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龟岛纪事(中篇小说)

2009-11-30 08:17
北京文学 2009年11期
关键词:和蔼麻子银元

刘 峰

茂生被白花花的银元吸引来到双龟岛,这里的确不同凡俗,矿主待劳工如上宾,大碗喝酒,大秤分银,还有女人的服务,这真是一个令人陶醉的世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可怕的真相逐渐向他和工友们逼近……

1

到家了,快要到家了,茂生死里逃生之后,历经七天七夜海上漂泊,终于回到自己家门口——翻过一个小山坳,就到家了。

这是个晴朗的黄昏,有着太阳光照的黄昏。

茂生看看手中捧着的精制小木箱,尽管因为爸投海而悲伤,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离别三年的娘,还有弟弟妹妹,而且,现在拥有了这么多银元,心中还是有些许高兴。

茂生徐徐爬上山坳,眼前随之露出低低矮矮破破旧旧的瓦屋,木屋还有茅草屋——茂生家依然住着的茅草屋,泪水不禁浸满了眼眶,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待茂生的视线从模糊变为清晰,眼前的房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瞪着血红的眼睛,虎视着茂生,挡住了茂生的去路。

啊,赫赫,是赫赫,是方块脸家的小黄狗,不,现在已成大黄狗,一条很大很大穷凶极恶的大黃狗。赫赫怒目龇牙狂吠着,噔噔噔直朝茂生扑去,惊恐中,茂生来不及提防,加上长途劳顿,一下被赫赫扑倒在地,咬住喉咙不放,一直到茂生气绝身亡,赫赫仍不罢休,用利齿从胸膛撕咬开一个洞,把红红的心脏叼出来,然后唔唔唔撕扯着……血,染红了小山坳,染红了小木箱。在赫赫的撕咬中小木箱被打破,闪闪亮亮的银元撒满一地,染上了鲜红鲜红的血,腥腥臭臭的血,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红红的血光——刺人眼目令人寒栗的红红血光。

人类历史的顽固世俗使然,凡人抑或全部人类,与生俱来视金钱为人生最大目标,穷山坳坳里的农村仔,世代嗅着熏着泥土牛粪鸡屎气味,没见过银元影子的土坨坨,偶尔遇到去外头闯世界挣大钱,“银元要用笼箱装”(招工老板的话)的时机,顷刻反常异态发癫发狂,满脑壳被银元挤了个满满当当,茂生,屁股一拍,不管不顾,丢下娘弟妹,打飞脚挟卵走人,“拿命换钱去了”。茂生晓得,当今世道黑白难辨,谋钱的路艰难险阻,这一去什么样人生状态,会演绎什么样人生活剧,没法想,难预料,但,茂生无所畏惧,义无反顾,钱比命贵,命比纸薄。

七天七夜的海上漂泊,茂生与同船的四百多号应招劳工,像是到死边打了一转,晕船晕得九死一生,呕吐呕得轮船甲板上积起两三寸厚酸腐冲鼻的污物臭液,个个呕出了黄胆,吐翻了肠子,才互搀互扶,连滚带爬,来到一个陌生世界——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岛,一个孤岛——从广西北海过去很远很远的双龟岛。

茂生来到岛上,看到感到,这确确是个陌生世界,包括地理,气候,环境,自然,这里的天有无数个太阳,裹着厚厚的纱幔,把筛滤过的光忽忽悠悠泼洒在地上,时而一个太阳一种颜色,五彩缤纷,透过纱幔像戏剧舞台的追灯,照射全岛,如图如画,幻境一般;时而满天黑幔,光色乌紫乌紫,阴阴森森,使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在茂生的意象里,岛上的不同还在于人情世故,纲常伦理,利益取向,生活序列,是非观念的大不同——在等级万恶森严,仕者尊,富者贵,穷者卑贱的世俗社会,竟有这种怪事奇事:不仅不低看做苦力的穷打王,还把他们待为座上宾,茂生到岛的第二天,具体说是第二天的晚上,茂生亲历了双龟岛之行为现象更真切体悟到,这是个非凡之地。茂生庆幸此行的无比正确,庆幸自己也许从此从糠箩跳进了米箩,从苦海跳入了蜜海,从苦难走进了幸福。

茂生两只眯眯眼的眼睑上方,罩着两块黑黑粗粗的方形眉,高兴时一抖一颤似的跳舞,不高兴或发怒时,两块眉毛紧蹙,如硬邦邦冷冰冰的砖头要砸人,这会儿茂生自然是眉开眼笑两眼笑成两条细细缝——线一样的细细缝,两块黑黑粗粗的方形眉和着岛上人文环境的和谐韵律翩翩起舞,乐哉悠哉,对于茂生的感觉感慨,更加具体的事,先是源于岛上让茂生及与他命相处运相随的卑微低下的劳工兄弟,人生第一次受到莫大礼遇,人生第一次见到品尝到美酒佳肴,人生第一次见到得到白花花的银元。

这天晚上,岛上为劳工举行了热烈盛大的欢迎酒宴,岛上好几个头面人物参加了酒宴,那场面那气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茂生以为是在梦里——茂生对岛上的自然环境及人缘环境,都有梦一般的幻觉,此时方知并非是梦。茂生转而以为之中有诈有陷阱有凶险,但,酒宴自始至终的欢畅痛饮,犹如洪流冲决了茂生这个“土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疑虑与防线。

酒宴开始了,先由一个长拉脸管级人员作开宴仪式,他正正黄长衫,双手轻轻缓缓托起头上的帽子,由左手擎举着,使帽子正面的,仁义麒麟,帽徽对准正中,然后右手掌捂胸,勾头弯腰成九十度,口中念念有词:

仁者人也,仁以爱人为要,仁爱正义。通达情理,恭、宽、信、敏、惠、智、忠、勇、恕;义,正义。义者宜也,行而宜之谓之义——情谊,恩谊。

仁义,圣岛之魂也!

礼毕,长拉脸双手复而托起帽子缓缓戴千头上并扶正。

随着“开宴”的吆喝声,几个身着黄褂子的侍从,逐一打开靠墙排成行的一坛坛用红绸子系着坛颈的酒,一手抓住坛口边边,一手托着坛子底端,哗哗哗把香气四溢,沁人心脾的酒倒进一个个高颈瓷器酒壶里,接着把管级人员和劳工面前的大碗——斟满酒。长拉脸双手举起酒碗,以碗喝酒,乃岛汉之豪气,岛汉之海量,谁也不可不喝,不可少喝,失却岛汉之气概!来,干!干!干!长拉脸移动脚步,举着酒碗向八张四方石桌每桌八人的劳王敬酒,他先将自己碗中酒一饮而尽,再说干!干!干!然后把碗从低往高举,举至最高点再把碗倒扣,让碗底朝天停留在空中,一直见到近前这桌八人;其他七桌五十六人,个个喝个碗屁股朝天才把碗恢复原状,再满上继续敬酒。

酒非一般的酒,嗅到香气就想喝,喝了更想喝,口味口感难忘,让人立马生出对这酒的极强欲望,啧啧,我仔,好酒,爽快!茂生一沾这酒就被粘上了,对敬酒来者不拒,手起酒干。

茂生虽生长在穷山村,平时填不饱肚子,但,他们村的人宁可米缸无米,也不可酒坛无酒,很多人特别是男人,每日可以酒代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餐餐有一杯,足矣,所以茂生村上和邻村的男人甚至女人,没有谁不会喝酒,没有谁不能喝酒,当然茂生在家喝的绝非这等好酒,每家每户都是用快变质或已变质但不是很严重的红薯,高梁、木薯,苞谷等人畜不能吃的五谷杂粮或山林野果,如野生小苦栗,小山楂果等煮酒用以过酒瘾,解酒馋或当餐饭,茂生因此打小就会喝酒,但在茂生印象里,那是什么酒?那是什么味?没错,是有一股酒气,但酸味苦味馊味盖过酒味,好喝不好喝,有酒家境阔,很大程度上,酒还是农家人的面子。茂生对农家酒知根知底,对酒向来不存好感,更无酒瘾可言,但茂生的酒量底子却不浅。

长拉脸敬酒三巡,另一个管级人员右手举起酒碗,左手掖着长衫下摆往高处提,步履轻盈,笑脸以对,到我敬大家了,他先与第一桌八个劳工碰了一下酒碗,没喝:到了岛上,我们就

是命运相连,荣辱与共了。他连碰几桌劳工的酒碗,举起碗,头一仰,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斜着给大家看。他喝得干净利落,一滴酒也不剩。

这位管级人员与长拉脸同样儒雅,风度潇洒,加上戴一副宽边大眼镜——大大圆圆的近视镜,更显儒雅中的儒雅。这位牛眼镜管级人员敬酒三巡,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像之前几位一样,彬彬有礼,大方热情敬酒,言词手势各各不同,各具个性特点。

茂生,还有叫麻子、瘦精,黑巴、苹果脸的,以及所有劳工,统统都是这样:来者不拒。你想,这帮来自穷乡僻壤的土坨坨,一生能有几次见到这等美酒佳肴,现在三生有幸遇上了,醉死胀死也值。当卵,喝!茂生更是这样的心境:人家把你当人待,千万千万,莫要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不给自己撑脸,这时,茂生想到,总不能老让主人给他们劳工敬酒,他们也该回敬回敬才对。茂生这样想,但又不晓得怎样说,心里打着鼓,终于,茂生壮胆双手把酒碗举过头顶,从石凳上起来,面朝管级人员,我,我们也敬敬你们吧……激动,紧张,茂生不知说什么,他一口喝下一大碗酒,看了很久管级人员,又看看劳工兄弟再转向管级人员,多谢,多谢,多谢你们把我们当客待!

茂生的举动带动了大家,大家纷纷仿效,举碗敬酒道谢。多谢了,多谢了,多谢你们把我们当客人看待!

欢迎酒宴设在食屋里,食屋同住屋一样,尽是用岛上黑黑麻麻十分坚硬的石头,就地取材凿成长长厚厚宽宽大大的石材。岛上的床是石床,餐桌坐凳也是石头制具。这些建筑物时代久远,低处的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苔垢,据考,用大石材建筑或制具,包括岛上独特的建筑样式,是岛上气候环境所需,岛上常年海风海浪不断,一旦遇上大风大浪,对岛上建筑及制具威胁更烈,或冲倒或冲跑或冲到海里,只有用坚固的石材砌筑或制具能抵住狂风巨浪。

岛上一座座稀而不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石屋,仿佛埃及的金字塔建筑群,底大头尖,由一块块雕凿了很好看的花纹的大石头一层层一级级往上往高处叠。与金字塔不同的是金字塔为灰石灰色,而这里的石头石材尽是从里到外一律黑色,要说岛上建筑像金字塔,也只能叫黑色金字塔。

金字塔式建筑好看牢固,但茂生不喜欢,意象不好,一座座塔屋像一座座坟墓。

酒宴上的菜肴也没得说,除猪鸡鸭鹅肉,海里有的海鲜种类几乎全有,所以欢迎酒宴也叫“百鲜宴”。

美酒佳肴,加之岛主特别礼遇,原本能喝酒的不用讲,碗起碗落,痛快淋漓,原本不怎么喝酒的(像茂生)经不住诱惑,一发不可收,自觉喝,自愿喝,乐意醉,直喝了个满堂酒香满屋酒气。

看得出,这样的轮番劝酒敬酒,是岛上着意的,他们想通过酒宴增进岛主与劳工间的感情,体现岛上仁义和谐。除此之外,茂生还有另外的感觉,像这样的小岛荒岛孤岛,在这里的人只能以酒取乐以酒耗曰,因此来岛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意闹酒敬酒,引导大家成为人人以酒为乐的无忧岛,快活岛。但岛上的理论抑或理由却是:岛上湿气大尤其钻矿洞开矿,含有一种微量元素的放射性,需要岛上研制的功能酒——双龟神酒去消解。

2

双龟岛的管级人员,一律着黄长衫,戴黄帽,长衫镶金边,真正的黄金镶边;帽子无檐,九棱桶形。帽子正前正中饰一黄金缕刻的“仁义麒麟”徽。“仁义”二字为篆体,麒麟为浮雕图案——这是双龟岛的岛标。整套服饰显得威严而又华贵。

又一个管级人员敬酒了。他脑壳尖尖,下巴翘翘,耳朵大大,说话沙沙哑哑,大耳朵把长衫袖子一捋:我要同大家来点刺激,让大家体识圣岛赛人间胜仙境的好玩快活,大耳朵眨巴着眼睛:仁义,乃圣岛最高境界,麒麟吉祥避灾赐福。我敢说,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善地乐土,不说那么多,先玩好眼前享乐眼前再说再论,从现在起,每人每轮连喝三碗,每碗奖大洋两块,多喝多得,上不封顶,断续喝的不算。每一轮我先带头喝一碗才算开始,我与大家之比为一比三,以此类推。

啊!喝酒奖大洋!劳工中不知谁脱口而出。

大耳朵叫小黄褂将一个两尺见方的精制木箱抬放在高处,大耳朵掀开盖,双手托起一个用纸包裹的长筒筒,手一折折成两段,让银元哗啦啦落到箱子里,银元清脆的撞击声,把大家镇住了迷住了,整个食屋没了说话声,没了呼吸声,甚至连空气都凝固了,这些山坨坨谁也没见过银元,就连铜板也很少见。自古至今,茂生他们家乡一带都是物物交换。

负责为劳工斟酒的小黄褂快快为每桌劳工斟满一轮酒,专门为管级人员斟酒的小黄褂为大耳朵斟满一碗酒摆在大耳朵面前,好了,我先把这碗酒喝了,你们再喝,大耳朵说着摔起了酒碗。

慢,莫要急!第三桌站起一个劳工,这人方块脸,生得白白净净,有几分文雅:看起来是个有心计的人,但不脱农民工气,他说话不急不躁,声音不高,平和温情,他说他在意看了;管级人员从起始都是从一个坛子里倒酒,他问这酒是不是同他们喝的一样。

哦,你是怀疑我们喝的不是酒是水是吧?来,这位兄弟品尝一下我喝齣才吧。大耳朵双手托着酒碗来到方块脸桌前。

方块脸毫不客气地尝了一口,唔,酒倒是酒,只是味道与我们喝的有点不同,算了,是酒不是水就得了。当我没说,冒犯了。

没关系,做事认真的人我喜欢,大耳朵大人大量。

这个卵仔,真是好坏不分美丑不辨的东西,喝酒赏钱也找茬,傻卵一个!瘦精急切切想见到银元,心里怨恨着方块脸,但没骂出口。

这种原毛人,饿了啃原把都没人帮你摁脑壳!只要赏的钱是真的老子才不管酒是真是假,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心里恶骂方块脸,一脸怒气,两只眼睛火红火红,像两颗枪弹射向方块脸,也难怪大家恼怒方块脸,想想看,摆在已经饿了两三天饥汉面前的美味佳肴久等不得吃银元已经来到穷怕了的人的口袋边却不让装,这是什滋味?瘦精受不了,麻子受不了,立马就要得到好处的所有劳工都受不了,都会表达对方块脸的怨恨。众怒之下,方块脸饱受委屈地看着茂生,似欲求助于茂生,茂生递给方块脸是友善与同情的眼神。

这时,一条不大但十分机灵虎虎有生气的小黄狗,像巡逻警察一样一路看,一路嗅;子路走,来到席间直扑方块脸而去:到了方块脸身边,它后肢站立,前爪扶在方块脸胸前,尾巴停地甩动,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方块脸,嘴里不停地发出唷唷唷的尖叫声,但声音不是很大。它还不时用疑虑的眼神看看瘦精,看看麻子和扫视食屋里的所有人,方块脸双手抚着小黄狗的头和脊背,没事没事,去玩吧,去吧,我们是在喝酒赢钱哩。黄狗点点头,再看一眼大家,然后不情愿地走出了食屋,这时,它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仇恨也没有友好,一脸茫然,一脸不置可否。

劳工们都认得,这是方块脸的小黄狗赫赫,方块脸在家时养了不久的一只赶山狗。赫赫十分通人性,忠诚主人。方块脸家穷,但他很孝顺父母,他没钱买肉给瘫痪卧床的老爸吃,就领养了别家母狗下的狗崽,稍大斗点他带它上山教它抓野兔,竹鼠和山鸡等,来岛前,赫赫已能逮

到各种野味,老爸吃不了的还拿到镇上交易急需的物品,这次方块脸来岛,本来是把赫赫留在家里给弟弟的,没见赫赫跟脚,也不见赫赫上轮船,可方块脸到岛的第二天早晨,赫赫突然出现在方块脸面前,迫不及待地扑进方块脸怀里、唷唷唷地叫个不停,像是在向主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你说怪不怪?神不神?一只小狗能有这能耐。

茂生看着挑战神态的大耳朵,第一碗酒刚下肚,第二碗又端在了手上,看清楚啦,这是第二碗。茂生一仰脖子,咕咕咕,酒像流水流进茂生的肚子,第三碗也是如此这般流进茂生肚子里的,突然,茂生觉得,空空寡寡平时没有一点油水垫底的肚子,顿时像着火一样燃起了一团火,燥热难当:先烧肚子后烧心,然后烧向全身,再后是脚手十指,最后连指甲都烧热烧烫了。

茂生一轮三碗两轮六碗下肚,大耳朵把茂生拉到钱箱前,将十二块银元装进一个小红布袋里——干种用小绳子锁了口可紧可松的锁口袋,大耳朵故意把银元举得很高,再慢慢滑落袋中,让银元互相撞击发出诱人的声响,然后把袋子交到茂生手里。

八桌六十四人每人喝了一轮,大家的小红袋子里都装上了银元。他们中有人不时用手在袋子里把玩,将银元弄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听着令人愜意。

茂生睁开迷迷糊糊的眯眯眼,看着红红的小锁口袋,摇着听着哗哗啦啦的银元响声,茂生突然从醉得发软发飘发懵的状态中精神起来,来!给我筛酒!茂生从石凳上站起身,两腿弯曲着,怕站不稳,两眼发直发呆,右手挥着碗在头顶僵硬地来回晃,来!给我筛酒,再来三碗,再喝一轮。

小褂子斟酒。茂生喝酒,茂生这时喝得一点不快,不干脆,十分地拖泥带水,头仰在那里很久、喝了很久才喝干一碗,才又缓缓慢慢端起又一碗酒。茂生又连喝三碗之后,便趴在地下动弹不得,但仍然能听到大耳朵给他小锁口袋里添加银元的哗哗哗的声音,十分地动听。

在茂生的意识里,喝酒成事,喝酒也败事;喝酒添喜,喝酒也生悲,古今皆有。茂生村上和邻村每年都会上演几出喝酒生出的悲喜剧。

茂生村附近有七个自然村屯,这一带尽是山区,大家都很穷,这里的生育历来重男轻女,有的女婴一生下来即被捂死或活活丢掉,所以男女性别比例历来严重失调。各村屯相互联姻,至多也就三成男人有老婆,剩下七成男人打光棍。七成光棍汉大多以酒浇愁,每天黑夜,猜码赌酒声四起,闹声阵阵。有的天天喝得烂醉,五老爷不知六老爷,八个村屯每个村屯都有那么几个酒鬼酒仙之类,有时一场恶斗之后,昏睡三五天是常事,最多的一次一个老单身(说老单身,人并不老,不过31岁)一醉一睡就是五天五夜。大家以为没救了,他的耳朵眼鼻孔眼都有蚂蚁进出了,有一个脚趾被老鼠啃掉一截也全然不知,家里都为他准备后事了,呃,就在第六天,他醒过来了。茂生的一个堂兄,一个小单身与一家有女娃的叔叔辈喝酒喝出了投机,喝出了投缘,喝得一个老婆,他们双方慕名来到一起喝酒,因为双方猜码了得,在村上有东西,码王,之称(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但双方都未喝到过一起,特约的一次交锋,叔叔辈说那小子猜码有灵气也讲义气,赢不傲,输不馁,还特会体贴喝高了的人,很有英雄豪杰之气。于是就把女儿许配给了小单身,此后翁婿酒逢知己,几乎每隔不久或逢年过节都要猜上几码。双方那抑扬顿挫,节奏感极强的猜码号令,如同吟诗诵歌,翁婿俩的酒文化远近闻名,有的喝酒赌老婆睡觉,竟然弄假成真,输了酒女人给人睡了,结果女人不愿再回到丈夫身边,赔了夫人又折兵。有的好朋友喝出了杀身仇,有的世仇却是酒杯一碰泯恩仇;有的喝酒喝得没了是非善恶,认敌为友,认贼作父,无奇不有,真是成也是酒败也是酒。

这双龟岛喝酒奖银元也应算是喝酒成事,成大事之创举!茂生、麻子、瘦精这些从酒鬼酒仙乡村出来的,怎不拼个快活,怎不拼个钵满盆满成大事!

钱,就是能耐,已是九成甚至十成醉的劳工,几乎又都硬拼硬撑多喝了好几轮,最少的也多喝了两轮六碗,多挣了十二块大洋。就连文文雅雅疑神疑鬼的方块脸,不知怎个喝法竟也喝了六碗挣了十二块银元,当然,最生猛最发狠的还是茂生,第一次他连喝两轮六碗,后追加三碗,再撑三碗,最后又拼了三碗,总共喝了十五碗,使他的小锁口袋里总计装进整整三十块大洋。

席间,看到白花花的银元不断装入茂生的小锁口袋,有人放风说茂生耍巧,这期间去了好几回茅房,抠喉咙吐了之后再喝的,茂生当然心中明谱,这风定是麻子放的,只有他最眼浅,于是茂生趁管级人员到别桌敬酒,去到麻子跟前,狠拍一板麻子肩膀,瞪着深不见底的眯眯眼,两块黑黑的方形眉像硬硬的砖头不断砸向麻子,谁有本事耍巧谁耍,这也是能耐,我茂生一点也不眼红不眼浅,谁要喝酒赢了一箩一担银元拿不动,我茂生乐意帮他扛,钱又不是从我口袋抠出去,谁那么傻鳖!茂生说得麻子脸上的坑坑点点青一颗紫一颗黑一颗的,但麻子心有不服,表示要与茂生过招,但茂生暗示,你等着,来天会收拾你,今天不方便,改天再论说。

轮番敬酒,特别是喝酒奖银元,这都是“敬酒宴”上的重磅杀手锏。岛上所以使出那么些招数闹酒敬酒,意在刺激劳王多喝酒,让每个人达到足够的饮酒量,据双龟神酒研制者反复试验,第一次摄入量越多越好,喝得越醉越好,酒精麻痹神经持续时间越长效果越佳。

靠了钱的无所不能的作用,敬酒的目的达到了,劳工们只有超量不会少量,最后个余喝得酩酊大醉:由小黄褂们一个个把劳玉抬到住屋的床铺上。

拼老命喝酒赢钱后;是三天三变的昏睡,接下来又是三天三夜的恢复期。

3

上工了,岛上规定、环境需要,每天下矿洞前,劳工们须向“求安屋”上壁悬挂的“仁义麒麟”图腾三鞠躬,三叩拜,求平安,然后不穿不戴,一丝不挂,下矿洞进工作面,不穿不戴!一丝不挂,身无裹缚,劳作便捷,是实用之举÷矿洞里空气稀薄,温度极高,穿戴受不住;力身体健康之需。

进洞时,劳工们趴在地上:铅着低矮狭窄的半圆拱形洞道,一个跟着一个的屁股,艰难地向前移动,往前爬行,像蚂蚁咬尾连成一条线。矿洞为什不开得宽大一些,便于通行?一日出于安全考虑,洞道小且上方成拱形,洞道承重量大稳固安全,不易垮塌;二日成本效应:洞道开得太大,费时费工费料;增大成本,就这两中原因洞道变成那么狭小,除此没别韵。劳工采得矿石出洞,躬腰曲背着爬行,似屎壳郎滚屎球球,劳王光光溜溜的屁股胯下,箍了条黑黑宽宽的胶皮带,带子上串着个铁皮水壶,还有一个装矿石的厚布袋子,又活像屁股大大翘翘怀了仔仔的母屎壳郎,水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装了满满一壶酒——“敬酒宴”上喝的那种“双龟神酒”。岛上规定,劳工每天特别是下矿洞必须携带酒壶,必须不断地喝酒,酒能提神,壮胆,抗外扰更重要的可抗矿物中放射出的一种对人体有害的元素,其实,不用硬性规定,劳工们也会自觉自愿甚至情不自禁地喝双龟神酒了。自“敬酒宴”后,劳工们对双龟神酒已产生强烈的依赖

性,一个时辰不喝酒,喉咙就特饥渴:急需拿酒来滋润、懈急。若断酒时间太长,还会全身发虚四肢无力,脚手打战,眼睛发直,所以,谁一旦酒壶里没了酒,就会自觉往食屋跑,食屋的石墙边靠着三口一人多深的石凿酒缸,时时装得满满当当,不愁劳工没酒喝。

第一次下矿洞,刚脱得一丝不挂时,工友们都以陌生好奇的眼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看看他,然后情不自禁地转向一边面对墙壁或背对他人,或用大腿挟着挡着遮着自己的那条东东,心有几分羞涩,可上路进洞了,大家只顾看路爬行顾不上看见看不见自己的或别个的东东了,唯有茂生不能,他得时时十分小心谨慎,千方百计隐蔽着自己的东东,因为在大家赤身裸体一露无余的一刹那,茂生飞眼扫了一圈,他不觉惊了一跳:呀!我的东东与大家的是那样悬殊?工友们任何一条都没我的长我的粗,自己至少比他们长一倍粗一圈。茂生身子不高,是六十四个工友中最矮的一个,茂生家乡有句俗话,叫“人小卵大,生来叫花”(当乞丐),所以,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那条超常态的东东,怕人笑话他没出息。

茂生的刻意可苦了他了,爬行时,不能侧身也不能仰身,只能俯着身子往前爬,这样常被石子碰着自己的东东,加上身体的重压刺激,东东容易膨胀发硬,一旦发胀发硬,碰着压着更痛,茂生只得咬了牙强忍着,有时长长大大的东东从大腿间大八叉后面露出来,像个长长的尾巴,这时,茂生会很紧张地快快把它抓回来,塞到身子底下压着拖着往前爬,后来整个一条全被黑尘染成了黑色,没那么起眼了,偶尔从大八叉间跑出来,不会立马被人看见,茂生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一些。

茂生注意到了另一个怪现象,方块脸也总是遮着挡着自己的下身,哦,后来茂生看清楚了,方块脸与茂生恰恰相反,他的那条短短小小,几乎看不见,只有那么一圈圈皱皱卷卷的像螺蛳屁股蜷曲在一起,像是缩到肚子里去了,方块脸个子高大,怎长了个不匹配的东东?工区六十四人中只茂生方块脸的东东与众不同,其他工友基本正常,大小长短差不了太多,正因为茂生的特殊,所以特别注意别人,他是想找个“伴”,不致太孤立,心里也好有个自慰。

沿矿洞爬一里多路光景,就来到一个扇形样很宽的地方,但仍然不高,不足一米。这是王作面,一个人一个王位,固定不变,一直朝前掘,不得偏左不得偏右,不得往上不得往下,一律平直向前,带工交代大家看准自己的编号,不要搞错,出洞后把找到的矿石交给带工,带工再一级一级往上交,任何人不得截留不得私藏矿石,报酬是多采多得,少采少得,不获也有所得,带工解释说,只要真正出了力,挖掘的进度不比别人少却得矿少甚至没有矿,也会得到最低的保底报酬,不会白白劳动。在矿洞里找矿全靠一把特殊的十字镐,镐头平时放在每个劳工的工位上,上下工不需携带,十字镐很特别,硬中带韧,见石斩石,见土挖土,没有掘不进的地方,镐头与劳工们头上戴的一种不用油不用火见黑发光的“夜明珠”式的宝石一样,能发出一种亮亮闪闪的光(两种亮具的价格很昂贵)。看路照明靠头灯,截矿靠镐头的莹莹亮光,光是银色,光亮不强,光照的地方像洒了一层水银,亮光具有穿透力,能看到石头土质两三寸深的矿石,矿石颗粒不大,如红枣一般,也有的像花生。有圆的有椭圆的,颜色是褐色,叫什么矿做什么用,高度保密,劳工们一概不知,据说这种矿很稀有因此十分珍贵,听说价钱比黄金还贵。采矿时头顶的土石经常往下掉,砸在头上身上生痛,砸重了破了伤口流血。血在银色光的照射下,不是红色是银色,像乳汁。

每个工班中间有一段歇息时间,一天王间歇息,茂生看着麻子,你看你一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痛吗?注意点喽,不要光顾挣钱,身体也是大本钱咧。

麻子从胯上抓起酒壶,痛呀,都是被掉下来的石头砸的。哪有不痛的,人身都是肉长的,又不是木头桩子,麻子仰头咕嘟咕嘟往嘴里倒酒,喝几口酒会好些,没得那痛,你身上的花斑也不比我少哩!都像花鱼了!麻子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斜眼看着茂生,暗暗笑了笑。

两人一个说一个,是互相关心,还是相互奚落,各怀嫉妒心怕对方采矿比自己多得钱?茂生也抓起酒壶长长地喝了一气,用不屑的眼光看了看麻子。

歇息间,大家会不时讲起欢迎酒宴后昏睡时各自的感受,那样的盛宴,可是劳王值得一生回味的最高礼遇。大家说的情形几乎差不多,唯茂生的体会更详细更具体更形象,茂生说,那几天他感到骨头和血肉像在移位分家,撕来扯去的,血液一会儿倒流,一会儿横渡,一会儿突然停住,如一潭死水,死寂死寂,让人恐惧,像是血流就此停止,生命就此止息。倏然间,又热血奔涌,比原来流得更快更激烈,可听到哗哗哗的血液流动声,有一泻千里之感。这个时候特别想喝酒,喉咙干得火烧火燎,酒瘾发作发得喉咙里伸出手来抓住酒壶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酒一到嘴里流到肚子里进到血液里就舒服了,安宁下来了。

谈了酒宴上的事或其他别的事,大家少不了又会拿茂生那条超常的东东开玩笑。大家赤身裸体上王,互相看惯了,已没什么害羞可言了,麻子这时煞有介事,斜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哎,我都想了很久了,一直在想绐双龟岛第一条起个名字,今天还真就想好了,麻子说,你们看啊,茂生的东东中段上来点拐了个小弯,歪向右边,就像我们家乡打猎的歪把子鸟铳的歪把子,呃,就叫歪把子,最合适。

哦,像,像,好像。

鸟铳火力猛,射得远!歪把子要得。

大家一阵喊叫,一阵起哄。

想不到,麻子这回对茂生的不尊竟惹怒了茂生,使茂生想起了酒宴上喝酒奖钱时麻子揭他暗底的事,茂生今天要借机教训c一下麻子,给他一个下马威。

来呀,麻子,放马过来,不是要跟我过招吗?茂生两块黑砖头样的方块眉一跳一跳,突突突向麻子砸去,大家来岛上不久,都想立杆,寻机显显自己的实力。茂生虽个子不高,但敦厚壮实,麻子足比茂生高出半个头,也不甘示弱,双方怒目以对,茂生扎好马步,一步步逼向麻子,麻子没向前也不退后,下好马桩等茂生去攻,突然,茂生右脚一个飞探过去,同时使全力全身冲撞过去,“嘭”的一声,麻子立马被打翻在地,接着茂生以猛虎扑食之势,把麻子重重压在下面,茂生在地下抓起黑泥碴子胡乱往麻子脸上、嘴里,鼻子里,眼睛里涂抹,直捂得麻子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毫无还手之功,劳工们在一旁看热闹,有的拍手称好,有的提醒麻子抓扯茂生拖在地下的歪把子。最终麻子放弃抵抗,软瘫瘫地仰躺在地上伸直四肢,长吁一口气表示服输,既然认输服输了,茂生放开麻子蹲起来,双手抱拳对着麻子,哥,对不住,好兄弟也有唇齿相磕的时候,今后我们还是好兄弟。

麻子一边用手抠着抹着鼻子里眼睛里脸上的黑泥碴子,一边嘴里扑扑吐着碴子,老弟厉害,甘拜下风,茂生看看麻子背上有几处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即用手给麻子擦擦干净。

茂生与麻子的格斗,前后不到五分钟,速战速决,显示出了茂生的虎气霸气不可侵犯。

4

茂生感到身心变化愈加明显,四肢越来越粗,力气越来越大,特别是那条超凡脱俗的东东,经常像通电样热热胀胀,硬硬邦邦,做起工来有使不完的劲,越使劲出力越有快感。茂生问工友,大家也一样,都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按理,矿洞下缺氧,人会困乏无力才对,全身发软发虚才对,可他们却与正常的生理现象完全相反,你说怪卵不怪卵。劳工们每天下到矿洞不停地挥镐找矿,简直像是机器人不觉累。而且有的开始夜无睡意,昼夜精神亢奋,有的下班了又到矿洞继续挥镐找矿,这样,过剩的精力才有释放的地方。可每每这时,已有早行人茂生在那儿挥镐了,随着他的双手快速挥动,跪姿中两腿间巨大的歪把子甩来甩去,大老远就能看见,劳工们精神旺了,劳作时间长了,找到的矿石自然也就多了,茂生对自己的采矿量作了估算,最多的一天可掘到五斤,最少的一天也不下两斤,比以前提高差不多三成。

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刚过三天,牛眼镜笑眯眯来到劳工住屋,给每个劳工发了一把钥匙,说这是劳工银库给每个劳王的钱箱钥匙,现在发给大家,大家可以隨时去看看数数自己每月得多少银元,岛上每月核各人的采矿量为大家存入如数银元,同时附有每月每人的采矿总量清单和收入流水账,牛眼镜说,旗(岛上的最高主人)说了,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大家,谁少了一个子儿就说出来,带、管,计哪个环节出错,查出来不会轻饶。这可是劳工们的辛苦钱,血汗钱啦!牛眼镜说话像广播筒声高音大,说得劳工们心里热乎乎的,脸上都快冒出汗来。茂生注意看了看牛眼镜,他的上下嘴唇特别长,像吊着个肉做的聚音长管,难怪说话声集中,音量大。

双龟岛很小,是附近海域唯一的一个岛,纵横向步行两三个小时可走到尽头,岛的形状酷似两只叠在一起的大乌龟,上面一只全部露于水面,下面一只只见到露出海面的头部,活灵活现两只正交配的雌雄龟,循着海浪一起一伏,让人想入非非,身心荡漾。

岛上不长树不长草,不长任何植物,尽是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黑黑麻麻的石头。整个岛屿底宽头小,像乌龟背也像黑美人的巨大乳房,旗和高管人员住在乳头的尖尖之上,但谁也没见过旗,只是管级人员常常把旗挂在嘴上,时时传达着旗的指令及对劳工无微不至的关怀恩泽。

牛眼镜说,劳工银库在岛的腰间,大门日夜敞开,时时可以进出看看属于你们自己的银元,没人阻拦没人敢阻拦。旗说了,那是劳工们自己的钱,谁也不可干涉,得到钥匙的当日,茂生工作区六十四个工友那个喜悦劲无以言表,一个跟一个说,要去看看自己的银元去。

下工了,大家打飞脚样直朝岛的山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喘呼吁,大汗淋漓,浑身舒爽,突然,跑着跑着,出现了问题,首先是在茂生身上发生,刹那间,茂生的脊背颈椎像弓一样在吱吱绷紧,绷紧。随着越绷越紧,脊背急剧往下弯往下弯,很快脊背被绷成了弓样,怎么往上伸都无济于事。反复试反复努力全都失败,茂生觉得自己不能直立行走了,而是双手趴地,头部下俯,由两腿行走变成了四肢并用爬行,茂生趴在地上转头四望,呀呀,其他工友也无一例外地全都变成或正在变成四肢行走。

开始时,四肢不协调,走不快走不稳,走着走着,协调了,顺当了,就越走越快了,走着走着便能放开手脚起跑,越跑越快,直至能蹦能跳,像兔子像山羊,一跳一蹦老远,老高。

到了劳工银库,门果真宽宽敞敞地开着,其实是没有门,所以也就说不上关和锁。但门口有两尊金刚样的黄衣武士把守,身佩刀剑,周身杀气,茂生撑着四肢从低往高仰视无比高大无比威武的卫士,觉得自己太矮太小,茂生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直立,不是爬行,那卫士又能比他高多少?

高大还是矮小,两脚直立行走还是四肢爬行,都无所谓,先不去考虑。也许这是暂时的突然变故,过一会儿或过几天就复原了,现在,茂生一个心思就是快点见到银元,其他都没空去想,于是他和工友们喜滋滋地一窝蜂涌进银库,然后各自找到与自己钥匙号码相符的铁箱子——装银元的铁箱子。

茂生的钱箱在东墙第三排左数第七个,茂生屏住呼吸,心怦怦怦跳得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蹿出来,茂生双腿站立,双手握着钥匙插了好几次也对不准锁孔,因为他的四肢在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插上了,打开箱子,哦呀,铁箱的底层整整齐齐码了约十寸圆圆亮亮的银元,茂生来岛前从未见过银元,只见过铜钱一一铜板,一个银元抵多少个铜板?听说值二百多个铜板,如果把这些银元换成铜板,他敢说数也数不过来,提都提不动,一个月挣了这么多银元,那一年二年三年呢?到时候岂不要用肩挑用车装?茂生对着清单数了数,一个不少,连喝酒奖的银元也一个不少地加在里面了,仁义?仁义,岛上很讲仁义,茂生扫视一眼工友,见个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银元箱里,眼睛大大亮亮,比银元还大还亮。有的还情不自禁发出“哦哦,呀呀”的变了调的尖叫声或赞叹声。

招工时,牛眼镜说你们是到岛上淘金的,是千载难逢的好事,这话果真不虚,没诓人,茂生心里对牛眼镜生起几分敬意,茂生的眼睛一直像磁铁吸在银元上,王友走时叫他,他的眼睛还无法从银元上拔下来,他想,干脆拿几个银元回住屋,好时时看看摸摸,反正钱是自己的,怎么拿怎么玩甚至怎么花不行?可把门金刚发现了却叫他把银元一个不少地送回原处,金刚说,任何人不能把银元带出银库,银元拿出去或丢失或被抢被盗了怎么办?金刚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茂生只好送回钱箱,但心有不服心有怨气,狠盯一眼金刚,凶什么凶,帮老子守钱也值得凶?钱是老子的,你好生帮老子看护好,到时少一个子,老子割你卵子炒辣椒下酒。茂生很会安慰自己,反正岛上也没地方花销,反正可以天天来看,放在哪儿都一样,都是自己的钱,谁也拿不走,茂生一样的开开心心。

唔唔唔,唔唔唔,突然,回来路上不知谁放声大哭起来,茂生掉头看,见是苹果脸趴在地上哭泣,唔唔唔,一下子变成四肢走路了,像个狗样,多难看,家里谈的妹仔她还敢要我?我还配人家吗?苹果脸说着不断用双手(前肢)扑打着路边的石头,茂生蹦着跳着来到苹果脸面前,能这样说吗?四肢行走怎么啦,只要有钱,只要钱多,怕什么!直立行走,高高大大,没钱,穷光蛋一个又有卵用!我们祖先不就是四肢行走的嘛!如果三年后我们把银元运回去,穷蛋们见爬着走路的都是富人,弄不好那些直立走路的也要学我们的样,冒充富人呢。

怎么不是,你看我们家乡镇上,那些有点钱的,哪怕躬腰驼背拐子腿,还不照样讨到漂亮妹仔做老婆。瘦精说。

对呀,只要有钱,只要钱多,四肢行走又怎样,缺胳膊少眼睛又怎样……

大家你说我说,只要发了大财,什么卵都不怕,大家越说越来劲,越说心越热,好像天下成了他们这些四肢行走的有钱人的天下了。

茂生及工友从亲眼见到属于自己的银元那一刻起,那亮亮闪闪的银元就定定贴在他们眼珠子上了,时时显现在眼前,因此精神特别亢

奋,上工劲头更足,掘进多,采矿多,谁都超过往日采矿量很多。

一天王间歇息,大家大口喝酒后,有的聊趣事,有的蹦“甩杆乐”。现在大家已不介意自己的东东大小长短黑白了,都是爹娘给的,又不是自己造的,有什么好羞的,茂生更是不遮不掩,随着蹦跳起伏,他的那条东东一下甩出很远,一下又收回到身前,像荡秋千一样。有时甩歪了敲在后腿上,发出邦邦邦的脆响声。大家感觉出,茂生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无比阳刚。

茂生来到麻子,方块脸面前邀他们一起玩“甩杆乐”,麻子方块脸情不自禁地看看茂生的东东,再看看自己的老弟,你能,你能,老哥没法跟你比喽。

大家禁不住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麻子,方块脸没有应邀蹦跳,而是先后走开了,方块脸在一旁趴着,麻子一闪身却不见了。

歇毕,做工了,茂生找死不见了自己的镐头,茂生焦急了,爬着满矿洞找,谁见了,谁见到我的镐头了!谁也不应,只顾自己找矿,镐头丢了再领一把新的,自己得掏好几十块银元,到时岛上就从茂生的账上扣除,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宇呀!矿洞就那么大那么宽,镐头哪儿去了,自己长腿长翅膀走了飞了?茂生急得团团转。

“是不是被垮帮埋了,是谁提醒说。

茂生惶惶感到,尽管工友们表面上嘻嘻哈哈还算和气,但他隐隐觉得,也有一股反力在与他作对,在向他使绊子。其实,这样的事在欢迎酒宴上茂生已经碰到过了,明摆着的有人不服,有人眼红,有人不满,且绝不止麻子一个人,有的是怄在心里,茂生只是点明麻子,拿他出气,暗示警告其他人而已。

镐头找不到,赔钱不说,这个工班茂生也没戏了,泡汤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大家找矿挣钱。茂生很是无奈,茂生闲坐在那里想,这人啦,怎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人真是个他娘的怪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自己也一样,眼红别人,妒嫉别人,都是有的,但自己还好,只心里不舒服,有妒嫉之心,但不会做出眼,茂生知晓这种心态也不好,但这是不自觉的,克服克制不了的,捍卫自己是一种本能,凡人,都是两面的,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谁都这样,只是有的做得隐蔽,有的做得显眼罢了。

5

茂生躺在床上,象征性地休息,因为很久以来很少有瞌睡了,这时,天刚麻麻亮,茂生眨眨眼睛,然后扫视一下整个住屋,看是不是该起床了。

呀,东边的几床被窝里在干什么,摇摇动动的,而且不多时,这种有节奏的摇动像传染病一样传染给了更多的床铺,更多的被窝也摇动起来,由慢至快,由快到极快到剧快,接下来,先后骤然缓慢或停下并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哟——呀——嗯——啊——的喊叫声,这是一种得到某种满足感的失控的颤抖的叫喊声。

茂生收回目光,隔床的瘦精也是这样,茂生好奇,轻轻掀开了瘦精的被窝,只见瘦精赤身裸体,左手紧握自己的物件上下动作。

好一阵,瘦精才缓过神来。瘦精一点不避讳,看什么看,娃仔卵,不晓得做,不懂得玩是吗?这叫打手铳,好爽的,来,教你做一回尝到味道你就晓得做了。

瘦精突然把茂生摁倒在床上,脱掉茂生的裤子,用一只手左右摇动茂生的歪把子。茂生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这样酥筋软骨的快感,在短时间里几乎昏厥过去,但还能隐隐听到一些声音在说,瘦精卵仔,你把歪把子处男“开闸了”是吗?歪把子那么大那么粗抓都难抓稳,没有滑脱打得你额头起包吗?

在这个雄性部落,打手铳是男人们享受没有女人的唯一生活。久而久之就成了大家公开的秘密,一旦谁有了念想,开始起动,一床被窝摇动会传染给另一床直至每一床。

劳工们在住屋里做荤事,在矿洞下在劳动场也做荤事,有时,麻子,黑巴,瘦精几个人突然发瘾,在一起排成排集体打手铳比赛。

过了不几天,麻子、黑巴、瘦精等几个打手铳特厉害特有名气的“带头羊”,突然被带级人员叫走,带他们往岛上的高处去了,大家猜想,很可能岛上要管管这种不雅之事了,一个严肃高洁的圣岛怎容这等污浊事泛滥?看看岛上怎么收拾他们几个再来收拾大家吧!可过了不久,就那么一个小时光景,他们一个个全都先后回来了,而且从他们灿烂的脸上看出,肯定没受到任何处罚和训导,倒像受到了什么奖赏,个个开开心心,笑容满面,莫非是这些时日大家延时劳作采矿量多受到褒奖?

茂生问黑巴,喊去做什么啦?那么高兴,像奖赏了金山银山。

黑巴只笑不答,嘿嘿嘿,嘿嘿嘿……黑巴转眼看看瘦精,看看麻子并使眼神,他们几个都是笑笑乐乐的。

喊我们去以为要找什么麻烦,其实没什么事,没什么坏事,倒是美差。苹果脸也卖关子。

看来他们几个是事先商量好了的,是什么事先不兜底给不曾晓得的任何工友,让大家意想不到,到时才更刺激更惊喜。

他娘的,真是古灵精怪,连这种事都想到了,哈哈哈,麻子说着看着别处,不看茂生,也不看别个,是什么事同样不挑明,只含糊其词,但比前几个似乎说得明了一点,怎么说呢,反正,旗他娘的真伟大,真通人性,这么好的人为他卖命都值!至于是什么事,等轮到你们见识了就晓得了。

第二天,轮到茂生和另几个劳工去麻子,瘦精他们昨天去过的地方了,一个带级人员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弯,上了几处坡,来到一个门口有小黄褂看守的一排不高的矮屋里,一到里边,他们几个被一个个分开分别单独进到一个小间,然后被带上门。

茂生进到一间定眼一看,不觉惊吓一跳,哎呀,床上躺着个一丝不挂白白嫩嫩,大胸部大屁股的女人。女人的眼睛用黑布巾蒙着。刚一触眼,茂生旋即把身子扭转到一边,这是干吗?要跟不认得的女人做那事,怎么好意思?茂生不敢接近更不敢去碰床上的女人。茂生定定站立在圆圆的不大的窗口前,看狂吼的海浪,他的心跳得厉害,心热得厉害,口干舌燥得厉害。

躺在床上的女人说,上面把劳工分好一拨一拨了,每天轮流着来,快点喽,等会儿还有下一个来。

给劳工配服侍女是岛上的惯例,一般每批劳工来岛一两个月后才会不断招来服侍女,因为服侍女不好招,要满世界找,所以开头招来的很少,劳工们只得轮流着去女人屋。

大哥干吗不要我呀,我很丑是吗?

不不不……茂生慌慌乱乱不知说什么,你,你是被骗来的?还,还是被抢来的?

不呢,我们是自愿来的,招人的人都告诉我们上岛是做什么的,没骗我们半个字。

那为什么被蒙住双眼?

上面说了,这是遮羞遮丑的,再就是怕我们女孩儿看到采矿男人一身发乌发黑发紫的,生怕吓着我们,说着,白白嫩嫩的女子柔柔摆动着身子,仰面直直地躺下。

茂生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不免有一种神秘感,怎么上的床,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是茂生人生第一次尝到女人昧,第一次体会到如此这般美妙绝伦的享受,那是打手铳所无法比拟的愉悅与快乐。

走出女人屋,小黄褂示意茂生在一本册子上写点什么,茂生拿在手上看,是对服侍女“优”“良”“差”的等级评价。上面注明,服侍女的每次服侍按等级付酬,“优”高“良”中

“差”低。茂生在为他服侍的服侍女的编号下打上了“优”。

每个劳王去了两三轮女人屋之后,大家谈资很多,经验曰丰,从此劳工的采矿量又大大提高了一步。

有人透露,方块脸每次虽然去了女人屋,但从不做那事。可他每次走出女人屋照样在册子上为他接触的服侍女打上“优”。

6

钱,女人,对茂生诱惑力太大了。

茂生天天都去银库,打开自己的钱箱,看看光光亮亮的银元,摸摸数数听听亲亲,有时还搂一把银元捂热捂出汗才把银元放回钱箱,茂生天天去女人屋,他接触的服侍女对他特有欲望,作为男人,茂生更能给她们带来随心所欲的愉悅。

现在,差不多来岛一年了,银元快装到茂生钱箱半箱了。茂生玩女人屋女人也更有经验了,加上岛上提供的“春宫图”引导,茂生更是花样出新,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似乎把家乡把家里的老娘弟妹全都忘了,忘了他们还在受穷受苦受累受煎熬。

突然一天,女人屋的一个服侍女哭着告诉茂生,她想给家里长年食不饱肚子的父母捎点钱回去,可岛上不让,他们服侍女的钱全由岛上统一保管,只能看不能拿走,说是三年期满一并连人带钱送回陆上,服侍女哭得很伤心,她说她来这里卖身就是想挣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身卖了却达不到自己的愿想,她父母身体不好,经常无缘无故昏倒,很久才又醒过来,长年病蔫蔫的,谁晓得他们二老能不能挨到三年她期满回家那天,唉,自己出来了,生活上不能照顾老人,经济上又无法接济,造孽哟!

服侍女的悲伤似乎也刺痛刺醒了茂生麻痹了的神经,于是他想到应该回家一趟了,把自己这一年挣的钱交到老娘手上。于是茂生向带级人员和蔼说了,和蔼上达到牛眼镜那里,即被挡了回来,与服侍女说的,隋形一样。牛眼镜说岛上从没这个先例,谁也不能破这个规矩。牛眼镜一副同情的神态,实在是抱歉,劳工不能中途回家,只能到三年期满才能统一送回陆上;连同大家挣的银元,这样,一则安全,二则风光,衣锦还乡哩!牛眼镜安慰着说,好好遵守岛规,好好干满三年,一切都好了。

茂生的举动似乎提醒了大家,他们工区先后有方块脸等十几人提出过茂生同样的要求,并要求岛上干脆统一送一趟要求请假的劳工回陆上,可得到的答复是,不能!茂生事后这样想,也是,天远地远的,兵慌马乱的,带郡公多钱确实不安全。丢了钱不说,弄不好小命也搭上,不回就不回了,家里苦几辈子都过来了,又差这两年!茂生此后没再提请假回家的事,

依然是多劳多得,日复一日多挣银元;劳工们有使不完的力气,整日整夜不休息或少休息,连续劳作和进女人屋,周而复始,劳工的活动是固定不变的公式:下矿洞——进澡屋——进食屋——回住屋——去女人屋,其他什么路子也没有,没什么可想没什么可做,这孤岛荒岛的,

从第二个年头开始,劳工们钻洞的功夫越发了得,动作快捷有力,跟穿山豹似的。手臂大腿凡爬行触地的躯肢部位都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全身被矿油染得黑亮黑亮,劳工们的外形在变,心态,生活习性也在变,一天,茂生觉得身着衣服像针刺样难受,燥热难当,奇痒难耐,于是茂生开始下工后不穿不戴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甩着歪把子大大方方,坦坦然然,反正岛上没别人没外人,王友间矿洞下互相看多看惯了,有多少根毛都清楚,还有什么羞不羞的,这样不仅舒适,生活也方便,每日下矿洞要脱,洗澡要脱,进女人屋要脱,岛上的工作生活大多是脱,没多少时日穿戴,何必多此一举,不承想,工友们也是这样心态,这样感觉,茂生带了头,全工区六十四人也都这样做了,甚至大家有追不及待的感觉,似乎他们憋得太久了,于是双龟岛出现了首支裸体劳工工作区,对此,牛眼镜传达了旗的电报令:劳王不穿不戴,有利劳作,方便生活,是一大创举,其他可仿。其实,这是双龟神酒药效所致,也是预见中事。

原始人或动物外形的变化,带来了肌体内在的变化。现在茂生和工友们生存能力极强,很少有人患过伤风感冒,也不患其他什么疾病。在矿洞劳作受了伤,像猫猫狗狗自己舔舔就可止血止痛,就能自然痊愈,不需吃药敷药。

劳王赤身裸体,四肢行走,除了会说话,有思维活动外,整个群体已与动物没多大区别,岛上共有六个工作区,大工区一百多人,小工区六七十人,每个工作区有单独的生活区,有女人屋、食屋等一应的生活设施,工区之间相互隔离,不准互相通联,不准互串。

劳工的吃食非常丰富,应有尽有,海里的,陆上的荤素齐全。劳工随时可到食屋取食,食屋全天候供应,不限时不限量,费用全免。这也是劳王对岛上感恩的一个方面,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吃喝玩乐,这些岛上做到了满足了,劳王哪有不满意不感恩的?茂生认为,如果给了他生命的是生身父母,那么给了幸福生活的就是衣食父母,同样是父母恩,海样深!

关于双龟岛的传说有不少,但大家认同的主要是两种。一种是,很古以前,这里并列着一对双峰小岛,岛上森林茂密,野生动植物种类及珍稀矿藏丰富,突然,一个岛火山爆发,红红的岩浆喷出万丈高,直冲云霄,时值东南风,冲天岩浆全落在西北向的邻岛上,岩浆盖没了森林,盖没了岛上的所有表层,整个岛大火熊熊,洪流四溢,岛上的火山岩浆一直喷了三九二十七个日日夜夜,直至一个岛的山体至海平面方才停息,于是一个岛消失了,一个岛长高了,长大了,但变黑了——火山岩浆抛到邻岛,形成了黑黑厚厚的表层,野生动物烧死了,茂密的植物焚毁了,但深处的矿藏保存着,完好无损,新形成的岛与原来的岛形成叠加,一上一下,活像两个雌雄黑龟。

另一种版本是,除了火山爆发形成双龟岛的说法基本一致外,别的就不尽相同了,说岛上的矿藏已有几百年开采历史,当时都是强制劳工开采,劳工被五花大绑从陆上押来奴役,有的干脆把犯人押来劳役开矿,少给或不给劳王报酬不说,人身自由也没有,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不想干或是想逃走的,发现了就被当着劳王的面砍头抛尸于大海。就这样杀一批又押来一批,杀一批换一批,不知多少劳王的血渗进了地里,染透了泥石,当时的官僚矿主还让劳工大量饮用一种麻痹神经思维的药酒,意在使劳工们失去思维,没有思想,只知干活,没有任何欲求,指东去东,指西奔西,把人变成玩偶,但药效不佳,仍然是大开杀戒镇压劳工,因此劳工的血液中含藏了大量因饮酒遗留的毒素,植物被毒蚀而枯萎,动物舔吸后中毒死亡,连石头也被毒血染成了黑色。而深处的矿藏没有受损,历代一直开采不停,现在采掘的都是尾矿,所以产量较低。

方块脸不与服侍女做那事,每次轮到他,他都一次不少地照去不误,而且去的时间比去做那事的人还久。他出女人屋时照样在他到过的服侍女的编号上打上“优”,对方块脸,茂生觉得怪怪的,越觉得怪,茂生越想接近他知晓他。

每天上工下工,茂生有意接近方块脸,找话与方块脸聊,找机会同他一起在岛上走走坐坐,这天,方块脸,茂生,还有方块脸的赫赫,两个人一只狗共十二条腿行走在岛底的一条崎岖小径

上,赫赫一会儿跑到很远的前边,一会儿跑回来,向方块脸殷勤地甩着尾巴,好像是在给他探路,也好像觉得主人和茂生用与它一样的方式行走而好奇,这是与它为伍了,同类了嘛!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很深的洞穴前停了下来。洞中有很多被海浪冲上来的泥沙,泥沙中有不少死鱼死虾和蚌一类,还有人的骷髅,很多很多,这个洞很高很大很深,阴阴森森,茂生和方块脸伸头四处探了探,然后四肢趴在一块石头上,盘坐着,与坐在他们一起的赫赫的姿势一样,不同的是赫赫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大气,而茂生和方块脸的呼吸平和平静。

茂生说什么,方块脸总是默默地听着,或者至多思嗯嗯应着,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只用眼睛定定审视着茂生,很冷漠很冷漠的样子,一次,两次,三四次……茂生不知与方块脸单独接触多少次了,方块脸总是依然故我,茂生觉得太怪,越觉得奇怪越不想放弃,更想揭开其中的秘密。

终于有一天,茂生与方块脸盘坐在离银库一百多码远的一块石头上,准确地说是四肢趴在石头上。茂生说了很多,其中有分析也有提问,茂生说话后很久,地黑天黑不见天不见地了,方块脸才缓缓启口,轻轻缓缓从低到高开始说话,他其实也没什么要说,也没什么好说。

茂生一阵失望。但瞬间又来了希望。方块脸接着说,只是觉得这个岛上的一切都很奇怪,劳工的外形与肌体机理的改变,对劳工银库,对女人屋,都是一个未知的奥秘,方块脸说,对女人屋的女人他确实一个也没碰过,但他每次都与接触的服侍女交谈,方块脸也问过服侍女和茂生问过的同样的话,问服侍女是自愿来岛做这事的,还是被抢被骗强迫来岛做这事的,方块脸接触过的服侍女都说是自觉自愿的,岛上的劳工很多,劳工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岛上怕她们受不了,没激情,侍候不好劳工,就让她们天天喝一种岛上特制的功能酒,喝了这种酒全身发热发胀发汗,心动情动,身心荡漾,对做那事有一种冲动和欲望,岛上给服侍女很多钱,每个服侍女拥有一个自己的钱箱,没多少时日她们的钱箱装进了许多银元,她们欣喜若狂,她们随时可以去看去数去摸属于自己的银元。但不许拿走,说是等她们三年期满回家时,由岛上连人带钱一并送回去,方块脸说服侍女告诉他,做那事做得好,让劳王舒心满意的还可多得到翻倍的钱,所以她们都尽心尽力,不断摸索揣摸着男人的需要做出不同的应付,至于侍候劳工时为什么把眼睛蒙上,除前面说的原因,还怕男女间相互认识,日久生情,影响侍候他人,感情专一对服侍女是一大忌。

方块脸的脸往方形紧了紧,眉毛紧蹙着:来岛的劳工,服侍女第一桩事第一大事就是喝酒,长期坚持的事也是喝酒,其中有没有小九九或大阴谋?方块脸终于向茂生说出了自己的最大怀疑。大家喝了这种酒变形变态,精神亢奋,这不奇怪?对岛上的酒、女人,钱,会不会是一大悬案,他还不大拿得准,不敢肯定,因为他还没有找到确切证据,方块脸让茂生千万不要对别个说,只先给他透透自己心中的疑雾,方块脸说,他对岛上的神秘,对仁义麒麟旗的地方更觉神秘,他想找机会上去看看,看准确了就晓得是什么九九了。

赫赫突然来到方块脸面前,不断扑腾跳跃着,用舌头舔方块脸的手或脸,似乎在叫他不要说了,它用警惕的眼睛看向黑黑乎乎的远处,方块脸这时感觉到他与茂生的谈话好像有人在偷听,不远处似有动静,茂生也感觉到了,于是,他们赶紧回住屋了。

和蔼和另两个带级人员轮流跟班茂生他们工区,起到上情下达下情上传作用。和蔼人善良,体质弱,但心眼好,似乎在暗地起着保护劳工的作用,这是劳工特别是茂生的感觉,因为有两件事茂生觉得奇怪。

到岛不久的一天下矿洞,茂生在更衣屋换装,和蔼特意靠近茂生看他整理头上的头灯,和蔼的眼睛突然停留在茂生头部盯了好久,一直到茂生觉察到,他才把目光移开,茂生跟视过去,见和蔼脸上肌肉一跳一跳的,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茂生敢肯定,和蔼见到了他奇怪的十二个指头了。茂生的左右手大拇指上从娘胎出来就多长了一个叉指,在家时茂生没别的名字,就叫叉叉仔,“茂生”是来岛时临时起的,夕卜出打工了总不能叫叉叉仔,多不雅。和蔼对此大概觉得特别奇怪,只见过听说过一只手上长六指的,很少有两只手的大拇指都多叉出一个指头的。茂生一直是这样想,和蔼是出于好奇,没往别处多想。再一次,是最近的事,一天傍晚,在住屋的门口,和蔼悄悄递给茂生一个搓紧了的纸团,茂生打开来看,上面写着“方块脸=麻子、黑巴、瘦精,苹果脸”字样,在方块脸与麻子四人之间标上了双向标,别的什么也没说。这是什么意思?方块脸一个人与他们四个人对立干什么事?后来茂生注意观察了,有时深夜,方块脸和麻子、黑巴几个轻手轻脚悄悄溜出住屋,每次都是方块脸先走,麻子,瘦精,黑巴他们跟随其后,很像是在盯梢方块脸,每当这时,方块脸的赫赫也同时不见,跟他们一同失踪,一旦方块脸出现不久,赫赫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哪儿冒了出来,茂生好像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7

这天早上,海浪一浪紧一浪撞进住屋,水积起很深,在血红色太阳光映照下,水的颜色变得深红深红,这是岛上出现的罕见的大浪。

上工时间到了,茂生和工友们披着太阳洒泼的血色,披着浓雾,顶着海浪下矿洞挖矿去了,岛上遇到大风大浪是常事,从来不会为此而休王。

茂生感到今天的气氛不对劲,方块脸、麻子,还有瘦精、黑巴,苹果脸阴阴森森的脸像传染病传染给了所有工友,个个脸上都是阴阴沉沉的,像死了娘老子样哭丧着脸,也传染给了茂生,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情茂生不晓得,茂生相信其他大多数人也不晓得,纯粹是一狗吠形百狗吠声,一人忧事百人忧神的一种精神传染,大家一直闷头劳作,半个工班时间像是挨了一个月一年那么久,好不容易到工间歇息,才有了说话的时间,才打破这让人憋得快要窒息的沉闷气氛,往日歇息大家聚一起吹牛聊天讲荤话或做荤事,今天大家没半点这样的心情。

麻子、瘦精、黑巴,苹果脸放下镐头凶巴巴爬到方块脸身边。麻子先开口,你蠢卵是不是?你有福不会享是不是?你不会享福,莫要搞得我们大家没福享,麻子脸上的小坑坑一动一动的,像火星子射向方块脸。

方块脸抬眼看了看麻子和瘦精他们几个,没说话。瘦精接过话把,你到处乱窜搞什么搞,你以为全岛上就你聪明能干了不得?实际上你是傻卵三斤半哩。

双方剑拔弩张,搞得大家不知就里,不知他们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麻子、瘦精,你们这是怎么啦,有话不能好好讲,凶巴巴的,像吃人的样子?茂生刚放下镐头爬着凑了上来。

你们不晓得,你们还蒙在鼓里,他是我们身边的火药桶,他要毁了这个岛,毁了我们的大好日子!他一年多了尽在做些阴沟里的事情!这是黑巴愤怒的声音,震得矿洞上的碴子直往下掉。

没有吧!不会吧!你们有没有搞错啊!茂生的眯眯眼先是注视方块脸,然后转向大家,

谁敢!我把他撕成八块,要他不得全尸见阎

王老子。

是哪个胆大包天,老子挖了他的心肝冲酒喝。

先后有几个工友气愤愤发话。

茂生似乎感觉到了麻子,瘦精他们行为举止背后的原因,这与他们几个经常失踪有关,可以肯定,方块脸的暗自行动被麻子他们盯梢了,并发现了蛛丝马迹。

干什么干!什么事那么严重?还要把人家心肝挖了,太残忍了吧!茂生似乎不满麻子他们那样盛气凌人,是什么事要弄清来龙去脉嘛!方块脸哥子一向处事谨慎,定然是你们几个哥子不对或是误会人了吧!

方块脸这时插上话了,他说,他做事绝不会害大家的,只能对大家有好处,天地良心。

还有好处?你阴暗的心思我明白得很,你是要找到真确证据回陆上向政府告发来剿灭双龟岛!你是想让我们失去好日子!这是麻子喷烟吐火的声音。

现在还不好说,不敢说,因没拿到真确证据,如果真像我想的,大家是要吃大亏的。方块脸说了这句再也不说了,任凭大家斥责他怒骂他,

你就按你的想象来毁灭双龟岛?不许你再胡扯,再说我立马把你撕了,嚼了,你信不信?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茂生的眉毛粗粗厚厚黑黑,眼睑眍眍,两眼眯眯,城府深杀气重的样子:我还是相信方块脸哥子,他不会做损害大家的事,你们千万莫乱来。茂生用深邃的眼神看看麻子,看看瘦精他们,然后定定盯着方块脸,很久很久。

争吵间瘦精说到,方块脸和赫赫昨天夜里与他们遭遇并格斗了,赫赫把麻子扑在下面差点咬他,后是方块脸喝住了才没伤着。

劳工中的分歧——大是大非的分歧终于浮出水面,今天是麻子他们敲山震虎警告方块脸,如果他继续下去,麻子他们肯定对他不客气,肯定会灭了他,还有一些工友也表明意愿,态度十分强硬,你方块脸对大家不仁,你莫怪大家对你不义,云云。

劳工间分歧的事因,是关系到工友的好日子能不能被毁了的大事,说白了就是抱银元抱女人饱美食的天大事,他们寻觅一生一世,寻觅世世代代未必能够求得如此优裕的生活,谁要破坏它,工友们一千个不答应,包括茂生,茂生也会一万个不答应,别说是你方块脸,就是天皇老子,就是亲娘老子,茂生也不会答应,茂生来到岛上这一年多,总算明白了,岛上才是让他过上幸福日子的再生父母。

茂生想到这,心里就气愤,但表面显出平静,仍表示出对方块脸的友善,但他内心却在喷烟吐火,歇毕,茂生心气躁躁,晕晕然继续上工位掘矿找矿,也许是怕失去这太好日子气昏了头,茂生这会儿脑壳里乱成了一团麻,对矿石视而不见,只顾一个劲地挖掘,矿石从他眼皮底下溜过也不见不捡,劳作全乱了方寸,乱了程序,突然,垮下来一块大石头,“嘭”地把茂生推翻,跌了个仰八叉,接着又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歪把子,歪把子被生生斩断一截,一丝不连,两个卵子随着,啪,地一声放炮仗样山响,被砸烂砸碎,茂生惊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因为常喝双龟神酒的缘故,方块脸和工友把茂生抬回住屋,过了几个时辰就不痛了,不流血了。没几天就痊愈了。但两个卵子碎了烂了再也无法长出来,茂生从此像是被阉割了的宫廷太监,永远失去了享受男女之欢的功能,为此他痛苦不堪,痛哭流涕,又过了一些时日,他说话的声音变了,变得不男不女,阴阳怪气。为满足心理上的需要,凡轮到茂生去女人屋他一次也不少,每次弄得服侍女火急火燎,把服侍女咬得捏得胸部,屁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茂生悟出,这也是一种享受,但在正常人眼里,茂生对服侍女的折磨,已经是一种变态。

正好是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赶在劳王下矿洞前,牛眼镜还有大耳朵来到劳工住屋宣布了一件更加意外的坏消息,昨天夜里,在仁义麒麟旗下发现了方林(方块脸的真名)的尸体,方林坠崖身亡,属意外,牛眼镜说这是吾岛之不幸,悲哉!牛眼镜像背诗也像在呼喊,接下来,牛眼镜宣读了旗的褒奖令:兹准予方林乏灵位进入麒麟殿功德殿,立三级牌位永久祭祀这位为圣岛作出奉献之亡灵,他的所有劳酬三年届满全部送予其家人。

接下来牛眼镜一字不落地虔诚地诵读了那篇圣岛最高精神境界之仁义文章。

方块脸的死因,似乎没人怀疑,即使有人怀疑也不敢说,只能保留在心里,在牛眼镜宣布方块脸死讯时,茂生趁机扫视大家一眼,见一个个表情平静,不疑,不惊,不悲,不哀,完全的平常心态,茂生还特意仔细看了看麻子、瘦精、黑巴他们几个小团体,唯有麻子始终双目低视,没有抬眼平视和移视,像钉子一样定定盯在一个地方发呆,麻子此时一定在想,他们几个没对方块脸下手,是坠崖摔死无疑,恶有恶报呗!茂生一直窥视着麻子,分分秒秒没有移开过,他要看看麻子会不会有异样反应;不解?疑惑?从麻子脸上没有看到这种怀疑的神情,而在茂生移视之后却见到了另一种异样眼光,站在一旁的和蔼时不时偷看麻子、茂生、很久很久。

干吗不怀疑?干吗没人怀疑?方块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是最大的怀疑,岛上只宣告方块脸死了,可尸体呢,谁见了?麻子他们绝对会这样想,他们几个没灭方块脸;还有谁灭?说是方块脸自己不小心坠崖,正常?没见尸体呀,没见尸状呀!

麻子,瘦精他们虽然跟踪掌握了方块脸的一些秘密行踪,也想到过寻机秘密灭了方块脸,可赫赫一直跟着方块脸保护着主人,根本无法下手。所以方块脸的死,麻子他们觉得解恨,但确实不晓得方块脸的真正死因,又觉得奇怪。

方块脸死了,除了工区少了一个人,其他一切都没变化,大家仍是五点一线:住屋、澡屋,矿洞、食屋、女人屋的生活轨迹,采矿量一直居高,总之,方块脸的死,对岛上对他所在的工区的一切都没什么影响,岛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有他无他一个样。

一天,和蔼喘喘吁吁对茂生说,奇怪呢;方块脸死得奇怪呢,和蔼说着偷视一眼茂生,他们去处理方块脸后事时,见方块脸死后被人开膛了,心脏被挖走了,胸腔空空的,岛上怕引起恐慌,动摇人心,让他们几个带级人员组织小黄褂秘密处理,把尸体尽快投进大海里了,和蔼叮嘱茂生千万不要传,说劳工里情况复杂,他提醒茂生要多多注意。

应该说,站在茂生及工友所能认识到的眼前利益一边,站在岛上一边,有人对方块脸下手是早晚的事,这也是缺乏文明几近野蛮的山里人的处事方式与激烈情感反应之必然。茂生知道,麻子他们知道,方块脸经过相当长时间的留意了解,掌握了岛上一些特殊秘密——对劳工眼前未得到的虚幻利益,特别是对岛上主人的根本利益不利的秘密,方块脸还用极隐蔽的办法与其他工区一些劳工串通过,联系过,所以方块脸对岛上的怀疑决不是空穴来风,主观臆想,只是没人相信没人支持他罢了,这完全是被金钱,美女、美酒迷惑所致。

8

在茂生的意识里,他的身体机理仍在不断变化,变得特别依赖女人和酒,当然还有养眼养心的银元。

后来,岛上又陆陆续续增加了很多服侍女,完全可以满足劳工们的需要,只要愿意,就可像进食屋吃食取酒一样,不受限制,随时可以到女人屋快活,茂生虽然对男女之事已没有实质性

作为,但正是这样,茂生更变得歇斯底里,发狂发疯地折磨女人屋的女人。

双龟岛的太阳与陆地的太阳不同,太阳从早上出来到晚上下山,都有很多个太阳围成一团,在厚厚的云层里时隐时现,缓缓游走,且太阳总是五颜六色,一个太阳一种颜色,把无绿无花的双龟岛染成了花花世界,这是海雾——海水蒸发照射反光和气体遮挡光线四射形成的特殊气象,实则太阳除一个是真实的外,其他都是虚的,是太阳折射形成的景观。

还有一个月,茂生他们这批劳工来岛就要满三年了,这时大家已经没有回家的概念了,这是因为他们心中没了家的思念没了亲情牵挂,只有自我享乐自我满足的心态,来岛之初,茂生和工友还经常掐着指头算时间,还有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赚到了钱就可回家或孝顺父母或照顾老婆孩子或娶妻生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岛上的好吃好喝好玩使这些思乡的乡愁慢慢冲淡了淡忘了,心中就没了思家的念想了,有念想也是偶尔的,稍纵即逝。

是时候了,不然就来不及了,茂生想到,今天要向工友们宣布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茂生有功于大家,一个令大家感恩的秘密。

仍然是在矿洞劳作歇息的时候(带级人员有时不下矿洞),茂生要把这个自称谋划成功的大秘密告诉给大家,茂生蹲趴在大家跟前,吊着半截歪把子一半截蔫蔫的歪把子,茂生郑重其事地宣告,哥子们,兄弟们,我敢说,如果我自己不说,你们谁也不会晓得我秘密谋划很久并取得成功的一件大事,就是将来我们作古了也没人晓得,茂生的方块眉一跳一跃的,今天我要向大家揭开方块脸死亡的真正原因,至于你们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我于心无愧,于大家无愧,你们可能不信,不管你们信不信,方块脸就是我不得已下狠心灭掉的,为了保住我们的好日子,不得不这样绝情,不得不这样狠心。我们这些土坨坨一生一世,我们的祖辈人一生一世,有哪个时逢这样的机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能轻易让人毁了,让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接着茂生述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和蔼递给茂生纸条后,茂生就开始注意方块脸的一举一动了,茂生不像麻子,瘦精、黑巴他们,以公开反对的方式出现,茂生鬼马,以另一种面目出现,且做得逼真,茂生表示赞同方块脸的分析并愿参与他的正义活动,于是他使方块脸感动:想不到他做了那么多别的工区的工作,没一个人愿参加,想不到自己身边就有知己,茂生的假象一直蒙蔽着方块脸,最终导致方块脸完全失去警觉,什么话都与茂生讲,有什么情况都告诉茂生,并要茂生助他成功。方块脸采取各种秘密方法找其他工作区的劳工联系过动员过,他们中有的只提供了一些线索,但绝对不愿参与,大多数连提供情况都不肯。他们的心态与茂生他们工区的一样,怕失去岛上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失去这样的人间天堂般的生活,其他方面的小问题,如变成四肢行走,赤身裸体之类,认为没什么了不起没什么可怕,能走路就行,怎么走没关系,人类老祖先不就是四肢行走不穿不戴的吗?但方块脸不善罢甘休,没人干自己一个人也要干,设法取得关键证据再逃回陆上让当局来剿灭双龟岛,但一个人做困难太大,后来,茂生主动参与,使方块脸树立了信心,觉得自己不孤立,就是这样轻信,方块脸才害了自己,也害了所有劳工和后来的更多劳工。

茂生对方块脸的谋略、行动计划百依百顺,并信誓旦旦愿参与到底直至成功,在方块脸潜入麒麟殿获取关键证据的关键时刻,茂生吸取麻子他们失败的教训,他先设法把赫赫这个方块脸的得力卫士制服。赫赫警惕性极高,尽管与麻子、瘦精、黑巴,乃至全工区的人都熟悉,有时也跟他们玩,但平时谁给它食物它都一点不吃,只有方块脸给食物它才吃,要不食物里能嗅到方块脸的气味(这是方块脸向茂生赞扬赫赫聪明时说给茂生知道的),比如食物经过方块脸的手,有方块脸的气味,赫赫也会吃,方块脸说赫赫忠诚主人,主人让它吃毒药它也义无反顾,视死如归,难怪,瘦精、麻子他们不论弄什么好吃的食物作诱饵,赫赫就是不屑一顾。

于是,茂生心生一计,在食物里掺了酒,然后用方块脸的洗澡巾吸了水拧子其中搅拌,食物充满方块脸的气味,果然,赫赫没了分辨力,没了警觉,吃下了大量含酒的食物,处于嗅觉不灵敏,动作不快捷的醉态。方块脸见赫赫那样,误认为是患了感冒而不太在意,这天凌晨,方块脸开始行动了,他邀了茂生,让茂生放风,方块脸自己潜入仁义麒麟大旗之下的麒麟殿,撬开加了大锁的大石柜,取出一个金属盒子,再取出其中的《双龟岛工程纪要》,然后潜出这个向来警惕性不高的最威严神秘的殿堂。

方块脸迅速翻了翻《工程纪要》对了,对了,就是这个,就要这个,这个证据最能说明问题,这里面有《双龟岛神酒配剂》《解药配剂》,还有《人事运作》《计财管要》等,所有岛上的秘密都在里头。只要把配剂里的每一种药的性能功效弄清楚,秘密就天下大白了,方块脸爬出大石墙,高兴地把这些告诉了茂生,但方块脸一直把《王程纪要》死死抓在自己手中;不给茂生拿也不让茂生看。

啊,啊呀!还真搞到了岛上的秘密?茂生顿觉天旋地转,接着带转了整个双龟岛,越转越快,越旋越晕,似乎双龟岛就要崩塌,就要沉入海底,从此双龟岛就要从地球上消失,茂生眨了眨眼,定了定神,茂生死也不会相信岛上有害人之举,那么仁义,给劳工那么多好处!肯定是方块脸弄错了或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向政府邀功请赏,茂生要誓死保护双龟岛。

赫赫,赫赫,方块脸两手紧紧抓着卷成筒筒的《双龟岛工程纪要》,一边喊一边四处寻找赫赫,赫赫,赫赫呢,茂生见到赫赫吗?

茂生一边应着一边四下里望,像在帮着找赫赫,就在茂生靠近方块脸时,茂生突然从身后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方块脸的脑壳,方块脸来不及叫喊一声,就倒在高高的围墙根下一动不动了。

茂生用从食屋里偷出来的菜刀,扑扑几刀捅开鲜红鲜红热血汩汩的方块脸的胸膛,三下两下挖出了他的心脏。

汪汪汪,汪汪汪!赫赫不知突然从哪里歪歪斜斜,无神无力地走了出来,赫赫见状直向茂生扑去,由于茂生早有准备,加上赫赫处于半醉状态,没斗几下,赫赫不敌,唷唷唷哭丧着跑到方块脸面前,从头到身到脚反反复复嗅了无数遍,还用舌头舔了很久方块脸的嘴和脸,确信主人已经死了,赫赫抬起头愤愤看了茂生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岛上再也没有见过赫赫。

《双龟岛王程纪要》,茂生没有翻看,他不相信方块脸蛊惑的那一套,他不相信仁义圣岛暗藏不可告人的杀机。所以他不愿看也不想看《王程纪要》,不愿知晓圣岛的秘密,否则罪不可恕,他要忠诚不渝地维护圣岛的圣洁与威严,茂生把被方块脸鲜血染红了的《工程纪要》平平整整完好无损地摆放在方块脸的尸体旁,然后无声无息回到了住屋。

你们相信吗?想到吗?我这是为大家消灾,也是为自己消灾,茂生说,你们不信,我可以以方块脸的心脏为证。

麻子最先叫喊,信!信!茂生你伟!

接着是瘦精,苹果脸,黑巴附和,茂生伟!

伟!

接着是更多工友的欢呼声,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大家想不想用方块脸的心脏冲的酒来解恨,来庆贺胜利?说着茂生取下腰间的酒壶,举过头顶摇了摇,看,我把方块脸的狼心狗肺装在方块脸自己的酒壶里了,已经泡了一年多,来,大家轮流着每人喝一口,庆贺庆贺!

浸泡着方块脸心脏的酒,不断在六十三个劳工间传递,方块脸红红心脏浸泡的酒被自己的工友一点点吸尽喝干,工友的口里不停地叫喊着美味,美味!挖心脏冲酒喝,这是茂生他们家乡一带对最仇恨的人的一种极端宣泄。

茂生是我们的英雄,我们每人应该奖赏茂生五块大洋才对得住他,苹果脸红着脸说,看得出他很激动,这是他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说出的一句话,说完,他双目骨碌碌地看着大家,

钱又不在我们手中,怎么给!麻子是说这事不好办,其实是他心里不高兴给茂生赏钱,他认为茂生为大家灭除了一大祸害,确是天大好事,但要他出钱他舍不得,再说一人给茂生五块大洋,那茂生不要发大财了?但他不好这么明说,只说不好办理的理由。

我们向岛上报告,这是大家的意愿,让岛上从我们的钱箱盘出给茂生。

我看可以,不知是谁附和,

好,好,没得意见。

工作面一片赞同声。

麻子终归没挡住,自己还得放点血,这比割他的肉还痛。

劳工们的这个意愿,当然不成问题,他们报到岛上的当日,旗即电报批复,此乃劳王大众之意愿,体现劳工大众之正义,仁义之岛岂敢有辱民意之举动,岛上在当日即按劳工的意愿办妥了这事。岛上还对茂生另加重赏。

茂生原来的箱钱已经装满,岛上又专门为他添加了一个奖赏专用的钱箱,把这些特殊所获归于一个专门的箱子,至此,茂生成了劳王中最大的受益者,最富有的发财者。

岛上怎能不积极办妥此事,岛上头面人物对此事心知肚明,茂生的举动名义上为保护劳工的利益,实则是保护岛上上层的更大利益,岛上高层从方块脸尸体旁失而复得的《双龟岛工程纪要》,全然明白了茂生对双龟岛的无限忠诚。

9

这夜的风特大,海浪特大,浪头撞在峭壁上发出呼啸声和咆哮声,大浪撞出数十丈上百丈高,几乎掀到岛的山腰劳工银库,可千万不要把银库冲了,把银元冲乱了,分不清谁是谁的,分不清谁多谁少。茂生在心里祈祷,海浪冲到最高点,冲到撞击力的极限,然后哗哗哗泻回岛下,归入大海。劳工龟缩在住屋里,不敢出来,想去女人屋的也吓得收了心,很少见到这么恐怖的场面,若被溅起的大浪卷入大海,连尸骨也别想找到。

狂风骇浪稍稍平缓一点,仍不时有浪头撞到岛上,浇在住屋的屋顶上发出哗哗哗的巨响,大家的心情舒缓一些了,才一个个脑壳像孵鸡仔出壳一样从被窝里露出头来。

茂生刚把头伸出被窝,一只手轻轻拍打几下他的被头,然后示意茂生走出住屋。此人在前面引路直往岛的西南向走去。上了一段坡,走了一段平路,又拐了几个弯往上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一面是陡峭石壁一面是大海的地方,这是茂生凭直觉感觉到的,因为天黑地黑什么也看不见,这人引着茂生一直往前走。岛上是安全的,从未有海盗出没,所以尽管这人不说话茂生不能确认他是谁,仍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尽管跟着走就是。

到了,慢点,别摔着,喘喘吁吁的说话声,这人终于说话了,这才确认他就是和蔼,茂生开始也能感觉到,但对方没说话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和蔼仍不停地叮嘱茂生小心,这一段路崎岖陡峭,和蔼熟悉路,茂生不熟。茂生随和蔼慢慢走着。好一阵,和蔼才嗯,嗯,思用力推开沉沉的石门,然后进到一个峒室似的屋里,和蔼摸索了好久才摸到火柴。嚓嚓嚓嚓嚓嚓!大概是受潮了,一连擦了几十支火柴也没着火。嚓嚓嚓嚓嚓嚓!不燃就扔,扔了再擦,和蔼极有耐心,终于,差不多擦了半包火柴才“扑——”地一声着火了,然后点燃桌上的蜡烛,石屋里闪出了忽忽悠悠的光。和蔼拿了另一支蜡烛点上去到里间,茂生趁机看了看宽敞布置也算讲究的室内:发红发亮的木沙发,红红的木装饰柜上摆着不少古董样的东西,在微光下发出幽幽的蓝光,显得神秘而高雅,

来来来,快快快,快把它喝了,差不多到时间了,要不就来不及了,和蔼从里间拿出一个精制的铜壶给茂生,快点喝,别问是什么,别问为什么。和蔼喘喘吁吁说着,双眼定定看着茂生用十二个指头的双手捧着铜壶喝着,脸上露着宽慰的笑意。

请注意,请注意,各位管、带,各位管、带,请立即到麒麟殿……

这是一种用洋铁皮制成的长筒喇叭,是从岛顶麒麟旗方向,分别朝岛的四周旋转着喊话的传声方式,平日偶尔也听到这种声音,岛不大,岛底也能隐隐听见,但听不清楚什么内容,而在岛的中部和蔼住的范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得去一趟麒麟殿,很快就回来的,你在这等着,等我回来再送你回住屋,和蔼出去带上门,因风大点不了蜡烛,和蔼仍是摸索着向岛顶走去。

茂生拿了蜡烛进了和蔼的卧室,这本来是没有经得主人同意的不礼貌行为,但出于对岛上上层的好奇,茂生顾不得这些,转动双目扫视着室内的上下左右,他要好好看看和蔼的居住环境。一张优质木制大床,床栏装饰雕刻着各种花纹图案,当然,正中央少不了仁义麒麟图案,还有镂花的衣柜和低柜,划一整齐,不算豪华也算雅致。

茂生突然发现,被头露出一个女性头部,让他受到惊吓:屋里住着女性?是和蔼的内人?但仔细一看,是个塑胶女人头。茂生用手掀开被子,呈现于他眼前的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形体,肤色肉感与真人无异,有乳房,有女人的生殖器官,活灵活现,茂生用手触摸,比真人还柔软,肉感特强,这是西洋发明制造的一种消解精神的仿真女人形体。

和蔼玩这个?他有钱有地位还愁没女人?茂生发现这个秘密,对和蔼顿生不解,此时茂生感觉到似有不妥,这是和蔼的生活秘密,不应看破,茂生快快把它恢复原样,快快回到外室,

和蔼回来了。又一轮换茬的日子到了,上头已布置,和蔼既要履行本职又有怜悯之心,于是,出现了尴尬不自然的表情。铜壶里的药酒喝尽了吗?再好生看看,是不是喝干净了,量不够就效不及。和蔼喘喘吁吁更重。

茂生复而拿起铜壶贴在耳边摇了摇,然后壶底朝天壶口朝下,看,一滴不剩了。

和蔼似有很多话,心中藏着许多事欲说又止。他只好说先送茂生回劳工住屋,喝净了就好,喝净了就好,以前的可化解,以后的可抵抗。和蔼喘喘吁吁似在自言自语,茂生一副不知就里的傻样。

从事情发展态势看,茂生觉出了不吉的兆头,和蔼的反常举止,让茂生有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但到底要发生什么,茂生不知道。

这天,全岛的所有劳工,午时三刻集中到麒麟殿参加功德祭祀仪式,这种仪式每届劳工三年期满举行一次,这是劳王换茬生命洗礼的大祭,是岛上最隆重最庄严的仪式。

茂生和工友来岛快三年了,还差三天整整三年,三年里,茂生没有正儿八经到过岛顶,更没进过麒麟殿,尽管路不远,就那么两干来米。

劳工赤身裸体四肢行走呼哧呼哧往岛项上

攀爬,这时茂生开始感到体力不支,似乎每登一步都十分吃力,平时不是很精神很有劲的吗?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也许是路太陡吧?肯定是路太陡,爬行时间太长。茂生心里想。

这时刻,岛上黑黑的石头,黑黑的泥土,让人觉得十分压抑,十分烦心。爬到山顶往下看,一尊尊一片片竖立的石头活像一杆杆挽幛,整个岛上的气氛跟肃穆的灵堂差不多。

岛顶,一道道高耸的石墙围着,入口处有金刚大汉把门守护。平时没有卫士把守,今天是非常日子,与往日当然不同。近了看,岛顶的仁义麒麟大黄旗被风吹得扑扑山响,旗面很大很大,似乎遮盖住了整个双龟岛,平时远看与现在近看差别太大,快到岛顶但不到岛顶,然后进入一道大石门,沿着宽宽厚厚的石阶往上走,走那么5。米,进到一个高而宽的大殿——这就是麒麟殿,是岛上的主殿也是最高最大的殿,殿中央耸立着九根包裹着黄金的大柱子,柱上雕龙绘凤,柱底由黄金铸鼎托着,显得金碧辉煌。

功德殿比主殿小,它在主殿右边岔进去的方位,在主殿能看见,殿上首是阶梯型,一层高一层,每一层摆放着双龟岛死亡劳工的灵位,灵牌做得泛金泛光,全是清一色的纯金铸制。

进到主大殿,看到功德殿,给人肃然起敬的感觉。这是劳王们的感觉,至于上层高管是否有此心境,难说,也许在他们眼里,劳工们从直立行走进岛到变成四肢行走,变成一丝不挂的原始返祖人,是一种征服人的心态还是一种拿人取乐的心态,谁也不知道,平时一两个十几个劳工赤身裸体四肢爬行在一起,还不那么显眼,现在数百人赤条条俯首爬行在一起,那景象那感觉截然不同。活像一群地地道道的没有尊严的猪狗动物。岛上高层用一种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的眼神俯视着这群名义上仍然是人实际上已不完全是人的另类人群的別样景观。但表面似乎依然十分尊重劳工。

主殿每盏悬挂的大灯也是金灯架金吊饰,麒麟殿是聚集全岛劳工举行大型仪式的会堂。九级台阶上方中央是旗的座位,左右各有四个座位为八大高管人员,后壁是一幅高一丈宽一丈五尺的纯金制作的大旗,大旗中央是,仁义麒麟,图,旗的位置是虚设,旗不在岛上也从未来过岛上。

现在,九级台阶之下,一块宽阔的方方正正的红地毯上,成行成排盘坐着22人x22排=484名全岛六个工作区的所有劳工,经过反复点名严格核对,全岛一个不少(除亡故者)都到了。

牛眼镜宣布祭祀仪式开始。

首先是诵读仁义文章,这是十分庄重的仪式,由牛眼镜领读,所有人员跟着诵读。

仁者人也,仁以爱人为核,仁爱正义。通达情理:恭、宽、信、敏、惠、智、勇、忠、恕;义,正义,义者宜也,行而宜之谓之义——情谊、恩谊。

仁义,圣岛之魂也!

浩大:高亢诵读之后,接着是所有参加祭祀人员鞠躬敬拜功勋人员亡灵一分钟,拜毕由大耳朵代表旗发表祭文:

天之阔海之广生延绵世沧桑

人之寰为钱忙御炎寒徒勤忙

英雄气男儿汉险不惧殁不慌

奉不悔更辉煌重载物厚德良

迷富贵供后享岛之荣国之光

大耳朵抑扬顿挫,情感凿凿,读得摇头晃脑,声高音重。

接着,大耳朵让小黄褂们抬着一箱箱系着红绸的沉甸甸的银元走上高台,然后由牛眼镜宣布一个惊人决定:旗大仁大义,按每个劳工现获银元数额再奖赏一倍。先启封,然后逐个逐个劳工念编号兑现大洋,再后由专人为劳工装入各人的钱箱并立账,劳工见银元眼开,见钱心热,他们为之振奋,心潮澎湃,顿生舍弃自己之一切而无怨无悔之胸怀之大仁大义。

接下来,不知是哪个工区的一名劳王四肢爬行,几乎是蹦挞着跳跃着来到仁义麒麟旗殿下,发表了效忠岛上的言辞,决意学习功德殿的忠烈甘愿做忠烈,云云……

接着,牛眼镜宣布,参加祭祀大典所有人员的同乐豪宴开始,于是,海喝阔饮,大尽劳工之兴的酒宴又如来岛时的欢迎酒宴般喧喧闹闹在麒麟殿开场。来岛时欢迎宴是始:期满时祭祀酒是终。

劳工吃喝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但这回不管怎么豪饮,就是不见醉,这是三年下来大家的酒量练大了,还是与三年前那次欢迎宴会的酒质不同?

酒宴毕,茂生他们离开麒麟殿下来时,路上遇到一群往上走的女子。她们是岛上的服侍女,平时服侍劳工时眼睛蒙着,现在看了脸的全貌,个个眉清目秀漂亮动人,谁见了都会春心荡漾,但此刻劳工似乎没了这种激情与动力,显出十分的麻木不仁。

服侍女也是去参加与茂生他们同样的祭祀仪式,去的也是麒麟殿,也要参加祭祀酒宴,走的是同样的路,喝的是同样的酒。

祭祀大典刚过,仅仅两天时间,茂生工区和其他五个王区的劳王,几乎全都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安详,没有痛苦,没有任何前兆,如同睡觉一样。然后一个个被装进红木棺材,在每个棺材盖上刻上与死者生前劳工编号相符的号码。这时,茂生他们工区还剩下茂生、黑巴还有苹果脸等不足十人没死。牛眼镜,大耳朵、长拉脸还有和蔼日夜轮流守候在现场,个个大慈大悲痛苦不堪的模样,唉,旗说了,这矿物中的毒性太大,特制的药酒功效有限,期限只能维系三年为大限。至今还找不到更有效的解救办法,旗说攻毒之药未破,矿石却是人类必需,故劳工们系为人类付出了至高代价,比天高比地厚,定要重重补偿,旗说了,岛上将给所有亡故劳工再加三倍的奖赏,所得银元全部奉送其故里父母亲人,岛上更要为大家立一级灵位永远祭祀,虽死犹存……牛眼镜说着不断往上推不时往下滑的眼镜,旗的宽厚仁义,我们当知恩感恩,牛眼镜又虔诚地诵读起仁义文章来,尽管面前只有茂生、黑巴等十来个人,却也诵读得动感动情。

和蔼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无任何表情。茂生注意看了,和蔼不时向他悄悄传递着一种秘密表情,茂生似懂非懂。

10

现在,只剩下茂生、黑巴、苹果脸三人没死了,这天晚上,趁牛眼镜,大耳朵、长拉脸不在意,和蔼拍了一下茂生,快到时候了,你也得那个了。茂生开始反应不过来,和蔼不断地给茂生使眼色,直到他明白点头,当天晚上,黑巴、苹果脸还有茂生也死了,至此茂生他们工区的六十三人全部死了,黑巴、苹果脸是真死,茂生一人除外,茂生是理会了和蔼的暗示才假装死去的,茂生不死是喝了解药的缘故。整个岛的劳工只有茂生没死,其他一个不剩。

和蔼把茂生装入1344号棺材里,盖子未盖严实,要等几个高管层一同检验后才可完全封盖,茂生躺在棺材里,不敢喘大气,装死僵硬地躺着。

唉,总算全部解决,松口气了,这是牛眼镜的声音。

那五个王区还有那些服侍女也都解决了,这是大耳朵的声音。

茂生躺在棺材里,听到了这些对话。

经过三人共同验证,茂生的棺材被钉固并作好了海葬的准备。

劳工们盖棺之后,被搬到近海的峭壁处一个长方形的旷地上,用一根根粗粗的缆绳串葫芦样串着,一端拴在滑轮上。茂生在棺材里躺着,能听到砰啸的海风和海浪声,茂生的呼吸及

听力都好,他敢肯定,和蔼在给棺材密封时;给茂生留了一条缝隙,要不早被闷死了,但他心里纳闷,难道和蔼真能救他?怎么救他?他为什么要救他?到时还不一起被投入大海喂鱼?

海浪声一阵一阵由远及近,又从近及远,反复不断,茂生在迷迷糊糊昏睡,茂生感觉肌体在恢复原有的机能,但这种解药只能恢复到一定程度,能直立行走,可穿戴,体能无以完全复原:只能维系生命,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撬动棺材盖板的声音把茂生惊醒,很快,隨着盖板的启动,和蔼把茂生从棺材里拉了出来,现在是深夜。茂生爬出棺材后,和蔼复而封好棺材盖板。

茂生趁岛上的朦胧夜光,看见沿海边悬崖前平地上摆了数排长长的棺材。茂生不禁为工友亡灵默默致哀,

和蔼突然打断茂生的沉思:走吧,快躲到我住的地方去,明天这些劳工就要被推入大海。

茂生吓得魂魄未定,跟着和蔼走了。

茂生一直躲在和蔼的硐室内,白天夜晚都不出来,不敢出来。

这一批劳工和服侍女一起海葬。方式是把棺材像糖葫芦似的串在一条缆绳上,待做完道场,随着出殡长号声,一排几十个小黄褂解开缆绳扣结,让棺材徐徐沉入海中,然后或被海浪卷走或沉入海底。

一批劳工和服侍女没了,他们用血汗用生命换来的银元一个子儿不动,一个不少地又回到了玩魔术一样的发放者手中,这种形式——只有看的份没有享受的份的望梅止渴般的“酬劳”,一茬茬都是这样过来的,说是几倍于各位劳工所得送给其父母亲人,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但,钱是人的兴奋剂,劳工只要看到了钱,看着数着一天天多起来的银元,就能激发出无尽的劳动积极性,为岛主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劳工们哪曾想到这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的虚幻的发财梦。

为岛主增添了财富,自己不明不白丢掉了性命,又一批劳工服侍女人去财无。那是必然的,岛上又要招进一批新的劳工与服侍女替代,让他们继续拿命为岛主换钱,这批劳工、服侍女海葬后不到一天,和蔼告诉茂生,招用新劳工就要开拔,到时岛上把矿石运到陆上,回来时把新招的劳工渡回岛上。

这天凌晨,海葬劳工、服侍女后的第一天凌晨,和蔼紧急叫醒昏睡的茂生(茂生在慢慢恢复肌体的各种机能,特别困乏嗜睡,好像要把三年亢奋的超前付出补回来),跟我走,快当点!

茂生趁着黑夜,高一脚低一脚跟在和蔼后头,慌慌张张,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这是往哪走,怎么走。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来到岛边,然后沿着石级往下,向入海的方向一直往下。

和蔼和茂生匆匆赶路,默不作声地赶路,他们要赶在牛眼镜、大耳朵,长拉脸之前(他们押船卖矿招工)上船隐蔽好,和蔼与租用的船主已打通关系,当然是用金钱打通的关系。

和蔼、茂生上了船,在一个船工引领下走进一个黑漆漆的最低一层的小船舱,急急安顿好,即刻把小到只能同时钻进一个人的舱门,关紧了。

11

长时间的沉默,茂生、和蔼的心跳和喘息声像闷锤撞击得怦怦怦响,心像是要蹦出心房飞出船舱蹿入大海,他们两人的心一直无法平静,他们感觉到,双方的眼睛一直在凝视着对方。

轮船在海上行驶一天一夜了,总算离开双龟岛,但这并不等于安全了,因为船上有岛上的人员,特别是八大金刚中的四大金刚——牛眼镜,长拉脸、大耳朵、络腮胡,必须格外小心谨慎,不知又过了多久,茂生、和蔼终因晕船和困盹而昏睡过去。后来还是和蔼先醒,醒来很久还不见茂生醒过来,大概是和蔼的极度不安和不断翻动的声响终于把茂生也弄醒了。

干吗不问我为什么救你?干吗不问我过着那样孤独的生活?干吗不问劳王、服侍女在同一个时间前后死去?……和蔼长长叹息一声,终于拉开了心中早就憋不住的话题。

茂生依然无话,他被岛上的太多的不理解,太多的神秘和怪事弄傻了,这时,茂生总算缓过神来,从追钱追色吃喝玩乐膨胀的欲望中缓过神来,因而悔不堪言。

和蔼见茂生不愿问,长长叹息一阵后,便自言自语地打开了陈封多年的话匣,但语气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你没听到工友说过,你的长相有点像我吗?和蔼自己也想不到,怎么这样开始他与茂生之间的谈话,他不知所措,唯恐遭致茂生反感。和蔼惴惴不安双眼看向茂生,看他有什么反应,其实舱内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茂生的面孔与表情,只能凭感觉。和蔼说,他听到这种说法后,他就特别注意茂生了,当然是偷偷的。和蔼顿了顿,像是要听听茂生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茂生仍然只听不说,和蔼说,他离家十五年了,离家时有一个儿子才两岁,最大的女儿也不过五岁,和蔼说他从茂生的十二个手指头看出,茂生应是他的儿子叉叉仔,他则是十五年前走出山门闯世界的茂生的亲生父亲刘老桂,

什么?说什么?你说什么?茂生不觉蹦出一串疑问,像子弹突突突射向和蔼。

是的,真的。和蔼终于听见茂生说话了,而从他的话语听出他的判断没有错,你说,你家是不是广西全州两河田前村,家里有娘和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是呀!我原本是叫叉叉仔呀,茂生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巧事,会在一个死亡岛上遇到自己十五年杳无音信的父亲,茂生这时情感冲动,再也沉不住气了,也没必要沉默了。你来岛时不是做劳工下矿洞的?茂生首先是对老爸的身份改变感到好奇,这些年你是怎样过来的?怎样逃过几乎无一幸免的劳工群亡的命运的?

和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于沉思,因为时间久了需要梳理与回忆,

和蔼,不,刘老桂喘喘吁吁地说,他上岛那时,岛上研究生产的一种特效功能酒还没成功,没有现在双龟神酒这样的作用,没有能够按照研制者的设想——在三年之内让人处于高度兴奋期,释放人的一生的能量,现在,劳工的死亡不是矿辐射造成的,而是双龟神酒研制成功的罪孽,长期饮用这种酒,可把人一生的能量集中在三年内全部释放——把人一生的精气神消耗干净,三年后劳力开始丧失,然后心力衰竭而亡,这个过程很漫长,生命结束之前什么活也不能干,干不了,只能养着,岛上哪里愿赔这么重的成本,于是又研制出一种毒酒叫“温柔神”,三年期满时即让劳工喝下尽快猝死。现在,编号到多少,岛上就死亡了多少劳工,从有记载的编号看,已死亡劳王2876人,还有近些年为劳工配招的服侍女,总共死亡人数3000多人。岛上高层的荣华富贵全是劳工的生命换来,刘老桂说他之所以能解脱毒害,得到身份提升,是因为他的采矿工位是富矿线,矿藏量丰富,他每天比别的劳工采矿量高出七八倍,岛上规定,分给每个劳工的工位固定不变,这是各人的命运安排,不能怨天尤人,采矿多得钱多,采矿少得钱少,碰上福遇上祸甚至死亡,均为天命不可违,和蔼得了富矿位就是富贵命,特别重要的原因,和蔼救了牛眼镜的命。一次特大的风浪,把在劳工住屋公干的牛眼镜卷入冲到岛上的巨浪中直往海里回流,是和蔼右手抓住牛眼镜,左手死死抱住一尊坚固的石头才未被卷进大海,为嘉奖和蔼对岛上所作出的贡献,破例升迕,从劳工升为

“带”级员工(相当于带班工长,为岛上管理层最低级管理人员),岛上还秘密赐予他解药(和蔼给茂生喝的那种解药),并要他起誓至死不得泄露秘密。于是浸入和蔼体内的毒素得以化解(当时的药酒毒性不是很大),三年之后活了下来,但体质一直很弱,他的自由也受到限制,不能像高管人员自由往返陆岛之间,和蔼只能在岛上度此终生,不得离岛。

大海的波涛颠得不大的轮船上下起伏,茂生、和蔼晕船呕吐不知反反复复多少次了,黑乎乎的船舱内一股恶臭难忍,他们忍養不敢开启一点点缝隙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海上风浪在加剧,轮船颠簸更加厉害,这时,茂生,和蔼只有干呕,再也呕吐不出一星半点食物和液汁。

又昏昏沉沉歇息了一会儿,有了一点精力,和蔼主动给茂生说起了他在岛上的精神生活——段令他终生内疚的遭遇,他因此而放弃了优裕的生活,不再享受女人,而是花高价从西洋购买了一个塑胶女人体,需要时借以满足一下,以免再造成对女人的伤害。

五年前,刘老桂经常光顾女人屋;(开始时不分劳工与带级人员,一同享受女人屋的服侍女)。一次,听说岛上刚招进一批年轻美貌的服侍女,刘老桂连续几天都泡在女人屋,想把所有的鲜货尝遍。当时刘老桂为带级人员,不受轮流限制,随时出入女人屋,一天夜晓,他同往常一样来到女人屋,选好了新对象。服侍女还是初次,疼痛不已,刘老桂怜香惜玉的关怀话,引起了哭泣不止的服侍女的盘问,听口音你好像是广西人?

嗯,刘老桂应.

是广西全州人?服侍女问.

嗯,刘老桂应。

是全州两河人?

思,你怎么知晓这些地名?你也是那一带人?刘老桂觉得奇怪。

你是两河田前村人?服侍女继续问,她不回答刘老桂的问话。

嗯,刘老桂回答完,还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她。

突然,服侍女猛力推开刘老桂,转身揭开蒙住双眼的黑布巾,头也不回,衣裤顾不上穿,先是踉踉跄跄起步,后是箭步如飞直朝悬崖边跑去,跑到海的边沿纵身一跳,跃入悬崖下的大海中,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顿时消失在黑夜里狂浪滔滔的大海上。

刘老桂顾不上穿戴紧追其后,当他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时为时已晚。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消失了,刘老桂极度内疚,这是自己的罪孽,罪过啊!他一连昏睡几天后,便作出了不再沾女人的决定,同时改名为和蔼,废止了刘老桂这个肮脏姓名,岛上高层知道了说,此事责任不在和蔼,而是服侍女自己的行为,一切免罚。这也体现了岛上对和蔼的仁义仁慈。

和蔼说的这件事,让茂生倒抽一口冷气,茂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若真是那样,多可怕呀,多么不可思议呀。和蔼停止说话后茂生一直在想着心事,一直不说话,怕说出来让父亲知道了受不住,和蔼从茂生烦躁不安暗自唉叹中,似乎感觉到了不祥。

父子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海浪海风仍然很大,丝毫不减,好像还下起了大雨。

茂生想,人,特别是普通人根本无法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都是被别人抓在手掌心而被捉弄:人骗人,人吃人,弱肉强食,为了钱,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人做,什么险都有人冒。你想赚钱,他就设计一个圈套让你钻,最后钱得不到且性命不保,还让你把害人的人当恩人去感恩,去崇拜,悲,悲,悲惨世界!

最后,茂生还是决定把他不愿说的事说出来,因为他越害怕出现的事越想快点得到证实,也许事情不是那样,若真是,回到家里也会明晓,不如早点把事情说了早点得到证实。

茂生说,爸走后第十二个年头,姐姐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开始有说她挑柴到二十多里远镇上卖,过渡时掉下河被江水冲走了,也有的说是被人拐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茂生家中姐姐最大,很多重活靠姐姐做,妈那几天像丢了魂一样,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自己到处乱找,也托别人四处寻找,过了四天终于有了准确消息,跟茂生姐姐一起去卖柴的鼓鼓眼表姐回来了;她把茂生姐姐卖柴得到的七个铜板交给茂生娘说,她们卖了柴遇上有人招女王,说是到一个岛上淘金挣大钱。于是茂生姐姐和鼓鼓眼走了一天一夜,先是到县城,从县城坐车到海边。当上船时听说是去做用身体赚钱的事,鼓鼓眼打了退堂鼓,原因是鼓鼓眼已经订婚,是年冬天就要办酒,她怕对不起他,所以就没有去,鼓鼓眼也叫茂生姐姐不要去,赚那种钱不光彩,茂生姐姐却说,只要有钱赚,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死都不怕还怕这个,咬咬牙做几年赚了钱回来,这辈子也不嫁人,在家侍候老娘得了,茂生姐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卖柴得的钱交到鼓鼓眼手上让代交娘,然后咬牙含泪上轮船走了。从此一去不回,茂生说了这些,最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父子俩又是无语,死一样的沉默,活像两具死尸躺在黑暗中。

差不多天亮了,天亮就到陆上了。这是船上巡查人员的说话声。

哎呀,天还在下雨,真烦,一点不方便,是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时间,突然和蔼连珠炮似的发出沉闷难耐的唉唉叹息声。茂生以为爸又要说什么事,最好是告诉他投入大海的服侍女不是姐姐,根本不是。茂生多么希望这时爸能够这样告诉他。

但爸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在摸摸索索着什么,似乎还有双手颤抖的声音,茂生感觉得出来。

砰!随着一声响,小而低矮的像狗洞一样的,船舱门突然被打开,下个黑影箭一样射出,然后、跃人大海。

茂生知道大事不好,爸跳海了、茂生惊恐万状,但只在心里呼喊,同时把头伸向舱外看了看,只听见滔滔海浪声,看不清海水海浪,更看不到投海老爸的身影。

在双龟岛上投海的是他姐姐,不容置疑,茂生捂着脸一直哭泣不止,泪流如注,但是只有流泪没有哭声,因为他不敢有哭声。

轮船终于到码头了。

又等了好些时间,待船上的矿石卸完,待押船的人全走了,才有人来敲门叫茂生出来下船。茂生打开舱门,只见他猫躺的对面,老爸猫躺的地方放着一个精制小木箱。打开来,里面全是银元,茂生双手捧起沉甸甸,的木箱,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上岸(这时茂生已能直立走路),前面是白茫茫的大雾,什么也看不清,连人的面孔都难辨认,只能见到模测的轮廓。茂生努力辨认着回家的陪——坐车回家的路。然而,他遇上了赫赫……

作者简介:

刘峰,男,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员,广母作家协会理事。广西大学新闻系研究生毕业。先后出版发表长篇小说《活着,千万不要忘记》《脑瓜问题》,长篇报告文学《第三人间》《谁主沉浮》《花季歧路——未成年人犯罪与教育调查》,电影文学剧本《黑魂》《偷天火的人》,及中短篇近它200万字。多部作品获奖。历任《合山工人报》《广西政法报》《法治快报》总编辑。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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