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卡尔身心二元论及其对英美心灵哲学的影响

2010-04-06 20:18
唯实 2010年12期
关键词:二元论行为主义笛卡尔

王 曼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笛卡尔身心二元论及其对英美心灵哲学的影响

王 曼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当代英美心灵哲学根源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笛卡尔在古希腊以来哲学土壤的基础上,运用“普遍怀疑”的方法确立了心灵哲学的实体二元论立场,而该立场对笛卡尔之后的心灵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了克服笛卡尔身心关系理论的固有缺陷,后世心灵哲学家发展出行为主义、物理主义、功能主义、强人工智能等多种哲学路径,然而至今没有一种路径成为业界的共识,其根源在于迄今为止我们对认知和智能的本质缺乏真正的认识。

心灵哲学;身心二元论;身心关系

在经历了语言哲学和心灵哲学的转向以后,心灵哲学已经成为英美哲学界热烈讨论的一门显学,而对于国内哲学界来说,心灵哲学还只是一门处于起步阶段但具有强劲发展势头的新兴哲学分支。当代心灵哲学主要根源于笛卡尔的哲学思想,尤其是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笛卡尔所确立的实体二元论立场对心灵哲学的发展影响深远,即便是在今天,仍然是哲学家不可回避和热烈讨论的主题之一。要想进入心灵哲学的大堂,就必须首先探究笛卡尔的身心关系理论。

一、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思想渊源

笛卡尔对身心关系的思考是从对自我意识的思考开始的,他最初的目的是为科学寻找一种绝对确定的基础。通过普遍怀疑的方法,笛卡尔发现,只有“我在思考”这一事实是确定不疑的,并且据此得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著名结论。在前笛卡尔时期的哲学史上,虽然没有明确地针对身心关系的论述,但是对自我、意识、思维、自想、自识、反思等主题的思考却是由来已久。

苏格拉底曾将“认识你自己”的神谕理解为认识自身的能力,认为人不能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即便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干什么,至少应该确定自己不能干什么;人要先有自知之明,才有可能恰当地评价其他的人和物。在《查密迪斯篇》中,柏拉图对“思索”的概念进行了讨论。他在苏格拉底认识自我的基础上,进一步对“认识”本身进行了讨论。亚里士多德则对“自想”或“思想的思想”进行了分析,不过,亚里士多德的分析是基于神学的层面,而不是基于人的认识论、方法论的分析。普罗提诺对亚里士多德神“思想”的观点进行了批判,并试图对“自身意识”和“自身认识”的概念进行区分。从普罗提诺开始,“自身意识”的概念在哲学史上开始萌芽。

到了中世纪,奥古斯丁提出了“自身确然性”的理论。他认为,灵魂的自身确然性是所有经验中最为可靠的东西,即使怀疑论者否认感知内容的外部实在,他们却无法否认感觉本身的内部实在;在我进行怀疑的时候,我无法怀疑我自身的存在。奥古斯丁的这一思想对笛卡尔产生了关键性的影响。此外,奥古斯丁还对人的意识进行了分析,提出了人的心理生活的三种要素:只有在我们意欲认识时,我们才认识;只有在我们认识时,我们才意欲;只有在当下的心灵自身将这些认识和意欲聚合在一起时,我们才能认识和意欲。

上述这些哲学思想为笛卡尔身心关系理论的萌芽提供了种子,无论是古希腊哲学家对自我、意识、思维等问题的关注,还是中世纪哲学家的“确然性”理论和“怀疑”的方法论,都是促成笛卡尔哲学思想的关键要素。

二、笛卡尔研究身心关系的基本方法

笛卡尔对方法论的论述主要集中在《指导心灵的规则》、《谈谈方法》和《哲学原理》之中,他关于方法论的认识有一个从重视直觉和演绎到重视归纳的过程。在《指导心灵的规则》一书中,笛卡尔说:“除了自明的直觉和必然的演绎这两个途径之外,人类没有任何通向他可获得的确实知识的道路……同样非常明显的是,这种精神视觉既扩展到那一切简单的性质上,也扩展到那些性质必然联系的知识上,最终扩展到理智直接或在想象中准确经验到的其他一切事情上。”[1]

在《谈谈方法》中,笛卡尔提出了著名的四条认识规则:“对于我没有清楚认识为真的东西,我绝不把它当作真的接受。也就是说,要小心避免判断的仓促和偏颇,并且只接受其中清楚明白呈现给我的心灵、以至我不能有任何怀疑的判断”;“根据可能和必要,将我所考察的每一难题分成多个部分,以便尽可能地将这个难题妥善解决”;“按照恰当的次序进行我的思考,从最简单、最容易理解的对象开始,以便一点一点或逐渐上升到认识最复杂的对象”;“在一切情况下都进行完全的列举和普遍的审查,以至我确信没有任何事情遗漏”[2]。

在《指导心灵的规则》中,笛卡尔强调了直觉的重要性,而在《谈谈方法》的四条认识规则中,却丝毫未见直觉的踪迹。科廷汉曾说,这种变化是笛卡尔思想走向成熟的表现。笛卡尔不再用“直觉”一词,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清楚明白的概念并不是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得到的。由于人类理智固有的缺点,某些清楚明白的真理被遮蔽了,如果想将那些真理呈现出来,就必须首先清除那些虚假的信念。为了清除这些信念,必须找到一个恰当的方法,笛卡尔认为,这个方法就是“普遍的怀疑”,也就是对人类既有的一切知识都加以怀疑,直到找到确定无疑的知识为止。普遍怀疑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归纳,就是对各种意见和观点进行归纳性地去伪存真。

在《哲学原理》中,笛卡尔将普遍怀疑作为哲学的第一条原理。普遍怀疑的方法对于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形成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普遍怀疑方法的形成,就不会有身心二元论的产生。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笛卡尔指出,由于他自己从当时已知的科学中找不到恰当的根据让他不产生普遍怀疑特别是对物质的东西的怀疑,所以他要从普遍怀疑开始排除各种成见,逐渐让精神脱离感官,直到发现确定的东西,而精神本身的自由使得他对事物只要有一点怀疑就可以假定他们不存在,但精神绝对不会认为自己不存在,也就是说,可以把精神和物质的东西区分开来,从而把世界划分为物质和精神两种实体。可见,普遍怀疑的方法正是身心二元论的方法论基础。

三、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基本内容

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被称为实体二元论。笛卡尔把实体分为两类,一类是物质实体,一类是心灵实体。物质实体的本质是广延,而心灵实体的本质是意识或思维。物质实体和心灵实体具有不同的性质:物质实体是无限可分的,心灵实体是不可分割的;物质实体是可以毁灭的,心灵实体是不可毁灭的;物质实体要遵循物理学规律,是被决定的,而心灵实体具有自由意志,是自由的;物质实体只有通过人的感官形成感知经验才能被构建起来,是被间接地知道的,而个体具有直接通达心灵实体的优越通道,因而心灵实体是被间接地知道的。

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写道:“在认识灵魂不灭之前,要求的第一个和主要的东西是给灵魂做成一个清楚、明白的概念:这在这里已经做到了。除此之外,还要求知道我们所清楚,分明领会的一切东西,本来就是按照我们所领会的那样真实。……凡是清楚、分明的灵魂为不同实体性的东西,就像领会精神不同于物体那样,实际上都是分属不同实体的,他们之间是实在有别的……”[3]可见,笛卡尔是按照自己的几何学方式首先从确定无误的前提进行推论的。在笛卡尔看来,与物质相比,精神才是最坚实的基础,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我在思考”更加确定无疑的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笛卡尔所处的时代,奥古斯丁神学统治着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域,笛卡尔本人在构建自己的哲学体系时,也要为神学准备一个位置。他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致巴黎神学院院长和圣师们的文章中一再强调,他是在给不信仰神的异教徒讲述在神的指引下如何认识人类知识的图景。但就笛卡尔本人的意图来说,精神、灵魂是第一位的,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我在思考是唯一的确定无疑的知识。笛卡尔的二元论主要谈的是物质实体、心灵实体以及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之所以给神准备一个位置,是为了迎合当时的宗教气氛。

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虽然在后来的英美心灵哲学中颇受诟病,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反对实体二元论。事实是,笛卡尔的二元论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以至于整个近现代自然科学都将其作为哲学根基。不过,当代著名的心灵哲学家约翰·塞尔曾经说过:“根据我的经验,我所知道的大多数实体二元论者都是出于某些宗教理由而持有此论点的。实体二元论的一个理论后果便是:当我们的肉体消亡以后,我们的灵魂则可以继续存在,而这个后果对于那些相信来世的宗教的信徒来说就颇具吸引力了。但对于活动在心灵哲学领域内的大多数行家来说,实体二元论就不会被他们视为一种严肃的选项。”[4]在当代的英美心灵哲学圈中,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很少被人所接纳,但是要想彻底摆脱实体二元论的影响,与之完全撇清关系,也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

四、笛卡尔身心二元论对英美心灵哲学的影响

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对后世的心灵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成了心灵哲学不得不讨论和解决的问题。即使在今天,身心问题仍然被认为是心灵哲学的本体论问题。正如海尔所说,它触及到了世界以及人身上除了物质的东西之外还存在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近代意义上的心灵哲学就是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开始的。除此之外,身心二元论影响深远的另一个原因是它的固有缺陷,即无法解释心理因果性问题,无法解释身体和心灵是如何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为了克服实体二元论的固有缺陷,英美心灵哲学家们基本上还是沿着笛卡尔所留下的可能性的路线前进的,其主流观念是消解二元对立,建立一种一元论的哲学立场,其中,最主要的哲学路径是唯物主义。

需要注意的是,二元论还有一种弱化的版本,也就是流传甚广的“属性二元论”。这种观点认为,世界之中没有两种实体,但是却存在两种属性,即物理属性和心理属性。人类的特征在于,尽管他们不是由两种实体构成的,他们的物理身体尤其是大脑却不仅仅具有物理属性,而且还具有心理属性。属性二元论避免了实体二元论的固有缺陷,但是它依然继承了一些来自实体二元论的麻烦,比如,心理属性与物理属性之间到底是何关系?物理事件到底是怎样引起心理属性的?等等。

在心灵哲学的领域里,唯物主义是能够影响整个20世纪,并将这种影响带入21世纪的唯一的一组观点。唯物主义认为,唯一实存的实在就是物理实在,心灵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还原为物理状态。唯物主义包括很多流派,主要有行为主义、物理主义、功能主义、强人工智能和取消唯物主义等。20世纪最早产生影响力的唯物主义理论是“行为主义”,该观点认为,心灵只不过是身体的行为。行为主义的发展经历了从方法论行为主义到逻辑行为主义的转变。方法论行为主义又称“激进行为主义”,是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约翰·华生首先提出的。华生认为,行为只是对环境刺激的可观察的反应,因而行为的原因是环境刺激而不是心理状态,这样就从根本上取消了心理因果性的问题。但是,心理因果性的观念是深深植根于我们的日常语言和我们对同伴及自身的理解之中的,而且随着心理学的日益成熟,实验观察变得更加精细。因此,对心理状态和心理过程的解释成为心理学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激进行为主义逐渐被逻辑行为主义所替代。在逻辑行为主义看来,每一个心理描述在逻辑上都可以等同为一个表达行为倾向的“如果—那么”的陈述,而对一种行为倾向的描述并不包括心理术语,这样也就不存在心理因果性的问题了。然而,逻辑行为主义将行为倾向的表达作为心理因果性的唯一形式,这是不恰当的。因为在心理世界中,心理事件与心理事件之间的因果性相当常见,而逻辑行为主义恰恰不能为这种心理因果性提供解释。到20世纪中叶,行为主义所遭遇到的种种困难使得它最终难逃被拒斥的命运。20世纪60年代,行为主义逐渐被一种叫做“物理主义”的学说所替代。“物理主义”有时也被称为“同一论”,因为它宣称心理状态与大脑状态之间具有同一性。同一论又可分为“类型同一论”和“个例同一论”,前者认为,“每一类型的心理状态都等同于某种类型的物理状态”,后者认为,“每一个心理状态的个例都等同于某种物理状态的个例”。显然,“个例同一论”比“类型同一论”更具有说服力。但是,同一论的成立必须有一个前提,即承认存在物理属性和心理属性,这在某种程度上又退回到属性二元论的立场上去了,那么,它也无法避免属性二元论所固有的缺陷了。

上述几种理论显然没能解决笛卡尔身心二元论所固有的问题,然而,在此之后,心灵哲学史上最令人激动的进步出现了,这种进步是建立在哲学、认知心理学、计算机科学、语言学、人工智能等领域交叉研究的基础之上的。这种被称为“计算机功能主义”或“强人工智能”的理论认为,整个系统工作的方式就是一个数字化的计算机,而被我们称作“心灵”的东西则是一个数字化的计算机程序,心理状态就是脑的计算状态,心灵之于大脑,就如软件之于硬件。随着心灵计算机模型的出现,笛卡尔的困惑似乎找到了解决方案。因为虽然身心关系看似很神秘,但是计算机的软件和硬件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神秘。

虽然很多心灵哲学和人工智能的科学家持“计算机功能主义”的立场,但是也有一些人反对这种立场,比如休伯特·德雷福斯和斯多尔特·德雷福斯、约翰·塞尔、鲁卡斯和彭罗斯等人都认为:“人类的许多认知行为不能被简单地看作是遵循规则行事的。人类的心灵、大脑和计算机之间存在着‘本质差别’大脑的功能也许可以说是一台计算机,但更深层的智能活动,特别是以意向性为核心的心智活动绝不是计算机的算法可穷尽的。按照语法规则定义的计算机程序本身不足以担保心的意向性和语义的呈现,心的本质不是可计算的。”[5]到目前为止,“计算机功能主义”在心灵哲学、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领域仍然是一种颇受争议的立场。有关的争议和讨论又促使心灵哲学家和认知科学家继续探寻新的进路。

五、结论

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开启了近现代意义上的心灵哲学的研究工作,而且直到今天仍然是心灵哲学家必须面对和探讨的主题。他的实体二元论立场在当代虽然为绝大多数心灵哲学家所摒弃,但是人们在讨论心灵的时候,又难以完全摆脱身心二元论的影响。为了解决身心二元论的固有问题,心灵哲学家们先后提出了行为主义、物理主义、功能主义、强人工智能等多种路径。然而,即便是这些路径,也是沿着笛卡尔所留下的可能性的路线前进的。

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种路径能够在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界得到公认,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对人类认知和智能的本质缺乏真正的认识。“人类心智活动的内在机制及其体现出的灵活性、选择性和自涌现性是我们今天的科学不能完全解释的。”[5]未来的认知科学必将以对认知和智能的本质的理解为基础,而对认知和智能的本质的认识也要以科学研究的成果为依据。在没有足够的科学证据的支持的情况下,心灵哲学的任何主观臆测和哲学思辨都难免失之武断。说到底,人类认知和智能的本质和规律问题终究是一个科学问题。□

[1]笛卡尔.指导心灵的规则[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0:35.

[2]笛卡尔.谈谈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0:92.

[3]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8:13.

[4]塞尔.心灵导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37.

[5]刘晓力.认知科学研究纲领的困境与走向[J].中国社会科学,2003(1).

责任编辑:戴群英

B151,B503.99

A

1004-1605-(2010)12-0043-04

王曼(1982-),女,安徽宿州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心灵哲学、认知科学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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