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败家男”邵洵美

2009-10-27 10:22
晚报文萃·开心版 2009年16期
关键词:徐志摩

一百年前,曾有一个显赫的家庭,其祖上历任上海道台、湖南巡抚、台湾巡抚,与李鸿章结为儿女亲家。他去世时留下万贯家产,本以为可保子孙衣食无虞。但不过数年,家产就被子孙败得精光,而其败家的经历也很有戏剧性。

被一封家书“召回”

英国剑桥市中心广场上有一个书报摊,摊主在此经营30多年了,剑桥的学生几乎都在他这里买过书报。他有一个过人的本领,就是记人,只要来过一两次,他就不仅能记住对方的相貌,还知道对方购买书报的偏好。

这天,他盯住一个东方面孔的男子看了半天,直到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他才问了一句:“你姓徐吗?”那人摇摇头:“不,我姓邵,叫邵洵美。”“可是你和‘徐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兄弟俩。”

几天后,他到伦敦大学访友,友人的同学一见到他就问:“你是徐志摩的兄弟吗?”

“徐志摩是什么人,真的和我长得像吗?”这个疑问一直到他在巴黎遇到了徐志摩才找到了答案。那天在巴黎的一个咖啡涫,二人相见了,他们面对面站着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同样略显苍白的肤色,同样瘦长的脸形,同样高高的鼻梁,同样略有凹陷的双目。还是徐志摩先开口叫了声“弟弟”,周围的朋友都大笑了起来。

他们如此相像,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徐志摩是浙江海宁人,邵洵美祖籍浙江余姚,祖父曾任上海道台、湖南巡抚、台湾巡抚。由于邵家长房只有一女而无儿子,二房长子邵洵美一出生就过继给长房,如此一来,他就成为邵家长房长媳——李鸿章最喜爱的侄女的儿子。

这次相会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徐志摩就匆匆离去了,此后,二人成了一生一世的朋友。

就在他在巴黎这个艺术之都流连忘返时,突然接到一封家书:家中房子失火,速归。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也没想一想,偌大的家业,烧了一处房子怎么就至于让他远渡重洋归国。当他匆忙回国后才知道,家里让他与当时上海滩最大的豪门——盛家五小姐盛佩玉结婚。

其实盛家五小姐是邵洵美的表姐,对一切美好事物都热爱的邵洵美也喜爱这位秀美的表姐。那又为什么如此仓促地要为他们办婚事呢?原来,邵洵美的生父邵恒此时已将自己名下的家当败得几乎精光,需要这个继承了万贯家财的长子帮助维持家中局面。

第一大银楼的倒掉

到底有多少财产,可能连邵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当初邵老太爷去世前,将家产平分给两个儿子。大儿子早逝,那份家产就由孙子邵洵美继承。邵老太爷晚年时,家业都交给二儿子打理,因此分家时,邵恒就使了一个心眼,将自家的一处银楼隐瞒下来,偷偷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这个银楼可不是个小买卖,一向被称做大上海第一大银楼。邵恒虽然在分家时存有心眼,可他并不是个善于理财的人。家里的事都交给自己的舅舅打理,这位舅舅明里暗里没少算计邵家的钱,几年的工夫,分家分得的金山银海就败得所剩无几了。

就在邵恒开始靠卖地维持日常生活水平基本不变的时候,那个当初偷偷“藏匿”下的银楼出事了。

毕竟“藏匿”银楼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因此,邵恒几乎从不登银楼的门,银楼的大事小情都交给银楼的经理、账房办,久而久之,银楼内部的管理已是一塌糊涂。

一天,银楼来了一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太太,她拿出一张存单,要立取3万元现金。前台服务员找到经理要提款,没想到经理倒抽了一口凉气:银楼拿不出这笔算不得大的“巨款”。万般无奈,经理只好来到前台,满脸堆笑地编了一个理由,请这位太太缓三天再来。这位太太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这三天,可把邵恒急得抓耳挠腮,可怎么也凑不上这笔钱。只能再用老办法,编个借口再往后拖。于是,三天期满又再拖为七天。

不知怎地,银楼无法兑付的消息传了出去,储户纷纷前来取钱,形成挤兑狂潮。至此,这个上海滩第一大银楼瞬间就倒掉了。

春节时,邵洵美的姐姐回娘家省亲,姐弟俩闲聊时,邵洵美就将银楼倒闭前后的事讲给姐姐听。姐姐听罢,半天不语。后来才带着复杂的表情说:“那个要提3万元的太太就是我呀。我怎么不知道那个银楼就是我们邵家的呢,其实,我当初也不是非要用那笔钱不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又能怪谁呢?

现代“孟尝君”

虽然邵家的大部分家产已经被邵恒败得精光,但邵洵美独自继承了邵家大房的产业,加上又新娶了盛家五小姐,身家还是相当可观的。

当初在欧洲留学时,他的那些穷留学生朋友只要张口,他就会慷慨解囊,因此有了“活银行”的绰号。成家立业后,手中有了大把金银,用起钱来更是随心所欲,很快又有了“孟尝君”的称号。

徐志摩领衔的“新月派”在上海开办“新月书店”,开了两年拉下了巨额亏空。徐志摩想到了有钱又大方的“弟弟”,就请邵洵美入股。后来别的股东陆续撤股,只有邵洵美苦苦支撑。

邵洵美没有吸取开书店赔本的教训,反而将万贯家财都投入到了出版业。他一口气创办出版了《诗刊》《时代画报》《万象》《自由谭》等十多种刊物,最盛时期每隔五天就会有两种期刊面世。

由于追求唯美,邵洵美对自己出版物的质量要求极为严苛。机器是从德国买来的当时最先进的照相版设备,用纸要用考究的铜版纸,连油墨都要用进口的。如此精美的出版物,销路自然是不错,可每次结算下来,账面上都是亏损的。原因只有一个:成本太高。可无论亏得如何严重,邵洵美从未中止他在出版业上的投资,千金散尽也毫不吝惜。

随着邵洵美的出版事业日益壮大,他的财富也迅速缩水。先是太太的首饰进当铺,后来是房产押给银行;先是从南京路上的豪华宅邸搬到了杨树浦的印数厂边,后来只好租房子住。但不管怎么落魄,绅士风度、骑士性格、英国派头从未改变,为朋友两肋插刀更是不在话下。

有一年徐志摩的遗孀陆小曼过生日,囊中羞涩的邵洵美托好友将一枚祖传的吴昌硕的印章代为转让,以筹得宴请之款。这枚珍贵的印章当时仅换了10元钱。

当年胡也频被捕后,丁玲、沈从文四处打听没有消息,只好找邵洵美帮忙。邵洵美从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了解到,胡也频已于几天前被枪决。国民党秘密枪杀胡也频的消息由此公之于世。那时丁玲身无分文,尽管好友沈从文筹到了一点钱,但仅是杯水车薪。还是邵洵美送了她1000元,并声明不需还。

邵洵美在朋友身上花了多少钱,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有一笔46块大洋的饭费,多年后他却嘱咐“狱友”、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一定要写出来,否则他死不瞑目。

那是萧伯纳访问上海时,由世界笔会中国分会接待。这个所谓的世界笔会中国分会,并没有经济来源,平日里只要有活动,花销都是邵洵美“赞助”。宋庆龄、蔡元培、鲁迅、邵洵美等人在功德林宴请萧伯纳,所花46块大洋当然也是由邵洵

美埋的单。但当时和以后的报道中,却都有意或无意地漏掉了他,让他大为不平。

如果邵洵美仅仅是个吟风弄月、花钱如流水的阔少,那还算不上“孟尝君”。他在民族大义上,也是毫不含糊的。日本占领上海后,邵洵美以美国女作家项美丽的名义出版了两份宣传抗日的杂志,并秘密翻译和出版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后来,毛泽东在延安专门为这个英译本写了一千字的序言,题为《抗战与外援的关系》。

战火中,邵洵美的财产已损失殆尽。就在他开始为生计而奔波时,他的五弟送来五千块大洋,却被他严词拒绝了。因他的这个五弟,当时当了汉奸。

富而不骄,贫而不丐

邵洵美的五弟当汉奸,是听了太太的话。他这个太太可不是凡人,是曾任浙江都督的蒋百器的独生女儿。

蒋百器是浙江诸暨人,与传奇将军蒋百里同姓不同宗。但二人颇有渊源,同在杭州求是书院学习,意气相投,结为好友。后来又联袂赴日留学,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在蒋百里在毕业典礼上上演令日本军人脸面扫地的“夺刀”好戏时,蒋百器也在队列之中。虽然他没有像其他三名中国同学那样名列鼎甲,但他们都知道,不是蒋百器不优秀,而是在此之前已秘密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并担任重要工作,不能像同学一样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辛亥革命后,蒋百器就任浙江都督。或许真的是天妒英才,蒋百器年仅50岁就突然去世了,至此,当年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的四人中,蔡锷、张孝淮、蒋百器均英年早逝。

蒋百器与吴夫人只生有一女,名蒋冬荣。这位自幼便是父母掌上明珠的女儿没有一般娇小姐的姿态,而颇有些将门虎女的意味。她虽然身材娇小,可却非常有主见,杀伐决断更是一般男人都难以比拟的。因为听说父亲是被蒋介石所害,她就铁了心要为父亲报仇。

蒋冬荣的个性决定了她的婚姻大事一定是自己做主,她看上了一个行将破落的世家子弟、邵洵美的五弟邵式军,邵式军当然是求之不得。婚后邵式军住进蒋家,蒋冬荣见到丈夫的几个哥哥生活无着,顿生恻隐之心,索性把丈夫的二哥、三哥、四哥全都接到蒋家供养。

出于对妻子的感激之情,邵式军对她是百依百顺。他们婚后不久,一个日本人找上门来。这个日本人正是南京大屠杀的元凶松井石根。

松井与蒋百器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期生,二人在同学时期还非常要好。日军占领上海后,松井听说蒋百器的女婿是清末上海道台的孙子,就想拉他落水当汉奸,请他为日本人在上海办税务。邵式军虽然动了心,可还是有顾虑。太太的意见马上就出来了:日本人要跟蒋介石作战,帮日本人就是反蒋。

与别的汉奸不同,蒋冬荣坚决不让邵式军与国民党接触,而是接受新四军的策反,帮助新四军采购军用物资。日本投降后,邵式军投奔了共产党。之所以这样做,还是因为蒋冬荣认为,谁跟蒋介石作对,就坚决投奔谁。

新中国成立后,邵式军还是身陷各种运动当中。在他被关押期间,蒋冬荣急火攻心年仅43岁就去世了。邵式军后来死于劳改农场,这也算是他当汉奸应得的下场。

邵洵美之死更为凄凉。以“反革命”罪入狱3年后,他与妻子只能各自投奔儿女家过活。邵洵美住在因受他牵连而离婚的儿子家,10平方米的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床。父亲睡在床上,儿子就只能睡在地下。最终,这个曾继承了上千万家产的诗人、翻译家、出版家,入殓时,穿着旧衣服和妻子仅能买得起的一双新鞋“上路”。

邵洵美与鲁迅

文学史记下了邵洵美和五四作家典型之一的鲁迅的论战。在名作《拿来主义》中,鲁迅这样写道:“因为祖上的阴功,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或是做女婿换来的”。

这个评语,收进中学语文教科书,底下注明“讽刺的是做了富家翁的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之流”。这成为后来很多人对他的第一也是唯一的印象。

难怪后人慨叹,鲁迅一篇文章中的一条注释,“掩埋”了邵洵美的一生。

妻子回忆,邵洵美一生除了读书、买书、写书、译书、出版书,别无他求,甚至为此赔光了家产。邵洵美的“非典型”风流,一度在文学史上近乎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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