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道德抽象”之有理与必要

2009-09-24 06:44吴若增
杂文选刊 2009年8期
关键词:立碑道德观念炮台

吴若增

那一年我到旅顺口去,登上山顶参观那座敦实而残颓的炮台时,看到了一座高高的石碑。立碑者为日本军人,但看刻字,却不是为了赞颂日军的胜利,而是向战败了的俄军表示敬意。

记得碑文的大意是:1904年1月,日军在乃木大将指挥下,从海上和陆地两方面对据守在旅顺口炮台上的俄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人海式攻击。俄军孤立无援,渐至弹尽粮绝,却坚决不投降,最后全部阵亡。日军以极其惨重的伤亡代价攻下炮台后,眼见着俄军官兵一个个横尸山顶,不禁为他们的勇敢、顽强、宁死不屈的精神深深感动,遂立下此碑以表军人对军人的钦佩之情……

在中国近代史上,此役被称作“日俄战争”之“旅顺口争夺战”。“日俄战争”是当年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为争夺中国东北地区而发生的侵略战争,理当遭到谴责。从中国人的爱国主义情感出发,我既痛恨据守炮台的俄军,也痛恨攻下炮台的日军;但从抽象出来的某种理念出发,我对那些视死如归的俄军官兵确也心生出若干钦佩之情,同时,便也对战胜方日军居然肯为战败方俄军立下此碑而深受触动!

这触动,显然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习惯。

我们不会为了我们的敌人立碑,因为在我们看来,他们那叫顽固不化,死不改悔。宽容地说,那也叫愚蠢透顶。

显然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本质,即——文化观念不同。在我们的文化观念中,只有具体的道德,没有抽象的道德。所谓“具体的道德”,就是我们虽有道德观念与规范,但这观念与规范却是不固定的,却是随着时间、地点、事由、对象等等而变化的。这一变化,就从基础上粉碎了道德的尊严、本质和功能,令道德成为可以随心所欲的东西,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成为不道德的东西。

比方说依照儒家的“春秋笔法”,君王杀臣子叫“诛”。“诛”是上杀下,不管杀得对不对,都合理合法;而臣子杀君王则为“弑”。“弑”是下杀上,不管杀得对不对,都属大逆不道。

比方说儒家道统里还有个“为尊者讳”。说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包括官员、长辈、父母等。即便是干了坏事丑事不道德之事,也不许批评,甚至不许说出去。

比方说皇上可以嫔妃无数,官员可以三妻四妾,有钱的人可以逛窑子,可一个无权无钱的穷光蛋要是偷看了人家的女人两眼,就要被骂为流氓,让人家打个半死。

比方说在《三国演义》中,曹操被骂作“一代奸雄”,他的智谋被贬为奸诈。诸葛亮呢,却一派儒雅,斗心眼儿耍手段一律被赞之为智慧超群。而其实呢,曹操是被认为“挟天子以令诸侯”,是“篡权”,所以他的智谋才成了奸诈。诸葛亮的奸诈之所以成为智谋,实际也是因为他是在辅佐刘皇叔刘备,属正统。

像这样的事例,两千年来比比皆是。

便是到了今天,道德评价也依然常常让位于各种关系,且常常让位于某种秩序,而且又常常是两种标准或多种标准。这样一来,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道德问题就依然困扰着我们。

道德重建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本文谈论的只是其中之一。在这个问题上,我主张——道德应该是抽象的,不应该是具体的;应该是独立的,不应该是依附的;应该是崇高的,不应该是功利的;应该是有着特定内涵的,不应该是可以随意解释的。

比方说勤劳就是勤劳,勇敢就是勇敢,善良就是善良,正直就是正直……不必考虑是什么人,什么关系,乃至其他。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建立起为全民族一致认可并共同施行的道德观念与规范,才能产生真正高尚的、“稳定的”、为全民族一致认同的道德准则与行为方式。

日本先前学习的是中国的儒教,明治维新以后,转而吸纳了许多西方的观念。旅顺口炮台上的那座石碑,就显然是他们吸纳了西方的“道德抽象”的结果之一。它为日本特有的“武士道”加上了若干“绅士风度”,而对于肯定自己的胜利,鼓舞自己的士气却没有丝毫的妨碍。这一点,我以为可供我们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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