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

2010-02-15 21:12刘华云蒋九愚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饥荒饥饿粮食

刘华云 蒋九愚

(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22)

略论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

刘华云 蒋九愚

(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22)

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认为饥饿与饥荒产生的根源在于权利的剥夺,以及受个人或家庭的资源禀赋和交换权利的影响。阿玛蒂亚·森对传统福利经济学和诺齐克“自由至上主义”的纠正,使其权利方法强调严格的法律框架,但也局限了权利方法对饥荒的解释。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权利方法需要新的视角,即关注非正式权利在粮食分配中的影响、关注非正式权利与法律之间的交互作用。

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饥荒;非正式权利

阿玛蒂亚·森作为经济学家和哲学家,他在对发展中国家的饥荒、贫困与发展的研究基础上,提出了自由发展观与能力平等观理论,并因此而获得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阿玛蒂亚·森理论在1998年以后大量引入我国,他的“权利方法”也在学术界引起了强烈反响。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虽然获得许多好评,并被许多学者拿来运用,可是对“权利方法”本身的问题和引起的争议却被人们相当忽视。因此,本文试图从权利方法的对象——饥荒和其概念入手,力图深层挖掘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的内涵,使之更好的用于对饥荒的研究,并更好地了解他的政治哲学思想。

一、权利方法及其争议

权利方法希望从传统的饥饿解释中开辟出新的角度与范式,使其更适应现今饥荒的主要特点。阿玛蒂亚·森在《贫困与饥荒》一书中,从建立在私有制与市场经济基础上的权利体系中去发掘造成贫困与饥荒的根源。他认为粮食供给只是粮食自身的问题,而饥荒则是人与食物的所有权关系反映,因此,要研究饥荒必须把饥荒放入权利体系中。在市场经济中,每个人都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转化成另一组商品,而这种能力可以称之为“交换权利”。由一系列交换权利所组成的集合,被称之为“交换权利映射”。按照权利方法,可认为一个人的消费组合权利实际上由它的资源禀赋(所有权组合)和交换权利映射(为个人的每一资源禀赋组合规定他可以支配的商品组合集合的函数)来决定。因此,当判断某人面临饥饿的危险时,这种情况可以是由资源禀赋组合的下降所引起,也可以是由交换权利映射的变化所引起。

简而言之,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是在一个社会既定法律框架中,关注人们通过社会现有的合法手段支配食物的能力。它所重视的是每个人控制包括食物在内的商品组合的权利,并把饥饿看作是未被赋予取得一个包含有足够的食物消费组合权利的结果。阿玛蒂亚·森明确指出,“权利方法把饥荒看作是经济灾难,而不只是粮食危机”[1]然而,权利方法也是在争议中不断发展。

(一)权利方法与FAD方法。权利方法是阿玛蒂亚·森力图纠正传统的 FAD(food availability decline)方法,后者认为发生饥荒的原因是食物供给下降,这种观点可以追溯到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即粮食增长赶不上人口增长。但现代饥荒的一个显要特点是大部分地区粮食产量的增长已相当于或者快于人口的增长,这也就给FAD方法提出疑问。此外,由于FAD方法过度关注粮食总量而忽视了分配,即饥荒中存在的不平等现象——不是影响一个社会的所有阶层,这也就局限了对饥荒的解释。

权利方法是建立在对FAD方法批评的基础之上,二者区别的关键在于对饥荒的解释是一场经济灾难还是粮食危机。基于此,许多人理解权利方法与FAD方法为不相容,或者权利方法是排斥FAD方法。但这种观点遭到阿玛蒂亚·森本人的反对,他认为食物供应与可得性对饥荒中人们支配食物的权利起着决定性影响,而权利方法只是一种直接原因,并不代表食物可得性不是原因之一。Osmani认为FAD方法和权利方法是统一的,FAD方法只关注了衰退型饥荒,而权利方法则可以对衰退与繁荣型饥荒进行解释。[2]因为衰退型饥荒中的确出现粮食产量和供给的下降,这为FAD方法的解释合理性提供证明。而繁荣型饥荒,经济发展与粮食产量的增长同时却仍然有饥荒的产生,如埃塞俄比亚的饥荒。与FAD方法不同,权利方法认为经济的发展影响不同人群对粮食控制,其中部分人群丧失了对粮食的控制,故繁荣型饥荒仍有发生的可能性。权利方法与FAD方法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相似性,但是二者在根本性质上存在着差异。FAD方法关注的是粮食供给总量,而不是人与粮食的关系,它不能解释扩张型饥荒,而只能关注衰退型饥荒。权利方法“强调不同阶层的人们对粮食的支配和控制能力,这种能力表现为社会中的权利关系。”[3]

(二)权利方法与市场经济的矛盾。权利方法建立的基础之一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存在充分自由交换的市场。而权利方法强调赋予人们以食物权利,“对食物所有权是最基本的权利之一,每一个社会都有规范着这种权利的法律。”[4]那么,这种权利与自愿交换和财产私有制是否相互矛盾呢? Ehandaka Qudrat-I Elahi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是财产私人所有制,它依赖的是自愿交换,若权利方法将食物作为人的基本权利之一,则人们只需要按照生存就可获得食物,而不需付出劳动。此外,食物作为维持人类生存的必需,那么与其同等的健康、教育是否可以获得同等地位?[5]这个问题的提出对权利方法的正当性产生很大的动摇。但是它却忽视了阿玛蒂亚·森政治哲学的出发点,即对传统福利经济学的不满。传统福利经济学对于饥荒中的人们只是提供救济和应急措施,而此种救济却不是一种权利。阿玛蒂亚·森赋予救济为一种权利,从基本的人性出发,保障人的基本权利。

权利方法中食物权是基于个人的“资源禀赋”和“交换权利”,即一个人所拥有的生存资源和其用资源交换所换来的食物,而当个人交换权利映射中不包含食物时,个人就会陷入饥饿的困境,这时需要的是政府的社会保障系统(权利方法中,社会保障包含在交换权利映射中)。因此,食物权主要是基于个人自愿交换所换来,而只有当这种交换失败时,政府或者个人伸出援助帮助饥饿者获得食物基本权利。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不是对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的反对,而是谋求一种基于人性基础之上对生命的尊重,避免悲剧的产生。

二、权利方法对饥荒现象的解释

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把饥荒解释为一种经济灾难,认为人们的食物权利在饥荒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不仅可以解释衰退型和繁荣型饥荒,而且也说明饥荒中粮食分配的不平等现象。但是,阿玛蒂亚·森同时对权利方法做了严格的限定,如强调对法律的严格遵守,并且对饥荒中忍受饥饿现象不做解释,区分饥荒中疾病与饥饿导致的死亡等等。[6]这些限定使得权利方法在解释饥荒现象中存在不足。后来者在原有基础上不断发展权利方法,力图突破其原有界限使得权利范式更具有对饥荒的解释力。

首先,阿玛蒂亚·森对于饥荒中忍受饥饿现象的描述,认为人们不愿意出卖生产性资产是对未来权利的考虑,暗含人们选择挨饿是对短期与未来权利的权衡,理性的食品消费可以理解为对当前资源禀赋的一种安排,去争取个人或家庭长期权利的最大化。学者Stephen认为阿玛蒂亚·森并不能解释饥荒中普遍存在的现象,饥荒中死亡率与未实现的权利的紧密关系——家庭成员死亡的同时而不用家庭资产去交换食物。[7]现实饥荒中,死亡者主要是社会弱势者和生理上的弱者,人们往往在饥荒中选择牺牲弱者。由此产生问题,在决定忍受饥饿的同时谁又有权力决定他人的命运。权利方法在这明显的侵犯权利行为面前保持沉默。

笔者认为Stephen对权利方法的批评是合理的,他观察到家庭中权利的分配关系。但阿玛蒂亚·森是否对此完全忽视了呢?阿玛蒂亚·森在贫困的研究中早已发现社会中存在的固化剥夺现象,如妇女幼儿的权益,因此可以认为他并未忽视社会弱势群体的权利被侵犯现象,而只是将其放到能力分析方法之中。[8]

其次,对饥荒中死亡的解释,权利方法把疾病导致的死亡和饥饿导致的死亡相区别。阿玛蒂亚·森的解释局限于饥饿导致的死亡,认为饥饿死亡率与贫困指数密切相关,即赤贫死亡率最高,并不解释疾病导致的死亡率。但是这也就局限了权利方法对饥荒的解释范围,De Waal在非洲的实证研究中却有新的发现。[9]De Waal在关于80年代中期苏丹饥荒研究中,发现贫穷指数与死亡率无直接明显关系,并认为迁移与疾病爆发区域和死亡率之间的关系比财富更为紧密。他的结论是,饥荒中的死亡是社会作用的结果,而不仅是经济作用(权利失败)。Stephen在对De Waal解释的基础上,提出另一种解释方法,认为疾病导致的死亡与饥饿导致的死亡二者不是互不包容,而是密切相关,从而弥补并且增强了权利方法的合理性,扩大了其解释的范围。一是由于饥饿而导致人的身体抵抗力下降,这有利于疾病的传播,导致瘟疫的蔓延;二是个人迁移导致交易能力失败而难以获取食物,因为在一个新的环境中,个人的四项基本权利(贸易权利、生产权利、劳动权利和继承权利)随之发生改变。因此,疾病导致的死亡率最终归结于饥饿——权利的失败。Stephen的这种解释方式很好地扩展了权利方法,弥补了阿玛蒂亚·森的局限,因为现实中由于饥饿直接导致死亡的数据很难获取。

最后,阿玛蒂亚·森认为权利方法适用于既定的法律框架内,在不合法的权利转移盛行的社会中不具有适用性。Stephen认为阿玛蒂亚·森忽视了战争和政治等因素导致的权利转移,如非洲发生的许多饥荒中,由于政治的不稳定和内战,或长期的干旱而引起非常复杂的现象,而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对这些复杂现象的解释是非常无能为力的。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20世纪32起饥荒中21起可以把政治归结为首要原因,其他的饥荒(自然或经济灾难)也是因为政治腐败而起了加速或扩大作用。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轻视了政治作用,特别是当政治忽视人权而加速了饥荒的发生。正如De Waal所认为,权利方法不能解释战争饥荒,因为其理论没有给暴力留有空间。权利方法使用于既定的法律框架内,“法律耸立于粮食供给与粮食权利之间,因饥饿而死是过度墨守法规的结果。”[10]但在现实的生活中,权利是否只是在法律规定内而不考虑其它因素影响呢?如道德、风俗等等。或者是阿玛蒂亚·森有意回避这些因素,但这种回避给权利方法又带来了什么影响呢?

三、非正式权利的关注

上文论及饥荒中忍受饥饿现象时,Stephen认为阿玛蒂亚·森犯了一个错误,即把决定资源安排的个人和家庭的责任人(承担不同选择所支付的成本的后果)混为一谈。因此,权利方法不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在饥荒中,死亡或者受害者是大量的社会弱势群体,而且这种受害往往是被动与不自愿的,他们的权利受到侵犯,但权利方法在这明显的侵犯权利行为面前保持沉默。

学者Charles G ore在对阿玛蒂亚·森的政治和道德哲学系统研究后,认为森并未忽视饥荒中为什么弱势群体的权利遭受到破坏,相反,随着对贫困和社会福利的性别不平等研究深入,提出在家庭内部有一种超出合法权利之外的非正式权利。[11]阿玛蒂亚·森并未进一步阐述非正式权利,而是采取两分法:一是公共领域,法律规范上的交换,二是家庭领域,对产品的分享、分配和消费。公共领域中的权利分配依靠法律权利,而家庭领域的权利分配是依靠道德权利。这也间接暗示阿玛蒂亚·森低估或并未重视社会道德法则和其他非正式权利对商品支配的影响。但是阿玛蒂亚·森为什么会作出这种选择呢?

阿玛蒂亚·森的政治哲学具有双重性,一是对福利经济学和功利主义的批评,二是对诺齐克的自由至上主义的良善社会的批评,认为对自由权利的绝对保障而忽视权利所带来的道德灾难。因此阿玛蒂亚·森尝试建立一种目标权利系统,而该系统是包含着对结果的敏感同时又保障基本的权利。为了更好地对诺齐克的良善社会的批判,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的准则不得不依靠一个良好的社会法制基础,即依靠“the law”和“legal system”的基础。“the law”包括的合法权利是以法院的强制力和国家力量为后盾。这也就导致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对法律的强调。

Charles G ore认为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在研究中忽视了道德法则和法律准则相互作用,从而影响人对商品的支配权,而不能更好的解释社会经济生活中的饥饿与饥荒问题。事实上,阿玛蒂亚·森将非正式权利及社会道德法则仅运用在家庭内部的研究中,而不将其扩展到社会层面。虽然阿玛蒂亚·森有不断扩大权利法则的趋势,如他提出的“扩展权利”概念,“是一种被扩展了的权利的概念,它包括更多非正式类别的,通过被接受的合法性概念上得到认可的权利成果。”[12]但是,他这权利法则的扩展却并未应用于饥荒与饥饿的研究中。因此,为了发挥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更好地分析饥荒的原因和本质,必须呼吁一种新的法则、新的视角,认识到食物的支配权不仅由现有法律所规定,而且还受到社会传统的道德法则影响,以及二者的相互作用。

第一,道德法则在食物的分配中也许起着主导作用,甚至超越了社会法律所规定。阿玛蒂亚·森的不足在于忽视了或低估了社会道德力量在商品支配上的约束和限制。许多道德法则不仅仅局限于家庭内部,社会上还存在许多非政府的规则制定者和强制力。Charles G ore在20世纪70年代对加纳粮食分配的研究中,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购买者和销售者之间形成一种稳定的消费关系,即二者不会轻易发生改变。在饥荒或粮食短缺时,这种稳定的消费关系决定了购买者能否在市场上获取基本的生存资料。因此,正是这种消费关系对购买者和销售者的行为进行规范,而决定了购买者能否获取足够的食物。这也说明饥饿不仅仅由于交换权利和资源禀赋的变化而受到影响,道德法则的介入也可让不同人群面临饥饿的风险,这恰恰是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因忽视公共领域中非正式权利的影响而不能加以解释。

第二,道德法则与法律法则之间的关系并不总是一致,特别是在某一历史时期二者可能发生分歧,如人们在交易中采取了具有正当性却不符合法律的行为。权利的转化不是简单的资源禀赋缺失和交换权利映射变化的结果,而是如Falk Moore所指出的,“许多的冲突和竞争的法则秩序”的调和,[13]饥荒中权利转化的发生是主导性权利法则的变化。如粮食暴动的结果就是由于群体行为导致法则的改变,道德法则优先于市场条件下的法律法则。饥荒中许多的粮食暴动被人们所认可,甚至认为粮食暴动是一种社会保障的机制。粮食暴动虽然是一种违反法律的集体行为,但却因主导价值法则的改变而获得道德合法性,这种主导性价值原则的改变却正是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所不能解释和接受。

本文旨在围绕权利方法所引起的争论来介绍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发展阿玛蒂亚·森权利方法。我国学界对阿玛蒂亚·森的权利方法更多是运用其理论来分析国内的饥荒问题,特别是1959至1961三年大饥荒,然而对他权利方法的理论却没有提出相关质疑,或者是没有对其理论基础进行探讨,即权利方法是否合理?正如阿玛蒂亚·森自己所言,权利方法是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忽略了其他许多因素。因此,我们在借用其理论的同时,应该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1][3][4][6][10][印]阿玛蒂亚·森.贫困与饥荒[M].王宇、王文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198、198、61、66、202.

[2]转引Peter Sohlberg.Amartya Sen’s entitlement approach:empirical statement or conceptual framework [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Welfare ISSN 1369-6866 June 16,2006:15:357-362,360.

[5]KHANDAK AR QUDRAT-I ELAHI.Entitlement Failure and Deprivation:a Critique of Sen’s Famine Philosophy[J].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Vol.42,No. 4,May 2006,541-558.

[7][9]Stephen Devereus.Sen’s Entitlement Approach:Critiques and Counter-critiques[J].Oxford Development Studies,Vol.29,No.3,2001,pp245-263、251.

[8][12]阿玛蒂亚·森.“什么样的平等?”[J].闲云译,世界哲学,2002,(2).

[11][13]Charles G ore.Entitlement Relations and“Unruly”Social Practices:A Comment on the Work of Amartya sen[J].The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 Vol,29,NO.3,April 1993,429-460、453.

(责任编辑:玉 东)

B712.6

A

1672-1071(2010)02-0061-04

2010-01-23

刘华云(1987-),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伦理学研究生,主要从事政治伦理与中国伦理思想研究;蒋九愚(1972-),哲学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与中西哲学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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