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鸣千古广陵散

2009-09-14 03:18
艺海 2009年8期
关键词:广陵散全剧京剧

曾 致

2009年盛夏,湖南省京剧团创作演出的新编京剧《广陵散》在长沙隆重推出。这台戏,无论是编剧驾驭素材的功力,或导演对舞台表现的全面革新,还是主要演员的人物形象塑造,均有较大的突破。

《广陵散》是我国东汉时流传的一首著名古琴曲。据《战国策》及《史记》中记载:韩国大臣严仲子与宰相侠累有宿仇,而聂政与严仲子交好,他为严仲子而刺杀韩相,体现了一种“士为知已者死”的情操。这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神奇秘谱》关于此曲的标题就是源于这个故事。《广陵散》曲谱最早见于明朱权《神奇秘谱》,共有四十五段,分为六大部分,即开指一段、小序三段、大序五段、正声十八段、乱声十段、后序八段。每段皆冠以小标题,如“取韩”、“呼幽”“冲冠”、“投剑”、“长虹”等,从这些标题判断,《广陵散》的表现内容和聂政刺韩王的故事情节相符。东汉蔡邕的《琴操》谈到与该曲相关的历史故事:战国时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超过了工期还没有完成,被韩王下令杀害了。当时聂政还未降生,当他长大成人后,就问母亲:“父亲在哪里?”母亲就告诉了他父亲的遭遇。聂政自此立下为父报仇、刺死韩王的誓愿。首次行刺不成,聂政逃到泰山,向一个仙人学琴,历时十年。因怕被人认出,他“漆身为厉,吞炭变其音”,并击落满口牙齿。重归韩国的聂政,已练成绝艺,弹起琴来,观者成行,马牛止听。消息传到爱好听琴的韩王耳中,他马上召聂政进宫弹琴。聂政将刀藏入琴中,当韩王聚精会神听琴时,拔出刀来,刺死韩王。按当时的规定,杀君之罪,当诛九族。聂政恐祸及母亲,就拿刀自毁其面,断其形体,所以无人知道刺客是谁。后统治者将聂政暴尸于街市,重金悬赏。一天,有位妇人抱着聂政的尸体哭道:“他就是聂政啊!为父报仇,知道要牵累母亲,所以才自毁其容。我怎能为保一区区女子之身,而不宣扬我儿子的英名呢?”哭着哭着,因冤结陷塞绝脉而死。

《广陵散》的旋律激昂、慷慨,它是我国现存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直接表达了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具有很高的思想性及艺术性。京剧艺术“唱、念、做、打、舞”的形式表达,本就是擅长历史大题材的,但是,截取一段史实,以现代视角加以审视并赋予鲜活灵动的艺术化阐释,却需要深刻通透的大手笔。拘泥于史实的每个细节的真实,往往容易滞涩,而虚构的成分过大,又常常失之轻薄。《广陵散》剧本的可贵之处,正是避开了这走两极的弊端,于看似不饰虚华平铺直叙的构架中,搭建起一个层层叠嶂气象万千的舞台时空。著名编剧胡笑蓓创作的京剧《广陵散》,就是取材于《聂政刺韩王》这个音乐故事,并综合了历史文献中另外两个侠士刺杀暴君的记载,进行重新结构融合而成。它写了古代一个壮士聂政为报父仇除暴君,在新婚之夜毅然告别妻子老母,并在遭受失败之后仍不丧志苦练琴艺,最后以毁容毁声和毁掉牙齿的坚毅获得成功而含笑辞世。剧中强调了人民的反抗和统治者的暴虐,赋予这个“凄美”的故事以“悲壮”的色彩。《广陵散》剧里的主要人物,全都史有其人。剧作者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前提下,设置夸张而合乎逻辑的戏剧情节,一系列富于传奇色彩的细节设置,虽然出乎意料,却又都在情理之中。正是这些视角独特而格外有“戏”的细节,增强了整场演出的可看性。剧中一切的起承转合似乎都没有特别大的出人意料的“悬念”,人物性格的勾描、善恶清浊的刻画、事件转折的起伏、命运结局的终结,都是那样的使人清晰明了、黑白立判,又是那样令人扼腕叹息、无可奈何。平直简洁不是缺失张力,不故作玄虚的“玩深沉”和设置令类的“花架子”,不等于没有了戏剧化的高潮迭起。京剧《广陵散》表现的是一个复仇除暴的主题。剧作者把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主题,用细腻抒情的笔调表现得刚柔相济,如梦似幻的传达出人性的尊严!主人公聂政的英勇无畏与浩然正气,正是在从容疏缓层层递进的语境中,显示出道德与人格的感召力。全剧人物不多,叙事过程也简洁精炼,甚至对白用的是普通话,还不是纯粹的京白。这些,目的都是让观众尽快进入并熟悉叙事即故事,从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抒情和表现上。这正是戏曲的表现优势和独特功能:放过甚至忽略叙事,凸现抒情精神和表现精神。纵观全剧正面的人物形象系统,无论是聂政、静女和妈妈,还是琴师、铁匠和壮士,他们面对生死,义无反顾,无一不具有道义与责任高于一切的牺牲精神,形象的体现出中华民族坚韧不屈百折不回的民族品格。尤其是作为戏曲文本主体的唱词,既写得符合人物身份、性格及所处典型环境的情愫,又韵律朗朗,文白夹杂透发着浓浓的诗意,这不但给导演、作曲的“二度创作”和演员声腔的尽情发挥提供了很好的基础,而且使这出戏的整体艺术呈现具有了更深一层的历史文化意蕴。

著名导演天博在他的导演阐述中写道:古人曾经强调“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人依然盛赞“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就是人性尊严的理想表达!京剧《广陵散》表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贯通古今承续民族精神的主题。这个理想主义的主题以浪漫主义的表达,被导演天博称之为“梦境”。以歌舞演故事”是京剧艺术本体的最大特征,表现形式与内容主题的高度融合才能使一个好的文本最终立在舞台上成为一出好戏。《广陵散》的导演在立意方面,着力于开掘故事中历史审视的悲怆和文化批判的犀利;在演出样式上,天博导演将其定位为一部“新编无场次古代民间悲剧”。这种演出样式由流动的时空转换、古朴的舞美和音乐的造型和凄美中有悲壮的艺术风格所构成。全剧采用“悬疑式”开场,承接明场转换时空,再以“余音式”收场为结束。舞台形式浪漫轻盈,又不失历史的厚重感和文化穿透力。当然,导演的功力更多的体现在他对人物表演的深刻把握上,对舞台调度的灵活处理上,对唱念做打舞的巧妙设计上,对物件细节的精心运用上。导演运用重复蒙太奇和平行蒙太奇的艺术手法,使舞台节奏既符合剧情走向,又不乏深邃诗意。在京剧演出中形式美的作用往往是主导性的,一出新作在主题立意上尽管再“新意迭出”,但如果在表现形式上没有特别的亮点,没有“好旋律”撑起来的赏心悦耳的可听性,也是站不住脚的。

《广陵散》的音乐唱腔由著名京剧作曲家李连壁为其设计。他根据古琴曲《广陵散》正声主调,精心创作出可用于古琴演奏或古琴协奏的全剧的音乐主题,有一种干戈杀伐激越悲壮之感。另外,他又依据古琴曲《广陵散》乱声主调,创作出的可用于人声哼鸣和器乐演奏的全剧音乐副主题,有一种亲和温馨之感;这正副主题的交织发展结构出全剧的音乐构架,以烘托和强化京剧流派特色鲜明的唱腔旋律(唱词形式的破格和唱腔旋律的流派特征),加以民乐配器和适当的锣经运用,形成古朴中有清新的全剧音乐风格。李连壁先生把了然于胸的现代音乐创新意识和积蓄已久的湘楚民族曲调与传统京剧元素融合互补,合二为一,使整出戏的音乐基调,呈现出一种既浓烈浑厚又雅致清新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特别是幕间伴唱的音乐,既有传统京剧音乐的古朴韵致,又有湖湘民歌小调的清新晓畅。胡笳(管子)和古琴交相叠加奏出的悠远沉郁动人心弦的旋律,像是一条飘动的色彩斑斓的丝带,作为音乐的“亮点”贯穿在全剧的始终,营造出天苍苍、野茫茫的地域风情与寂寥惆怅的无穷意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出戏的几个主要演员,年轻,有活力,有功底,在人物定位和表演手法的深度开掘上,可谓多有突破,可圈可点。付希如扮演的主人聂政,从人物出发情随事迁,浩然正气溢于言表,又别有几分内敛的隐忍与无奈,更平添了人物命运的悲剧色彩。在“唱、念、做、舞”的表演上,既对传统程式有所突破,又刻意保留“文武老生”醇厚绵长的风格特色,将情仇恩怨演绎得感人肺腑。扮演静女的王雅琼,刻画人物的深度、表演手段的拓展、声腔艺术的广博,都超过她以往主演的任何一部戏。她的角色是青衣和花衫的融合,外柔内刚,“柔”能哭开山花,而“刚”能刑场赴死,字字句句声声入耳、起伏跌宕举重若轻,不但立起了静女饱满的音乐形象,而且很有苍茫凄美诗一般的韵致。妈妈的扮演者杨蓉,是老旦的后起之秀,她将老母亲的忍辱负重、历经苦楚演绎得栩栩如生。琴师的扮演者肖瑾,韩王的扮演者李永顺等,坚持做到外形的“表现”与内心的“体验”相结合,对人物性格拿捏把握得准确精到,对历史人物的舞台再现上表现得活灵活现,各有特色。此外,全剧的舞美、灯光、服装、化妆造型等综合艺术均能有机统一,集中服务和服从于整个戏的主题,让观众内心的启迪与视觉的震撼融为一体,产生深层的审美快感。

传统戏曲艺术,是从以往中国人的文化价值体系和文化素质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进入全球化趋势背景的当代社会,传统艺术和传统艺术家都面临着如何继承传统艺术,并如何服务当代观众的问题。多年来,戏曲艺术家们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与追求。一部优秀的历史剧,责无旁贷地传递着时代精神,这种使命不是牵强附会的,而是通过成功的舞台人物和丰厚的内涵来体现的。作品只有站在时代的高度,见微知著,烛照历史,借古鉴今,才能引起观众共鸣。《广陵散》成功地将歌剧和话剧、舞蹈的许多表演方式与传统京剧艺术有机结合,从念白到唱腔、从表演到舞美,都体现出湖南京剧艺术创作的高度创新与整合能力。

(作者单位:湖南广播影视集团)

责任编辑: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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