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呼兰河传》看萧红的传统文化情结

2009-10-21 06:37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0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情结传统文化

唐 霞

摘要:文化选择是文化出于裂变和转型期特有的文化现象,对于从僵化的封建传统文化中走出来的,因袭着历史重担的五四启蒙知识份子、现代作家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非常艰难的选择。他们对新文化既热情向往又不无犹疑,对旧文化极为厌憎又不无留恋。从萧红对传统文化的矛盾态度中,探讨处于文化裂变和转型时期,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内心矛盾和精神苦闷。深刻地反映出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的禁锢之深,以及处身于“家”与“铁屋子”中的个体从传统文化中彻底背叛、出走之艰难。

关键词:传统文化;情结;文化选择

作为东北作家群当中成绩最为卓著的女作家萧红,历来都被评论界认为是对传统文化、对旧道德最具有反叛精神的现代作家之一。认为她是在对传统意识和文化心态的无情解剖中,向着民主精神与个性意识发出深情的呼唤。然而,处于文化裂变和转型期特有的文化选择,对于从僵化的封建传统文化中走出来的,因袭着历史重担的萧红来说,并不像表面所看起来那样容易。对旧家的解体她虽然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烈的痛苦,但她分明感觉到与旧家庭决裂的同时也意味着旧有精神家园的失落。她虽然接受了西方现代的价值观,但理性上的认同并不能代替情感上的归依。她别无选择地成为精神上的漂泊者,无家可归的孤魂,无家的痛苦是萧红始终摆脱不了的心理重负。1940年12月20日,萧红在寂寞、苦闷怀旧的心情中完成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就是她这种心情的真实再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萧红埋藏很深又无不矛盾的传统文化情结。

一、理性上对传统文化的彻底决裂与反叛

一直以来,鲁迅都被看着是来自旧营垒,却对古老中国首先反戈一击的最彻底的叛逆者,是封建文化封闭体系最勇猛的批评者。在文化选择上和鲁迅最为相似的是深受鲁迅影响和喜爱的萧红。当然和鲁迅一样,萧红的《呼兰河传》首先也主要是通过对自己故乡的回忆,以朴素率直、凄婉细腻的笔调,真实而感人地再现了她童年时代东北农村黑暗、落后、愚昧的社会生活,对愚弱国民的劣根性进行批判,对封建宗法制度和传统文化进行彻底而又无不悲凉的揭发和剖析。为此,她不惜用一种夸张的手法去扩大她与所属家族对立的壕沟。

在《呼兰河传》里,她通过小团圆媳妇的惨死,有二伯的不幸遭遇,冯歪嘴的艰辛生活表现生活在“呼兰河”这座“铁屋子”里不能自拔的愚弱者的呻吟、哀怨、叹息、挣扎。尤其是萧红通过“泥坑”“热水澡”“跳大神”“看客”这四种显现性的文化现象引出了各式各样的居民。他们麻木、愚昧、苟且、忍让与鲁迅笔下“铁屋子”里昏睡的国民是一脉相承的。这些看客们麻木的看着他人他物的悲惨命运,也麻木的看着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们以“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穿衣”、“人死了就完了”为信条,他们看见老胡家年仅12岁的小团圆媳妇坐得笔直,走得风快,见人总是又说又笑,就觉得是怪物。而看见她接受巫医的指示,洗了三天热水澡,以至于活活烧死。“她昏睡了四五天,她家的人就快乐了四五天”。萧红通过对文化心理探讨,揭示出这些人内在生命力的萎缩和枯竭。

萧红在对人性的开掘中,对淳朴的风俗下隐藏着的愚昧和野蛮进行了揭露与批判。对以家族、次序、礼俗为对象的意识形态和由此体现的人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这一文化层次进行了批判。不但寄托着和鲁迅一样的改造国民灵魂的希望,而且使她在女性觉悟的基础上加上一层对人性和社会的深刻理解。

二、潜意识中对传统文化的眷顾与留恋

对于传统文化,萧红在理性上虽然都想把它当作“铁屋子”进行猛烈的抨击。然而,由于由于文艺作品是一个自主情结,常受到积淀在作者无意识深处的集体心理经验的影响。也就是“集体无意识”的影响。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并非由个人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保留下来的普遍性的精神机能,即由遗传的脑结构所产生的内容,这些就是各种神话般的联想——那些不用历史的传说或迁移就能够在每一个时代和地方重新发生的动机和意象”。[1]那么是不是以家族文化为核心的传统文化已经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积淀在她思想深处,这就使得传统文化对她在感性上有着“家”一般难以摆脱的牵绊和不可否认的影响。

对于封建地主家庭出身的萧红来说,家族情感是她最敏锐且始终无法摆脱的情结。正如陈寅恪在《王国维挽词》序中所说:“凡一种文化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致痛苦。其表现此文化愈宏,则其所受的苦痛愈甚”。[2]萧红终身都在摆脱而最终也没有摆脱对家庭的情感记忆。正如始终思乡却无法返乡的游子与故乡的关系一样——在最深的依念中仍有最彻底的决绝。

萧红曾因反抗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虽然曾享受过短暂的精神上的自由,但大部分时间是在流浪漂泊中度过,她勇敢地走出了旧家的大门,但并没有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孤独、悲哀、感伤、憧憬、希望始终象幽灵一样笼罩在她的心上。流浪生活的疲乏和厌倦之后,无邪的、诗意的、快乐的、美妙的童年生活必然成为萧红精神上的慰藉。这表现在她创作的作品由带有明显政治倾向的关内时代风云《生死场》转向渗透着作者对故土的的眷恋的关外的风土人情的《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是一部有着巨大的文化含量和高远的思想意义的作品。通过对东北的历史文化的剖析和和批判探讨东北悲剧的根源。萧红认为:人的社会性网络和生存状态的控制同人们生活中的自然性习惯性的精神网络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心理共同体,呼兰河在她的笔下就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一幅是阻碍社会进步文明进化的令人窒息的“铁屋子”。就像她在作品中不断重复的“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里是很荒凉的”。这种不断的重复是旧家没落的真实再现。一幅是在传统文化维系下社会、人、自然和谐相处,充满温情和怀旧的“家”,是她想要寻求归依的精神家园。

因此,她讴歌东北生命力的张扬,对他们健全、旺盛甚至带有原始野性的活力和人的天性,进行了肯定。在她生命的后期由于寂寞和孤独,只能在对童年时的呼兰河与后花园的回忆中寄托自己的孤寂情怀。鲁迅在《朝花夕拾》中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同样《呼兰河传》中也充满了对故土风土人情的描绘,象放河灯、唱秧歌、跳大神、看野台子戏、赶庙会。这些无不表示萧红的创作中隐藏的另一种文化视角。

通过对作品中活泼的我和慈爱的祖父的一往情深的缅怀,我们能体会到萧红隐秘于内心的寻根的冲动。就如同她将自己的精神人格的根深植于民间传统文化中一样。作品中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画面: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偷偷地在他的草帽上插上红彤彤二三十朵玫瑰花,祖父嘴里念着: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开得这么香,二里路怕也闻得到的.然后祖父就戴着满头红彤彤的花朵进入家门,祖母大笑,父母亲笑,祖父则笑了十多分钟,我在炕上打滚笑.祖父刚有点忘了,我就在旁边提着说:“爷爷,今年的雨水真大呀。”[3]那红花正在耀眼,花香正在袭人,还有那“搅乱整个后园”的震耳的笑声,体现的何尝不是一种对温情脉脉的家的缅怀和不舍。

《呼兰河传》中萧红有一段非常经典的景物描写:“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4]。在这里,这段景物描写不仅体现为具体的生存场所与人伦关系,它同时也意味着一种价值上的终极关怀,表现了萧红骨子里也许隐藏很深的对家庭的眷恋,或者也可以把它视为精神的家园与情感的归宿。虽然这个“家”或许已经是经过作者“美化”和“诗化”的一个梦。正因为如此,茅盾先生在序言中称“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景画,一串凄婉的歌谣。”[5]

由此可见,萧红对新旧文化冲突中的旧文化情结是非常敏感的,她的文化态度其实是一个矛盾的整体。从她的《呼兰河传》我们可以发现隐藏其中的一个普遍的文化现象:封建思想观念与行为模式已经通过历史的积淀和生命的遗传在整个民族成员的人格结构中形成了深潜着的集体无意识层面。它很难为人们自觉意识到,但它却无时无刻不在制约,规范和引导着人们的思维和行动。作家创作有明确的观点虽然重要,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作家个体复杂的生活体验,一个现代作家即使在文化选择上高度自觉,也并不意味着他在具体的生活经验中就没有进退两难的困惑和爱恨交加的苦恼。萧红从《呼兰河传》中透露出来的传统文化情结,恰恰反映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精神上的两难。对新文化他们既热情向往又不无犹疑,对旧文化他们极为厌憎又不无留恋。从而深刻的反映出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的禁锢之深,以及处身于其中的个体从传统文化中彻底背叛、出走之艰难。

参考文献:

[1]荣格:《荣格文集》,冯川、苏克编译,北京,改革出版社, 1997年,39页。

[2]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北京, 三联书店,1995年,514页。

[3]萧红:《呼兰河传 小城三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4年,60页。

[4]萧红:《呼兰河传 小城三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4年,55页。

[5]茅盾:《〈呼兰河传〉序》,载《呼兰河传》,桂林上海杂志公司,19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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