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际瑞《潮州送屠梦破序》的文本意义及其美学意蕴

2010-02-09 04:20马将伟
关键词:魏氏思乡文体

马将伟

(暨南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510632)

魏际瑞《潮州送屠梦破序》的文本意义及其美学意蕴

马将伟

(暨南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510632)

魏际瑞是“易堂九子”中唯一的一位非遗民。在甲申、乙酉之变之后,魏氏不得已而出应清廷之试并频繁游于清幕,但他一直有着强烈的遗民情怀。因此,在游幕过程中,思归与思隐成为纠结在其内心而无法排解的情结,这也自然而然成为他诗文所表现的重要主题之一。《潮州送屠梦破序》是一篇“别调”赠序,突破古人赠序之窠臼,藉送人而抒发其一己之愁,思奇语妙,行文自由,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也体现了魏氏文章的美学风貌。

魏际瑞;赠序;美学意蕴

魏际瑞(1620~1677),原名祥,甲申(1644)国变后更名为际瑞,字善伯,号东房,江西赣南宁都名士魏兆凤之长子,故人称魏伯子,为清初著名文人团体“易堂九子”①之一。康熙十六年(1677),哲尔肯派其说降韩大任,为韩所害。魏际瑞生性脱略,善古文,又工于诗,与弟魏禧、魏礼俱以文名,时号“宁都三魏”,声名远播。《潮州送屠梦破序》是一篇“赠序”之文,而突破了之前赠序文的窠臼,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体现了魏氏文章的美学风貌,亦可见出清初文章发展的新趋向。

在中国古代文体序列中,“赠序”是“序”类文体中的一体。“赠序”的产生与古人赠人以言的遗风有关,姚鼐在《古文辞类纂·序目》中探究赠序的起源时云:“赠序类者,老子曰:‘君子赠人以言。’颜渊子路之相违,则以言相赠处,梁王觞诸侯于范台,鲁君择言而进,所以致敬爱、陈忠告之谊也。”[1](7)而汉魏六朝时期随赠答与游宴之风兴起的赠答诗序与游宴诗序等对赠序的产生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对于此,有学者论之甚详:“赠序之名与赠答诗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赠序的创作模式与游宴诗序密不可分。随着创作实践的丰富和文体自身的发展,赠序融合了赠答诗序‘赠答’之名和游宴诗序创作模式之实,成为独立的文体。”[2](83)赠序之近源则是诗序。在古代,文人们往往于亲友离别之时设宴饯别,饮酒赋诗,诗多而成帙,便由其中的某人为之作序,冠于卷首。吴曾祺在《文体刍言·赠序类》中论述赠序之流变时说:“然追原所以名序之故,盖由临别之顷,亲故之人,相与作为诗歌以道惓惓之意。积之成帙,则有人为之序,以述其缘起;是固与序跋未尝异也。”[3](141)在文体分类上,一般的观点认为,直至清代姚鼐才将“序”体之文分为“序跋类”与“赠序类”,如吴曾祺云:“赠序一类,自来选古文者,皆与序跋为一,至姚氏《古文词类纂》始分为二。”[3](141)褚斌杰也基本上继承了这种说法:“在文体分类上,过去把它(指赠序,引者注)与序跋合为一类,直到清代姚鼐编《古文辞类纂》,才把它单独列出,成为赠序类。”[4](394)然此说与事实有所不符,实际上在明初洪武年间由苏伯衡所编元代陈高的《不系舟渔集》中即列“赠送序”一类,之后归有光《震川集》中亦有“赠送序”一类;而“赠序”的名称在明初也已出现,如林弼《林登州集》中卷十二单列“赠序”一类。[2](85)虽然在内涵上与后来姚鼐所列之“赠序”有所差异,但显然在古代文体分类学史上具有导其先路的意义。

赠序文之创作初兴于唐初,姚鼐云:“唐初赠人始以序名,作者亦众。”[1](7)其时如王勃、陈子昂、李白等俱有名作传世。考其模式,则“先叙离情,后缀风景,情致物态,尚似六朝。林纾所谓‘狃于六朝积习’者,即指此类”。[5](189)及至韩愈,赠序一体始得大变,或叙离情,或抒胸臆,或咏其怀,或发议论,无所不能,极大地扩充了赠序的思想内涵及表现力。曾国藩曾云:“古者以言相赠处,至六朝、唐人,朋知分隔,为饯送诗,动累卷帙,于是为序以冠其端。昌黎韩氏为此体尤繁,间或无诗而徒有序,于义为已乖矣。”[6](161)曾氏此言盖以饯诗之序为赠序之正体,而韩愈“于义为已乖”,实为“破体”,即所谓“间或无诗而徒有序”者,而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之处。由此,赠序也彻底摆脱了对诗序的附庸而成为一种真正独立意义上的文体。至于褚斌杰先生“宋、明以后,赠序才逐渐成为单纯赠别之作了”[4](394)的说法,恐有值得商榷之处,因为韩愈赠序文中的这些“间或无诗而徒有序”的篇章,实际上已经宣告了赠序的文体独立。韩愈也自然而然地被视为这一文体的大家。如吴纳《文章辨体序说》云:“近世应用,惟赠送为盛。当须取法昌黎韩子诸作,庶为有得古人赠言之义,而无枉己徇人之失也。”

[7](42)姚鼐也说赠序一体“至于昌黎,乃得古人之意,其文冠绝前后作者。”[1](7)如其《送孟东野序》《送董邵南序》《送李愿归盘古序》等文俱为该体之经典。其后历代也不乏赠序之名家名篇,如柳宗元、欧阳修、朱熹、宋濂等,然大抵皆以昌黎为楷模。

关于赠序文之“体性”, 明吴纳《文章辨体序说》云:“大抵序事之文,以次第其语、善叙事理为上。”[7](42)清吴曾祺《文体刍言·赠序类》则云:“赠序之体贵在援引古义,以致其讽勉之旨,始合于古人临别赠言之意。若近于喁喁儿女之私,于理谬矣。”[3](141)其言大体指出古人赠序之文的文体特性,即在于言明事理,以尽“讽勉之旨”。考察前代经典之篇,或叙事,或言理,或议论,行文典雅,大抵最终归于殷殷劝勉之意。如韩愈名篇《董邵南游河北序》: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德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此文文意委婉,然口吻恳切,既对董邵南之遭遇报以同情,并用以乐毅、屠狗者的典故,劝勉他不要误入歧途,正合于吴曾祺所谓“贵在援引古义,以致其讽勉之旨,始合于古人临别赠言之意”。陈景云《韩集点勘》云:“董生北游,正幕府需才,王室多事之日。文中立言,尚欲招燕、赵之士,则郁郁适兹土者,亦可以息驾矣。送之所以留之,其辞绞而婉矣。”欧阳修之《送徐无党南归序》亦有“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之语,以合“赠人之意”。宋濂散文名篇《送东阳马生序》中叙己之年轻时艰苦的求学经历,实非以自夸,其意乃在劝勉:“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相较而观,魏际瑞之《潮州送屠梦破序》显然与前辈赠序之文不同,是古代赠序文中的“别调”,藉送屠梦破归乡之机以抒发一己难以排遣之乡愁,无任何劝勉之意,已失古人临别赠人以言之本义。显然,此文绝非赠序文之正体,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古人窠臼的突破,使得赠序一体的表现内容更为宽广,表现手法也更为自由灵活。根据文章末尾所署时间,《潮州送屠梦破序》作于“丁酉二月”,即顺治十四年(1657)二月。是时,魏际瑞正在潮州总兵刘伯禄之幕。久处他乡,思归之情郁积胸中,偶逢故乡之人,其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更何况又在亲送乡人往归故乡之时。

全文之情感主线即“思归”,情之所至,辞采飞扬,感人至深。文章开篇别致,劈头以怪古人思乡之情之“无赖”以作引:“尝读王子安诗:‘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怪其思乡之笃,不许雁向南来,情之无赖有似乎可笑者!”文中所引王勃诗为《蜀中九日登玄武山旅眺》,诗云:“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今(原注:一作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王子安集》卷三)王勃此诗作于因《檄英王鸡文》被斥出沛王府而客剑南之时。《新唐书·王勃传》(卷201)载,王勃才气纵横,文章惊艳天下,“沛王闻其名,召署府修撰,论次《平台秘略》。书成,王爱重之。是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文檄英王鸡,高宗怒曰:‘是且交构。’斥出府。勃既废,客剑南。”故而王氏登玄武山,作此诗以寄其思乡之情。诗中诉其思乡之切,以致于心怪从北地而来的大雁,更使他不堪忍受旅居之苦。未有羁旅之愁的人,自然会有魏际瑞所谓其情之“无赖”之感。思乡之苦果真至若此者?聊引古人一句诗,引出自己的对客旅之情的真实体验的叙述。

虽然魏际瑞与王勃客居他乡的原因不同,但旅居之感无异。开篇以怪王勃思乡之情,不想自己客于潮州军幕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古人所言说的思乡之苦,实非古人情之“无赖”! 独在异乡,家乡的亲人故友乃至于一草一木无时不出现在游子心头,思乡之忧便成为古今羁旅者最为无奈而又怎么也无法排遣的情怀,际瑞也不例外。然思归而不得归,魏氏登金山而望韩江,感觉人生恍恍然如若梦境,不禁默默反问自己何以至于此地。于此,他心中的思绪再也无法控制,索性将其放飞,在臆想之中饱尝了一次“归乡”的喜悦与激动:

予去夏来潮,登金山而望韩江,辄切切自念曰:“吾安得于此?”发 溪,溯留隍,过高陂,历三河,洄大浦,届石上,逾丰头,浮于上杭,达于汀州,僦筍,次筍金。西距筍都未至三十里,望一筍筍然筍立,则金精之翠微也。忽然警喜,力欲赴之,乃路更纡长,殊不可到。则姑闭目而思曰:少顷便当入郭,初入郭门,人皆属目,其有识我者且曰:“某人作客,今归矣。”亲故见之,则喜而遥呼曰:“子幸归来,子先何时发也。”尔时匆匆,都不暇相。忽值知厚一二人,踊跃携手,从而归舍。舍之僮仆望见,疾趋大呼而反报于室,兄弟稚子如闻异事,仓皇毕出趋迎,相与拥挈而入,竞来拂拭劳苦,审视匆匆,笑容可掬。坐未定,亲厚便有知而至者,都未及堂,叫于门相。予跃起来相之,不觉声扬步阔。默念至此,忽闻市人嘈杂,皆我乡音,开目视之,忽然已到。此时口不能言,惟有顾盼而已。

毋庸置疑,这是该篇文章中最为精彩的、也最为读者动容的部分。思绪随着自己离乡的足迹飘回故土,然还未到,远望一险峰屹立,如在咫尺。此峰即易堂九子隐居的翠微峰。看到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就在眼前,于是“力欲赴之”,然而偏偏“路更纡长,殊不可到”,有如海市蜃楼,此十二字写尽古今游子归乡时之急切心理。虽还未至家,然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便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归家时的情景,从入郭至家,“识我者”“亲故”“知厚”“僮仆”“兄弟稚子”等情态各异,刻画淋漓,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古今游子归乡之状尽在此二百余言中。这一场景还妙在它是想象中的想象,但叙述起来如若真实!章法之奇,妙不可言。

文章中,魏际瑞使用了以喜写忧之法,由王勃思乡之诗而起,引出自己至潮州军幕后的浓郁乡愁,以至登高而眺。然笔锋一转,竟作出一段奇妙的归乡之旅来,充斥着游子归乡的激奋与喜悦,使读者亦随之而感到欢愉。于此,更加强化了魏氏之思乡之忧。结尾处,情随文势,点出乡人屠梦破,题意遂明:

思此正不可得,辄复时时思之,乃屠德号梦破者忽来于此。询其所自来,则由吾之筍都历汀州,逾石上,顺流而至。予方恨不得归,窃怪屠德何以来此,因念予昔所以怪子安者,乃不自怪。今屠德且归,又由予所常念之路直抵吾筍。贾岛“并州故乡”之句,吾常诵之,而屠德来去皆经吾乡,望其行李,无不如贾岛之望并州者,则予怀土之情抑可笑而可悲矣!

因屠氏来自作者家乡,故而遥应文章开始所引的王勃诗中的北来之雁,诗起诗结,首尾圆合。想此时之魏氏,本已困于思乡之苦海中,又何况在送乡人归乡之时!望其行李,又不禁想到贾岛思乡之诗。所谓“并州故乡”之句,即指贾岛的《渡桑乾》:“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长江集》卷九)此时,屠氏之行李何似于贾岛之并州,古人虽已逝,而其情相通。至此,魏氏“怀土之情”得以进一步深化。全文以借送屠梦破之机,而抒发一己怀乡之情,命意之巧盖在此矣。

此文思奇语妙,行文随思绪变幻腾挪,然井井有条,不失于法度。魏禧曾这样评价其兄际瑞的文风,说他于“古人文无专好,其自为文亦不孜孜求古人之法,虽颇嗜漆园、太史公书。为文遇意成章,如风水之相遭,如云在天,卷舒无定,得《庄》、《史》之意,然未尝稍有摹效。”[8](390)魏际瑞为文之所由盖已明矣。这篇赠序中,思绪出没于自由无形之间,随意念散漫开去,不拘于格法,此所谓“遇意成章”者也。这也正是魏际瑞的文章理论所倡导的。他曾在教子弟为文之法时云:“不入于法,则散乱无纪;不出于法,则拘迂而无以尽文章之变。”又云:“由规矩者,熟于规矩,能生变化;不由规矩者,巧力精到,亦生变化,既有变化,自合规矩。”[9](卷四,《与子弟论文书》)此文正是他文章理论的践履。清初江右著名古文家陈宏绪评价此文云“妙得蒙庄之神”,实为中肯之论。在语言上,幽默诙谐,活泼生动,让人读之忧喜快然,其弟魏禧于文后评云:“大是滑稽,然渐近金圣叹一路矣。”实质上,这也正是这篇“别调”赠序文的艺术魅力所在。

魏际瑞之“归思”何为如此强烈,与其人生际遇有直接的关系。清初,“易堂九子”以气节与文章声震天下,而魏际瑞在其中的身份最为特殊。易堂诸子俱生于明末,在甲、乙之变后,易堂九子中只有际瑞“贬服以出”,应接天下事务,频繁游于各地幕府。顺治十年(1653),充为岁贡,并于康熙元年(1662)赴京参加“北雍”之试。虽然际瑞之出应清廷实迫于无奈,魏禧《先伯兄墓志铭》载:“甲申国变,丙丁间禧、礼并谢诸生,兄踌躇久之,拊心叹曰:‘吾为长子,祖宗祠墓,父母尸饔,将谁责乎?’乃慨然贬服以出。”[8](962)同堂邱维屏亦纪云:“子则以父子兄弟并相栖遯,揜蔽穷石,而坟墓祠祀无以顾,遂以家相之任而出膺世务。”[10]其侄魏世效亦云:“长子有祖宗坟墓之责,伯父遂独出应试。”[11]魏际瑞出应事务之由盖已明矣。际瑞由此也不被列在“遗民”之列,但他一直有着浓烈的遗民情怀。在游幕与播迁的过程中,“归思”之愁便成为凝结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痛。

魏氏之“归思”包含两层内涵:一为“思乡”,一为“思隐”。

甲、乙之变后,魏际瑞辗转于各地幕府之间,由此而长年远离故土,对亲人的思念自然而然地萦绕在他心头,这也成为他诗歌的重要内容之一。如其《寄内》诗云:“为念君心强自宽,书来仍只到平安。南天有梦飞难越,北地无风气亦寒。满眼乌鸦群噪凤,暂时野鸟且为鸾。遥怜独夜空山里,烛泪如冰堕玉盘。”情真意挚,感人至深。又:“骨肉离心心自哀,鬓边连夜欲皑皑”(《和公每信来,辄多规益之语,今久无信,题此寄之》),“自与故人远,怀之直到今”(《秋山月夜有怀易堂诸君子》),“念子徒朝夕,逢人怅别离”(《泊双江寄内》),如此等等,道尽相思之情。在这一层意义上,魏际瑞以诗文述其思乡之绪,与古今游子并无区别。

然而魏氏如此强烈之“归思”更深层意义上的原因则是他的归隐情结。如上所述,他在胜国灭亡后“贬服以出”,选择了一条最为时人所不齿的生活道路,实是无奈之举。其实,他的本意与易堂中其他诸子一样,抗节以隐。于是,在其后的游幕过程中,他对翠微峰的留恋就是他归隐愿望的具体表现。金精山翠微峰是“易堂”的所在地,其地理位置独特,景色绝佳。宋代著名的江湖派诗人曾原一这样描写金精之景:“金精山,在宁都西郊十五里。未至县,一舍外望,镇石绝云,丹崖翠壁,烟霭明灭,知为神仙区宅。”[12]易堂九子之一的彭士望亦纪云:“阳都郊西,奇石四十里,率拔地作峰,形互异,低昂错立,岩壑幽怪。北距邑所称金精半里更西,峭壁赤翥,辟翕陡绝,望葱郁,曰翠微峰。”[13]翠微峰绝对是一个乱世隐居的理想之地,魏际瑞也有诗赞云:“翠微真在望,西北俯高原。已到疑无路,人传别有天。麒麟终待圣,鸡犬亦能仙(原注:偶有俗人附居)。独立干戈内,兴亡二十年。”(《翠微峰》)在当时,隐居翠微峰既能保全气节,不辱声明,又能在乱世中保全性命。所以翠微之隐便成为魏氏最大的心愿。

然而游幕生活与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反差竟如此之大。在游幕过程中,魏际瑞时时感到的是居人篱下的屈辱,并由此而身心疲惫,如其《寄内》诗云:“庚寅二月重城破,从此年年独出门。一路依人看冷暖,深山怜雨自寒温。春迷故国云连树,夜卧高楼雨覆盆。见说所亲有便信,作书先自意纷纷。”又《登永平城远晚眺,有怀两弟》有句云:“到处依人归未得,城南南望涕交颐。”对于隐居于易堂的其他诸子,魏氏毫不掩饰其艳羡之意,《寄凝叔、和公》云:“勺庭新竹池边柳,石井流泉蕉下塘。风月何如旧晨夕,水云应复更青苍。遥知两弟行吟处,携得诸生笑语长。我独风尘牛马走,三年万里一凄凉。”他是如此羡慕同堂兄弟们闲居于易堂的生活,而自己却不得已久客他乡,诗中寥落之意溢于言表。于是,“归隐”成为他最大的愿望。在《杂说》中,他的这一愿望暴露无遗:“魏子曰:‘归与归与。’或曰:‘何哉?’魏子曰:‘吾闻夫居大人之门者,虽贵而亦贱也;不自为立而待泽于人者,虽富而亦贫也;受指使、观颜色,人以为贤而安之者,虽荣而亦辱也。”[9](卷四,《杂说》)然而思归而不能归,思隐而不得隐,魏氏有时也只能因画而题辞,聊且抚慰一下自己:“家在万峰顶,青云不可攀。何当官署剧,对此画图闲。茅屋数竿竹,花溪三面山。竟无人可着,题罢一长叹。”(《不得归故山,因画题此》)

由是而观,魏际瑞《潮州送屠梦破序》正是他思乡之情的抒发,也是其强烈的慕隐心态的体现,而这种慕隐心态,又是其遗民情结的直接表现;从此也可以见出清初士人复杂的生存心态。

注释:

① “易堂九子”是清初著名的一个文人团体,以清初散文三大家之一的魏禧为首,还包括其兄际瑞、其弟礼、姊丈邱维屏、同邑李腾蛟、彭任、曾灿、南昌彭士望及林时益(朱议霶),其中只有魏际瑞出试清廷,但考虑到他一直都具有浓厚的遗民情节,所以从整体上说,“易堂九子”是一个遗民性质的文人团体,以气节、文章而声震天下,在清初遗民结社中具有典范意义。

[1] 姚鼐. 古文辞类纂·序目[M].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8.

[2] 赵厚均. 赠序源流考论[J]. 文艺理论研究, 2008, (4): 82−88.

[3] 吴曾祺. 涵芬楼文谈附录·文体刍言[M]. 台北: 商务印书馆, 1996.

[4] 褚斌杰. 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增订本)[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0.

[5] 郭预衡. 中国散文史[M]. 中册.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6] 曾国藩. 曾国藩诗文集[M]. 王澧华点校.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

[7] 吴纳. 文章辨体叙说[M]. 于北山点校.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2.

[8] 魏禧. 魏叔子文集[M]. 胡守仁等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03.

[9] 魏际瑞. 魏伯子文集[M]. 道光二十五年宁都谢庭绶绂园书塾重刻本.

[10] 邱维屏. 众祭魏善伯父子文. 邱邦士文集(卷 16)[M]. 道光十七年刻本.

[11] 魏世效. 享堂记.魏昭士文集(卷6)[M]. 道光二十五年宁都谢庭绶绂园书塾重刻本.

[12] 曾原一. 宁都金精山记[C]//江西通志·艺文志: 卷12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 彭士望. 翠微峰易堂记[M]. 彭玉雯辑. 易堂九子文钞·彭躬庵文钞.

The text meaning and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preface to Seeing Tu Meng-po off at Chao Zhou by Wei Ji-rui

MA Jiangw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 China)

WEI Ji-rui was one of the nine famous writers in Yi-tang, and only non-adherents. After the change of the country in the year of Jia-shen(甲申) and Yi-you(乙酉), he was compelled to take an examination of Qing government, and had several experiences of “going canvassing”(游幕), but he had always had strong feelings of the adherents. In the course of “going canvassing”, longing for home and living in obscurity was always a knot in his mind, and homesickness became a major theme in his works. Preface to Seeing Tu Meng-po off at Chao Zhou was a kind of admiring preface different from others of the tradition patterns. In this article, the writer saw his friends off to express their own nostalgia. Because of wonderful ideas, picturesque account and free language, the text had a unique artistic charm, which also reflected the aesthetic style of the creator.

Wei Ji-rui; preface; aesthetic implication

book=16,ebook=231

I206.2

A

1672-3104(2010)0−0106−05

[编辑:苏慧]

2009−12−15;

2010−01−31

马将伟(1976−),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文学博士,暨南大学中文系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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