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力(中篇小说)

2009-11-30 08:17宗利华
北京文学 2009年11期
关键词:小草

一个普通的机关干部,乒乓球令他结识了一批官场人物,并最终走进官场,飞黄腾达。乒乓球也让他碰到一个女人,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女人却慢慢爱上了他。这是一个普通人官场上的情爱历险,更是一个中国男人的心灵史。迭出的悬念,紧张的情节,将让您爱不释卷……

那天,魏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若无其事地跟钟子曰说,我跟你们局长打招呼了,看能不能给你换换地方,正弯着腰收拾乒乓球拍的钟子曰稍稍一愣,哦了一声。

钟子曰跟老同学魏春虽不在一个单位,但从小就一起下河摸虾上山打柴的,当魏春还是市财政局副局长的时候,钟子曰经常去他家里,舰着个脸到处翻找好烟抽,可等魏春干了一把手,钟子曰去得就少了,钟子曰觉着,你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识时务啊,你看人家魏春,跟你起点是相同的,都已是堂堂大局长了!你呢,在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处室,还是个副处!小虾米想跟大鱼一起玩儿也得有速度啊!再说,魏春当了局长以后明显忙起来,少有时间正儿八经接待钟子曰。不过倒有个好处,这俩人都喜欢打乒乓球,魏春偶尔会有半日闲暇,就给钟子曰打电话,说练练吧?钟子曰反正有的是时间,答得却也干脆,练就练呗,谁怕谁啊?以前,他俩凑到一起,也就是打打球聊聊天,开开某个女人的玩笑,官场上的事儿向来不谈的。

所以,魏春那句话让钟子曰感觉有点儿突兀。

这事儿过了没多久,局里开始对钟子曰进行考察。又没过多久,钟子曰走马上任财务处处长,那一年,钟子曰三十九岁,按另一个朋友的话说,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钟子曰这人平日里话不多,酒量也不算大,很沉稳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一听他干了财务处处长,好多人大吃一惊!我老天,莫不是又一匹黑马横空出世?消息灵通的就慢慢知道了他跟魏春有一层关系,还揣摩出一系列别的关系,连说怪不得怪不得呢,关系就是生产力嘛!因为这一步的跨越,钟子曰跟魏春之间,倒像是多了一些细微变化,纯粹心理层面上的,钟子曰觉得,他跟魏春,关系越来越不那么纯正了。

当然,乒乓球还是要打的。不但如此,钟子曰还逐渐在魏局所在的一个圈子里越混越熟。当钟子曰感觉真正融于其中时,心里就先发了一番感慨,我钟子曰花了四十年时间,才能跟你们这帮狗日的混一起打打球啊!

所谓那帮狗曰的,彼此之间对外称球友,共同的爱好自然是打乒乓球,隔三岔五地聚一下,放一放汗,再找今地方蒸一蒸,有人一起兴,晚上再凑一桌喝点儿干红,这些人从乒乓球馆出来,远远看上去,那阵势简直不同凡响!一人一车一司机,不小心让人以为是有大领导来视察,钟子曰那辆车在那一摆溜车阵里,就像鸡入了鹤群。

有一次,魏春无意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别以为这帮人只是打打球,我告诉你啊老钟,这帮人想联起手来干件事儿,那是所向披靡的。

钟子曰职位虽低,却不影响他在这个圈子里开始左右逢源,他手上的活路儿好,钟子曰打球历史较长,那一批球友呢,多半是后起之秀,招数稀奇古怪,纯粹一帮野路子,就像喜欢下棋的人不愿跟臭棋篓子下一样,打乒乓球的也不愿跟臭手支招,找不到感觉呀。魏春之所以找钟子曰打球,就因为跟他打有挑战欲,钟子曰根本不让着他,很卖力气,而且打得很自然。以此类推,那帮子球友喜欢钟子曰,也是冲这一层意思。

何小草是悄然出现的。

那一天钟子曰赶到俱乐部的时候,发现队伍里多了个女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钟子曰打眼一瞧,就感叹这个女人不简单。钟子曰就问魏春,这女的是谁?魏春说,何小草呀,我跟你说过的,又补上一句,你不见得能打过她,钟子曰又打量了几分钟,啧啧称奇,说,我打不过她,咱这一帮人没一个能打过她的。魏春就笑了,那当然,人家是进过省队的,那语气像炫耀一件私藏宝贝。

何小草经营一家知名体育品牌服装,做得很火,每年春秋季节,市里以及各家单位都要组织运动会的。那时节,她的身影频频出现在各大单位,几单生意做下来就能顶一年零售了。过了没多久,何小草来找钟子曰,钟子曰这才明白局里所有参加秋季运动会的人员服装,都是由何小草提供,何小草一进门,哎呀一声,说,钟大处长,原来你就在这里?早知如此,我干吗还转那么大一个圈儿投别人的门子?钟子曰起初一愣,毕竟不是熟人,后来反应过来,站起来去倒水,何小草跟他东扯西扯半天才拿出发票来,钟子曰很矜持地坐着,打今电话,让内勤把钱拿来。何小草临走的时候,给钟子曰的手机振一下铃,说,这样以后好找你了。还说,你是乒乓球高手,改天找个机会打一场怎样?钟子曰连说,不敢不敢,您是科班出身啊,何小草说,看来钟处长不喜欢收女弟子。

那一次见面,应酬的成分居多,钟子曰心里很明白,要掌握住尺寸,倘若她跟魏春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己也有退路可走。

过了不久,还真打过一次。不知是何小草故意相让,还是状态不佳,钟子曰居然稍占了上风,五局三胜,彼此惺惺相惜,互相吹捧。何小草似是意犹未尽,突然说,钟处长如果晚上没定场合,不如小女子设宴,顺便请几位好友聚一聚,钟子曰说,美女盛情,怎好驳面子?我看再重要的事儿,也必须要往后放一放。何小草笑弯了腰,说,我成美女她妈了都。边嘻嘻哈哈打了一團电话,当晚,坐到酒桌上时,钟子曰挨个看过去。暗暗吃惊。多半是钟子曰熟识的官场球友,当然,包括魏春,魏大局长。

从那以后,熟了,俩人经常在手机上交流一下彼此收到的短信,一开始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久了,不管是荤的素的段子,也就蝴蝶蝴蝶满天飞,钟子曰自从干了财务处长,酒场明显多起来,有时一连几天沉醉不知归路,老婆早知管不了,也就撒了手,何小草呢,是个自由人,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后来离了,女儿跟了她,这一男一女,倒并不担心短信过火烧掉了眉毛,

又过不久,何小草给钟子曰电话,说她在干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儿。

钟子曰说,比挣钱还有意义?何小草说,钟大处长,别这么挖苦人好不好?难道我是个钻到钱眼里的人吗?你们男人不经常说钱是王八蛋吗?我对钱没概念,反正够花就行,我向来挣一个花三个。钟子曰说那岂不是入不敷出啊?何小草嘿地一笑,不愧是财务处长!说实话,我这有意义的事儿,都是为了你们几个,钟子曰说,我们?我们者,何人也?何小草说,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果然,过了一个月左右,何小草亲自登门,为钟大处长送来大红烫金请柬,钟子曰说,莫不是你要结婚?怎么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何小草撇撇红嘴唇,我对你们男人呀,早就彻底失去信心,我要是结婚,也要找一个女人,钟子曰哎呀一声,你厉害,我服了,接过请柬来一瞧,哧儿一声笑,何老板不做服装生意,改行做乒乓球教练?何小草说,我突然发现,满足你们这帮老男人的欲望,是我活着的最大价值和意义。钟子曰与其对视半天,彼此哈哈大笑。

原来,何小草新开了一家乒乓球馆。

开业那天,钟子曰早早打发司机买一个大花篮外带一个大红包送去,等他到现场一瞧,嘿,那可真是锣鼓喧天,嘉宾如云!气氛之热烈,

远远超乎钟子曰想象,他们这帮子球友,只占前去捧场的极小份额,何小草的社会交往之广泛,让钟子曰眼界大开,政界,商界,体育界,媒体圈,甚至文学艺术圈,本市许多知名人士都荟萃一堂。甚至,还有几个戴墨镜的男子来来往往,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链子,比街头粉嫩女郎牵狗用的那种还粗。

钟子曰抱着胳膊,远远地打量着在人群中穿梭的何小草,突然就那么一瞬,心动了一下!人群里的何小草,像一只穿行在花丛间的五彩蝶,平曰里一身运动装的她,大大咧咧,颇有男子之风。那天却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咦,突然不一样了,很女人了!钟子曰站在那里远远地打量何小草,她似乎也心有灵犀,扭回头来。

四目相对。阳光灿烂。

钟子曰他们这支业余乒乓球队,当然就转移到“小草乒乓球俱乐部”,钟子日本来以为,这俱乐部只是何小草租下地盘自己开发的,后来却惊讶地获悉,就连那一片地,现在也在何小草名下!尽管在城郊接合部,但以时下的土地价格,连同建球馆装修费用,其数目定不在小,何况,她是怎么得到那块地的?钟子曰很清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何小草在指导一帮小孩子练球,钟子曰悄无声息地坐在中间过道的长椅子上,样子很专注。何小草正抓着一个小丫头的手讲球,说手形是这样,有一个倾斜度,沿着这样一条线,对,用力,再用点力!不对,力气是这样发出来的,要有爆发力[看上去,何小草很开心,钟子曰心道,人都说,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奸商奸商么!何小草做了这么多年商人,居然还对孩子这么有耐心!

何小草终于看到钟子曰,她安排那几个孩子自己练着,走过来打招呼,钟哥今天好早呀!何小草在不同场合,都改变着对钟子曰的称呼,钟子曰说,我看看你怎么教孩子的。

何小草在一边坐下,看着那帮孩子,突然换了语气,这可是我退而求其次的一个梦想。我开始练球的时候,跟他们差不多大,那时候,我的梦想是拿世界冠军,可后来,我发现那简直太难!尤其是在咱们中国,那个梦我根本就实现不了。再后来,我就想,假如有一天我拥有一家真正属于自己的俱乐部就好啦!我一直在为之而奋斗,钟子曰扭头盯了一眼何小草,他发现何小草的眼角有点儿湿润。何小草似乎不好意思。何小草说,也许,你觉得我这个梦想很渺小吧?钟子曰在她眼神里读出女人的柔性气息,钟子曰忙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猜刚才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的梦想是什么呢?这么多年,我觉得都白活了,何小草推他胳膊一下。说什么呀,都财神爷了还白活?那我们小老百姓,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魏春他们几个过了一会儿才来,看到钟子曰跟何小草坐在一起,魏春稍稍一愣神,不过数秒的事儿,还是让钟子曰给逮住,钟子曰急忙站起身来。魏春一边换球鞋,一边轻飘飘地说,子曰,你今天真早啊!

就在那一天,魏春起哄似的,一定要钟子曰跟何小草决一高下,何小草说,我跟钟处长较量过,我打不过他的。钟子曰呢,不置可否。他心里倒是不憷何小草,何小草说,我那边还有一帮孩子呢!他们都看着我,你说要是我这个老师输了,多丢人啊?可魏春不答应,魏春说,钟处长这人平曰里很狂,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你替我们出口气。

何小草笑了,那钟处长你就让着我点儿。

可这一次,谁也没让着谁,何小草释放全身能量,钟子曰呢,全力以赴,那肯定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了,不管是身在其中的何小草和种子曰,还是在一旁观看的魏春们,都真真正正体验到一种无形魅力,钟子曰擅长反手抢拉,弧线压得很低,但这根本难不倒何小草,何小草呢,正手进攻非常凌厉,削球居然也柔中带刚,前四局打成平手,何小草面如桃花,娇喘吁吁,钟子曰偷觑一下之后,立即觉得妙不可言,他们都真正进入了一种应战状态,第五局,现场情绪一度高涨,有一个球,他俩居然打了十几个回合。

结果,钟子曰败了。

但钟子曰败得舒坦,后来,他对那场球多次进行梳理,他找到了一个很恰当的比喻,简直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做爱啊!没想到,从那以后,种子曰感觉内心深处潜伏了多年的一些东西,开始丝丝拉拉生长,钟子曰多少年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啊!

要说四十一岁的钟子曰一辈子只有老婆一个女人,这也太瞧他不起。钟子曰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有过一个所谓的情人,很短暂,被老婆发现苗头后,啪哧一下,把火熄了。其时,女儿已四岁,钟子曰拿着当宝贝一样。本来有离婚打算,可一看女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儿,就动摇了,当时,钟子曰觉得很亏,甚至,觉得委屈了自己。但不久之后,他不这么想了。往深了说,他觉得这是命,浅了说,也就那么回事儿,保证外面彩旗飘而家里红旗不倒,是男人们约定俗成的共性观念。只是,钟子曰自那以后,外面的彩旗也没了。

可没想到遇见何小草以后,风一吹,草又动了。

或许老天特意安排,要灭一灭钟子曰心里的这股子突然蹿出来的邪火。局里的一把手要去美国考察,点名只带一个财务处长去。对钟子曰来说,这可是绝佳的机会啊!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另一种意义上讲,这可是领导垂青,或者,是一种暗示也未可知。

钟子曰接到领导电话时,内心深处却是先反抗了一下。

钟子曰给何小草打电话,说,我近期要去一趟美国,何小草尖叫一声,带我去吧!钟子曰说我倒是想,何小草说你算了吧,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钟子曰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我不敢是我没办法,何小草在那边说,趁着别人还没行动,我先给你送送行吧,我担心晚了没我的份了,最后,何小草的一句话把钟子曰吓了一跳!

何小草说,到我家里来吧!何教练亲自下厨。

电话是上午打的,接下来,钟子曰开始品尝度日如年的滋味,四十岁的男人的心里,少有这种慌乱了,心乱,就会把一切都搞乱,这一天,前来签字报销的人,肯定会觉得钟处长与往日大有不同,要在平时,钟大处长眼光多么刁钻凌厉啊!一张一张单据地看,一项一项去问询。但在这一天,他几乎拿过来顺手就签。到了下午,猛不丁的,却有省厅的领导来检查指导,一把手在会议室里作了汇报,然后亲自陪领导们下基层跑点。这样的事儿倒不必钟子曰陪同,但照惯例,如果晚上领导留下吃饭,怕是得财务处长作陪,钟子曰整个下午都很焦急,暗骂省厅领导怎么如此不选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

何小草的电话倒先来了。

何小草说,钟哥啊,真是不好意思,晚上我突然有个急事儿,钟子曰如释重负。钟子曰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忙你的,挂掉电话,才怅然若失,不出钟子曰所料,何小草的电话挂掉不一会儿,一把手把电话直接打进来,说,你去大富豪订个大一点的房间。

订房间的事情一个电话就解决。大富豪是局里的点,专接待贵宾的,前台接电话的女服务员小周都熟悉了钟子曰的声音,小周声音甜腻,说,是钟处啊?还是老地方吗?钟子曰说,你这话可让人有想法啊,小丫头嘿嘿哈哈地笑,钟哥啊,人家可是盼着你单独约我呢,钟子曰说,你

这娃,越来越没大没小,要喊钟叔。

放下电话,钟子曰顺手摸过一根烟来点上,突然觉得内心一片空荡荡的,自从他干了财务处长之后,这种感觉经常不邀而至,莫名其妙就来上那么一下,钟子曰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儿,叫自我,他对自己说,钟子曰你现在已经失去自我,若再追溯过去,钟子曰早年还是一个诗人呢,三十岁左右的时候,钟子曰自费出过一本诗集,那个时候,钟子曰满怀激情,眼里除了诗,别的都算一个屁,他跟市里文学圈里的人熟得很,酒桌上喝高了,站起来就声情并茂朗诵自己的或别人的诗,情人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然而,随着柴米油盐不断浸透,钟子曰灵魂深处的诗性,也逐渐被淹没,点点滴滴积攒下来,钟子曰发现,残酷的现实比那些狗屁诗句更有杀伤力,那些貌似优美的句子,再也没来骚扰过钟子曰。当然,他也没有主动去探索。

现在一想,恍如隔世。

但是,当钟子曰走下轿车,走向大富豪门口,漂亮的礼仪小姐为他缓缓推动旋转门的时候,他的头昂起来,脚步沉实地向前迈进,现在他必须得扮演另一个角色,寻找另一种感觉。人这一生,会有很多种角色,不同的角色带给人不同的感觉,但有些感觉注定不能同时让你拥有,舍此而就彼,或舍彼而就此,必须选择其一。而且,你钟子曰很清楚,这取舍之间的事儿,有时候,你自己说了根本不算。

市委领导出面坐主陪,一把手坐下首,晚宴规格便高了,省厅领导们倒也很给面子,摆出来者不拒的架势,既显示了酒桌上的诚意,当然也暗含着对考察工作的肯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喝吧,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钟子曰还没等捉对厮杀呢,就先败下阵来,但再狼狈,也绝对不能临阵脱逃,一把手扔过一个眼色,你就得心领神会,主动出击,钟子曰一连接了两个眼色,暗道一声,不好!他强忍着那口气,稍坐一会儿,便离席去洗手间,可里面有人捷足先登,钟子曰子是趁机摆脱战局,溜到房外,他得先去楼道尽头的洗手间大吐特吐,钟子曰蹲在那里好半天,四周嗡嗡作响,他抬头看一眼房顶,突然想如果趴在房顶往下看,蹲在四面木板墙壁里的这个钟子曰,肯定很好玩儿吧?钟子曰仰着头跟假想的窥视的那个他嘿嘿对笑一声,随后摁一下水龙头,哗的一下,呕吐物不见了。

钟子曰站起来的动作有点儿猛,把自己弄得一阵迷糊,闭着眼睛稍事休息,这才清醒多了。他晃动着身体走出来,站到一面镜子前,刚要捧水洗手,突然看见镜子里有个人!回头一看,明明是没别人的,他这才开始问自己,难道这个人是钟子曰?怎么可能?老成这个样子啦!还满脸的泪水,简直奇丑无比!他双手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揉揉眼睛,又去打量镜子里的那个人,稍顿片刻,他伸手给了自己右脸一巴掌,笑了,一边笑着,一边靠得更近,去端详眼角的皱纹。

就在那时,身后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说,干吗要喝那么多酒?

男的说,看见你高兴,你说,我能喝不多吗?

钟子曰的笑,就啪一下僵在镜子里,他听清楚了,那是魏春和何小草,还没转回身,就看到魏春那张瘦长的脸先挤进了镜子,钟子曰在瞬息之间,把那个笑脸从镜子上揭下来,转回身面对魏春,说,哈,这么巧啊?魏春说,子曰?你怎么在这里?哦,我记起来了,这也是你们单位的根据地。

何小草的脸上出现片刻尴尬,但一闪而过,何小草说,哎呀!不得了,上千厕所都碰到两个副县级,钟子曰一直保持着那个笑,小心冀翼的,钟子曰说,今天省厅的领导来了,魏春摇晃着去男区,推门前回头说,子曰,你别说我在这里啊。钟子曰说,好的,我不说。

何小草却突然说,等会儿我给你补上,好不好?

钟子曰没听明白。

何小草说,你等会儿接我电话,说完,进了女区。

果然,钟子曰回到房间里不久,何小草的电话进来,钟子曰拿出电话,看一眼,果断摁下拒接键。何小草又打了几次,钟子曰已经把电话调到振动上,塞进衣服架上的外衣口袋里,钟子曰警告自己,何小草这个女人你不能接近了,否则,连魏春这个朋友都没了。魏春对你不错,你们俩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把关系搞僵?后来,何小草发来一条短信,说,只要你想吃我做的菜,今晚不管几点来,我都做给你吃,可钟子曰当时根本就没在意。

种子日送走所有领导,才回身进大厅去签字,那个晚上,注定要发生一些事情的。要不是偶然碰到魏春和何小草,钟子曰不会感觉心情不夾,不会脑子里乱作一团,要不是在签字的时候,服务员小周又跟他开了一句玩笑,他就不会突发奇想,冒出那样一句话。

小周顽皮地一笑,钟哥,什么时候约我在老地方见?

钟子曰看到小周身边无人,脱口而出,一会儿约你,好不好?

小周似乎一愣,抬头盯着他,追问一句,真的?

钟子曰低了声音,钟哥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小周迟疑一下,拿过一张纸来,写了一串号码,迅速把纸条塞到钟子曰手里,钟子曰握着那张纸条,走出大富豪。在车上,他悄悄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他把纸条装进口袋,告诉司机把车开到帝都。他说有几个朋友在那里等我打牌,走进帝都大厅,他把手机拿出来。那个时候,何小草的短信还没进来,只是几个未接电话,钟子曰——删除,而且把何小草的电话号码也删掉了,钟子曰开了一个房间,进去后便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打过去。

钟子曰犹豫片刻,方说,帝都,206。

小周顿了好半天,我20分钟后下班。

那件事情过了好久,钟子曰都弄不明白,当时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可那件事情,就如此简单地发生了。

小周像一条滑溜的鱼溜进房间的时候,钟子曰躺在床上,已经摆弄了好半天遥控器,他把所有电视频道来回翻了无数次。小周插上门闩,才过来把钟子曰抱住。钟子曰觉得稍稍不适应,钟子曰说,只知道你姓周,还不知你名字呢。小周说,我叫周雪雁。钟子曰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他莫名其妙地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真是喝多了,周雪雁面带微笑瞧着他,似乎不明白出了什么变故。钟子曰感觉面前那张脸很陌生,周雪雁说,钟处你干吗这样?钟子曰说,我没想别的,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说完后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你他妈真是卑鄙!你是这么想的吗?你都已经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内裤了,周雪雁悄然靠近,把他推倒在床上,周雪雁说,好呀,钟哥,那咱就说说话。

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

周雪雁叫得倒是很欢快。

钟子曰从那个身体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他也没去仔细端详那张脸。钟子曰居然很没出息地哭了!钟子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感觉自己的泪水汨汩地冒出来,溢出眼角,沿着一条皱纹,经过耳朵边,钻进后脑勺部位的头发里。周雪雁起初一动不动,后来猛地一下抬起头,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慢慢把脸凑到钟子曰那张脸上方,周雪雁突然笑了,哈,你这是干吗呀?我又没强奸你!

这期间,钟子曰迷糊了一阵,后来,突然醒了。钟子曰心慌意乱地穿上衣服,说你在这里睡吧,我要回家。周雪雁在睡梦中嗯了一声,临出

门的时候,钟子曰干了一件傻事儿,他转回身来,掏出钱包,要拿钱给周雪雁。周雪雁本还是慵懒地微笑着,此时似乎愣住了,慢慢地,脸上就冷若冰霜。

周雪雁说,我那个包里,有一本书,送给你,你拿走吧!

钟子日本来手里拿着钱包,很尴尬地站在那里,此时如蒙大赦,他拉开皮包拉链,里面果然有一本书。钟子曰抓在手上,小偷一般溜出了房间,走出电梯,刚想把那本书扔进垃圾桶内,但无意中瞥了一眼封面,却愣住了!那是一本看上去挺旧的书,严格来说,是一本诗集。钟子曰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瞧,立刻就像捡起了一个遥远的记忆,诗集的名字叫《麦穗儿成长的声音》,作者是钟子曰。

接下来的半个月,钟子曰和他的一把手在天上飞来飞去,在异域的土地上跑来跑去,对种子曰来说,这一行程的收获可谓巨大,平曰里难以接近的一把手,在异域他乡,似乎变成了一个茫然无助的孩子,钟子曰很欣喜地看到,一把手对其信任度一路飙升。一些完全细节性的或者说隐私性的东西,都让钟子曰悄然掌握到了,比如,一把手的呼噜声震天般响亮,一把手也喜欢讲黄段子,一个连着一个,颇有智慧,而且,种子曰还发现一个秘密,有一天,一把手在连续发短信,钟子曰算了一下,那个时刻的国内应该是凌晨两点左右。

回到国内,两个奴隶一下子找到当主子的感觉。给一把手接风洗尘的场合,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适宜钟子曰出场的,一把手必定喊着他。当然,魏春安排的那一场,钟子曰还像桥梁和纽带一样,必不可少。

魏春见了他俩,先哈哈笑着说,张局,你没把我老同学带坏了吧?一把手姓张,张局也回头一笑,你问问老钟谁带坏了谁?瞧瞧,都喊老钟了!这场酒又怎能不其乐融融?由于捎带着一起给钟子曰洗了尘,魏局也就没再单独安排,钟子曰呢,虽说比张局的洗尘酒少一些,但也够他忙活的,局里其他科室一把手,哪一个不赶紧趁此大好时光巴结财务处长呢?就好比年底送礼,送到的未必让人记住,不送的却是必定被人掂量一番的,钟子曰差不多也应酬了一个月,他本不善酒,且不善托大不善拒绝,那一个月就真正是累,但累得舒坦,累得有感觉。尤其是酒桌上,你拿手一指,某某,你千了那一杯!那人立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还带着荣幸之至的状态,这简直奇妙无比!

周雪雁不在大富豪前台了,钟子曰去签过几次字,却发现换了另一个小姑娘,他几次想问一问周雪雁去了哪里,但还是忍住了。对钟子曰来说,周雪雁就像个影子,或者像一个梦中的人物那样虚幻。甚至,他想不起那小姑娘长得什么样子了。

整整一个冬天,钟子曰没去打一次乒乓球,倒不完全因为天气冷,现在的钟子曰真正变成大忙人。也未必是此前他就不忙,但此前的钟子曰,尚还有一丝拒绝之心,小心翼翼的,不敢露出得志便猖狂之态,与张局出一趟国回来,他心态大变,感觉此前的确不成熟,现在,他要充分享受那一种状态,或者感觉,钟子曰开始如鱼得水。

偶尔,躺在办公室沙发上时,他会拿出周雪雁所赠的那本诗集读一读。但真正读不下去,其目的也似乎只是反复打量扉页上他多年之前写下的那几个字:请龙某某先生雅正,这个龙某某是谁?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周雪雁跟龙某某什么关系呢?她通过什么渠道得到这本诗集的?有时,会打量着自己的那张照片,看上那么一会儿,说一句,那时候真是嫩哪。

照片上的钟子曰留着长发,蓄着小胡子。

何小草再次出现,是第二年春天。

何小草说,钟大处长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人啊!钟子曰说,此话怎讲?何小草说,你我瞎子吃水饺,心里有数,钟子曰微笑,可我真是糊涂着啊,该不是又想跟我打乒乓球?说完这话,钟子曰心内稍稍一痛。何小草说,小女子再也不敢啦,平生有一次足矣!

何小草亮明来意,春季运动会马上开始啦,服装的事儿,既然有钟处长这权重位高的老情人,她就不去绕圈子了。钟子曰说,错,错了一个字,是老熟人,何小草说你这么大个处长,还在乎这一个字儿?钟子曰说,换一字海阔天空,说着,拿起电话打给工会王主席。王主席在那边嗫嚅半天,意思是他已答应了别人,不好绕口,钟子曰啪地一下挂掉电话,何小草问怎么回事,种子曰笑眯眯地说,你放心,没问题。

他话还未落,何小草尖叫一声,哎呀,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这本诗集,钟子曰看完那本诗集,忘记收起来了,钟子曰说,见笑见笑,何小草说,你在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现在文学圈那帮朋友提起你,还津津乐道哪,钟子曰说,年轻的时候谁不做点儿傻事。何小草说,你现在还老啊?

工会主席敲门而入,何小草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好啊,王主席!瘦骨嶙峋的王主席很隆重地弯腰与何小草握罢了手,转脸对钟子曰,钟处长你怎么不早说?让何老板打发个人直接找我不就行了,说着,顺手递给钟子曰一摞发票,钟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说你这叫什么人哪?今天,我绝对不给你签!王主席并不笑,说你要不签,我就不答应何老板这事儿。钟子曰骂道,操!一边笑嘻嘻地拿过发票来,——签了。王主席诺诺而出。

何小草忍不住笑。

何小草说,这下子,人家有话说啦,钟大处长为了一个女人,置原则而不顾。钟子曰说,狗屁啊,他这个人你不这样不行。

何小草站起来,突然说,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在研究什么吗?钟子曰说,难道何教练又要转身,去做研究员?何小草说,纯粹是业余的,我在研究一个叫钟子曰的家伙,这家伙的经历让我觉得很惊讶。钟子曰说,这人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何小草说,可取之处太多,你看,五六年的农村生活,十几年读书生涯,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写的诗迷倒一大片女生,接下来,写诗十年。其间,艳遇一次,想跟一个叫马晓雅的女人缠缠绵绵走天涯,但随之转身,步入政界,五年信访处副处长,调处无数上访案件,再后来却摇身一变,成一方财神爷,自古及今,从文者难从政;从政者少文采,可这个人不管为文为政,都占尽风流,你说,这不是很有研究头吗?

钟子曰眨巴着眼睛,照你这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儿魅力。

何小草说,那当然啦,我都快要破例爱上他啦!

钟子曰说,像何研究员这样的佳人,怎么会轻易爱上一个鲁莽之徒?

何小草说,该鲁莽之徒鲁莽得很文雅,很可爱。

何小草一走,钟子曰躺在旋转椅靠背上,琢磨半天,然后提起电话就打给了魏春,他说,魏局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打乒乓球?魏春呵呵一笑,老钟你现在还有时间活动?钟子曰说,不行了、每根血管里都是酒精。魏春说,悠着点儿,身体是自己的,情人是别人的,钟子曰哈哈一笑,话题一转,刚才何小草来谈运动服的事儿,我给办好了,魏春说这和我有关系吗?是你们之间的事儿,魏春还说,这个何小草,真是个人精呢。你可当心了老钟,钟子曰故作糊涂,春哥,我当心什么?你的人,我怎么敢下手?魏春似乎在那边被水噎住,咳嗽了几声后,哈哈大笑起来,魏春说,钟子曰啊钟子曰,你这人熟了,熟透了。

自那以后,钟子曰又出现在何小草的乒乓

球俱乐部。当然,还是跟魏春他们,魏春笑称,老钟重又归队。

走进何小草的家,似乎是顺理成章。

何小草说了,你帮我做成一笔大生意,我得隆重地谢你,钟子曰说,这点儿小破事儿也要谢?何小草说,在你们眼里是小事儿,在我们小老百姓眼里,可是开张吃半年,你就给个准确话,来不来?还是那条短信上的内容,何小萆的家随时为钟子曰开放,钟子曰装糊涂,什么短信啊?

何小草大喝一声,钟子曰!我可警告你,你要不来,我找黑社会绑架你!

何小草还嘟囔一句,太伤自尊了。

一进何小草的厨房,钟子曰有点儿眩晕,何小草家的厨房比书房大,厨架里的瓶瓶罐罐比书架上的书多,钟子曰说了一句,天哪!他咽了口唾沫,何小草系了围裙,食指指尖塞在嘴里舔了一下,何小革说你先到阁楼阳台上参观一下,我收拾好了,喊你来帮忙,钟子曰于是拾级而上,穿过阁楼后门,来到阳台上。又是在心里哎呀一声,阳台的面积也够大,内容自然极其丰富,靠墙的一面挂满了无数个花盆,顶上是竹枝搭成的丝瓜架,或者葡萄架,在靠近边缘的那个角落,还有一架仿古样式的铜制秋千,钟子曰坐在秋千架上,半城美景,尽收眼底,在那一瞬,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哀叹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对自己说,钟子曰,你他妈的,真正是活得一点水准也没有。

餐桌摆在葡萄架下,菜花花绿绿摆满了桌子,钟子曰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寻常菜蔬,在这张桌子上颜色味道全不一样了,何小草为它们取了一些名字,比如,唇红齿白,绿肥红瘦,往事如烟,红尘摇曳,你和我吻别在无人的街等等。钟子曰说,酒不醉人菜醉人,何小草这才哎呀一声,对呀,还有酒呢。就噔噔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举一瓶白兰地来。何小草说,补上给你接风洗尘的酒,钟子曰说,你还没忘这个?何小草说,答应人家的,一定要做到,虽说你旧尘已洗,但难免又添新尘,一并洗了吧,钟子曰一口酒下肚,方说,我觉得何小草你这人,就像块磁铁,什么时候都能把人吸住。何小草说,哎哟,钟大处长什么女子没见过?少取笑奴家。钟子曰笑道,我如果说话过头,这衣服会不会变成葡萄叶?何小草说,那倒不至于,但我想你会觉得自己赤身裸体。

一开始,有点儿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但钟子曰最终发现,就像那一次打乒乓球一样,他仍处于劣势,钟子曰说,那次为何让我打了个五局三胜?何小草说,初次见面就打你个落花流水,总是不好,钟子曰说,你不知道这样会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何小草把嘴一撇,现在的男人。还有自尊心可言?见钟子曰一愣,随即补上一句,除了你,钟子曰呵呵一笑,你的口才比乒乓球水平还要高,何小草说,我的很多副业都比主业强,钟子曰说,我突然感觉,你本身就像个滑溜溜的乒乓球,何小草稍稍一愣,换了语气,你小子居然跟我想的一样,但我想的那个乒乓球是你。

于是,先前的推挡稍稍缓和,何小草换上削球,差不多都是擦着边走,何小草说,我知道你不屑接我这种人的电话,也不看我的短信,钟子曰说,我担心接了看了,会心潮起伏,难以遏制,何小草说,难道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会吃掉笼子外面的人?钟子曰说,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笼子外面的人,很想打开笼子走进去,何小草说,这人不会把老虎放出来再钻进去?钟子曰说,放出来跟钻到笼子里一样可怕。何小草说,那就人走人的路,老虎依旧在笼子里吧,钟子曰说,难说是老虎在笼子里还是人在笼子里,何小草突然来一个正手反攻,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魏春有什么关系啊?钟子曰说,哎呀,这可真是,叫声屈动地惊天,何小革嘿嘿一笑,梦短梦长总是梦,你道是窦娥冤,我还以为是牡丹亭。

钟子曰笑了,你这哪是乒乓球啊?简直是油锅里滚出来的钢珠球。

喝至中途,何小草突然建议,如此大好美景,何不吟诗助兴?子曰你朗诵一首你自己的诗吧?钟子曰先是对那个称呼品咂一番,然后才说,我现在离诗太遥远了,何小草说,今晚上我决定要把你拉下水。说完,顺手拿过那本诗集来。钟子曰说,看来你早有预谋。何小草说,我明白,机遇稍纵即逝,钟子曰说,那种感觉走远了,拉怎么能拉回来?何小草说,我这人喜欢挑战新领域。

于是,钟子曰朗诵了何小草指定的一首。

诗的名字叫《与你邂逅在某个秋季》。

“花儿还开着,

雨季却已来临。

风吹过你的脸庞,

帶不走我的叹息。”

钟子曰连说,不行不行。何小草说,是写给那个叫马晓雅的女人的吗?钟子曰把眼睛瞄向别处,那只是一段旧事,何小草说,可我觉得那时候的你倒很真实,钟子曰被吓了一跳似的,真实?是啊,那时候连骨子里的情感都赤裸裸地暴露无遗,何小草说,现在你我都不真实,都戴着面罩,何小草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衣角被风吹起来。钟子曰走过去,点上一支烟,何小草说,有时候,我以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眨一眨眼睛,就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得到,钟子曰把一口烟吐向夜空。

他们喝了很多酒。

钟子曰说,我该回去了,何小草说,如果嫂夫人管理不严,你睡在这里倒也无妨。钟子曰说我倒是不怕你,是怕我自己犯错误。何小草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在我眼里,男人跟女人一样,说完,何小草进了屋子,钟子曰坐在那里,扭头看着夜幕下的城市,终于掏出手机,半天方说,我在外地,今晚赶不回去了。

何小草看来铁定心思要拉他回到过去。进了客厅,打开音响,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何小草再次把那本诗集递给钟子曰。这次钟子曰找到了感觉,他开始朗诵自己很多年前写的诗、他把自己浸透在一种糟透了或者幸福透了的情绪里。他倾注了自己都感到久违了的感情,甚至,到最后,这个男人又开始流泪。

何小草盯着他看,眼睛里熠熠闪光。

何小草说,真实的你其实挺可爱的。

何小草还说,其实,你在那帮人里面是最真实的,所有男人里只有你不接我的电话,对我的短信不理不睬,甚至,那么久都不肯跟我联系。

那个时刻,钟子曰和何小草坐在沙发上,何小草偎依在钟子曰身上,钟子曰伸手揽着他。何小草说,我去给你整理被褥,她进了一个房间,钟子曰随后而入,钟子曰从后面抱住了她,两人一起躺在了床上,钟子曰寻找着何小草的嘴唇,却被何小草推开,何小革说,你不能动我。种子曰说,为什么?何小草说,不行就是不行。否则,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钟子曰似乎不解。

何小草起身去了,再进来,却端来一盆热水。何小草说,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钟子曰说,我自己来。他坐起来,把脚伸进盆里。何小草却蹲下去,悄然抓住了钟子曰的脚。何小草说,我喜欢这样做。钟子曰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着房顶,何小草走到门口,说,为什么叹气?钟子曰说,没什么,何小草又回来了,她站在门口,说,晚安。钟子曰说,你跟我一起睡,我不动你,何小草说,你保证?钟子曰说,我保证。何小草面带微笑钻进了被窝,一开始何小草偎依在钟子曰胸口,钟子曰到底还是忍不住,把何小草压在身子底下,何小草说,你如果这样,我就失踪。钟子曰

叹了口气,你太残忍了,这下轮到何小草把种子曰抱在胸口,钟子曰把头探在何小草双乳之间。在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回到襁褓时代。

给内退的廖副局长喝完欢送酒,那个传言弥漫开来,熟悉的,甚至直接说到钟子曰脸上,马上要更换称呼,该喊钟局了,钟子曰微微一笑,说你们这帮家伙安的什么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们是不是惦记我这位子了?虽如此说,钟子曰内心深处还是由衷地兴奋,一个萝卜一个坑,空出一个副局长位子就得补上一个,要不也是浪费,满局里扫来扫去,钟子曰感觉自己似乎少有对手,可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晚上拟好名单,次日一早却发现改头换面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钟子曰现在已成老手,内心深处那点儿风,已掀不起脸上的波澜。

那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话,却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应验。

那天,钟子曰刚到办公室,有人敲门。却是周雪雁,钟子曰呆了一下,迅速换回脸色,他站起身来,去把门关紧,这才扭头问,你怎么来了?周雪雁说,钟哥你真是薄情寡意,我早就离开大富豪了,你居然连问都不问,钟子曰心里咯噔一下,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雪雁说,我想你啊。

钟子曰赶紧岔开话题,啊,对了,你是从哪里找到那本诗集的?周雪雁抿嘴一笑,从一个卖旧书的市场上买来的。我一看是你的名字你的照片。真是惊讶极了,原来,整天在我们酒店吃饭的钟处长,居然是个大诗人啊!后来,我把你的诗读了好多好多遍,崇拜死了都。

钟子曰说,我去大富豪打听过你,可她们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周雪雁顺手抓过钟子曰桌子上的一盒烟,抽一支来点上。钟子曰眉头一:皱,周雪雁说,我其实还在这座城市。你想找就一定能找到,我的电话号码又没变。可见,你把我忘了,钟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就那一次、我居然就怀上了!

钟子曰觉得脑袋嗡地一下!随即又想,不可能啊,要是还在周雪雁肚子里,应该很硕大了,周雪雁一看钟子曰打量她的肚子,扑哧一声笑,说,现在里面当然没有,我专门为你去了一趟医院呢,钟子曰不动声色,周雪雁说,我一个大姑娘,还没对象就大了肚子,找死啊?再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你们男人,是要面子的。

钟子曰说,你来这里,怕是另有原因吧?

周雪雁说,听说你们局里,要招一批人。

钟子曰恍然大悟,说是有这么件事儿,但条件很多。周雪雁说,要是条件不多我也不会来麻烦你,钟子曰说,你觉得你哪些条件不具备?周雪雁掏出一个移动磁盘,说,我的资料都放在你的电脑里,你抽空看一看,好不好?钟哥,我真的好想来你们局上班,钟子曰一边看着周雪雁在他电脑上忙活,一边说,我会尽力的,周雪雁说,好了,在你桌面上。

周雪雁离开后,钟子曰沉思半天,顺手点击周雪雁所留资料,发现里面有几张照片,打开其中一张,就愣住了!他跟周雪雁头并着头,躺在一起,他似乎是睡着了,周雪雁呢,很顽皮地对着镜头笑,两人的脸都有点变形,钟子曰一下子闭上眼睛,狠狠地暗骂自己一句。接着,点击开另外几幅,却都是他的裸体照,还有一个声频文件,钟子曰轻轻一点,里面传来他跟周雪雁对话的声音。

钟子曰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

一个星期内,周雪雁打来四次电话,钟子曰说,你的资料我都看过。我已跟他们打过招呼。你不要急。心里却暗暗叫苦,周雪雁连高中都没读完,局里进人,是要原始本科学历的,钟子曰施着缓兵之计,内心里却一天也甭想安稳。这时候,张局也跟他稍稍露了点口音,说,关于副局长的事儿,他已经跟市委组织部门作了汇报,估计马上就会进入考察期,钟子曰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马虎大意,细节性错误也会输掉全盘。

再次走进乒乓球俱乐部,魏春就低声对他说,恭喜恭喜!钟子曰说,恭喜什么啊?还不都是你的功劳,魏春说,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这一天,钟子曰打球时显得心神不定,接连败给了几个人,坐在那儿休息时,魏春问,怎么啦?有压力?钟子曰说,很疲惫,喝酒喝的,魏春哈的一声,悠着点儿,何小草在跟另一个副局打球,魏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钟子曰突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认识何小草的?魏春扭过头来,好几年了,钟子曰低头轻声说,收拾过了?魏春狡黠一笑,这问题不好回答。

俩人对着头笑,何小草正过来捡球,说,你们俩大男人,偷着乐什么呢?魏春说,钟子曰说他喜欢你,让我给你们做媒。何小草说,魏局,人家钟大处长年轻有为,我可配不上他。说完,沉下脸来,你们再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小心我的九阴白骨爪,抓得满脸开花,看你们怎么回家见嫂夫人,何小草离开,钟子曰问,咋就离了呢?因为你吗?魏春说,这种玩笑不要开啊,你要是她老公,你受得了?这样的女人,得有一个相当厉害的男人才能控制的。

钟子曰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钟子曰给周雪雁打电话,说,雪雁,那件事情真的难办,条件卡得很死,周雪雁说,我知道有难度,但我还知道你能量巨大。你马上就是副局长了,难道这点事,隋也办不成?钟子曰吸了一口冷气,你不要听那些传言,我怎么会有那个能力?这样吧,你如果需要钱,我给你送一点过去,周雪雁说,目前不需要,我要钱干什么呢?我只是不想过漂泊不定的日子了。我想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上班下班。钟子曰问,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周雪雁嘿地一笑,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孤零零地在这座城市,能干什么?我在大富豪,一开始端盘子刷碗,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去了前台?我跟老总睡了一次,他说要给我一份好工作。后来,像甩一块抹布一样把我甩掉。钟子曰你还在听吗?我告诉你,到你的时候,我经手的男人,我自己已经算不清了。你说,我这种女人还会有什么好职业?

钟子曰觉得胃部一阵收缩。

他趴在桌子上,轻轻呻吟一声。

我早就看透了,你们这些男人,平日里人模狗样,其实,暗地里都是畜生,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早些年也写过诗,我喜欢过你的诗,花儿还开着,雨季却已经来临,风吹过你的脸庞,带不走我的叹息。呵,多么美的感觉。我读的时候,都假想你是写给我的。

钟子曰说,雪雁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对你关心也不够,这样,你给我一个账户,我给你打上五万。周雪雁嘿的一笑,你开始跟我谈交易,钟子曰说,我实在没别的办法来弥补。要不,十万!周雪雁沉默半晌,说,看来,我得接受你的建议。钟子曰闭上眼睛,说,但我不希望再看到那些照片,你怎么能够给我证明?周雪雁说,这有点难,我就是把所有的都删除掉,你还是不相信我。

内勤放下支票后,小心翼翼地问,这笔款子怎么下账?

钟子曰说,是张局要用,你看怎么下账合适?

内勤说,最起码,钟处您得给我留张条子吧?

钟子曰沉闷半天,说好吧,我打欠条。不过,这事情对谁也不要说。

十万块钱打到周雪雁的账户上,钟子曰再也轻松不起来。这是自己亲手埋下的一颗地雷,却忘掉埋在何处,担心不知何时何地就会一下

踩响,十万块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堵上这个漏洞,是钟子曰苦思冥想的下一个大问题。

而任命副局长的事情,正一步步逼近。就在钟子曰把钱给周雪雁的第二天,市委组织部的人就进了局里,跟局党委成员——谈话。那个上午钟子曰一步也没离开办公室。他把门反锁,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内心却风起云涌,兴奋当然有,恐惧和担忧也不无存在。临近中午,一位副局长打进电话来,说,老钟,这一次是考察你们两个人。钟子曰呼地一下站起来,还有谁?副局长说,政治处马主任,哦。钟子曰应了一声。钟子曰在思索对手时,是将他作为一个的,钟子曰给魏春打电话,响了好几声,魏春也没接。又过了半天,魏春才打过来,说刚才在开会,突然一下子钟子曰不知道说什么好,魏春说,你又想打球了?钟子曰说,今天组织部门过来考察。魏春说,好事情啊,钟子曰说,是我们两个,还有政治处马主任,魏春问,你觉得有危险?钟子曰沉吟一会儿,这个人也比较有实力,魏春说,官场上的事儿,不好说的,张局什么意思?钟子曰说,难说,魏春说,必要的工作要有的,钟子曰说,这我明白,魏春说,那就不必过于担心,这样,下午一起去练练吧,放松一下。

下午,还没等钟子曰走出办公室,周雪雁的电话又来了。

钟子曰看一眼号码,感觉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他说,又怎么回事儿?周雪雁说,上午?我去看了一套房子,带阁楼的,钟子曰说,很好啊,周雪雁说,我要把阁楼顶上的阳台,设计成个小花园,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儿,再买上两个藤椅。你要有时间就过来,我给你泡茶喝。钟子曰微笑,再次说,很好啊。周雪雁说,我现在有点儿后悔。钟子曰心里咯噔一声,后悔什公?周雪雁说,我后悔把你的诗集还给你。改天再送我一本吧,签上我的名字,钟子曰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周雪雁说,那就把我给你的那本再还给我,钟子曰说,那一本也找不到了。周雪雁叹了一口气,钟哥,你不知道,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这与我当初想的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咱们两个之间不是那种金钱的关系。可现在我感觉把自己卖了,钟子曰一边带门一边说,你千万别那么说,这是应该的。周雪雁说,不管怎么说,我是通过诗,才认识你的,钟子曰暗骂一句,别提他妈的诗啦!周雪雁说,你不要误会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也没办法,那房子太贵了!你给的十万,还买不到一个阁楼,钟子曰觉得大脑一热,脱口而出,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吼完了,才发现自己,站在楼道里:而隔壁几间办公室的门都开着,周雪雁嗲生嗲气,钟哥你别生气啊,真的,你别生气,你再给我十万,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我保证,钟子曰啪一下挂掉电话。

打完乒乓球,到一家洗浴中心冲了一个澡。钟子曰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但一出门,那股子烦扰就扑面而来。这个时候,他发现手机上有何小草的未接电话。钟子曰犹豫半天,才给何小草回过去,何小草说,你今天怎么回事?看上去神情恍惚,钟子曰说,有一点儿麻烦。何小草说:工作上的还是家庭里的?钟子曰说,兼而有之吧,何小草叹了一口气,这世界上没人活得不累,种子曰问,你在哪儿?何小草说,在家,刚冲了一千澡出来,钟子曰问,我能过去吗?何小草犹豫片刻,说,好吧。

穿着睡衣的何小草,让钟子曰的目光像一只活泼的小松鼠一样,在房间里窜来跳去,难以安宁,何小草说,人家说,穿着睡衣下厨房,做出来的饭菜会刺激性欲。钟子曰说,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何小草看他一眼,别那个样子,一脸苦大仇深。像有人欠你租子,钟子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何小草说,不就是副局长的事儿吗?你们男人哪,就想在两个地方证明自己的能力。一个是单位里,一个是床上。所以,一个单位就等千一张床。

钟子曰哈哈大笑。

两人坐到桌子旁边,何小草举起酒杯,突然说,那个马主任不是你的对手,钟子曰一愣;你也认识他?何小草说,我倒不认识,可我的一个小姐妹认识,钟子曰,哦,了一声,何小草后来说了一句话,把钟子曰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何小草面无表情地说,你也太老实了吧?周雪雁要挟你,你就给她十万哪?

钟子曰呼地一下站起来,嘴唇哆嗦着,看着何小草,说不出话,何小草笑了,怎么啦7钟大处长。钟子曰说,你,你,就说不下去了,何小草说,我看你是典型的能惹不能打理。周雪雁正是抓住你这弱点不放手。这次十万,下次至少还得十万,还会有下下次,你就像她手里的一个木偶,想起来就提一提,还像一台取款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钟子曰终于说话了。

钟子曰说,可我没办法,这个时候我不能出事儿。

何小草说,你知道周雪雁看中哪套房子了吗?你瞧,就那栋楼,楼顶,带阁楼的,钟子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何小草微笑着说,你别问这些了,但你要明白,何小草在这座城市。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我帮你把这事情摆平,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钟子曰脱口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何小草盯着钟子曰,你肯定能做到,那就是,写一首情诗给我。

第二天上午,周雪雁就给钟子曰打来电话,周雪雁完全换了口气,说,钟处长,钟叔,我做错了事儿,你一定原谅我。那十万块钱,我已经取出来,一分都没花。你的照片,我都删除得干干净净,这样,你看在哪个地方合适,我把钱给你。

钟子曰驾车来到城郊一个小树林,不一会儿,周雪雁乘坐出租车到了,周雪雁戴着一个大墨镜,钻进钟子曰的车,先递给钟子曰一个纸袋。说,这是全部的钱,钟子曰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周雪雁看着钟子曰,好半天才说,算你狠!说完,推门而出,钻进等在那里的出租车,钟子曰打开纸袋,发现十万块钱果然一分不少,他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给何小草打电话,钟子曰说,那事儿摆平了,我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何小草说,什么事儿呀?我跟任何事儿都没关系,要怪就怪有些女人太得寸进尺,而且,得了便宜卖乖,唯恐天下不知。你放心,我何小草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半天,何小草一声叹息,只是我不明白啊钟子曰;你怎么跟这种女人扯到一起呢?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钟子曰沉默好半天才说,她原来是大富豪前台的收银员,我跟她,就在一起一个晚上,你知道是哪一天吗?何小草冷笑,难道是你不接我电话的那个晚上?钟子曰说,对,就那个晚上,我喝多了:你折磨我整整一个下午,然后你说你有事儿,结果呢,你所谓的事儿就是陪魏春去喝酒?

这次轮到何小草沉默了半天,钟子曰,你别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不是一个好女人,钟子曰脱口而出,我不管,何小草说,你如果真的对我动情,会后悔的,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女人。

好多天以后,钟子曰才明白,何小草给他解决的难题还不止这一桩,两周以后,一张红纸贴在厅门口,那是一份考察公告。如果在半个月内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钟处长就是钟副局长了,钟子曰内心欣喜无比,脸上却沉稳似水,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又是一个整天也不出来,电话一

个接一个,无非是恭喜恭喜,祝贺祝贺,钟子曰保持着充分的尺度应付着,没想到,马主任也把祝贺电话打进来。马主任说,钟副局长到底技高一筹啊,钟子曰说,是马主任故意相让吧?

马主任突然说,早听说钟副局长路子很野,这一次马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钟子曰说。你这话我怎么不明白呢?马主任说,钟副局长与红色兵团已经顺利接轨,在往后的政途上自然会一帆风顺。说完,马主任把电话挂了。

钟子曰呆愣颇久,红色兵团?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魏春打来电话说,去何小草那里打会儿球,晚上,我安排个偏僻的地方,给你贺贺,钟子曰说,还没过考察期呢,我总觉得不踏实,魏春说,担心什么呀?我还没听说有人在这个环节被否决的,钟子曰突然问,这件事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马主任是为何落败的?魏春呵呵一笑,钟子曰啊钟子曰,你这人艳福不浅啊,依我说你今年可能走桃花运,这事儿你得感谢何小草,要不,今晚你请客,钟子曰说,那当然,我请,我请,可我不明白,何小草怎么帮的我?魏春说,我也不明白。

钟子曰说,魏局,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红色兵团是什么意思?

魏春嘿地一笑,跟我们这帮打球的一样,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帮女人经常凑一凑。她们每一个可都是非同小可,何小草你是见识过的,可据我所知,她在那帮女人里面,还不是最厉害的,对了,何小草排行第四,她们私下里喊她小四儿。

打完了球,一行人乘车离了市区,直接去郊外一家温泉度假村。当天晚上,钟子曰见到了红色兵团的老三,何小草给钟子曰介绍说,这是我三姐丹妮,钟子曰说,好像是个外国人名字,何小草说,人家就是出过国读过博士的。丹妮轻轻伸出手来,触摸了一下钟子曰伸出的手,说,别听小四儿胡说八道,她一脸雍容华贵。

钟子曰此前也来过这个度假村,一次也没见到老板娘丹妮,他忽然想,此前魏舂和何小草也很少提到这个话题,如果不是钟子曰提前问了魏春,他肯定对小四儿这个称呼感到奇怪,这个时候,钟子曰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意思,他发现了一个新领域,那就是红色兵团,这是一个很暧昧模糊的称呼,钟子曰有一瞬间,突然想,难道自己已经成了红色军团手里的一枚棋子7或者说,如果自己不是副局长,就不可能被纳入视线?

别看平曰里那帮球友一个个牛气哄哄,可在丹妮面前,都露了怯。丹妮的身上似乎有一个逼迫人的气场。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玩笑话也开,开得颇有分寸,何小草呢,在她跟前成了一个小姑娘,时不时地撒一下娇,至于那些某局某副局某处们,酒过三巡,一个个丑态迭出。丹妮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到了中场,她说要去别的屋里应酬一下,就起身离开。刚走一步,突然回身,差点忘了,我要单独跟钟处长喝一杯,因为,马上就要改口钟局长了,钟子曰不由自主就站起来,说,多谢多谢?

丹妮抿了一口白兰地,笑着说,你可要当心,钟局长,我们家小四儿帮人可是要报酬的,何小草咋呼一声,三姐,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哪十丹妮呵呵一笑,一帮人站起来,把她送到门口。

当晚,何小草喝了不少酒,钟子曰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她,钟子曰说,谢谢你!何小草说,谢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要回报的。钟子曰说,你要的这回报太简单了,何小草说,简单?钟子曰,你可别糊弄我,你以为随便一首诗就能打发了我?钟子曰一愣,那还要怎样?何小草说,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写出一首打动我的诗吗?钟子曰一愣,那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何小草说,你不是原来的你,我也不是原来的何小革。钟子曰说,但我会做到的。

何小草突然说,暍完酒,你去我家吧。

钟子曰说,好。

那个夜晚,钟子曰和何小草打了一场另一种意义上的乒乓球。在床上。何小草说,钟子曰你这个坏蛋,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我被你俘虏了。钟子曰也语无伦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何小草哼了一声,那还去找周雪雁那种货色?难道我比她差?钟子曰说,你还说,叫你还说,何小草在他身子底下尖叫,钟子曰说,你用什么办法让她把钱拿回来的?何小草说,我,我不想在这时候说这种事儿,钟子曰就嘻嘻哈哈地问,那你告诉我,这一次又怎么愿意了?何小草嘿嘿笑着,你的胡子弄得我很痒。钟子曰问,为什么?为什么?何小草说,因为,我发现你这人貌似忠厚老实,可你很有爆发力呢。

钟子曰感到异常满足,他得到了何小草,同时还得到了副局长的位子,钟子曰又跨出他作为黑马的新的一步,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简直像提了速的动车组,财务处长的位子也没有立刻交回去。文件上公布的是副局长兼财务处处长,这种做法似乎也前无古人,一把手的意思,是尚未有合适人选,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是目前钟子曰的关键作用无人替代。

差不多将近半年,钟子曰没去俱乐部打一次乒乓球,倒是在何小草的家里,展示了几次爆发力。在钟子曰来说,就像吸毒一样,上瘾了,有一天,魏春打过电话来,说,钟局长,你真是不简单啊!钟子曰说,魏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魏春并不像笑的意思,你记住,一个美丽的花瓶摆在门厅可供大家欣赏,但你把它拿到办公室据为己有,却会引起众怒,钟子曰还在思考,魏春已经挂掉电话。

从那以后,魏春很长时间没给钟子曰电话,钟子曰倒是给他打过好多次,魏春嘻嘻哈哈若无其事,但钟子曰心里明白,那一道裂痕再精明的匠人也缝补不好了。钟子曰还尝试去魏春家缓和矛盾,但去了几次,魏春都不在,直到有一次,钟子曰突然听到魏春在书房里的咳嗽声,

钟子曰给何小草打电话,说,我恐怕是得罪老同学魏春了,何小草说,这很正常,我跟他交往多年,还没发展到跟你这样的关系,你知道那些男人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吗?就因为我不跟他们上床。只要不上床,他们就不会离开我,子曰,我现在很后怕,我怕你会很快离开我,钟子曰说,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离开你?何小草似乎很沮丧,你知道吗钟子曰,我跟你走出这一步,会失去很多,我下了一个毫无把握的赌注,刚才我还和三姐丹妮通了电话,她警告我,丫头,你可想好了,这很危险,钟子曰问,为什么说毫无把握?何小草说,子曰,难道你能给我一个家吗?何小草抽泣起来,你不能!你在仕途上走得越远,就越不能,你永远是别的女人的丈夫,不是我何小草的,我算什么,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我为什么折腾这里折腾那里,整天钻进厨房里,把厨房弄得像博物馆?钟子曰你知道吗?因为,我一个人在家里空虚得要命。我自己一个人折腾那么多饭菜,给谁吃?钟子曰说,我能感觉得到,何小草却又突然说,跟你说这些干吗?我不应该给你压力,只要我们的感觉还有一天,就支撑一天吧。

何小草还说,你记住,钟子曰,你欠我一首诗。

钟子曰从何小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子沧桑,他弄不明白,何小草为什么会这样,他也在怀疑,他跟何小草之间,究竟是不是一种爱情,做了副局长的钟子曰,再也没有跟那帮子球友一块儿打球,那些人再也没找过他,而且。他

们转移了阵地,不去何小草那里了,钟子曰没想到,以这样一种方式得罪和远离了那些人,钟子曰有时候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何小草教一帮孩子练球,何小草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失落,有时候,打完球,两个人回到何小草的家里,一起下厨房,做饭,喝酒,然后,做爱,像极了一对正常的夫妻。钟子曰相当地满足,跟何小草的恋情,刺激了他的怀旧情绪,他开始慢慢找回一些对诗的感觉,有一个下午,他站在办公室里,抽着一支烟,突然欣喜地发现,一些诗句像摇头摆尾的鱼在他面前闪来闪去,他急忙坐到电脑前,可刚要打字,那些鱼已经滑走了。

跟财政局之间的一些业务往来,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顺利,内勤有一次回来,脸色铁青,走进钟子曰的办公室,说,以前这种事情,都是接着办的,可这一次,我跟那人差点打起来,钟子曰沉思半天,说,我知道了,钟子曰拿起电话来,拨打魏春的电话,魏春哈的一声,钟局长啊,怎么有时间给我电话?钟子曰说,魏局,有时间练练吗?魏春说,这几天忙得很。钟子曰说,那今晚上,我请大家聚一聚?魏春连续哈哈几声,还是不必了吧,钟子曰说,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老同学,有什么事情我做得不对,你可以打我骂我,可你别丢下我不管啊。魏春说,子曰你这话严重了,钟子曰说,可我感觉咱们之间出现了很大的误会,魏春叹了口气,突然说,作为老同学,我要提醒你一句话,远离何小草!否则,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钟子曰默不作声。

魏春说,干什么事情都得讲规则。如果规则乱了,哪怕是一点细微的情绪,也会影响大局,因为是老同学,我才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会跟你争风吃醋,钟子曰,你现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葬送前程!

钟子曰无话可说。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年,相安无事。钟子曰和何小草却到了一种无法分离的状态。在局里,已有人在背地里传播这件事儿,而且,就像一个大雪球,这样的信息经过添加情节和细节之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内容。钟子曰一开始还颇有忌讳,到后来便有一种豁出去的意思。何小草呢、反倒越来越女人,她推掉了很多应酬,甚至,服装店的生意也完全盘出去,只一门心思经营一家乒乓球俱乐部。

表面上看起来,这日子波澜不惊,非常幸福,可有一天,魏春突然给钟子曰来电话,说,你今晚到我家里来一趟。钟子曰感到事情不妙,好长时间没这种事儿发生了,果然,魏春一关书房门,说,有人要对何小草下手!钟子曰大吃一惊,什么意思?魏春说,我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市纪委这几天接连接到匿名举报信,说何小草征用的那块地有问题,而且,还检举了一些人。这些人里头,就有我跟你,钟子曰眉头一皱,可我对这块地一无所知,那时候我才刚认识何小草,魏春说,所以,我认为这个检举的人有点儿捕风捉影,还没有真正了解内情,钟子曰说,老魏,那这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魏春说,具体操作情况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也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决定了的,我早警告过你,不要跟何小草走得太近,你不听啊,何小草这人,社会关系太复杂,很多事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但就这块地来说,有一点确定无疑,它不应该属于她何小草。

钟子曰倒吸一口冷气,那这地是谁的?

你可以去问何小草,魏春说,我跟你说这事儿,因为咱俩是老同学。我有必要提醒你趁早脱身,别让这个女人把咱们都拖下水,到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会趟这浑水。

钟子曰从魏春家出来以后,突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何小草的手段,自己是领教过的。不管她干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觉得奇怪。在周雪雁事件的处理上,钟子曰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何小草动用了黑道。否则,以周雪雁的性格,若不是性命攸关,她怎能把到嘴的肉吐出来7可见那件事情还远没结束。周雪雁手里的定时炸弹,还有可能随时展现其爆发力,至于跟他一起竞争副局长的马主任,怎么突然一下子悄无声息,而且事后不久,他就提出申请调往别处?这里面究竟是谁的作用?老三丹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四儿帮助别人是要报酬的,何小草所要的回报,难道仅仅是一首情诗?

接下来,钟子曰莫名其妙挨了一次打。

那天晚上,钟子曰走到自己楼下,刚要掏出钥匙开楼道的门,突然感觉背后有几个人快步走过来!他立刻觉得一丝恐惧袭上心头!他迅速转回身,只看到了三四个黑影。前面一个,抡起拳头,就朝他的面部打来,钟子曰下意识地抱起脑袋,随后三四个人一拥而上!钟子曰根本无法作出反应。那帮人把钟子曰弄倒在地,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拳打脚踢!钟子曰最后趴在地上,觉得眼睛睁不开,嘴巴被摁在水泥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前后不过两三分钟,钟子曰满脸开花,像一条毛毛虫在地上蠕动着。

钟子曰被妻子送进了医院,妻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泪流满面。钟子曰知道她是真的心疼。她连声问,这是怎么啦?钟子曰说,看来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人,妻子问,报警吗h种子曰说,报什么警啊,这事情你暂时对谁也别说,

第二天何小草打来电话,钟子曰看一眼妻子才接起来,何小草问,你在哪里?钟子曰说,我正要参加一个会,有事吗?何小草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心慌意乱,钟子曰说,我一会儿就要进会场,再联系吧,说完,挂掉电话,心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莫非何小草已经知道要出事儿?妻子问,子曰,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钟子曰说,是单位上的事。何小草却发来了短信,问,子曰,你不会是想离开我吧?钟子曰拿着手机,像一块烙铁,他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回短信。何小草再次来短信,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钟子曰终于忍不住,回了一条短信:别胡思乱想,发过去后,把手机关了。

妻子自始至终看着他的脸。

何小草是在第二天晚上走进病房的,手里捧着一束花,一进门,稍稍呆愣片刻,然后慢慢走过来,钟子曰嘴唇动了动,看着她一语不发,他脸上缠着绷带,看不出太多表情,半天终于说,你,怎么来了?何小草先把脸转向钟子曰的妻子,嫂子,我刚听到这事儿。钟子曰的妻子自始至终盯着何小草看,此时微微点了点头,何小草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钟子曰,问,这是怎么回事呀?钟子曰说,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妻子介绍,这是何小草,一个朋友,妻子仍然那样笑着,点了点头。何小草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起了身,说,我该回去了,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家呢,钟子曰的妻子送她到门口,妻子回来后,钟子曰说,跟我们局里有生意往来,常到我那里报销,妻子淡淡地说,做生意的人都这么精明啊?你捂得这么严实,她都知道了。

钟子曰出院不久,果然有人出事了,不是何小草,却是三姐丹妮,何小草给钟子曰打电话,说,你过来看看我,我冷!钟子曰急忙开车赶过去,打开门,却发现何小草坐在书房的一个角落里,手里举着一个酒瓶,钟子曰说,你这是干吗?何小草目光呆滞,你知道老三为什么被抓吗?因为贩毒,她吸毒你知道吗?我早就跟她说过这生意不能做了,她不听,她说,小四儿,我不做生意

谁给我供货?我这一大帮子人,怎么活?结果,这次接货的时候出了差错,钟子曰呆愣半晌,立即感觉浑身像捆上了一根绳子,何小草嘟囔半天,才抬头说,子曰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们男人不喜欢这种感觉。钟子曰说,应该这样的,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太含糊,不知道什么事儿是应该的,何小草说,我也弄明白是谁打了你了,是我的原因,子曰,我对不起你,钟子曰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他想问为什么,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何小草说,我早说过我很麻烦的,我不该这样,人不能后退,一退就没法收拾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动的。或者说,有些规则你应该老老实实守着它,打破了就是一出悲剧,我三姐说得很对,她是个明白人,她早就看到自己的结局,她说,小四,你三姐迟早会死在毒品上面,她还说,一个女人不能把自己的心全空出来,放到一个男人身上,那样极其危险。结果,我没听她的话,我把自己的心全清空了,只装了你一个钟子曰。可那样有什么好?那天我在医院的楼下转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见了你以后,会怎么样?结果,回来我哭了一晚上,我连你住进医院,都没有权利守在你身边,甚至连句体己的话都不敢说,你说啊钟子曰,我可怜不可怜?

钟子曰慢慢蹲下身,抱着何小草,并不说什么话,何小草把酒瓶扔在一边,双手搂住钟子曰的头,把他揽在怀里,半天,何小草轻轻地将种子曰推起来,发现他脸上满是泪水,何小草脸上也是泪水,她慢慢贴近钟子曰,嘴唇轻轻地触碰钟子曰的眼睛,何小草说,你的眼泪是甜的,何小草慢慢地躺在木地板上,伸了手插进钟子曰的衣服,轻轻地抚摸着。钟子曰寻找着何小草的嘴唇,他们俩紧紧抱着。钟子曰很快地进入了何小草的身体。何小草的身体一截一截地动。何小草说,子曰,子曰,我就是喜欢这种爆发力,

钟子曰住院期间,张局长去探望了一次,说了几句应酬的话,还开了句玩笑。可钟子曰回去上班不久,张局就把他叫进屋里,面色却十分严肃。他说,钟局,我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我不希望你现在出问题。你这次被人打而又不报案,在局里已经引起种种猜测,我不管你的私生活如何,但我要提醒你,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十万块钱的事儿,我知道了。

钟子曰张了张嘴巴。

张局所说的知道,到底是知道钟子曰私自挪用这件事儿,还是知道这笔钱的用途呢?钟子曰还在揣摩着,张局已经给了他答案,你看看这封信,是举报你的,钟子曰捏着那张纸,看了好半天,手慢慢地抖起来。张局幽幽地说,只要我这里有,市委有关口上的领导那里就可能有,张局还说了一句话,钟子曰,你最好赶紧擦干净屁股。

但钟子曰暗暗问自己,我怎么做?才能把屁股擦干净呢?

钟子曰回到办公室,呆愣半天,才给何小草打电话,心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何小草那边非常安静,好半天,才说话。钟子曰问,你怎么了?何小草总算说了一句话。我们之间,要结束了,钟子曰问,为什么?何小草说,因为,我们马上就无法见面了,钟子曰再次问为什么,何小草说,你还是别问了。可你知道,是谁在算计我们吗于曰?钟子曰问,是谁?何小草呵呵一笑,是你的老同学魏春,说完,何小草挂了电话,钟子曰抱着脑袋,眼睛呆呆地盯着房间的某个位置,突然,他呼地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现在想立刻见到何小草!

就在那个时候,周雪雁的电话打进来,让种子曰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墨菲定律,一件事情只要有糟糕的可能性,那就会一定要糟糕,周雪雁说,钟哥,我想你应该把那笔钱再给我打过来!否则你那些照片,会在各大网站以及我个人的博客上到处都是,兴许,你老婆那里,你单位一把手那里,还有,你那小情人何小草那里、我都要寄去一份,钟子曰一边走,一边咬着牙沉默半天,突然问,丫头,那几个打我的人是你找来的吗?周雪雁笑了,你不要以为你是剧局长,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钟局,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我是女人,男人打天下用拳头和钞票,女人不需要那些,女人只要有身体就可以了。钟子曰吼叫起来,我告诉你周雪雁,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周雪雁依然在笑,好,那咱们就走着瞧!你先别挂,我还想跟你说一句话,别以为你们当官的就多么高尚?其实,你们跟我周雪雁是一样的,同样是婊子!

就在钟子曰开车赶到何小草楼下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里!他把车停在路边,却没有下车!何小草被警察带出了楼道,她目无表情,抬头看了看楼顶,钟子曰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上去,阁楼阳台的晾衣架上,一件粉红色的内衣在迎风飘扬,何小草在上车之前,看到了钟子曰,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轻轻地笑了。钟子曰闭上眼睛,缓缓地躺在车座上,等警车离开后,种子曰才下了车,神情恍惚地上楼,走进何小草的屋子,他站在客厅里,往四下看了一圈,房间里寂静得让人压抑,后来,钟子曰在影碟机上看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亲爱的,记着,你还欠我一首诗,钟子曰顿时满脸泪水,站在那里发呆,手机却又响了,是妻子打来的,一连打过三次,钟子曰才接起来。妻子说,子曰:你在哪里啊?你回家一趟吧,有些事儿,我得撮你谈下谈。

作者简介:

宗利华,男,1971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班,山东省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已发表长篇、申短篇、小小说150余万字,作品多被《小说选刊》等转载,有作品被译介到加拿大、韩国等,获2003~2004年度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著有长篇小说2部、小说集4部。现供职于淄博市公安局。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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