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墅实验”：关注杭城外来妹

程　灏　徐　萍

2009年8月28日,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持,清华大学主办,杭州市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实施的“中国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项目”在杭州举办启动仪式。自此,一项需时3年、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外来妹教育计划在杭州市拱墅区实施。

2009年8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挑选了天津和杭州两个城市,实施为期3年的“中国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项目”。由于流动人口多,拱墅区成为该项目在杭州的实施地。

拱墅区位于杭州市城北,面积87平方公里。由于地处杭州城郊接合部,房租便宜,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前来居住,外来流动人口几乎占了本地人口的一半以上。辖区内大大小小的餐饮、KTV、理发、足浴店2800多家,从业人员15000多人,其中,女性占了65%以上。

“免费接受培训,我感到挺开心的”

2009年9月16日上午,杭州市拱墅区运河广场旁钱运茶馆。在这里,一场针对外来妹的特殊讲座正在举行。

王秋琴是听众之一。她选择坐在靠墙的一个角落,静静地听着浙江省妇幼保健院金杭美主任医师带来的女性生殖健康主题讲座,不时还用手中的笔写下点什么。这位出生于1990年的小姑娘,3年前从家乡衢州来到杭州,现在是杭州宏凯娱乐有限公司的一名员工。她对记者说,自初中毕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课、做笔记。

和王秋琴一样,前来听讲座的其他30多名女性,也都是清一色的外来妹,在拱墅区范围内从事着KTV和餐馆等服务性行业。尽管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为着各自不同的目标在杭州奋斗,不过,现在她们听课的神情却是一样的认真和专注,就怕漏了什么。

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所长陈卫建告诉记者,这是“中国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项目”实施以来的第二场培训。“中国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项目”是联合国—西班牙千年发展目标基金在中国的4个项目之一,在杭州和天津同时进行实施。该项目主要的培训对象是低收入服务业流动女性,目的是通过3年免费培训,提高低收入服务业流动女性的职业技能、法律知识、健康知识和意识,在流动女性中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网络平台,并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模式,以期在其他地方能够推广,使更多流动女性受益。

“我们一个月举办一场培训。从目前来看,效果很不错。第一场结束后,很多外来流动女性都主动打电话来要求举办第二场,问内容和培训时间。”陈所长说。

“以前,我们很少听这类讲座,很少有这种专门的教育培训机会,除了上班,就是睡觉,最多周末去西湖逛逛。”王秋琴说,作为外来妹,新杭州人,她们也渴望着能够参加各种培训,接受教育,开拓眼界。但苦于经济条件的限制,只能作罢。“现在好啦,在这3年时间里,我都可以过来上课,免费接受培训,我感到挺开心的。”

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这些出来打工的女孩子,大部分文化水平比较低,有些连初中都没有毕业。不要说权利意识、自我保护意识,甚至连一些基本的生理知识都不懂。“不过,她们接受培训的意愿还是有的。都希望能够通过培训来提高自己、充实自己。”

2009年7月,清华大学医学社会学研究中心专门组织研究人员进入了拱墅区两个较大的KTV房和一个较大的宾馆开展了问卷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娱乐业从业女孩,大都年轻漂亮。因为和客人接触得多也显得“见识”较广,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未来生活抱有很多积极的想法,希望改变生活状态。这类女孩一般都表现得十分好学,对职业培训、法律培训和健康教育活动都表示出兴趣。

在收回的104份有效调查问卷中,希望接受“电脑技术”培训的有63人次,最受欢迎;其次是酒店服务32人次;英语31人次;驾驶28人次;法律知识26人次;礼仪培训25人次;美容美发21人次。仅有2人表示不愿意参加任何职业技术培训。

“我觉得学习一点法律知识很有必要。”在丽晶KTV工作的小婷对调查人员说,“我觉得我本身就是一个法盲,万一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懂原来这是犯法的。这个培训叫我去的话我也会去的,我会选择法律方面的知识多一点。”

不过,从事餐饮、宾馆服务的外来妹,由于年龄偏大,以求稳定为目标,大多认为自己年龄、学历不占优势,“即使学了也没有太大的竞争力”。

用“同伴教育”保护流动女性

小章,浙江临安人。1987年出生的她从当地一所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来杭打工已经3年了,现在在杭州通信商务酒店餐饮部做文员。如今,她拥有了另外一个身份:“中国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项目”的“核心教育骨干”。这意味着,她不仅自己要接受职业技能、法律、卫生健康等方面的深入培训,还要熟练掌握这些知识,并将这些知识传授给身边的同事、姐妹、朋友、亲戚等。

人们通常愿意听取年龄相仿,知识背景、兴趣爱好相近的同伴、朋友的意见和建议。青少年尤其如此。特别在一些敏感问题上,青少年往往能够听取或采纳同伴的意见和建议。“同伴教育”就是利用青少年的趋众倾向,对青少年进行教育的方式。现在,这种流行于西方的教育方式被用在了杭城的外来妹身上。

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项目组以“自愿、热心、有号召力、交流能力强”为标准,在餐馆、KTV等行业中挑选了50名像小章这样的“核心教育骨干”,并与他们签订了《流动女工权利促进项目同伴教育骨干协议书》,向他们颁发了聘书。“每位骨干每年至少要发展并帮助20名同伴,这样,项目组在每个地方每年将直接覆盖到1000位服务业流动女性。”

“‘同伴教育是一个保护流动女性行之有效的办法。”项目组专家、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官员张涑说。清华大学医学社会学研究中心所做的调查显示,86.5%的外来妹希望能得到健康教育和咨询,不少流动人口存在压抑、失眠现象,工作、家庭、经济压力等也很大。“最重要的是能把她们组织起来,形成同伴教育的模式,使她们能在‘相互倾诉、‘相互帮助中减轻压力、舒缓心情。”之前,张涑参与的联合国其他项目在非洲、新加坡、中国成都等地实施时,也采用过“同伴教育”。

不过,在第一场“同伴教育”骨干培训班结束之后,小章对身边小姐妹的“辐射力”仍显不足。“她们并不是很在意,我对她们讲,她们一开始也接受不了,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我想,只要我坚持,她们慢慢会接受的。”小章很有信心,也很看重这种培训和教育的机会,“真的很难得,以前学校里根本没有,或者很少学到,像艾滋病防范啊、劳动法啊等知识。通过培训,就让自己明白,作为女性该怎么保护自己,在自己的权利受到侵害时,又该怎么样去维护。”

同为骨干成员的小陈,则取得了相对明显的效果。“小姐妹们都很羡慕我,一回去就向我询问学到了什么。于是我就把项目组提供的宣传资料传给大家,她们都蛮认真地在看。”

其实,不仅仅是在“同伴教育”这种教育方式选择上,在培训地点的选择上,也同样可以看出项目组成员的精心设计和良苦用心。

“我们选择在茶馆,而不在正规的教室,其实也是为了营造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想让这些80后、90后的外来妹以更加放松的姿态学到更多有用的知识。”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关注外来妹,关注城市未来

很多人对电视剧《外来妹》记忆犹新。上个世纪90年代的深圳,以其开放、热闹和兼容并蓄,吸引了内地很多的年轻姑娘来到这里闯生活。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城市吸引了大量的流动人口,大量的外来妹。

然而,外来妹的合法权益却不同程度上受到社会漠视甚至侵害。全国政协委员陈万志在一次专题调研中曾指出,女性在目前的流动人口中比例逐年增大,她们大多来自农村和偏远山区,集中在餐饮、宾馆、娱乐等服务行业以及建筑等一些中、小企业之中。由于性别原因,她们不仅比男性更容易成为社会的弱势群体,而且所承担的风险比男性大,问题比男性多。“随着城乡一体化进程的推进和农村劳动力的转移,将有更多的农村妇女到城镇务工,如果忽视这些问题的解决,则会造成利益分配不公,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女性流动人口合法权益的维护和管理不能忽视。”

清华大学医学社会学研究中心张玉萍老师甚至断言,关注女性流动人口权利促进,关系到中国乃至世界上很多国家城市的未来。“因为,流动人口是现代化建设的一支必不可少的力量。随着经济发展和城市化建设的需要,越来越多的外来流动人口涌入城市。流动人口的输入,解决了自身新增劳动力总量和结构不能满足发展需要的矛盾,而女性是其中的生力军。”

目前,国内很多地方也都认识到了加强外来流动女性教育和权利保护的重要性,浙江省也在这方面进行了一些探索与实践。2009年5月,湖州首个“流动妇女平安之家”挂牌成立,为流动妇女搭建了一个集学习交流、就业发展、维权服务于一体的平台。杭州市诸多如“小强热线”、“范大姐帮忙”、“1818黄金眼”等等“帮忙”性质的新闻媒体,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外来流动女性保障自己权益的一个迅速而有效的好帮手。

项目组成员告诉记者,虽然拱墅区的外来妹培训计划才实施一个多月,然而他们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大部分企业会支持,但还是有一些老板并不是很配合,甚至有顾虑。他们往往以‘工作忙、‘没时间来阻止单位里的女员工参加到培训中来。”拱墅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一名工作人员说,“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是借口,但毕竟这是一项社会公益活动,我们也不能强制他们配合。”

小章没有遇到老板阻止等这类问题,不过,她担心的是3年之后的事。“3年之后,项目结束了,我们还能得到类似的教育培训吗?我希望这种活动能长期搞下去,毕竟,我们外来流动女性所能得到的教育机会太少了。”

万事开头难。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拱墅实验”已迈出了最初的一步。究竟能走多远,又能走得多踏实?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