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大师

2009-09-15 03:59曲向东
博客天下 2009年20期
关键词:任继愈玄奘季羡林

■文 / 曲向东

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大师

■文 / 曲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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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一个人人都追求不平凡的时代,先生始终恪守着平凡,平凡才成就了真正的伟大。

国家大事

7月11日,中国两位泰斗级人物,93岁的任继愈和98岁的季羡林相隔四个多小时先后辞世。任继愈和季羡林在中国学界声名显赫,特别是季羡林更被尊为当代中国的精神标杆、文化符号,被广大百姓所认识。相比说来,任继愈要低调许多,在业界的影响力却并不逊色。两人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同为山东人,都曾在北京大学教书,皆为众人敬仰的学者。

人民记忆

7月11日清晨,任继愈、季羡林两位先生先后辞世,彷佛同赴天国之约。一位北大校友发来短信:“北大一日失两位大师”。我不敢称两位先生为“大师”,因为三两年前,我代表《大家》栏目先后采访两位先生时,他们似乎约定过,都是从“我不是大师”谈起的。我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北大学生,是先生们的后学弟子,我不敢违先生之命,还是愿意按校园里最尊崇的称呼“先生”,来称呼这两位堪称伟大的学者。

采访任继愈先生应该是2006年,那时我们都知道先生已经重病,但他依然每周两次来国家图书馆上班,采访地点就在他国图的办公室。先生尚未入座,就对我说:“我不是大家,中国现在没有什么大家了……至少30年内,中国不会有真正的文化大家……历朝历代,文化的繁荣都要到几代之后,我们只能是为文化的繁荣做准备,积累些资料,做好这个,也就是找到了我们的位置了。”

《大家》每次节目的开篇和结尾,都是采访结束后录的,因为往往在这时,我才能对被采访的大家真正得出属于我自己的感受。任继愈先生这一期节目,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开篇:“采访任继愈先生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因为这位90岁的老人经常会抛出一些让你感到很意外的观点。比如他坦言在二三十年内,中国不会出现真正的文化大家,但是30年后,中国真正的文化勃兴时代将会到来;再比如他说“文革”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经历了“文革”就像是孩子经历过天花一样,从此就有了免疫力;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支持中国的教育改革,但是开出的方子却是恢复科举。相信在接下来的45分钟时间里,您会和我一样充满了兴趣地去聆听。”

而采访季羡林先生是在2008年夏天,此前我们曾多次联系先生,但都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2006年,因发起组织央视的大型文化考察活动“玄奘之路”,我曾经给先生写过一封信,向先生详细介绍了“玄奘之路”考察活动,并邀请先生担任我们的名誉顾问。先生的助理回来告诉我们,当她在病房给先生念完我们的信后,先生非常高兴,兴奋地讲了很长时间的玄奘。第二天,大夫例行检查,发现先生血压不稳定,仔细问过之后,知道前一天读信的事,断定是这封信让先生激动了,夜里没有休息好,便责令先生身边的人,不要再和他提此事了,以免再让先生激动,影响休息。于是我们再也没敢,或者说没有任何途径,把玄奘之路的进展,以及2006年11月胡锦涛主席在印度接见玄奘之路代表团的事情告诉先生。但这事一直在我心里是个疙瘩,我相信,先生心里,一定会非常希望听到玄奘之路活动顺利进展的消息的。

直到2008年夏天,《大家》栏目终于得到了采访季羡林先生的机会,就在两年前先生听助理给他念邀请函的那个病房。先生端坐在病床边上的沙发上,身前放着一张桌子。我向先生介绍了玄奘之路考察活动顺利成功的消息,先生很高兴,显然还记着两年前的这件事。我给先生带去了玄奘之路考察活动的介绍和节目光盘,以及胡锦涛主席接见的照片,可惜先生基本看不清了。我问先生,年轻时是否曾经用过一个笔名,叫“齐奘”,先生说,的确用过,就是希望能向玄奘看齐,“为了正确的目标百折不挠”。我说,您这一生,有没有做到您的期望,像玄奘一样?先生灿然一笑:“我可赶不上玄奘。”

采访的交流并不是那么顺利。一方面先生眼、耳都有些不济,需要慢慢说。另一方面,采访之前我们就确定了一个方向,那就是避开先生艰深的专业,也避开先生广为人知的生平,专门挖掘先生的生活感悟。我们甚至预先定了一个题目:“季羡林: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我们似乎认定,先生的世纪人生,跌宕起伏、隐忍豁达,应该如同他的文章一样,总会有一些肺腑之言,惊人之语,这样的“格言式”的对答,方显得精彩。令人意外的是,先生的每一句都平白朴实,丝毫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些“闪光之处”,但每一句话都真实得无可辩驳。

同样,我未能免俗地问到先生对“国学大师”称号的看法,先生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是辩驳?是无奈?还是不愿再去解释?甚至有一点委屈?我想我今天都还不能准确去解析这一瞬间的闪烁。我只是还记得,先生坚定地摇着头,说:“这是不对的,没有那回事,我也不能说一点不知道(指国学),说多么了不起,也不是……”

从季羡林先生的病房出来,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一个人人都追求不平凡的时代,先生始终恪守着平凡,平凡才成就了真正的伟大。

如今两位先生仙逝,几乎所有的媒体都依然在用“国学大师”来描述他们,丝毫没有谁想起他们都曾千方百计摘掉媒体给自己戴上的这顶桂冠。公开场合,我也会对两位先生冠以“国学大师”的称号,但是每每想起先生真诚的目光,我就还是更愿意在心里默默地念一声:“先生。”但愿这同样平淡的称呼,能真如先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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