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帝缺席的时候

2009-10-21 06:37杨友玉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0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罪过救赎

杨友玉

摘要:小说《索菲的选择》着重描述了一段被边缘化、被湮没的小人物(索菲)的历史,在新历史主义的映衬下,这样的一段个人的小历史反映了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当上帝缺席的时候,人类所拥有的邪恶感和负罪感,表现了人类救赎的艰辛。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 邪恶; 罪过; 救赎

前言

美国著名作家威廉·史泰龙的小说《索菲的选择》(以下简称《索菲》)荣获一九八零年美国全国图书奖。在这部史书似的文学巨著中,作家没有沿袭既定的写作模式,即或自上而下(譬如一些关键的历史人物)或宏大的叙述手法(譬如庞大的历史场面)。而是将以往史书很少问津或被边缘化的一位小人物的纳粹集中营经历渲染铺陈开来,让我们看到另外一种历史,其中充满了生活的偶然性,人物性格与行为的反复无常、事件巧合得恍若梦话……历史已经退居到了背景位置,我们强烈感受到的不是小说构制的历史概念,而是它关于人性的精彩故事。这种书写历史的方式恰与新历史主义相吻合。

我们知道,新历史主义的历史不再是面目严肃的帝王将相的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也没有壮丽恢宏的场面,历史变成了一个个触手可及的身边故事。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所强调的具有历史必然性的“大历史”( History)被新历史主义者代之以诸多不连续的、破碎似的小历史(histories)。而作为一位具有强烈忧患意识的现代小说家,史泰龙在《索菲》中触及了可以说是他全部著作中最危险、最庞大的主题:奥斯维辛——纳粹大屠杀。但是,这段二十世纪乃至整个人类历史上最触目惊心的事件只是作为小说的历史背景若即若离、时隐时现地存在着,作家真正关注的是主人公索菲的战中经历给她后来的生活所带来的灾难性的影响。史泰龙在文学创作中把历史的真实和小说的虚构并置,把历史、现实和未来融合在一起;史泰龙的历史意识和文本意识使他俨如一位新历史主义者。本文以此为契机,尝试性地评析《索菲》在新历史主义映衬下的主题意义及其作者的审美品质。

一、人性的邪恶

为了纠正一个曾被扭曲的事实即不仅是犹太人而且全世界人民都曾是纳粹暴行的受害者,作家史泰龙让索菲(一个波兰天主教徒)成为二十世纪纳粹大屠杀的见证人。尽管索菲不是犹太人,但是她和其他犹太人遭受了同样多的苦难,甚至更多。同时,也正是一个波兰人的近似于一个犹太人的集中营经历极大地加强了纳粹暴行的普遍意义。集中营中绝大多数是犹太人,但还有吉普赛人、波兰人、希腊人、同性恋者及其他被视为有着不纯洁血统的人。他们在家里被集合起来,像牲口一样被赶上火车货厢里,被成批地运送到集中营,被迫像奴隶一样去劳动。而最终他们还是被步枪扫射死、被毒气毒死或被其它的灭绝方式杀死。

战争使人丧失了最基本的良知,最大限度地扭曲了人性。斯汀勾试图透过纳粹分子霍斯(时任奥斯维辛总司令)这个人物来揭露邪恶的真实本质。霍斯在一个天主教家庭中长大,也几乎快成为一名天主牧师。但这样一位虔诚的信徒在集权主义的狂热中被席卷而走,最终成为一个杀人的机器。“我相信在某个地方有神灵,我过去也一直信仰基督。但现在我已经与基督教决裂了”[2]( p228) 。霍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表现得很漠然,就像在说起扔掉一件已用过的旧衣物一样。在纳粹体制中,霍斯很早就知道杀人是他的日常任务。但是他从所谓的职责和服从中寻求庇护,他在回忆录里倒把他自己说成是那种环境的主要受害者。纳粹分子们对权柄的本能欲望和对权威的追求抑制了他们的一切的人的情感。在纳粹集中营里,人的尊严遭到最严厉的亵渎、人的生命受到了最残酷的威胁。成百万的人被杀死,奥斯维辛的上空中弥漫着从附近伯克纳焚尸炉里传来的烧焦尸体的气味。

在集中营外的铁路站台上,一位叫Dr Jemand Von Niemond纳粹军医正在工作。他从一批人中率先选出一些老弱病残者,这些“无用的人”要立即被处死,其他人要先用做奴役。索菲和孩子们也夹杂在人群中。可是纳粹军医命令索菲在一双儿女中选择一个。面对在这一残忍的命令,索菲拒绝选择。但是医生威胁着要把两个孩子都毒死,已快疯了的索菲只得选择儿子,女儿在母亲的注视下哭喊着走向了死亡。在这里,人性显现了极大的隐秘和难解,谁应该活着谁应该去死呢?索菲的选择概括了纳粹分子们在奥斯维辛每一天都在做出的五花八门的决定,它们使集中营里的索菲们每时每刻都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受着折磨。这是对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最暴虐的专制的一个隐喻;这是一种新型的邪恶、这种如此彻底的邪恶使人成为谋杀自己亲生孩子的刽子手!

二、负罪感的毁灭性

纳粹的暴虐妨碍了全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权制的抑制扭曲了纳粹分子的人性,对权利和权威的本能追逐剥夺了他们身上的一切人类情感,因而他们是没有负罪感的。但是《索菲》中其他的人物几乎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有某种负罪感:主人公索菲的战中经历使她内心充满了强烈的自责和罪恶感;叙述者斯汀勾也因为自己的南方奴隶主家庭背景、种族主义以及对母亲的死而深深地内疚;就连疯子内森也有同感:一方面,作为犹太人的内森对自己躲避大屠杀而他无数的同胞们却死于屠手的事实感到非常难过;另一方面,当他的妄想狂离他而去的时候,作为索菲的爱人和斯汀勾的好友,他会因自己对索菲和斯汀勾的谩骂和羞辱而感到极度的后悔和愧疚。

索菲的经历是以倒叙的形式在她与斯汀勾的交谈中断断续续地展现出来的。斯汀勾注意到“guilt”(有罪)一词经常出现在索菲的嘴边。透过索菲的自白,斯汀勾逐渐地意识到:在这场大屠杀中,无论是因为偶然、不清楚或不慎,索菲都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谋(accomplice)和帮凶(accessory)。在华沙的时候,她断然拒绝波兰地下组织工作,在唯有她懂德语的情况下,她拒绝帮助自己的同胞反抗德国侵略者;在奥斯维辛,她担任集中营的总司令鲁道夫·霍斯的秘书,服务于纳粹体制,间接地成为一位杀人的屠手。她还偷偷保存父亲曾写的反犹太小册子,并试图引诱霍斯。虽然她并不认同父亲的激进观点,但她不仅替父亲打印、排版、装订成册,还和丈夫一道向其他教师分发。她不敢违抗父命,她和父亲之间是服从和命令的关系,就连她的婚姻也毫不例外的由父亲来决定。她一方面服从,一方面憎恨自己的服从,她总是在矛盾中徘徊。正如有一次内森对她说的:“我觉得你完完全全没有一丁点儿自我”[2]( p340)。这种自我的缺失使索菲深感无用和无助。

“这种罪过是我所不能够摆脱掉的……正因为我永远挣脱不掉,所以那也许就是德国人留给我的最糟糕的东西”[2](p286)。其实,她最深刻的罪过感源于她初来集中营时所做出的那个决定。如果她当时保持沉默, 如果她不是企图去博得医生的好感,她和孩子们也许会被忽略。可是她想秀秀德语,她用流利的德语向军医解释说自己并不是犹太人,“事实上,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2](p483)。准确地说,正是索菲的这一炫耀和表白“唤醒”了医生而“赐给”她一个“特权”,索菲不得不在两个孩子中作出选择,女儿爱娃被立刻处死。

这一残忍的抉择对索菲来说是个灾难性的打击。女儿的死亡时时刻刻萦绕着这位可怜的母亲,索菲背负着深痛的愧疚感,以至于她后来无论是在奥斯维辛,还是战后在美国都过着苟且偷生,行尸走肉的生活。这是一位母亲的沉痛的教训,她因为自己的疏忽和无知而直接导致了自己亲生孩子的死亡,间接地成了杀死女儿的元凶!

三、救赎的艰辛

纳粹的暴行动摇了整个基督世界。上帝的权威受到了最大限度的挑战;遭受苦难的信徒们因没得到上帝的眷顾而质疑他的存在。《索菲》呈现出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的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在经历着一场信仰的危机而渴求精神上的救赎。

小说中,最明确表达需要救赎的人物是主人公索菲。德军入侵波兰之前,索菲在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里过着平静而安详的生活,她还梦想有朝一日能成为音乐家。然而,战争爆发了。除了儿子的生死未卜外,索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二十个月的集中营生活令索菲尝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苦难。这些变故像怒海中的巨浪一样把索菲打得七零八落。她感到自己不再关心是否上帝还存在;她不知道是上帝离开了她还是她抛弃了上帝;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她坚定地认为上帝已经背过脸去,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对上帝的失望使她产生了对上帝的憎恨,她甚至试图在教堂里自杀,以此来亵渎和报复上帝。她后来之所以放弃这一念头是因为她想到了霍斯。只要那个曾拒绝救助她儿子的霍斯还活着,她就要活着亲眼看到霍斯的毙命。

战后,在美国,索菲遇见了内森。他们相爱了,爱得那么深刻。然而,他们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悲剧。他们爱得越深,受伤越深。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内森是位精神病患者。发病时,他会辱骂、诅咒和殴打索菲,他甚至还往她嘴里撒尿。索菲只是默默地忍受,信仰的缺失使她深感孤独和无助,她只有依赖内森,她的受虐狂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她的救赎行为。当她试着去挽救内森的时候,她也在挽救自己。当她感到“如此地憎恨上帝”和“对内森感到绝望”时,她实际上是需要帮助和支持。于是斯汀勾就成为“一个新的神父”来倾听她的忏悔。可是斯汀勾的南方背景使他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他不可能完全被内森理解和接受,索菲也只是年轻的斯汀勾的一个性幻想对象。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斯汀勾也只有在手持圣经而假扮神父时才和索菲一起进入旅馆,得到她的身体;当索菲弃他而奔向内森、奔向死亡时,斯汀勾也仅仅刻意地表现出漠不关心。于是,一切的救赎和自救结果都是徒劳的。

作家史泰龙把索菲的悲剧结局升华到了一个普遍的意义。在索菲和内森的葬礼上,不是犹太教士,也不是神父,而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名叫DeWitt的“信普救说者”被邀请来治丧。作为一位负责任的美国现代作家,史泰龙在痛苦、死亡、损耗、历史以及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等这些问题上陷入深思:

疑问:告诉我,在奥斯维辛,上帝在哪里呢?

回答:人在哪里?[2] (p515)

有太多事情让人流泪,有太多的情感需要人去补偿。在海边,斯汀勾睡着了,他梦见自己被活埋,早上醒来却发现是两个孩子正往他身上盖沙子来保护他。新的一天,新的希望,这是一个小小的复活。虽然小,但终究是复活。威廉·史泰龙最终承认他对全人类的生存问题仍抱有希望!

四、结束语

在《索菲》中,小人物的历史证明了人类生存的痛苦困境;边缘化的声音讲述了一段充满邪恶和罪过的历史。纳粹的暴行动摇了整个基督世界,上帝的权威受到了最大限度地挑衅。追随者们在抛弃上帝的同时,也渴求在道德上或精神上的救赎。而最终,他们还是放弃了自己,走向死亡。索菲对死亡的最终选择证明了她没能重新找到神圣的救世主,同时也预示着人类赎罪的艰辛和现代人精神意识的幻灭。

参考文献:

[1] Rosenfeld, Alvin H. “The Holocaust According to W-illiam Styron.” Midstream 25 (10), 1979.

[2] Styron,William. Sophies Choice. New York: Random House,1998.

[3]West, James L. W, ed. Conversation with William St-yron. Jackson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85.

[4] 王岳川. 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M]. 济南: 山东教育出版社, 2001。

[5] 张进. 新历史主义与历史诗学[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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