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四九到二○○九

2009-10-24 05:49张守仁
海燕 2009年10期

张守仁 一九三三年生于上海。先后毕业于华东外语学院、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曾在北京晚报社、北京出版社工作。一九七八年八月与友人创办《十月》杂志,任副主编,职称编审,经手编发过《大雁情》《开拓者》《相见时难》《张铁匠的罗曼史》《高山下的花环》等多部全国获奖作品。由于文学编辑工作的优异成绩,被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著作有《废墟上的春天》《你就是爱》《寻找勿忘我》《文坛风景》等多部。译作有《魏列萨耶夫中短篇小说选》《屠格涅夫散文选》等多部。散文《林中速写》被列入多种语文课本。散文作品曾获中华精短散文大赛奖、老舍文学奖散文奖、汪曾祺文学奖等。

从一九四九到二〇〇九,整整一个甲子。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我们迎来了共和国六十年华诞的盛典。我不禁想起了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过第一个国庆节的热烈场景。

我的家鄉崇明岛是一九四九年六月二日解放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那年我十六岁,站在离住家不远的观音桥堍边杂货店屋檐下,看见一个身披雨衣、手持匣子枪的人,机警地从岛西草棚镇急匆匆走来。他看见我胆怯地张望,边走边安慰我:“男孩,你别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后来我知道,他就是大部队到来之前派出当前哨的侦察兵。

家乡解放后,从苏北乘木船渡江过来的、穿灰制服的年轻干部们,动员我们中学生参加县城里新组成的夏令营。夏令营就设在一座被古银杏荫庇的“学宫”里。我们一百多个中学生汇聚到那里,听解放区来的干部作形势报告,学唱革命歌曲。我们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还唱歌剧《白毛女》中的插曲《太阳出来了》。仿佛穿越了一条漫长、黑暗、窒闷的隧道,突然来到了洞外,被耀眼的光明所照耀。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过着新生活的我们,只有用歌声才能酣畅淋漓地宣泄我们的兴奋和欢愉之情。

度过了难忘的夏天,迎来了金色的秋天——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

我记得十月一日那天下午,我们庙镇宏仁中学高一班的学生齐集在一起,听了天安门前开国大典的广播之后,男女生分成两队,在操场上扭秧歌以示庆祝。领队的人,手举贴着镰刀、斧头的红色标牌,带领身后的队伍走出一字的、交叉的、圆圈的、曲线的队形。还有一批初中生,咚锵咚锵敲着腰鼓,渲染节日的气氛。休息时,我感到口渴,去学校厨房里喝水。路过教师办公室前,看见老师们收集了一大批木棒、细棍,蹲在地上,正用铁丝、粗绳把棉花、碎布绑扎成一个个火把。一大桶煤油已经买来,等到晚上出发游行前,朝棒头棉花上浇灌煤油,点上火,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把。教体育的王老师要我保密,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别让庙镇小学的教师们预先获悉这一富有创意的举措。

当晚,小镇上的中心街道,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商店门前都斜挂着五星红旗,有人还吊着大红灯笼,有的点着大红蜡烛,有的挑着一长串一长串鞭炮。人们闹嚷嚷地翘首盼望着游行早点开始。

以中学师生为骨干的游行队伍终于走过来了。首先飘来一片红云,有党旗,有国旗,也有一大簇三角形的小红旗。旗队之后是秧歌队。岛民原来思想上比较闭塞、封建,男女生平时不怎么说话,如果他们之间偶然交谈,便被认定是在谈恋爱。那晚,当地有身份的中学校长施弦,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美丽女教师的手,在秧歌队前无拘无束、热情奔放地扭动着腰肢。围观的群众笑得前仰后合。秧歌队之后是歌咏队。男女中学生,手拉着手,边走边唱着《光明赞》《你是灯塔》《向往新中国》。游行队伍殿后的是火炬队。举着火炬的老师们,一律短衣短裤,穿着运动鞋,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地跑步过来。火把的光焰,照着他们的脸、胳膊和胸膛,也把整条街照得红彤彤、亮堂堂。

火炬象征光明,象征胜利,象征新中国的诞生。那晚,故乡的街道,成了光的海洋,歌的海洋,欢乐的海洋。这个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在从江河泥沙淤积中冒出水面的一千三百多年岁月里,从没有像一九四九年第一个国庆之夜那样陷入狂欢、狂喜、狂醉之中。我至今都难忘火炬队伍出了庙镇东头,走上南北向大河岸时,那映在水里的火把倒影,把整条长河燃烧成红色巨龙的瑰丽景象……

六十年过去,我由少年变成了老年,今春重返阔别的故乡。当司机的侄子用小车带着我沿着浓荫夹道的环岛公路巡游了一圈。故乡大变,我已认不出它的原貌了。离家时贫困的农业岛,已变成密布着湖泊、森林、滩涂湿地的生态岛。当时简陋的茅屋草棚,已被贴着瓷砖的别墅小楼所代替。过去泥泞的小路,已铺成可举办国际自行车赛的高标准大道。昔日只能用木船、轮船渡向上海的江面上,已巍然耸立起从浦东经长兴岛至崇明陈家镇的长江口第一隧桥。从崇明到江北的启东,正在修建崇启大桥,因此我的家乡崇明岛即将变成沿海大通道的中心点。面积不大的岛上,已建成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的崇明东滩湿地,每年有上百万只候鸟把这儿作为南来北往迁徙的驿站,同时又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鲟”洄游的必经之地。岛的西端,建有栈桥和观赏亭的西滩湿地,已成为国家地质公园的一部分。岛的中部新建了华东最大的人工平原森林区——东平国家森林公园,面积达五千四百亩之多。岛的北侧辟有北湖,湖面有两个杭州西湖大。整个岛上林木葱茏,花团锦簇,形成西太平洋东亚最大的花园岛。这儿水洁土净,天蓝地碧,空气清新,负氧离子数量是城市的一百多倍。犹如长岛之于纽约,崇明岛已成为上海名副其实的后花园、休闲度假的天堂。

回京后,在电话里和作家朋友们交换故乡大变的感想,他们也都有同感。陕西作家贾平凹对我说,过去从故乡商洛棣花到西安,他的父辈徒步或骑毛驴,要花五六天时间;他七十年代上西北大学中文系时挤乘长途客车,从清早出发,捱到深夜才能抵达省城;如今他乘小车沿着高速公路回家乡,只需一个多小时工夫就到了。山东滨州市散文家李登建说:他的父母过去住的是八九平方米湫隘的草屋,如今他住了一百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屋。各地搬家公司星罗棋布,居民频繁迁居,说明他们居住条件在不断改善。云南昆明出版了长篇小说《香香饭店》的卿玉青对我说:“以前有人养花植草、提笼架鸟,在‘文革中被批成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如今花卉业大发展,家乡滇池边呈贡附近的花农们每年有数十亿元的销售量。说明人们美化生活的兴致多么强烈;昆明世界花卉博览会、洛阳牡丹节、香山桃花节频繁举办,显示人民生活的欣欣向荣、五彩缤纷。”

人们天南地北的家乡都在巨变,汇聚起来,就形成我们共和国翻天覆地的大发展。

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曾感慨过:“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碗茶壶,能种粮食,还能磨成面粉,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如今,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由于现代工业的基本实现,不仅能造汽车、坦克、拖拉机,还能造空客A320,造神六、神七航天器,造每小时达三百五十公里的高速列车。我旅游到欧美日发达国家,看到超市里到处都摆放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的各种产品。去年奥运会期间,我女儿从美国回京,偶然给荣获八块金牌的“飞鱼”菲尔普斯的教练金·斯梯恩当志愿者翻译,带着这位训练出了多名世界游泳冠军的美国人,泡了什刹海的酒吧,逛了红桥的珍珠市场,吃了和平门全聚德总店的美味烤鸭,听了国家大剧院的歌剧,参观了世界一流的奥运建筑,这位名教练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夸赞中国的发展堪称Wonderful(奇迹)!

前不久,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高研班的几个学员,到我家里聊天。我趁机代表作协向他们约写“放歌六十年”的征文稿件。来自冶金作协的陈君说:“一九四九年,我国的钢产量少得可怜,分到每个人手中,大概只能打一把菜刀。经过六十年艰苦奋斗,现在年钢产量近五亿吨,占世界第一位。”铁路作协的李君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铁路建设突飞猛进。现在,中国铁路营业里程已达八万公里,旅客发送量达十四亿人次,货物发送量近三十二亿吨。我们以占世界铁路百分之六的营业里程,完成了世界铁路四分之一的工作量,运输效率世界第一。‘十一五期间,中央政府对铁路建设投入两万亿巨资,中国铁路建设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好机遇。”来自四川地震灾区的小冯说:“这次汶川八级大地震,幸有祖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积累的雄厚的物力、财力,才能渡过如此巨大的难关。整个救灾工作公开、透明、及时,获得世界各国媒体普遍好评。这和三十多年前唐山大地震时所采取的封闭、遮掩、过滤、甚至拒绝外援的做法,截然相反,真是两次地震两重天。”

交谈中我和鲁院学员一致感到,新中国一路走来,三峡工程、青藏铁路、西气东输、南水北调、奥运工程、载人航天、月球探测、极地考察、抗震救灾,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标志着我们共和国雄健迈进的步伐。

在已逝的六十年中,我们从一个贫穷的农业国,变成世界上第三大经济体;我们从一个科技落后的弱国,成为全球第三个航天强国。在二○○九年四月初召开的伦敦二十国集团金融峰会上,中国为拯救全球金融危机所发出的庄重声音,被世界媒体誉为与会国中耀眼的明星。诚如美国总统奥巴马所说:“美中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在令人瞩目地向前发展。”由此可以说,我们的共和国已在世界上占领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已成为吸引全球目光的焦点之一。

放眼未来,再过四十年,到新中国诞生一百周年的时候,我们的共和国,将由一个发展中国家成长为一个中等发达的国家,经济、科技、文化更上一层楼,人民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将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真正把方志敏等革命先辈关于“可爱的中国”的梦想、把我们年轻时关于祖国前程无限美好的梦想,变成活生生的、可触摸的现实!

不必讳言,从一九四九到二〇〇九年这六十载中,尤其是最初二十多年,我们有过风雨,有过雷暴,有过坎坷。正是经历了风雨雷暴坎坷,取得了经验,纠正了失误,才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我们走过了一条S形般曲折发展的道路。在未来的岁月里,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引下,我们必将走上一条把S形拉直、和谐吉祥的康庄大道。

责任编辑︱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