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

2009-12-08 08:36
辽河 2009年10期
关键词:组织部门小张电话

隋 言

李乔在电话里说,刘佳言你过来一下,有件事要问你。

语气毫不含糊,把“问你”一词说得很重。

刘佳言接完电话,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稿子,来到李乔的办公室,他没有过多去想李乔会有什么事情要问他,领导询问工作中的一些事情纯属正常。

李乔对刘佳言说,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过几天组织部门要来考核领导班子,你是单位的中层领导,又是老新闻人,要带好头,不知道的不要乱说,这次考核非同一般,有些事情你慢慢就会知道。

李乔显得很和蔼,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也算开门见山,不拖拖拉拉。

粗矮决不臃肿,五十多岁的李乔,不露声色地向他摊牌了自己的想法,随后用右手抹了抹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像是暗示又像是命令。

这是李乔的招牌动作,是个不自觉习惯,尤其是遇到棘手事情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会重复多次,单位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有人戏谑地说,李副总编一遇到挠头事,都能把手指甲磨光了。

几天来,李乔的电话不断,已经有四次了,刘佳言到他的办公室请示工作,他干脆权利彻底下放,让刘佳言一手操办,这在刘佳言印象中还是很少碰到。以前,李乔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直到把工作交代得明明白白,才肯放手让刘佳言去安排。

刘佳言做稿子时的政治敏锐性把握得还是比较好的,这几年从没有在这方面犯有政治差错,面对他的直接领导李乔的这个警告式的提醒,他多少有点不舒服,因为他向来不愿意掺和这类事情,对某某晋升提拔也不很留意,他只想工作,在工作中寻找快乐。

这几天单位不能说成是人心浮动,但也决不平静。因为市委组织部即将要来考核单位领导班子了,这可能涉及某位领导的升迁、去留问题,在单位领导看来这是天大的事情,而在另一部分职工眼里,这是一次绝佳的话语机会,有些人开始跃跃欲试。

组织部门什么时候来考核领导啊?名记同志,你决定给谁打不称职票啊?

专题记者部的小张看来对这件事颇感兴趣。正在赶写稿件的刘佳言没有停下在键盘上敲字,也没有正眼看小张一眼,说道,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憋得慌是不是?人家组织部门考核领导班子是不是把你痒了够呛?上面来考核肯定有它的尺度,涉及到群众打分的,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得了。

你说这次考核谁会够呛,许多人对他意见老大了,你肯定能够猜到这个人是谁,都已经抱孙子了,官瘾还那么强烈,我看这回肯定走人,小张不断地说着。

刘佳言心里明白,虽然小张没说出具体的名字,实际上她说的这个人是李乔。

听到小张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着,刘佳言感叹地说,小张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我对这类事情一点不感兴趣,最好是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佳言这么说的,也是这样想的,他唯恐这些事情瓜葛上自己,到时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时刻与小张这种人保持着距离。小张离开后,让他浮想联翩,实际上,这次考核已经开始打出了一个又一个问号。

市委组织部考核的那天,要找部分职工谈话,刘佳言想躲没躲开,被列入到考核小组谈话对象之内,他思路清晰地回答了考核小组的提问,令他不解的是,考核小组提出的问题关系到宫摇与李乔的最多。

没过几天,刘佳言面对宫摇一天上午打来的电话既有点纳闷,又有些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样的一个电话,或者说是一个约请,他更不明白宫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佳言说,宫总有什么事情吗,有事情你尽管说,我一定照办,您是领导,工作上的事情我一切都听你的。

宫摇说,啊,是这么回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聊聊,明天我找个地点,咱们在一起喝点酒,交交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把一些事情向后推推吧,我这个当领导的几年来对你关心不够,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刘佳言赶紧说,这话您说哪里去了,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呢,更不用说生气了,这话从何说起呀,几年来你给了我许多的关照,如果请吃饭,我该请你才对,哪能让你破费呢。不过,宫总,我实在是没有空啊,上午我有个很重要的采访,下午还得把这个稿子提上去,今天市委领导的这个活动明天还得刊发出来。

电话那头没有再强求,也就挂断了。

说完这话,刘佳言也感到没有底气,人家毕竟是副总编辑,单位的二把手,领导请职工吃顿饭按理说应该给足面子才是,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还推三推四的呢,是不是不懂事了。想到这里,刘佳言马上感觉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暗笑自己是不是太愚笨,但大脑中马上又闪出一连串的问号。

宫摇很长时间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因为他不归宫摇直接领导,业务上也很少沟通。

不论怎样判断,刘佳言都想不出一个绝对的理由解读宫摇约他出去吃饭这个电话,也解读不了宫摇这个电话后面的真实含义,他感觉被一片云彩围裹着,一时间找不出东南西北方向,只好编造一个理由搪塞了。

刘佳言知道,单位这几天热闹着呢,市委组织部刚刚完成的领导班子考核的余波还没有散尽,表面上虽然一些职工不再热议,但似乎仍然有一股暗波在涌动,不少职工尽管难以知道组织部门对领导班子的最后考核结果,还是希望能从一些渠道打听到一些消息,哪怕是蛛丝马迹。

刘佳言心里有些不平静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宫摇作为单位的领导约他出去吃饭这件事,这件事来得比较突然,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心情。

他从这个电话的思绪中还没走出来,又一个不寻常的电话打来。

一天,他正在单位赶写一篇市里召开的关于发展民营经济工作会议的稿件,手机响了,电话的那头带着哭腔对他说,记者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实在不想活了,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一死了之。

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告诉刘佳言,她叫小敏,有两个女儿,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生活在农村。丈夫不务正业,将家里糟蹋得除了喘气的几口人没剩啥了,家里穷得要啥没啥不说,那个恶魔一般的丈夫还经常强迫她与别的男人搞关系,为他挣钱,稍有不从就是拳打脚踢,她忍受不了了,听说记者能帮忙讨还公道,才从报纸上看到电话号码打进这个电话的。

这个电话的打入不算突然,因为现在的一些媒体,不论是平面传媒,还是立体传媒,都会设上一个新闻热线电话,以征得更多的新闻线索。作为负责要闻与社会新闻的部门领导,他的手机号码那段时间常常出现在单位报纸的头版,因此,他也就接到了不少读者打来的热线电话,但像这名女人打来这样的求助电话,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通过多年来的职业经验,刘佳言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小敏的哭诉立刻引起他的怜悯,他觉得有必要做做小敏的思想工作。他在电话里好言相劝,希望她振作起来,可以通过妇联等组织为自己维权,也可以求助当地派出所争得人民警察的支援。小敏在电话里减少了哭诉,说道,听了大哥哥的话后,心里感觉亮堂了许多,死了的想法不是那么强烈了,现在就想回家,不会再寻死上吊了。

解决完小敏的来电,刘佳言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想,还是工作着有乐趣。

他起身来到窗前,时序已经进入到四月下旬,窗外大街上的柳树已经开始吐绿了,阳光静静洒在行人的脸上。

正在他观赏着窗外流动的车流与街路两旁的绿柳时,手机响了,看完号码,他发现又是宫摇的来电。这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同事都下去采访了,他的大脑中迅速搜索着上次宫摇给他打来的那个电话的内容,心里想着,尽管宫摇不分管他的部室,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次宫摇极有可能是有很重要的采访要派自己出去,才给他打了这个电话。因为这个月份市里会议比较多,市里要对市民公开一些新建、扩建的重要路桥等民生项目,虽然已经进入到二十几号了,但单位还没有接到采访信息,刘佳言估摸着也就在这几天会接到总编办打来的采访通知,而且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会议,指派自己出去采访是合情合理的,但电话的内容却出乎他的预料。

按下“绿色键”,电话那头传来了宫摇近似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宫摇说,佳言老弟,你忙什么呢?手头里现在没有采访了吧?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咱们只是随便聊聊,对,就是随便聊聊。你看,这几年来,我对你关心照顾得不够,大哥总感觉过意不去,出去吃顿饭就当作散散心了。

刘佳言回道,宫总,我真是没有时间啊,我的手头现在堆积了不少稿子,要不改天我请你。

宫摇接着说,稿子找个时间赶,出去转转兴许有更多的灵感,这样写出来的稿件质量也高,这回可不能再推了。

宫摇关掉电话,但最后一句似乎带着点不高兴,尾音像是加上了着重号。

刘佳言坐下来,琢磨着宫摇的电话内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和宫摇年龄上差了近十岁,算作是年龄相仿。但宫摇的一句“老弟”这样的称呼,还是让他浑身不舒服,平日宫摇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称呼过他,最多也就是一句“佳言”就算是很有人情味很亲切了,况且人家宫总是在请他吃饭。

刘佳言陷入一种思索之中,有些懵懂,按照他的社会阅历与经验,他感觉到这里面藏着一个目的。一年来,传出单位领导班子不和的声音是有的,难道这次组织部门民主测评出现了差头?但那是组织部门的事情,群众可根据上面赋予的话语权,用一支笔在纸面上行使自己的权利,能不能起作用是另外一码事。

前段时间,有不少职工对组织部门考核领导班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个别人对领导班子不满,或者对个别领导不满,想借助这次机会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是可能的,但问题是组织部门的考核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没有传出让整个单位沸沸扬扬的消息,也没有组织部门人员再次来到单位召集全体职工开会,公布考核结果,或者对某领导作出降职、调离的决定,整个的考核应该算作比较顺利地结束了。

越想宫摇的这个电话,刘佳言越是糊涂,他立刻在大脑中搜索上次宫摇打给他的电话内容,他发现,宫摇的电话内容没有太多的出入,只不过是宫摇在对他的称呼上发生了变化,而且由第一次的口气柔和转向了语气有点不容分说。

刘佳言的勤奋是整个单位出了名的,他的朴实与敦厚赢得了同事的认可,不但时政新闻稿件写得好,社会新闻、经济新闻也写得漂亮,是响当当的名记,也是单位首席记者,他的身影不但常常出现在市委市政府大院,也经常出现在居住小区。

他是市政府会议的专职记者,市政府召开的常务会议采访非他莫属,这样的场合在有些记者的职业生涯中可能一次都不能涉足,而他却幸运地能够坐在那个包括市政府市长在内,多个政府部门一把手参加的高规格会议室内,倾听他们研究市政府的重要工作,提前了解市政府一些工作打法,以及重大决策的出台。因为这几年,市里涉及到民生的一些重大政策更加透明,老百姓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变化,一些民生工程不断出现,百姓也受益匪浅。

正因为他的工作性质,也正因为他能够经常出入一些重要的场合采访,一些人对他刮目相看,不少单位求他宣传,不少人求他办事。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从不写有偿新闻,在不违规的情况下,找找有关部门帮助解决一些疑难,也就到此为止了。

宫摇的两次电话不是求他办事,而是要找他聊聊,若不是工作真的抽不了身,本不该拒绝,况且是领导主动约请他吃饭,即使再愚钝,也不应该违背领导的意图。

一天上午,他正在办公室里上网浏览新闻,专题记者部的小张又来到他的办公室,重重地拍了他后背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小张说,大忙人看什么呢,是美女还是体育明星,你可真有意思,不愧是名记,到什么时候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李乔要走了,你啥时送送他啊。刘佳言没有看她一眼,说道,你又听谁说的,你可不要制造谣言啊。

啥叫制造谣言呢,大家都这么说还能有错?等着瞧吧。

你最好不要瞎说,李副总编不是好好的吗?干啥要走人啊?若真是到别的单位做一把手,那不是好事吗?

他也就是梦中想想吧,再过几天连做梦可能都不成了。

你敢这样断言?

没啥不敢!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张的手机响了,好像是有人要找她吃饭,说是有一个小的聚会,有事情要研究研究。出于礼貌,刘佳言没好意思问她要和谁在一起吃饭,但从小张的只言片语中发现,好像是单位的几个人要在一起聚餐。

小张的一次被约请让刘佳言想到了宫摇给他打来的电话,再加上小张是宫摇的一个不算远的亲戚,这些让他浮想联翩。

小张接完电话后没有离开,继续与他闲聊,话题在不自觉中又谈到了这次市委组织部考核领导班子一事,话语中小张对这次职工给领导打分表现出了不满情绪,好像还很生气。

这种情况倒是令刘佳言不得不进入一种推理模式,他开始反复掂量宫摇的两次电话内容,以及将来一旦两人在一起用餐会出现的话题,他还把小张和宫摇放在一起进行琢磨比对。他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发现了宫摇的两次电话来得绝不简单,是自己的第一次拒绝才招致宫摇的第二次强硬。

小张是中文系毕业生,来到单位不到五年,当时是经过考试进来的,考试的成绩一般,由于是宫摇的亲戚,这样也就留下来了。中文系的毕业生在媒体工作,多少还存在点优势,总比学经济学的偏偏要搞新闻写作强得多。可是这个小张不像有些人,刚刚参加工作特别勤奋,她来到这里工作没有怎么出色,倒是结交了一些人,很快又融入了单位一个小圈子之中,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这个单位在外界人眼里那是文人聚堆的地方,容易产生帮派,刘佳言这个一向不愿意掺和任何是非之争的中间人物,平日常常特意躲避着小张这类人,这次,好人好像也难当了。

整个的一个上午,刘佳言都没有出去采访,也没有赶写任何稿件,他陷入了一种思维模式,他对宫摇的两次电话开始揣摩,内容语气都一一进行过滤,哪怕说话时的一次停顿,他都开始斟酌起来,是一个热线电话把他从这种情景中解脱了出来。

一名市民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建筑工地围了不少人,好像是一名女士爬上了塔吊要自杀。

从新闻价值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有着重大新闻价值的新闻,如果能够抢到第二天刊发出去,放在头版上,配发一个扎人眼目的大图片,不愁不引起轰动,如果将来拿到省里评奖,肯定能够获得一个不错的奖项。

这是一个很难遇到的新闻,在给本部室的两名记者打了电话后,刘佳言决定自己也赶赴事发现场看个究竟,他下楼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这个工地要建设的是住宅小区,楼群已成规模,每栋楼主体框架已经完工,窗玻璃都开始安装了,有几名工人在室内清理垃圾,扬出的粉尘随风飘了很远。

工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不少人在看热闹,其中有一个工头模样的男子在不断地打电话,刘佳言派去的两名记者已经来到了现场,正在询问有关情况,许多人都不愿意说出事情的原因,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报警服务车拉响警报来到工地。

刘佳言了解到,这名女子原来是为了讨要工钱才爬上塔吊的,她的丈夫在这个工地做瓦工,在这个工地干活已经有六个月了,但只领回一千元钱的工资,工地还欠有三千元,几次讨要都没有结果,最后出此下策。

刘佳言决定从人性关怀的角度帮助民警做好这名女士的思想工作,他不顾危险,随从一名民警登上了塔吊,在反复的劝说下,这名女士才从塔吊上下来,但条件是那名包工头必须承诺在一定的期限内支付余下的工资。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报道刊发出去以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不少读者纷纷打来热线电话表示关切,询问那名女士最后是否如愿地要到了工钱,还有人建议继续跟踪采访,向读者透露一下更为详细的讨要工钱内幕,以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为农民工维权寻找路径。报道不但在社会上引起反响,也在单位内部引起不小的震动。

刘佳言带领记者能够采访出这样有分量,足以震动整座城市的一篇报道,在单位内部也就成了新闻人物,李乔和宫摇都当着他的面表扬了他……当天下午,刘佳言忙乎完手头上的稿件,稍有喘息,他突然想起了小敏,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是不是还处于生活的困苦和煎熬之中。前段时间,小敏为了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特意从远在一百多公里的农村来到市里看望他,还给他带来五十个鸡蛋,他说他不要,小敏你就费点事再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小敏可不干了,一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眼圈就红了,哽咽地说着,如果他不把这几个鸡蛋留下,就是没有瞧得起农村人,这已经给记者大哥添了许多麻烦,若不是记者大哥开导,说不定心里想不开,对生活无望,真的离开了人世。

这座城市有一条比较繁荣的街道,叫民乐街,两旁开着许多家烧烤店,因此许多人也把这里叫做烧烤一条街,其夜生活的质量与繁华程度在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而白天却少有人光顾,宫摇最后把与刘佳言的约会选择在这里,在刘佳言看来是别有一番深意。

不能再推脱了,他只好答应了下来,宫摇告诉他,有一家叫做“苏东坡醉人”的饭店在民乐街的末梢,中午十点半不见不散。

不到九点钟的时候,刘佳言徒步向民乐街走去,这个时段来往的行人比较少,到饭店里的客人比照夜晚也少得多。他按照宫摇指定的路线,左转右转才找到了这家饭店。

“苏东坡醉人”这几个字是隶书字体,整个门牌也不大,按照约定,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他想,不能这样提前进入这家饭店,因为宫摇在电话里特别强调了十点半这个时间,如果提早进入饭店,服务员一旦问起是否吃饭,还是等待其他的客人,也不好解释,莫不如在附近转转,看看再说。

这样想着,刘佳言来到了一家居民楼处,楼前的空地上,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娘在喂鸡,他凑上去与老大娘闲聊,老太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她养鸡的历史,还不断地讲述着其中的一些故事。刘佳言无心分享老太的快乐,不时地掏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或者有没有其他人发来的短信。

十点半了,宫摇已经来到了这里,正坐在靠近二楼楼梯口的一个小包间里,与一名男子说着什么,那名男子在鼓捣一部笔记本电脑,看到刘佳言进来,宫摇站起身解释说,这是一个朋友,但随后又说不认识该男子。

刘佳言对宫摇这矛盾的解释心生疑窦,既然是朋友还不认识,这话靠谱吗,难道他与这名男子,因为今天的这个相会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刘佳言越想越不对劲,联想到先前宫摇的约请,他意识到这个午宴藏着许多不可知的秘密。

二人来到二楼一个比较僻静的小房间,房间很狭小,菜已经点好,宫摇将外衣脱掉,然后很谦逊地坐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方,将刘佳言让到了里面。

房间的狭小再加上屋内的光线不足,以及宫摇紫黑的脸膛,近乎颓琐的身形,刘佳言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气氛向他胸口压来。然而出于礼貌以及异样的感觉,他立即站起身让宫摇坐在里面主位上,而自己坐在了次位靠近门口的地方,二人左推右让,在刘佳言一再的坚持下,宫摇终于坐在了里面。

最近,写了什么文学作品了,工作是不是很累?

没写什么,整日忙着采访了,写的全是新闻稿件,还很顺手。

二人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了午宴。

餐桌上是一钵水煮鱼和一盘青椒炒干豆腐,水煮鱼的味道不错,泛白的肉片冒着丝丝热气,静默地像在认真倾听着二人的对话。

宫摇似乎热衷古人的文章,说道,我比较喜欢陆游的《钗头凤》,这首诗的意境不错,古人写出的东西就是有味道,无论用词还是用情都恰到好处,还有王维的诗歌,那简直就是一幅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读后的感觉太奇妙了。刘佳言也就随声附和着。

这座城市属于东北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城市,这里的人们由于受着满蒙文化的熏染,有些豪气与仗义,表现在喝酒上,一旦进入到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状态,一杯足有三两的白酒,只一口说干就干了,为了让人信服,还把酒杯倒空过来让在场的人瞧瞧真假。

但今天宫摇与刘佳言二人的酒宴,出人意料的是,宫摇却选择了不足三钱的小杯子供二人使用,而且是一人负责一个小酒壶,自己的酒自己倒,这个小酒壶和酒杯目前在大大小小的酒店早已销声匿迹。

宫摇的饮酒习惯与他人不一样,而且有很大的出入。

一阵文学鉴赏结束了,宫摇擦了擦手,眼睛紧盯着刘佳言的脸,语气缓慢地说,今天来到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聊聊工作。

说完,宫摇端起那个小小酒杯“吱”地喝了一小口,示意刘佳言把门关严,然后又擦了擦手开始说话了。

宫摇说,老弟,就直说了吧,组织部门来单位考评,李乔为什么拉拢一伙人给我打不称职票,你曾在子报工作过多年,应该看得很清楚。大哥喜欢直奔主题,这次考核对我非常不利,希望你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大哥一把,这几年我对你照顾不够,你本是副总编辑的料,以后我会尽力帮忙。

宫摇又擦了擦手,透过那副眼镜,深藏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刘佳言的脸,不动声色地继续自己的提问。

今天,你应该说实话,李乔在组织部门来考核的那一天,是不是让子报的人在考核填表上给我打不称职,他都说了些什么。

单位办了一张类似于休闲类的报纸,算作是子报,经济上独立核算,业务上与其他科室少有来往,做新闻上与母报也暗暗较劲。李乔不但分管刘佳言的部室,也分管这张子报,目前李乔正在通过走关系,多次上报有关情况,寻求取得刊号,这几年在办报上也积极向市委市政府靠拢,争得市里领导的支持。

虽然这张子报没有彻底脱离出去,但经济上的独立核算,以及李乔不把那几位副总编放在眼里的行事方法,渐渐演变成了一场明争暗斗,平日向市纪检委和市委宣传部领导写信状告李乔经济有问题的事情时有发生,最后都不了了之。这次政府换届组织部门考核领导班子,在百十号人的单位可以说是个不小的事情,一些人摩拳擦掌,要充分运用这个机会,表达对领导的不满。

光顾着说话了,水煮鱼已经有点凉了,刘佳言叫来服务员给热了一下,几分钟后,水煮鱼又冒着热气端上来,泛着白惨惨的光,四下里飘散着气息。

刘佳言感觉到没有了立锥之地,对宫摇的发问有点不知所措,好在多年来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不少,积累了不少经验,很快镇定下来,他平日告诫自己,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参与任何的纷争,更不进入单位小圈子。就像一个圆,他时刻把自己确定在圆心的位置,单位其他同事就是圆上的点,尽量保持着同等的距离,不像小张,虽然是位女士,参加工作没几年,在单位就混了好几个铁哥们儿。

宫摇的几次问话刘佳言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宫摇与李乔都是副总编辑,都是他的领导,只不过李乔是他的直接领导,事实上,二人他哪个也得罪不起。

这个问题我不清楚,你不全看到了吗,组织部门来考核的那天,子报的那一伙人都参与了,到底能不能给你打不称职票,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有数,这种事情你应该问问组织部门才是。刘佳言理清思路,含混地回答了宫摇的问题,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宫摇又擦了擦手,随后端起那个小酒杯,吱的一声,又喝了一口,目光移向水煮鱼,用筷子挑起一块肉片塞进嘴里,边咀嚼边把眼光挪向门口喊着服务员,拿点餐巾纸来。

那天李乔办公室有许多人出入,他都说了些什么?你不是也到他的办公室了吗?

宫摇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放出一丝亮光。

刘佳言没有想到宫摇会问得这样详细,他的确捕捉到了一点情况,而且组织部门考核的那天,的确有不少人出入李乔的办公室。

应该是正常工作吧。

刘佳言回答了这个提问,特别强调了“应该”二字,为了不得罪这个上司,他绞尽脑汁力求回答完美而又给宫摇留下想象空间,以获得宫摇的一丝好感和满足。

十几个回合下来,刘佳言感觉既没有让宫摇失望,而宫摇也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嘲笑自己,天天都是自己问别人,今天轮到自己答记者问了,而且是副总编辑级别的记者问。

不到两天,刘佳言忙着加夜班,正在审阅本部室记者的稿件,李乔打发人将他叫去,有如宫摇一样,李乔在询问了最近一段时间一些记者的个别情况外,转移了话题,只不过不像宫摇那样背诵一段陆游的诗词切入正题。

李乔坐在那把转椅上,二人隔着一个老板台,他还起身给刘佳言倒倒绿茶水,随后用右手抹抹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

李乔说,是不是忘了我前段时间对你的叮嘱了,最近几天听说你与宫摇联系比较紧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一问话,同样让刘佳言震惊,如果这件事情被李乔认定为确有其事,就等同于他与宫摇联系紧密,暗中对付他李乔,也等同于他是宫摇的帮手。

他也是我的领导,我认为工作上的来往是正常的。刘佳言申辩说。

你没去他的办公室吗?李乔接着提问。

没有,起码这几天没有。刘佳言有点不解。

据我了解,小张到你的办公室去了两次,她这个人你可要防着点。李乔用手摸摸他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

我们谈论了一下工作,如何采写时政新闻。刘佳言有点恶心。

李乔又间接地敲击刘佳言今后不要与宫摇有任何联系,还拉着长声告诉他要提高政治敏锐性,一旦组织部门询问起子报这边是否搞串联对付宫摇,给他打不称职,要心中有准备。

临走时,李乔给了刘佳言一句安慰的话语,称可能是因为刘佳言是单位的骨干力量,是响当当的名记者,在社会上享有一定的威望,觉得一旦组织部门有人询问这件事,他的话会有一定的分量和杀伤力,有些人想利用他的这些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刘佳言从李乔办公室出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李乔竟然把这种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显然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或者是想从中诈出一点东西。

想到这些,刘佳言心血上涌,他感觉要呕吐,恨恨地将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

时间不会因为某些事情的出现有丝毫的阻隔,它的脚步依然向前挪移,而对于单位,或者对于刘佳言来说,都度过了一段非常时期,他感觉自己生活在了李乔和宫摇设计的夹缝之中,左右动弹不得。组织部门的考核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猜疑漩涡,时间的离去给刘佳言留下了巨大的心灵震动,他遭遇了一次人生心灵的洗礼与良知的考验。

相对的一段时间平静后,热闹又来了。在单位内部传出一把手调离的传闻,据说组织部门接到了大量的举报信件,文中称其在建设办公楼时有违规行为,而且自单位组建近二十年来,一直没有给聘用职工上过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和住房公积金,这种做法是对劳动保障制度的亵渎,是一种违规行为。还有传闻说宫摇因为群众评议没有达到三分之一的“合格”票,将其调往其他部门做调研员,而负责子报的副总编辑李乔,由于子报的账目不清楚,不再担任子报负责人,还有另外两位副总编辑不会提升也不会调离岗位。

这些传闻不但来自单位内部,也来自其他的部门,人们对政府的换届总是抱着极大的兴趣,而且津津乐道,为此,不少人戏称这是比较权威的“民间组织部”,信息的传播有时相当可靠,而且绝大多数都能应验。

一天,小敏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刘佳言,她离婚了,在这座城市一家饭店打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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