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走向心灵艺术的帷幕

2009-12-07 03:38胡安娜
艺海 2009年10期
关键词:田氏庄周梦蝶

胡安娜

观看《梦蝶》时,不禁想到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栏目解读《庄子》心得时说的一段话:“穿越千古尘埃,用庄子的名义问自己一个问题,今生今世,我们的心到底可以遨游到多远……”是的,“乘物以游心”是庄子的一句名言,而祁剧《梦蝶》就像把“游心”这双隐形的翅膀放飞到了剧场内所有人心的晴空之上,仿佛在引领我们化为梦中的蝴蝶,畅意一回的天地遨游……

这部戏的风格有如淡风疏雨,十分优美、抒情。叙事舒缓,从容典雅;故事动人而又不以故事取胜;人物性格并不张扬,却独具特色;还时时闪现出一种令人心动的心理刻画;尤其是全剧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诗意与浓浓的韵味,紧揪人心,没有一点牵强与生硬;以致曲终人渺,仍使观众留在意犹未尽的深思之中。

真没想到,祁剧这一古老剧种在表现文化底蕴很深、艺术品味很高的清雅题材上有如许能量,以“大家风范”的品位步入大雅之堂。也没想到它能发挥剧种深厚的传统戏优势,以优美、空灵、简约的表现特性,承载着一个奇诡深刻的历史寓言故事,更没想到它能扣动观众的所思、所想、所感,蹁跹如蝶,让他们体会到生命感动。

《梦蝶》的剧情简单而平淡:古代哲人庄子郊游,偶遇少妇扇坟,因其夫临终嘱言待其坟土干枯方可改嫁,庄子据此推理,回家试妻,却悟到一切事务须顺其自然,最终鼓盆而歌,送妻改嫁。

这是一个写男女关系与人物心态变化的历史寓言剧。所谓的历史寓言剧是一种在寓意的最高目的下任意虚构的历史。这种特性首先表现在对历史时间和空间的虚化;其次是表现在情节的奇诡与怪诞。剧中人物如一个个文化符号,随编剧的“艺术直觉”思维,自由来去,闲云野鹤。可见,历史寓言剧的题材并不难找,故事也不难编。难就难在如何让它成为表达剧作家深刻思维的最佳载体;如何使观众在淡淡的情节、淡淡的诗意、淡淡的韵味的美的欣赏中,再作哲理的思考,使他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而产生主题的多义性。也就是说,难就难在既要获得“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好看好听好玩”的剧场效果,更要强调在观众走出剧场后“耐人寻味”的思考。而最难的还是文本和演出的完美结合,即案头和场上的完美结合,并使得这种结合水乳交融,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然而,人们终于惊喜地看到,祁剧《梦蝶》冲破迷雾迎难而上,闯过了上述的道道难关,几经周折,几经努力,终于破茧化蝶,轻盈飞来,它美丽了我们的眼睛,牵引了我们的灵魂,就像一个女人具有打动男人的万种风情,美不胜收……

全剧尤其突出的是田氏这个人物的刻画。剧作者对田氏这个人物倾注了深厚的人文关怀,从揭示她的“人性的扭曲”到最后展现她的“人性的觉醒”,充满了深刻细腻、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让我们细细品味到了“强扭的瓜不甜”,花开花落顺其自然的人生况味,也细细品味到了庄周对待田氏的淡定、从容、通达的人生态度。

让我们来看看塑造田氏这个人物最关键的第七场戏《劈棺》吧!这是该剧中心事件“庄周试妻”的核心内容,是全剧的生花之笔、神来之笔。可以说,全剧最精彩的升华就是田氏的劈棺!这场戏像漩涡一样,能把人的心魂卷搅入戏:月色凄迷中,田氏为救急病攻心的恋人楚王孙(庄周幻化而成)一命,毅然执斧闯入灵堂劈棺,以取亡夫脑髓。她扑通跪倒在亡夫灵位前:“只要救得公子转,千秋骂名我承担。”她勇敢登桌正欲劈棺,又捧起灵位犹豫徘徊:“莫道先生与我是结发,就是那仇人也不能如此来相残。”她从桌上跌下。忽又传来楚王孙愈烈的呻吟。田氏再度跪拜:“田氏怎堪受熬煎?”“老天我该怎么办哪?”走投无路的田氏猛然想起庄周的临终嘱托:“人的身体好比是天边彩虹,生为聚,死为散,自然消失。既然消失了,也就无所谓怎么处置。娘子记住了……”田氏疑虑顿消,霍然而起,登椅、上桌,立于棺材之上:“这一斧劈下去千秋骇然!”……

这场戏深刻揭示了田氏精神世界的欲求,写出了她对楚王孙的真情涌动,写出了人物的内心美并充分的展现出来,为救楚王孙狠心劈棺,却又欲罢不能的内心冲突。剧作家紧紧抓住人物内心情感的跌宕浮沉,让人物的情感大起大落,内心经受剧烈的震荡。并且一步一步展开人物的心理冲突,一层一层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从人物心灵深处挖掘出诗情诗意。同时将人物内心的暴风雨和月色、灵堂、楚王孙的惨叫声以及庄周破空而来的临终嘱托声相互呼应,构成了一组惊心动魄的抒情诗篇,它是最大限度的抒情,又是剧情掀起高潮的转折点。

至此,剧情发生了突转:原本为“试妻”而装死后点化成王孙的庄周,此时,又由风流倜傥的楚王孙还原成了活人庄周:“我试妻本为试自己,庄子休是否真是个堪破世情、无拘无束、超然物外的自在仙?”于此可见,看透别人是一种智慧,看透自己是一种更大的智慧。剧作家巧借“田氏劈棺”,既是为了让庄周看透别人,也是为了看透自己。最后,“我心思不在男女间”的庄周终于作出了“开金笼,飞彩凤”送妻改嫁的人生选择,回归到了“物我相忘兮,蝴蝶翩翩”自由恬然的境界。进而实现了该剧主题的升华——天地大道,法乎自然。还是回归本心,回归本我,让人的心灵像梦中的蝴蝶一样自由放飞吧。打开鸟笼,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鸟笼吧。不知为什么,看到第七场“田氏劈棺”这场最精彩的高潮戏时,我竟想起了宋代欧阳修的一首诗:“百转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里,不及林间自在啼。”因此,我宁愿把“庄周试妻”的过程看成是一个心灵蝉蜕的过程,经过痛苦的裂变后,让心灵深处净化出一只美丽的蝴蝶,放飞出另一个全新的“自我”,去寻找那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怪不得有人说:人得“庄子”杰,鬼得“庄子”灵。《梦蝶》再次让我们看到了庄子于虚静中挥洒着他的洒脱,于达观中流露出些许狡黠,于从容中飘逸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之胸怀。尽管这庄子不是那庄子,这庄子仅是一个文化符号而已,不能同历史上的庄子一一对应。然而,这出戏仍在人们的心房中点起了一盏智慧的灯,我相信,这盏至真、至善、至美的灯,在飓风里也不会熄灭。

因此,祁剧《梦蝶》是近年来历史寓言剧的又一成功范例。它继承了传统寄寓的精华,又避免和改造了对传统文本的图解和载道。剧作者是站在新时代的人学高度,将自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故事置换成对于历史意义与现代意义的重新发现。因而使人得到许多题外之旨,韵外之致,使人于删繁就简中,领悟剧作者立意所在:我们既要学田氏的活法,活得更现实一点,“人生不折腾白不折腾”;我们也要学庄周的活法,活得更超脱一点,心灵无疆,举重若轻。我们甚至可把庄周与田氏组合起来看作是一个人的形象,是一个现代人心路历程的融和展现。我们有时会活得像“超载”的庄周,有时又会活得像“本我”的田氏。健康的人文追求应是多元化的,从这二者同构并存的空框结构中,我仿佛听到了从剧作者心灵深处直接奔涌而出的呼唤:人啊,能不能在满足个人欲望的同时又使自己的欲望升华,使它美化、神圣化呢?能不能让健全的本能和文明精神相结合,实现生命的自我超越呢?总之,这个戏的“寓意框空结构”给人们留下了一个浩大的思索空间,每个观众完全可以从自己选定的视角去品味和思考,这一品味和思考必定是多种多样的。这说明了《梦蝶》主题的多义性。它不再把观众作为完全被动的接受对象,而是将观众带入戏中,由他们完成自己的判断。

剖析至此,我们终于悟到:写戏写人,写人写情,写情写心,写心写魂。深层的心灵开掘才是历史寓言剧的灵魂!拉开走向心灵艺术的帷幕,才有高格调的审美追求。的确,当人物的内心世界借助戏曲特有的表现手段而获得最充分、最生动、最鲜明、最独特、最审美的揭示时,这样的戏焉能不深刻?焉能不获得流传下去的永久生命力?“曲是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折:戏非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那么,就让这出既古老而又鲜活、既传统而又现代的《梦蝶》,在寂寞已久的湖南剧坛再次掀起一股透进天心的旋风吧!艺术天地遨游中,我们希望有更多像《梦蝶》这样一“梦”引来“蝶”纷飞的创作作品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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