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脚

王　涛

小时候家里穷，无钱买鞋子穿，总是穿母亲做的鞋子。到了上学的时候母亲怕我在学校冻脚，总是做厚厚的棉鞋给我穿，而她自己却怎么也舍不得做双新鞋穿，无论冬夏都只穿着自己做的一双打了补丁又订了掌的布鞋，尽管那布鞋破了补，补了又破，可她总舍不得扔掉。她的脚为此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脚后跟就疼，口子裂得很深，都可以看见鲜红的肉，可母亲仍然要走那么远的山路给我送饭，要干那么多的农活，脚底经常磨破了出血。有一天，母亲顶着风雪给我送饭，我看到她那双单布鞋下裹着的冻脚时，禁不住就对她夸下海口：“妈，等我以后有工作挣了钱，就给您买好多好多鞋，还给您盖上一套带院的房子，让您的脚舒舒服服的，再也别裂口子了。”

自从进县城上高中后，我才不再穿母亲做的鞋了。我穿上了母亲用卖鸡蛋积攒的钱买的漂亮运动鞋，甭提多高兴了。毕业参加工作后熚矣只簧狭似ば，慢慢地随着经济收入的增加，一般的皮鞋也不愿穿了，又开始穿名牌皮鞋，有时买一双皮鞋花上千元我也舍得。跟母亲那贪图便宜买来的地摊货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每次回家看望母亲，我总对母亲讲鞋子和衣服搭配起来才出效果，我甚至用责备的口气提醒她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自身形象，要讲究些，不要给我丢人。可母亲总是说：“儿不嫌母丑，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嫌起老妈来了？”记得有一次，我和母亲到城里的小姨家做客，一进门，小姨怕弄脏了地板让换拖鞋，母亲那又脏又难看的鞋刚脱下，脚趾就从破了的袜子里露了出来，我感到特别没面子，从那以后再也不愿和母亲一起出去了。

其实，我内心非常理解母亲，知道她是从艰苦的日子过来的，在她看来，一双鞋居然要花上千块钱还不如要她的老命。她经常说：“一年养头猪才卖几百块钱，穿上那么贵的鞋走路就是‘烧包，就是‘忘本！”每次听她这样讲，我就轻描淡写地说：“妈，现在收入高了，生活好了，你留着钱干什么？难道要带进棺材里不成？要买就买好点的上档次的穿，反正以后我会养您老，您怕什么？”

有年休假，我去医院抓了些泡脚的中草药，然后到大商场为母亲挑了一双最舒适、最柔软、价钱４８０元的黑牛皮靴。风尘仆仆地坐了二十多小时的车赶到老家。吃过晚饭后，我就给母亲端了盆热水，把中药泡上，然后抑制住内疚的情感装做很平静地对母亲说：“妈，您从未见过外边的人怎样洗脚，今天我让您见识见识，我专门拿了些中药在家给您泡泡脚。”母亲听后用惊诧的眼神看了我半天说：“你这傻孩子，大老远回趟家摆弄那些草药，原来是为我的脚啊！真傻！真傻！我这是老毛病了，抹点防裂膏就行，不用搞得这么洋乎！”

在我和妹妹的一再劝说下，母亲终于把她那双裂口的脚伸进了盆里。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母亲的脚，那脚青筋外露，两个大拇指甲也不知怎么凸在上面变了形，眼看就要掉下来。想想从小到大母亲为了我宁可自己不穿棉鞋，总是把亲手做的棉鞋给我穿，还步行几十里山路给我送饭，她的脚才冻出了病，我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中药在热水的浸泡下散发出阵阵热气，我边给母亲洗脚边像外面泡脚的师傅那样点着穴位给母亲按摩，并且还给她一一解释：这个部位是心脏反射区，那个部位是肾脏反射区等等。母亲听着我的解释微闭起双眼幸福地叹了口气道：“活了多半辈子了，平生还是第一次享受有人给我按摩脚，也是第一次见还有这样洗脚啊！”

为母亲洗好了脚，抹上防裂膏后，我回到里屋把给母亲买的鞋子捧到了她的面前恭敬地说：“妈，给您买了双鞋，请您穿上试试合不合适！”说着我就弯下腰为母亲先把袜子穿上，再把新鞋子穿上，并把拉链也给拉上了。

母亲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高兴地说：“真舒服！大小也合适，跟掉进棉花堆里似的，走起路来像是踩在海绵上，真暖和啊！”她正兴奋地说着，突然间转身问我：“孩子，这鞋一定很贵吧？得多少钱？太贵我穿就太可惜了！”我早料到母亲会这样的，所以镇静自若地回答：“妈，一点也不贵，我找鞋厂订做的，很便宜，只有４８元钱。”母亲听后才舒展了带着疑虑的面孔，又低下头观赏起那双鞋来，她看着，来回走着，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