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女生的ＤＩＹ未来

风为裳

“不，你误会了，这是不收钱的。”

“不收钱?”天下还有这等便宜的事?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点点头。抬头盯着我，又有点自卑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呃?”我又是一阵诧异。

“希望你能教我儿子一个字。只是一个字而已。”她恳切而真诚地注视着我说，“我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多病的婆婆和两个孩子，儿子长大了，该是上学的年龄，可这两年杉树长势不好，婆婆看病又要用钱。家中早就没有多余的钱了，而他又整天吵着要上学。”

“我明白了，那个就是你儿子吧?”我指指正在苦苦哀求游客的小男孩。妇人点点头，突然转身进屋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有点激动地说：“他已经学会十几个字了。”我接过小本子，一页页地翻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东倒西歪的字，很难辨认，但看得出每个字都灌注着一份心血，一份执著。接过妇人递来的铅笔头一一根短得不能再短的铅笔，我在小本子的空格处，认真地写下了两个字。并告诉妇人这两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我很想亲自教会小男孩写这两个字，可乐乐来找我，说该回家了。我临走时，妇人说了许多千恩万谢的话，又叮嘱我那些凉茶可以治青春痘。我默默地背过身去，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热。

船上。我跟乐乐她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大家都很感动。阿琳问我到底在小本子上写了什么字，她们猜来猜去，很久都没有人猜得出。我说是“母亲”。她们都沉默了。我想。小男孩应该学会写这两个字，无论将来他有没有机会学到。路上。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回家后。一定要向妈妈道歉，告诉她我不想要那辆新款单车了。

可是一进家门，我的眼睛就被照亮了：一辆鲜红的女式单车停放在客厅的中央。妈妈坐在沙发里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妈给你买回来了，喜欢吗?”我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眼泪汹涌而出。妈妈说：“这是妈用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的，因为从明天起，妈就下岗了。”

我震惊地抬起头，泪眼中我看到了妈妈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凝重和忧伤。悔恨像洪水一样瞬间将我的心吞没。一时间，小男孩的妈妈和妈妈的脸重叠在我的服前。15年来，我第一次理解了“母亲”这两个字的意义，理解了压在妈妈肩头的那副生活的重担，理解了妈妈们的不易和伟大……她们默默地承受着烈日与风雨，只是为了站成—把坚固的伞，为她们的孩子挡住生活的酷暑与风霜。可是15年来，我在妈妈的生命之伞下，平安地长大，却只会索取，不懂付出与分担。那晚，我一笔一画地在日记中写下了两个字：母亲。

下个星期天，我要带上纸笔和课本再去一趟月亮湾，我要亲自教会那个小男孩写“母亲”这两个字，写更多的字。

骆海培来我们班时，已经临近中考了，每个人忙得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所以，几乎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位新同学的脚是跛的。

间操时，第一个回到教室的伍樱嘴快，她问骆海培怎么不去上间操。骆海培的脸有些红，她手里拿着一只白球鞋，鞋上画着几只小翅膀。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来，新奇地围到骆海培身迈。

“这是什么?”

骆海培的脸更红了，她说：“我喜欢画画。想DIY一双与众不同的鞋子。”

天啊，校园里本来就是各种名牌运动鞋的斗秀场。阿迪、耐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款更比一款新。自己画一双鞋，这太有意思了。

“这其实很简单!”骆海培拿起画笔。很认真地在鞋子的一边画了一对小翅膀，然后在小翅膀下面写了一行字：“向未来奔跑，加油!”大家争着去看骆海培手绘的那双鞋子，还有人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去鞋店买双白球鞋，然后拿起画笔、开动脑筋，也来DIY一双独一无二的鞋子。因此，那时也没有人顾得上看骆海培的脚，看她穿什么样的鞋子。放学的铃声响了，大家的眼睛疲惫地从书本间抬起来便立刻瞪圆了：骆海培正往教室门外走。她的腿一长一短，每走一步腰都很难看地扭一下。教室里很安静。就像很多人爱在作文里用的那个比喻句一样：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惜此时没有针掉下来，倒是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那样的一双脚用得着配漂亮的鞋子吗?路过鞋店时，我跟伍樱看到店里的大幅招牌上写着：“今春最流行DIY的鞋子!”我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匆匆走了过去。我们还有山一样的卷子要做海一样的题要背。我们的脚更喜欢昂贵的运动鞋，因为它能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对青春来说。这份虚荣必不可少。伍樱说：“骆海培一定是很自卑。所以才标新立异的。”我没有评价，心里却认可了伍樱的说法。

中考进入倒计时阶段，班里有个同学离家出走了。他留下纸条说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白色恐怖”的生活了，他说他不知道每天做读书机器有什么意义。那也是我想说的话。每天只跟分数作斗争，只是很机械地做题背书，这样的生活我也厌倦了。在一次间操时晕倒后，班主任特许我可以不去做间操。每到间操的时候，教室里就只剩下我跟骆海培。我继续做没做完的卷子，争分夺秒。骆海培则掏出她的白球鞋，继续在上面画小小的翅膀，每一对都有所不同，每一对都是极力张扬着的飞翔状。我停下手里的笔，问她：“有意思吗?”骆海培冲我淡淡地笑了笑，她说：“没什么意思，但是可以换换脑筋，休息一下，心情就会好!”我看见她脚上穿着一双银色的小圆头公主鞋，装饰着小小的蝴蝶结，很漂亮。只可惜那只有残疾的脚是弯着的，连累着那只鞋子也歪着脸。骆海培发现我在注意她，也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好看吧?我走了好几个商场才选到的呢!”我脑海中出现了骆海培一瘸一拐地流连于一家又一家鞋店的情景。她说：“我妈说，脚不好看，就穿最普通的鞋子算了，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可是我想。它本来就够委屈了，还不给它穿好看的鞋子，多郁闷啊!”骆海培笑得天真烂漫。我也跟着笑了。她给我看那双快完工的DIY鞋子，她说：“我家里还有一双呢，画的是一个小女孩托腮仰望蓝天，我爸说太幼稚了，适合幼儿园小朋友!”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做完间操的同学回来了，他们坐到座位上，又开始暗无天日地做题。教室里仿佛铁桶一般闷。再次路过鞋店时，我拉着伍樱走了进去，我说：“咱们也做一双独一无二的快乐牌鞋子吧!”伍樱吃惊地望着我，“你疯啦，都倒计时了，现在可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我还听说过磨刀不误砍柴功呢，DIY鞋子多流行啊!”街头走过几个中学生，他们穿的鞋子都是自己手绘的，很印象派呢!那天，我跟伍樱一人买了一双白色波鞋。要画什么图案呢，我得好好想想。作文课上，老师念了一篇范文，内容是说一个女生因为自卑，就用厚厚的铠甲来保卫自己，就像仙人掌，长满了刺，不让别人接近。她越来越孤独。后来有一次，她摔倒了，很多双手伸过来帮助她，她的刺就在那一刻软化了，她开始学着接纳别人，包括别人的好意。她开始DIY一些小东西送给身边的人，那是她能做的，每送出一件礼物就传递出一份快乐。她说，只要不去专注痛苦、放大痛苦，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踏过仙人掌的英雄。我们都猜到了范文的作者。我们也都看到了她脚上那双举世无双的翅膀鞋子，那些翅膀都在向着她的理想和快乐飞翔，我们都被落在了后面。我不再害怕中考失败。即使上不了重点高中，我的梦想也不会停下脚步。就像虽然脚残疾了，仍然可以穿着漂亮的鞋子走最完美的人生路。伍樱说的没错。骆海培给我们大家都上了一课。那年中考结束后，班里的同学每人都DIY了一份小礼物，彼此交换。那年，手绘鞋子在校园里流行时，我们风清云淡地对学弟学妹们说：“这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仙人掌女生教我们的!”谁是仙人掌女生?嘘，她可是个大人物，保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