忙完了会过去接蔷薇,看她穿着那种红白相间的店服,认真地在那里低着头做蛋糕,很别致的美。
那次接蔷薇回去的路上,她逼着许凉吃掉她做的一小块蛋糕,半开玩笑地说:“我在里面下了感情的毒,如果你背叛我,会肚子痛的。”
许凉的回答也是半真半假:“不会的,哪会有人比你好?”然后大口吃下,逗蔷薇笑。
许凉喜欢蔷薇的笑,有孩子的那种天真,不世故也不浮躁。拥有这样的女子,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了。
于是物质上,许凉给得越发大方,情感上,索取也越发自然。
这样一起走了一年多。
5
年初,股市开始以许凉难以预测的速度下跌,随后,楼市也出现所谓“拐点”。因为舍不得,也抱有等待反弹的心态,许凉犹豫了一小段日子,结果,反弹再没有出现,投资的个股一路下跌,报纸上的楼价
也持续出现负增长。
几个月后,许凉惊恐地发现结局已经难以收拾。粗略计算,所有积蓄和房产加起来,都不够偿还用来投资的拆借款项。
终于慌起来,却在极度慌乱中飞快作出了决定,决定说服妻子在债主上门前协议离婚,这样至少可以保住那套房子和一小部分积蓄,而所有债务,由他一个人承担。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妻子和女儿牵连进这场债务中。等到日后好转,复婚是件很简单的事。
妻只犹豫很短时间,便慌张应允。她似乎比许凉更害怕生活回到拮据的从前。
两个人迅速去办理了离婚手续。签字的时候,许凉的心还是难受了一下,想起“患难夫妻”这几个字。可这次,是他不要她陪他患难的,是他愿意独自承担。
拿了绿色的本本,妻慌慌地问:“这样,行吗?”
许凉苦笑:“放心吧。”
随后,许凉抛售了手中的股票,房产的投资也做了转让,然后将现金收拢,缺口还是很大,已经有债主频频来催。许凉在焦躁中想了一晚,去找蔷薇。
没有转弯抹角,许凉说出事情原委,然后慢慢说:“房子,我得卖掉。”
并没有愧疚,只是稍觉尴尬,房子原本没有许诺给蔷薇,而这一年多,许凉自认为给蔷薇打在卡上的钱,足以对得起这样的关系。
他想过蔷薇也许会愤怒,不管怎样,她有愤怒的理由,却没想,蔷薇只平静地说:“我今天就搬。”
6
那套小户型顺利卖出,价格尚可,随后许凉将车子也卖掉,计算过,还债仍有近10万的缺口。家暂时不能回,妻胆子小,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去住。许凉在南门外租了套旧楼里的小房子,暂时栖身。
那晚愁闷得独自去喝酒,在一家街边小店,许凉用劣质白酒很快将自己灌醉,直到凌晨小店打蝉,才摇晃着离开。手机似一直在响,不去管,踉跄着回到住处,6月的天色已微明。
蔷薇在楼前坐着,似是坐了许久。
许凉酒醒了许多。这些天,着实将蔷薇忘记了,也以为是两两相忘了,不知道她如何会忽然出现。
“陈非告诉我你住这里,”蔷薇站起来,“我问了好多人,后来才找到你。”
许凉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子,苦笑。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她为什么来找他。
“上去说吧。”许凉指指楼上。
蔷薇摇头:“不了,是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走?她自然要走,但是没有必要跟他说,他不是她的谁。当初,她是个出来玩的女子,他是个存心猎艳的男子,他们碰上了,做了一场经济和感情的交易,两两不欠。她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不必来跟他说。许凉无所谓地点点头:“走吧,一路顺风。”
蔷薇不再说话,注视许凉,良久,然后低头在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塞到许凉手中:“你的一点东西,还你。保重。”
6月的黎明,蔷薇瘦瘦的背影像一面单薄的旗帜,最后一次飘在许凉眼前。
许凉转身上楼,手中的信封同样分量单薄,进了门才拆开看。
是他给过她的那张银行卡。
许凉怔住,酒意全消,来不及思忖飞快跑下楼。晨光里,蔷薇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急切中许凉摸出手机,拨过去蔷薇的号码,已是关机的提示。
卡上,有8万块钱,大抵,是他当初给她的那个数目。可是她没有必要这样,她原本就不欠他,他给的,都是她该得的,不需要偿还,她却还给了他。
许凉慢慢坐在地上,忽然明白,原来她要的,根本不是钱。他的心,就一点点疼起来。
7
三个月后,许凉终于渡过这场经济难关,和妻复婚搬回家去。随后,再度和曾经的朋友联络,尝试重新开始。
寻常的聚会,喝到微醺,有人过来拍许凉的肩。
回头看,是陈非,醉眼模糊地看许凉,笑说:“你猜前两天我去北京,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里碰见谁了?是你的那个蔷薇,在那里唱歌。世界真小啊!不过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哈,风月场中的女子,真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许凉握着酒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