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难容

2009-12-10 08:53赵清俊
昭通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局长办公室

赵清俊

翔飞一走进办公室,爆炸般的脑袋就嗡嗡作响。这种爆炸来源于钱旺和周莉整天的庸俗、空虚、无聊、现实而无休无止,肆无忌惮的疯狂。翔飞深深感到,这令人仰慕和向往的地方哪里是人间天堂啊,简直就是诱惑人的陷阱,是灵魂倍受折磨和摧残的魔窟。那种对心灵的摧残和折磨,躲不过,避不开,像瘟疫一样在办公室里滋生蔓延。

办公室就翔飞、钱旺和周莉三个人。早上,每个人陆续进了办公室,接着便开始扫地、拖地、抹桌子、打水、煨水、泡茶,一天的工作在看似忙碌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翔飞早上去得最早,下班走得最晚。等钱旺和周莉来时,地上已经一尘不染,桌子上的材料摆得整整洁洁,热水器的红绿灯轮回了若干次。钱旺和周莉进了办公室,说着大相径庭的客套话,小翔,辛苦啦!翔飞笑呵呵地说,健康是福,我在锻炼身体呢。翔飞流露出来的那种笑,好像自己真的占了什么便宜似的。接下来便开始各理其事,钱旺打电话通知会议,催促上报材料,声音虽然柔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说一不二的语气。周莉交换文件,分发报纸,来去匆匆,脚下虎虎生风。翔飞把电脑键盘敲打得噼噼啪啪,润色领导讲话,推敲请示报告,填写报表,投入而专注。

钱旺仰面朝天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翘着的二郎腿晃晃悠悠,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一种暧昧的声音。钱旺把办公室座机的听筒往肩膀上一放,头一倒便紧紧夹住。那种娴熟的动作,那种自然的姿势,全然是一个久治不愈,头部偏瘫患者的模样。钱旺一只手翻着手机,一只手拨着号码。

“周哥,真他妈的邪门啊,差两个数字就是二等奖。”

“美女,你给去兑奖了,中了大奖可要请我吃饭啊!”

“老兄,如果哪天中了大奖,难说性功能都要玩衰退掉啊!”

周莉不停地翻着手机,用眼睛瞟了钱旺好几眼,鼻子里喷出几声粗重的气息,急躁不安的样子。翔飞皱了一下眉头,望了钱旺一眼,低下头,继续在电脑上查阅资料。钱旺打完电话,哼着刀郎的《情人》去其他科室窜门子。周莉背对着门,开始拨打座机,指法娴熟之极,一看便知道对对方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

“麻婆,昨晚手气咋样?”

“妈呀,输了伍佰?哪个叫你睡觉不安分守己,图自己快活,乱摸乱捏,手气不霉才怪呢!”

“我昨晚还可以,玩到三点过,赢了两百多。”

“麻婆,胜败是兵家常事嘛,何必唉声叹气的。”

“我算过命了,人家说我八月份必定会时来运转,发大财!”

翔飞把头一扭,漠然地看了一眼笑得全身颤抖的周莉。准确地说,翔飞看到的只是周莉颤抖的背影。翔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啥子叫行尸走肉啊?

钱旺打开电风扇,头发吹得像风中的麦浪,颤颤微微。周莉对着小镜子,头偏过去,歪过来,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刘海。周莉说,钱旺,我讲个经典笑话分你享受咋样?钱旺把头一甩,笑呵呵地说,有多经典啊,尽量放马过来。钱旺狡黠地看了周莉一眼,快讲,经典笑话男女平等,我也有啊。周莉说,好,精彩笑话现在开始。“有一老头坐车去高潮办事,他问女售票员,给到高潮了。女售票员说,没到。过了一会儿,老头又问售票员,给到高潮了?售票员说,快了。没过多久,老头又问,给到高潮了?售票员不耐烦地说,急啥,到了高潮我会喊。”钱旺笑得翻秋打滚,潮湿的眼睛眨巴个不停。翔飞盯着电脑,噼噼啪啪敲打着键盘,手指不停地删除打错的字。钱旺向周莉挤了挤眼睛说,咱们的经典笑话完全可以和你的媲美,听好啊。“三只老鼠比胆子大。第一只老鼠说,我吃了一百颗耗子药没有问题。第二只老鼠说,我摸了十万伏的高压线没有问题。第三只老鼠看了看表说,十二点了,走,日猫去。”周莉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说,经典,太经典了。周莉说,钱旺,第三只老鼠怕就是你啊。钱旺回敬了一句说,周莉,你原来是售票员啊。周莉看了一眼脸色微红的翔飞说,钱旺,笑话过头了点,人家翔飞还没有结婚啊。翔飞连忙说,你们尽兴的吹吧,没啥。钱旺说,周莉,咋样,你也太低估人了吧,人家翔飞说没啥。第三只老鼠都这么大胆,你以为翔飞还守身如玉啊。翔飞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渗透到了全身。翔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庸俗。

翔飞对那些离奇古怪的新闻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是那些有关死亡的新闻。什么学生高考落榜跳楼自尽,情感纠葛互相残杀,亲兄弟为了鸡毛点私利手足相残,一句话不和刀光剑影……翔飞的心情伴随着惨不忍睹,血淋淋的事件悲伤着,感叹着。翔飞长久地沉浸在一桩桩触目惊心,让灵魂破碎,离自己遥远的死亡事件中。眼睛潮湿的翔飞像一个哲人思考着一个永恒的话题:在短暂的人生和有限的生命中,真的有解不开的死结吗?翔飞挖空心思地想,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满意无比的答案:人,活着就是幸福的。翔飞对生命充满了敬畏之情。

翔飞一声惊叫,天啊,好惨!周莉和钱旺被翔飞的惊叫声吓了一大跳,二人异口同声地说,翔飞,你咋啦?翔飞没有直接回答周莉和钱旺的问话,头摇个不停,惨啊,实在太惨了啊。翔飞声音哽咽地讲述着恐怖震惊,不可思议的死亡事件。周莉发出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叫,妈呀,我的妈呀!周莉的惊叫,好像翔飞在告诉周莉的妈有了个三长两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噩耗令她措手不及,难以接受。钱旺则一边听翔飞讲述,一边说,这人啊,简直不可思议。这命啊,咋这样脆弱。这私利啊,可以把人变成禽兽,变成魔鬼。钱旺像似在对翔飞的讲述进行精彩的点评。翔飞讲得正投入,周莉和钱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周莉笑呵呵地说:“麻婆,昨晚你手气倒不错,我尽走下坡路,输了两百多啊。”钱旺高声武气地说:“妹子,买了一百五,中个屁的奖。”翔飞依旧处于悲痛之中不能自拔:“狗日的杀死亲生母亲,和姘妇焚尸后上了床,脸不变色,心不跳做爱啊!禽兽,猪狗不如。”三个人用不同的心情讲着与对方毫不相干的事情,谁也不是谁的听众。翔飞、钱旺和周莉都忘记了彼此的存在。当翔飞的讲述嘎然而止时,钱旺和周莉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彩票和麻将。眼角挂着泪珠的翔飞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钱旺和周莉,死了的人令人同情,像这样活着,悲哀啊!在翔飞看来,周莉和钱旺对死亡麻木不仁,那是对死亡无情的亵渎,那是在践踏生命,活着有啥意思?

翔飞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看着一张报纸走进办公室。“周姐,钱哥,这咋了得?”翔飞嘴里的馒头星星点点地喷薄而出,像树林中吃饱喝足歇着的鸟群在拉屎。周莉和钱旺抬起头,漠然地看了一眼翔飞,一脸的不高兴。周莉面无表情地说,翔飞,人得有个忌讳啊,大清八早的,又是啥子惊天动地的离奇死亡新闻?翔飞没有发觉周莉的表情,摇着头,咬紧牙,叹着气,黑丧着脸说,一个乡长竟既然贪污了下发的救灾款三百多万,昧良心,昧良心啊!钱旺和周莉没有接翔飞的话,低下头,随意翻着桌子上的报纸和文件。钱旺和周莉不说话,翔飞一脸的尴尬,像僵尸一样立着。翔飞打开电脑,在网上无意识地翻着。周莉和钱旺不时地瞟着翔飞,目光怪怪的,充满了讥讽和小瞧。翔飞的目光凝视在一篇题目叫做《机关定律》的网页上:报纸上登出某地揪出了一个贪官,你只能选择腹诽,恨在心里。如大放厥词、口无遮拦地进行猛烈抨击,有人会认为你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经过机关的历练后,人人都会把握住“说古不说今,说外不说中,说远不说近”原则的。翔飞头上渗透出一丝微汗,天啦,这简直是一个人心险恶,处处设防,心上枷锁,扭曲和扼杀人性的魔窟!翔飞为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感到无比的好笑。翔飞找到了周莉和钱旺不说话的内心密码。

周莉的妈因患高血压,一跤从楼上摔下来,瞬间便撒手人寰。单位组织去吊丧,去的人像外出考察一样,按照职位高低严肃地站在棺材前,庄严地进行三鞠躬。周莉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还礼,头贴着地,一脸的悲伤。三鞠躬一完,庄严从主人和客人脸上荡然无存,像魔术师变化无常的脸谱。周莉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笑呵呵地说,闲着也是闲着,玩麻将,玩麻将。单位上去的人像一阵风似的跑去抢院子里的麻将桌。屁股快的,把凳子压得咯吱咯吱地响。屁股慢的,成了旁观者和局外人。周莉站在旁边,拍着手称赞着局长精湛的牌技。翔飞漠然地靠着墙,头左一下,右一下,目光在周莉母亲的遗像和周莉的脸上游走。遗像上,周莉的妈满头银发,额头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周莉的笑声在哀乐中飘飘荡荡,无拘无束。翔飞觉得周莉悲哀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别人嘻嘻哈哈在情理之中,死的不是自己的亲娘,没有切肤之痛。你周莉既然在亲娘尸骨未寒之时,忘记了伤痛,你还是人吗?你还有点良心吗?站着看热闹的吵吵嚷嚷,输家站起来。周莉坐在凳子上,把麻将搓得哗啦啦直响。翔飞读了一遍祭文,伤痛地看了一眼遗像,咬牙切齿,转过身不辞而别。

翔飞坐在电脑前翻着杂志,周莉和钱旺用翔飞的死亡新闻作为开场白,展开了现实而充满梦幻的激烈讨论。周莉说,你看,翔飞讲那些新闻,这人咋说没就没了呢,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啥意思。钱旺说,是啊,难说早上还在谈笑风生,转眼便在太平间静静地躺着。周莉说,如果哪天我赢了几十万,首先买一辆车子。钱旺说,如果哪天我中了大奖,先换一套豪华的房子,约弟兄姐妹们喝他妈个烂醉。周莉说,活着不享受,眼睛一闭,老婆儿女都是别人的,有啥子意思。周莉经常说,连个窝都没有,知识顶个屁用。钱旺说,穷得只有两颗卵子吊在面前甩叮当,哪个把你当人看。翔飞拿着书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翔飞想起了上个星期把刚发的工资送回家,高利贷债主到家要钱的情景。那是自己读书和娘生病时借的。翔飞的耳边回响着房主人催交房租时令自己无比尬尴的话,不住就算了,像要狗肉帐一样,今天,今天,明天,明天。周莉和钱旺的话像令人眼花缭乱,密密麻麻射来的一颗颗钢针,深深地扎在翔飞卑微而疼痛的心上。

钱旺看了一眼翔飞说,兄弟,你说对不?翔飞不说话,转身去了厕所。翔飞蹲在卫生间,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点燃一支烟,在心里骂道,遍街都是车子,到处都是房子,有毬啥子了不起。

翔飞觉得,只有三个人的办公室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当翔飞走进办公室,吹得天花累赘的钱旺和周莉嘎然而止。翔飞再也不坐在左边是周莉,右边是钱旺的办公桌前,整天守着电脑。翔飞走出办公室,身后的笑声又疯狂了起来。那一阵阵笑声震得翔飞肝胆欲裂,那一阵阵笑声像一枚枚炸弹在翔飞头顶嗡嗡作响。周莉和钱旺变了,由原来的肆无忌惮,高谈阔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高深莫测。有时二人手机响了,神神秘秘地拿着快速地走出办公室去接。翔飞认为,那一定跟局长丧着脸在会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的发火有关。局长在会上丧着脸说,我们有些同志不注意机关形象,整天就是麻将、彩票、基金、股票的。局长说话的时候,周莉和钱旺不停地交换着眼神,然后把目光焦聚在翔飞身上。翔飞很坦然,也很自然,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高声武气,哪个不知道?要怎么认为随便,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翔飞镇定自若地敲打着键盘,思维流畅,手指灵活,声音从容。

周莉和钱旺无聊庸俗的吹牛,翔飞的大脑在膨胀爆炸。周莉和钱旺的沉默寡言,翔飞成了异类。一道心与心的鸿沟,永远难以逾越。一道人与人的屏障,犹如梦境和现实的距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莉和钱旺先后走了,翔飞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地填写着个人基本情况。长时间远离自己的办公桌,翔飞觉得有点陌生,别扭,难以适从。翔飞不愿意坐在左边是周莉,右边是钱旺的办公桌前。翔飞不愿意夹杂在那种无聊、庸俗的缝隙里受罪。翔飞填写完个人基本情况,关好窗子,拉上窗帘,关了热水器准备回家。翔飞看到周莉和钱旺填好摆在桌子上的个人基本情况,拿起来随便瞟了一眼。这一瞟,翔飞感到无比的伤感、悲愤、心里失去了平衡。周莉是技校毕业生,钱旺初中没有毕业就去当了兵。翔飞想起了高中补习了好几届,因命运的捉弄一直没有考上大学,当兵回来后被土地一天天吞噬着的大哥。大哥未老先衰的容颜令翔飞无比的疼痛。大哥把在部队立了二等功的奖状撕得粉碎,那飘飘浮浮的碎片在翔飞脑海里闪现。翔飞想起了大学毕业的同学雪梅。雪梅人漂亮,成绩优秀,可是三番五次的应聘都名落孙山。对命运彻底绝望的雪梅,留下一封泪痕斑斑的遗书给父母,上吊自尽。想起雪梅,翔飞的眼里有了泪水。翔飞把钱旺和大哥,周莉和雪梅放在一个失去平衡的天平上。翔飞看着周莉和钱旺写得歪歪扭扭,复杂的社会关系咬牙切齿。翔飞朝周莉和钱旺的个人基本情况恶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妈的,有毬啥子了不起。

翔飞重重的把门关上,转身正准备离去,办公室的电话急促地响个不停。翔飞愣了愣,开了锁,一脚把门踢开,拿起话筒大声地说,已经下班了,你找哪个?“周莉这个贼婆娘给在?玩麻将,玩她妈的烂×,把娃娃锁在家里被水烫成这样。”一个男人愤怒地骂着,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电话里传来。

第二天早上,翔飞看到走进办公室的周莉右手缠着绷带,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肿得老高。钱旺惊讶地说,周莉,你这是咋拉?周莉说,真倒霉,昨天下班回家刚到三楼,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摔了下去。钱旺说,可能是高血压,去医院检查一下嘛。周莉说,过几天去看看。翔飞看了一眼周莉提着的右手和变了形的熊猫脸,心里无比的舒畅。翔飞在心里骂道,该打,打得好,使劲打,活该!翔飞一边查阅资料,一边欣赏着下载的音乐。

翔飞刚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便起身关上了门。翔飞在心里琢磨着,局长今天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啊?局长看了一眼翔飞,欲言又止。翔飞心里忐忑不安,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局长说,翔飞,自从你来到人事局,经常熬更守夜赶稿子,填报表,印材料,这个我心里有数。翔飞连忙说,感谢局长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局长突然皱起了眉头说,翔飞,你还年轻,为了你的成长和前途,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向你挑明。翔飞看着局长,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局长这是咋拉?局长接着说,做人应该低调点,不要太清高狂妄,要与同事和睦相处,加强沟通交流。还有,喜欢学习是好事情,但是上班时间不要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这样影响不好。翔飞正想辩解,局长摆了摆手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些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

翔飞要求从人事局调到老干局的事情在单位上吵得沸沸扬扬。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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