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教坊的历史渊源及属性

2010-04-07 10:05曹胜高
关键词:教坊雅乐乐府

曹胜高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论唐教坊的历史渊源及属性

曹胜高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唐代教坊机构的设立,是乐分雅俗观念的产物,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汉魏以来俗乐管理职能,其与太乐系统并存,在隋代以“设坊教乐”而得名,入唐后逐渐以中官为使,归禁中管理,为皇家私属。

唐教坊;历史渊源;掌管俗乐

关于唐教坊的性质及变迁,历来论述颇多,①参见任半塘《教坊记笺订》(中华书局 1962年版)、李昌集《唐代宫廷乐人考略:唐代宫廷华乐、胡乐状况一个角度的考察》(《中国韵文学刊》2004年第3期)、左汉林《唐代的内教坊及相关问题考论》(《渤海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柏红秀《唐代仗内教坊考》(《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耿占军《汉唐时期乐舞与百戏管理机构的设置》(《唐都学刊》1999年第4期)等文献。但未能达成充分共识,原因在于“两唐书”、《教坊记》、《资治通鉴》等记载不甚明晰甚或抵牾,各未能自圆其说。代有转移,制有因承,要准确界定唐教坊的性质,不妨梳理前代音乐及其管理机构的变迁,从历史纵深的角度分析雅俗音乐之变化、音乐机构之分合和乐工乐曲之演习,以便深知教坊设置之用意,进而分析其属性。本文试为之。

一、乐分雅俗

上古雅乐出自俗乐。《隋书·乐志》云 :“伊耆有苇龠之音,伏羲有网罟之咏,葛天八阕,神农五弦,事与功偕,其来已尚。”其中,“苇龠之音”乃以苇作龠而歌,“网罟之咏”乃以结网捕鱼事入歌,皆非先天之雅乐也。葛天之《八阙》乃吟咏先祖、神灵、劳作、祭祀之事,实乃民间歌舞。“神农五弦”据《世本》载,神农削桐为琴,结丝为弦,成古琴。这些音乐源于民间,或用于祭祀或用于娱乐,因表事载功,后经音乐精通者累加附庸而渐趋神圣,如炎帝命邢天作扶犁之乐、制丰年之咏。又《尚书·尧典》载舜帝语:“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虽为后世附加之言,然由此可知五帝时已有专职乐人负责制乐,以祭祀、庆功、教民。上古俗乐遂脱离民间而渐趋雍容雅正,为圣化此类音乐,多以神话出之。《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传言夏乐《九歌》、《九辩》乃为天赐。《楚辞·天问》:“启棘宾商,《九辩》《九歌》。”《庄子·天运》载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至乐》又言:“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言九韶之乐乃天帝流传于洞庭之野。“九韶”实为“九招”之音转。古本《竹书》言:“夏后开舞《九招》也。”今本《竹书纪年》也说:“十年 ,帝(启)巡狩 ,舞《九招》于大穆之野。”极言《九招》为黄帝所赐。

然考诸史料,夏启所成《九歌》、《九辩》、《九招》之类,乃出自楚地民间歌舞。《吕氏春秋·音初》载:“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夏禹之妻涂山女善歌,其所歌乃南音之代表。刘向《列女传》卷一载:“启母者,涂山氏长女也。夏禹娶以为妃。既生启,辛壬癸甲,启呱呱泣,禹去而治水,惟荒度土功,三过其家,不入其门。涂山独明教训,而致其化焉。及启长,化其德而从其教,卒致令名。禹为天子,而启为嗣,持禹之功而不殒。君子谓涂山强於教诲。”涂山女生夏启并亲自教育,夏启自幼受母教育,且其母熟悉南音,因而合南音而成《九歌》。后大禹会诸侯,以《九歌》典乐。《左传·哀公七年》载:“禹合诸侯于涂山。”大禹在涂山大会诸侯时,以《九歌》为国家乐典。《尚书·大禹谟》载:“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可知夏之《九歌》,乃采集楚声而成。

远古之时音声稀有,故前代音乐后世承继而用。依《通典》所载,伏羲乐名《扶来》,神农乐名《扶持》,黄帝作《咸池》,尧增修而用之。“咸,皆也。池,施也。言德之无不施也。”其义相同,其音近而转,殆为同曲。咸池,《周礼》又称为《大咸》。又传少皞作《大渊》,尧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尧舜禹本禅让而成,其所作曲非新作,乃续作或增修。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汤作《大护》、周武王作《大武》,乐名皆一声之转。此类音乐皆赓续前朝旧乐而成新声。《吕氏春秋·古乐》:“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又言:“帝舜乃令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舜曾修订上述三曲。商汤又修订,《墨子·三辩》:“汤放桀于大水……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护》,又修《九招》。”借助前代音乐作《大护》,又进一步修了《九招》。

雅乐原本出自民间,然其存于朝庙非民间可用,后又代代流传附以神圣,遂与民间音声远矣,后世承而增修遂为雅乐。《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实乃前代朝庙音乐之汇总。

朝廷雅乐亦有流散于民间者。《论语·尧曰》言商亡,“太师适挚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皷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殷商乐工流散于四地然商乐未绝,一则由上述乐工带入齐、楚、蔡、秦、魏等地,与彼地民间乐舞融合,称为诸侯之国风;二则部分乐工归于商庙,以商音祭祖 ,《诗经·商颂》所载《那》、《烈祖》、《玄鸟》三曲,便是宋国商音之流传;三则部分音声转入周室。岐周本为商之旧邦,朝、聘、祭、宾必通商乐,待其立国,选用商之百工、多士,故周武王“乃命周公为作《大武》”,必有取于商声者。

雅乐世代传于朝庙,自成其传承系统。而民间音声代有转移与时俱进,与雅乐渐行渐远。雅乐之古板,渐遭时人鄙弃。《汉书·礼乐志》引《书》序:“殷纣断弃先祖之乐,乃作淫声,用变乱正声,以说妇人。”《史记·乐书》:“纣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国亡……夫朝歌者不时也,北者败也,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与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畔之,故身死国亡。”此说解乃附会之词,然其言殷纣所喜北里之曲,实乃民间音声。此类“音声”乃“变”五音而为“七音”者,音位复杂,节奏轻快,汪汪洋洋,为郑卫之音的先声。殆及“周道始衰,怨刺之诗起。王泽竭而不作。乐官师瞽抱其器而奔散于诸侯,益坏缺矣 ”。[1]卷141《乐典一》郑卫之音遂兴起。孔颖达注《乐记》引《史记·乐书》言:

卫灵公之时,将之晋,至于濮水之上舍,夜半闻鼓琴之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乃召师涓听而写之。至晋,见平公。公享之,灵公曰:“今者闻新声,请奏之。”平公曰:“可。”即命师涓坐师旷之旁,援琴鼓之。未终,而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平公曰:“何?”师旷曰:“昔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也。”

师旷制止,乃出于古人以乐象德之观念,以桑间濮上为亡国之音。①《礼记·乐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然郑卫音声之和悦入耳已为时人所共识。《乐记》载魏文侯问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对曰:

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会守拊鼓,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儒,獶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这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

仍以乐德言雅乐之美好,俗乐之义坏。然民间用乐非在于德义,故郑卫之音遂成时尚。至孟子时已不再以雅俗之德义论乐,而直言若能“与民同乐”即为明君,可知战国中叶,以郑卫之音为代表的俗乐,已经得到君王、诸子的普遍认同,孟子也承认今乐与古乐的义同,但听乐不能独享,只要“与民同乐”即可。马端临言:“春秋时,虽伶官犹以奸声淫乐为可耻;而战国之际,则时君直以世俗之乐为可好。”[2]俗乐的流行使得传统雅乐迅速消亡,秦始皇平天下,六代庙乐只有《韶》、《武》残存,秦二世即位尤以郑、卫之音为娱。丞相赵高言:“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騄耳而后行远乎 ?”[3]卷24《乐书》从此 ,俗乐开始进入庙堂 ,并得到一定的理论支持,而雅乐则加速了消亡的进程。

二、雅俗分掌

秦以前,历代所设乐官本掌雅乐。《周礼·春官·大司乐》:“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大司乐负责以六代乐舞教育王室诸侯长子、公卿大夫子弟以及从民间选拔的优秀青年。秦代以“太乐”掌雅乐,从属“奉常”。其源为周之春官宗伯掌邦礼,①《通典》卷 25《职官七》“太常卿”条谓:“今太常者……周时曰宗伯,为春官,掌邦礼,秦改曰奉常。”主要职能是“掌宗庙礼仪”。西汉景帝六年,奉常更名太常,属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4]卷19《百官公卿表上》太常下设太乐署 ,署内设太乐令丞以管理雅乐,雅乐表演者则多选高官贵胄之子,以作宗庙祭祀之用。卢植《礼》注:“汉大乐律,卑者之子不得舞宗庙之酎。除吏二千石到六百石,及关内侯到五大夫子,取适子高五尺已上,年十二到三十,颜色和,身体修治者 ,以为舞人。”[5]卷112《百官志(二)》此乃承《周礼》国子习学乐舞之制,即通过音乐的传授,使学员懂得“礼乐”的治国功能,而非真正的乐舞表演。

东汉太乐改称“太予乐官”,②《宋书》卷 19《乐志》:“太乐,汉旧名,后汉依谶改太予乐官。”《东观汉记》卷 2《显宗孝明皇帝纪》:“会明帝改其名,郊庙乐曰太予乐,正乐官曰太予乐官,以应图谶。”《宋书》卷 39《百官志上》谓:“太乐令……掌凡诸乐事。周时为大司乐,汉西京曰太乐令,汉东京曰大予乐令。”设官太乐予令,掌伎乐,“凡国祭祀,掌请奏乐,及大飨用乐,掌其陈序 ”。[5]卷115《百官志(二)》曹魏时太乐予令“复为太乐令 ”。③《宋书》卷 39《百官志上》载:“汉东京曰大予乐令。魏复为太乐令。”此处的“大予乐令”,当为太乐予令。《宋书》卷 19《乐志》载东汉“太予乐官”,于魏明帝太和初“改复旧”。西晋时,音乐机构的设置则基本沿袭曹魏旧制。

东晋南迁后,初减太乐并鼓吹署,成帝咸和中,复置太乐官。[6]卷23《乐志下》南朝宋齐 ,雅乐归属太常太乐署管理,乐署官员人数较少。④《宋书》卷 39《百官志上》载宋太常署官,有“太乐令,一人。丞一人。掌凡诸乐事”。(梁)萧子显撰《南齐书》卷 16《百官志》载:南齐太常署官,有“太乐令一人,丞一人”。宋大明以后,“声伎所尚,多郑卫淫俗 ”,[7]卷46《萧惠基传》民间音乐涌入宫廷 ,乐舞常“以 《鞞》、《拂》、杂 舞 合 之 钟 石,施 于 殿庭 ”。[8]卷19《乐志一》太乐署内 ,雅、俗并存。《南齐书 ·崔祖思传》:“今户口不能百万,而太乐雅、郑,元徽时校试千有馀人。”梁陈太乐署始掌清商乐。《隋书·百官志上》谓梁武帝“天监七年,以太常为太常卿……太乐又有清商署丞”。清商乐本为俗乐,至此归于雅乐部。

至于北魏,则上承魏晋旧制置太乐署。《魏书·乐志》载天兴六年冬,“诏太乐、总章、鼓吹增修杂伎……如汉晋之旧也”。归掌于尚书省。魏孝文帝时,如宋齐制设太乐署。《魏书·乐志》云“(太和十五年)十二月又置太乐”,总掌雅乐。北齐制官多循后魏,立太常,掌“太乐、掌诸乐及行礼节奏等事”,太乐兼领清商部丞掌清商乐。[9]卷27《百官志中》北周 ,乐署依《周礼》建制,改太乐署为大司乐。隋立后,雅乐归属太常寺,掌祭祀、朝庙用乐。唐因之。由此可知,雅乐一般由太常属官太乐掌管,用于宗庙祭祀、朝廷大典。

周代太乐也采民间音乐补充朝乐。《汉书·艺文志》说:“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诗经》之国风,出自民间,“二雅”成于士大夫之手,皆为诸侯所用,其中不乏郑卫之音。《汉书·食货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循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下。”可知周之太师亦负责整理俗曲,以充朝廷正音。从前文所引殷纣王、晋灵公、魏文侯、齐宣王等好俗乐,朝廷虽无专掌俗乐之机构,却有演奏俗乐之乐工,此类乐工当不受太常及其属官管理。秦二世喜爱郑卫之音,故设乐府负责俗乐演奏,却又将之隶于内廷“少府”,⑤参见《汉书·百官公卿表》与 1977年始皇陵出土之错银“乐府”钟。《汉书》卷 19上《百官公卿表上》:“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有六丞。属官有尚书、符节、太医、太官、汤官、导官、乐府……十二官令丞。”与“太乐”并立。可见此时期,乐府官乃内朝建制,用于宫廷娱乐而并非朝庙用乐。

汉承秦制虽立太乐,但掌管俗乐的乐府开始采民间音乐来制朝庙乐,武帝扩充乐府于外朝用于制乐。其原因在于:第一,汉代雅乐衰微。《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纪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能演奏旧乐而不能创制新曲,因而叔孙通等汉儒只能因袭秦乐以作刘氏宗庙乐曲。第二,汉制宗庙乐不全是采取旧乐,亦多用俗乐。“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时歌舞宗庙。孝惠、孝文、孝景无所增更 ,于乐府习常隶旧而已。”[3]卷24《乐书》这些俗乐主要来自楚声。“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汉乐本出自民间,以楚声为基调。可见,武帝前俗乐已成为汉乐正声,因而武帝朝的乐府并非新立,乃更新建制后朝廷音乐的创作机构。此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①梁刘勰、唐颜师古、宋郭茂倩、郑樵,皆据《汉书·礼乐志》此说﹐将“乃立乐府”释为始创乐府的建置。宋王应麟、清何焯等则据汉惠帝二年的史料提出异议。实则《史记·乐书》与贾谊《新书》亦早有武帝以前的有关乐府记述。今人以为乐府始创于秦,汉初因袭之;汉武帝立乐府,应解释为乐府机构的大规模扩展。此处的“十九章之歌”又作为汉郊祀歌。“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在这样的背景下,武帝时的汉乐府实际上承担了太乐署的部分职能。

不过,随着先秦雅乐的收集与整理,俗乐开始受到儒生的排斥和抵制。《汉书·礼乐志》载:“河间献王聘求幽隐,修兴雅乐以助化。”刘德曾“与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以作《乐记》,献八佾之舞,与制氏不相远 ”。[4]卷30《艺文志》随着儒家学说的复兴与发展,儒生和官员对朝廷依俗乐而制宗庙乐的多有批评,指斥武帝“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廷”。一方面是官员私下喜欢俗乐,像刘德所献的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以至“郑声尤甚”。另一方面却是儒士在朝庙上对乐府俗乐的激烈批判,以致哀帝即位后即诏令裁撤乐府,“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其罢乐府官。郊祭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非郑卫之乐者 ,条奏 ,别属他官 ”。[4]卷22《礼乐志》

由于秦汉乐府隶少府,少府属内朝,“掌禁钱以给私养 ”,[8]卷39《百官志上》其服务对象为皇室 ,故其下属机构乐府也必应“私”属于皇室,乐府乐当为皇家用乐,与太常乐并不相悖。西汉政府并设雅俗乐机构的目的则如贾谊《新书·官人》所言:“君乐雅乐,则友、大臣可以侍;君乐燕乐,则左右、侍御者可以侍;君开北房,从薰服之乐,则厮役从。清晨听治,罢朝而论议,从容泽燕。夕时开北房,从薰服之乐。是以听治、论议、从容泽燕,矜庄皆殊序,然后帝王之业可得而行也。”贾谊认为雅乐服务于君臣用于朝庙,燕乐服务于亲朋用于宴飨,薰服之乐服务于私情用于娱乐;“矜庄皆殊序”,不容紊乱。由此可见,秦与汉初所置乐府本服务于皇室私人娱乐,可以演奏俗乐。但武帝时以掌管俗乐之乐府来制作朝庙音乐,实为历朝首创,故此举遭致时儒批判,并被班固载为“乃立乐府”。

哀帝虽裁撤了乐府却不能禁绝俗乐。东汉改由黄门鼓吹继续管理俗乐。②若西汉哀帝时乐府仅为精简而非裁撤,那么东汉的俗乐机构则应有二,即黄门鼓吹乐署与乐府两大机构。王运熙《说黄门鼓吹乐》一文指出,汉代黄门与乐府的紧密关系及其人员之间的相互沟通,显将两者乐署皆视为少府分设下的并存的专门俗乐机构。参见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6版第216页)。文选卷四十繁钦《与魏文帝笺》注引《汉书》称“郑声尤集黄门集乐之所”,黄门鼓吹署掌宴乐。《古今注·音乐》:“汉乐有《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也。”汉之宴乐亦因俗乐而制成。③《汉书》卷 22《礼乐志》:“又有《房中祠乐》,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乐》,至秦名曰《寿人》。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本。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东观汉记》卷五“乐志”条:“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黄门鼓吹属少府。《汉书·百官公卿表》:“少府……有六丞……又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黄门鼓吹承担了西汉乐府掌管俗乐的职责。④需注意的是,黄门职官,秦时即存属于少府卿。《汉书》卷 19上《百官公卿表》:“少府……有六丞……又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七官令丞。”至于黄门署典乐鼓吹乐事,则大致在西汉武帝时期。目前,多数学者认为,东汉承华令承继了西汉乐府的掌乐职能,典掌包括黄门鼓吹乐在内的所有俗乐。当然亦有学者以为,两汉时期黄门乐署均为独立的音乐机构,西汉倡监是西汉黄门鼓吹乐署的重要职官;而东汉黄门鼓吹乐则分别隶属太仆卿、少府卿之承华令、黄门乐署,并认为这种分掌机制体现了两汉乐府制度“掌而不教,教而不掌”的管理特征。参见许继起《汉代黄门乐署考》(《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02年第4期)。因黄门鼓吹署于东汉,性质明显且较成规模,故笔者仅对之详叙之。《后汉书·东夷列传》载:“顺帝永和元年,其王来朝京师,帝作黄门鼓吹、角抵戏以遣之。”《唐六典》“鼓吹署令”注云:“后汉少府属官有承华令,典黄门鼓吹百三十五人、百戏师二十七人。”⑤《后汉书》卷 5《孝安帝纪》注引《汉官仪》作“黄门鼓吹百四十五人”。黄门鼓吹还用于各种朝礼。例如,东吴·丁孚《汉仪》载:汉明帝永平七年太后崩,晏驾诏曰:“柩将发于殿,群臣百官陪位,黄门鼓吹三通,鸣钟鼓,天子举哀。”汉代蔡质《汉官典职仪式选用》“立宋皇后仪”条:灵帝立皇后仪,“黄门鼓吹三通。鸣鼓毕,群臣以次出。后即出,大赦天下”。

可见,秦、汉初之俗乐本由隶属于少府之乐府掌管,武帝改乐府为外朝建制,采俗乐以制朝庙乐。因不合旧制,成帝后乐府渐遭非议,哀帝罢黜外朝乐府,俗乐仍归于少府管理。东汉时则由黄门鼓吹管理俗乐,以与太乐掌管雅乐之状相分立。

曹魏时期,设清商署管理俗乐。《乐府诗集·清商曲辞》:“清乐者,九代之遗声。其始即相和三调是也,并汉魏已来旧曲。其辞皆古调及魏三祖所作……王僧虔论三调歌曰:‘今之清商,实由铜雀。魏氏三祖,风流可怀。京洛相高,江左弥重。’”察其所言,清商曲乃曹魏时期收集旧曲而成。东汉建安十五年,曹操立铜雀台以奏清商乐,而此清商乐也当属私乐性质。魏明帝时期,遂设清商署专门管理相和歌,清商署则归少府所属。[9]卷27《百官志中》《三国志 ·魏书 ·齐王芳纪》裴注所引《魏书》中又载清商署之清商丞等职,且谓齐王“每见九亲妇女有美色,或留以付清商”。又《三国志·曹爽传》载魏明帝薨毕,曹爽“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将吏、师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为伎乐。诈作诏书,发才人五十七人送邺台,使先帝婕妤教习为伎”。此处之邺台伎乐,亦当多为清商署女伎。而清商署所掌清商乐,既承袭汉魏相和诸曲,则常用于宴飨娱乐、或宫廷元旦朝会、祀神等活动中。[10]清商署自曹魏设立,一直延续到东晋,后至梁武帝天监八年方被并入太乐。北魏亦以太乐署掌清商,隋时少府罢清商署使之归入雅乐部。①《隋书》卷 28《百官志下》载隋炀帝曾“罢衣冠、清商二署。”《旧唐书》卷 28《音乐志》:“隋氏始有雅乐,因置清商署以掌之。”

晋武帝即位后,诏“省郡国御调,禁乐府靡丽百戏之伎及雕文游畋之具 ”;[6]卷3《武帝纪》泰始十年 ,荀勖奏请“更部笛工选竹造作 ,下太乐乐府施行 ”;[6]卷16《律历志上》宋大明二年,宋世祖“又使庄作《舞马歌》,令乐府歌之 ”;[8]卷85《谢庄传》齐武帝时 ,“殿屋鸣咤 ……乃力疾召乐府奏正声伎 ”。[7]卷3《武帝本纪》从以上记述看 ,六朝乐府掌俗乐与太乐并立,因而朝廷一旦变故,就多有裁撤乐府之举。例如梁武帝即位诏言:“凡后宫乐府,西解暴室 ,诸如此例 ,一皆放遣。”[11]卷2《武帝本纪(中)》陈宣帝亦言 :“后宫僚列,若有游长,掖庭启奏,即皆量遣。大予秘戏,非会礼经,乐府倡优,不合雅正,并可删改。”[11]卷5《宣帝本纪》梁武、陈宣皆言“后宫乐府 ”,可知南朝乐府归属宫廷少府,演习之务乃倡优百戏娱乐等属。

北朝乐府,似兼掌雅俗音声。如后汉有《陇上歌》,刘曜作“命乐府歌之 ”;[6]卷103《刘曜载记》北魏中书监高允奏“乐府歌词,陈国家王业符瑞及祖宗德美,又随时歌谣,不准古旧”。[12]《魏书·乐志》又载太乐令崔九龙言于太常卿祖莹曰:“今古杂曲,随调举之,将五百曲。恐诸曲名,后致亡失,今辄条记,存之于乐府。”后祖莹呈上崔九龙所录,“或雅或郑、至于谣俗、四夷杂歌,但记其声折而已,不能知其本意。又名多谬舛,莫识所由,随其淫正而取之”。由以上数例可见,北朝音乐人才匮乏,只得杂录古今流传歌谣而辑之,即不分雅俗。故而北朝乐府,乃音乐机构之统称也。

总之,秦汉、魏晋南北朝时,雅乐常由太常之太乐管理,用于朝会、祭祀。俗乐则分别由乐府、黄门鼓吹、清商署等掌管,用于宴飨和娱乐。期间除武帝至哀帝时期乐府曾一度列为外朝外,其余时间则皆归少府所掌。

三、设坊教乐

音乐的流传在于教唱,雅乐之延续更赖教习。《周礼·春官宗伯》言大司乐:“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 ;以乐语教国子 ,兴、道、讽、诵、言、语 ;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大司乐下设中大夫二人,属官有乐师、大胥、大师、小师、瞽矇、眡瞭、典同、磬师、钟师、笙师、鏄师、韎师、旄籥、师籥、鞮鞻氏、典庸器、司干等掌乐舞。共设有下大夫四、上士十二、中士二十六、下士六十八、府三十四、史四十二、胥四十八、徒六百一十,另有瞽师三百,大夫以下的乐工共 1140人。这些乐工既是天下音乐的管理者,又是朝廷音乐的教习者。如“大胥掌学士之版,以待致诸子。春入学舍采,合舞;秋颁学,合声”,专掌教国子乐舞;“韎师掌教韎乐”,“旄人掌教舞散乐”,“籥师掌教国子舞羽、龠龡籥”,分门别类教习乐舞。

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司乐所掌的音乐中,既有朝廷祭祀、朝会等典礼用乐,也有教六诗、舞、散乐、用四夷之乐及其声歌。这至少说明两周宫廷内雅俗乐并采:雅乐用于朝庙,俗乐用于宫廷,然皆有专职官吏掌管,并教习下属。

汉成帝时,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请裁撤乐府,其所列乐工名单甚为详细,可知两汉乐府所设乐工,“凡八百二十九人,其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罢,可领属太乐,其四百四十一人不应经法,或郑卫之声,皆可罢 ”。[4]卷22《礼乐志》在这里 ,不罢者归属太乐用于雅乐演奏,不合雅乐者皆罢黜。其中,有“师学百四十二人,其七十二人给大官挏马酒,其七十人可罢 ”。[4]卷22《礼乐志》所谓“师学 ”者 ,指在乐府学习音乐之人。他们除留用一半归属家令酿马乳酒外,其余则罢黜,可知这些师学者,尚不能独立演奏,因而或留为工用,或被遣散。

由此可见,周、汉的音乐机构,既有培训乐工的职能,也有教习乐工的实践。魏晋太乐、清商署分立。《魏略》又载明帝修洛阳宫,“于列殿之北,立八坊,诸才人以次序处其中……自贵人以下至尚保,及给掖庭洒扫,习伎歌者,各有千数……使博士马均作司南车,水转百戏。岁首建巨兽,鱼龙曼延,弄马倒骑,备如汉西京之制,筑阊阖诸门阙外罘罳”。[13]明帝宫中不仅教习歌舞,还演奏百戏,此当为清商署所致。《晋书·律历上》载协律中郎将列和言:“昔魏明帝时,令和承受笛声以作此律,欲使学者别居一坊,歌咏讲习,依此律调。至于都合乐时,但识其尺寸之名,则丝竹歌咏,皆得均合。歌声浊者用长笛长律,歌声清者用短笛短律。”曹魏的太乐乐工,被单独别置“一坊”,用来演练歌舞。这种机构当为后世教坊之前身。

乐工歌咏讲习,一在训练技能,二在校正乐律,三在演练新曲。西晋泰始十年,中书监荀勖奏言:“而和写笛造律,又令琴瑟歌咏,从之为正……用十二律造笛象十二枚,声均调和,器用便利。讲肄弹击,必合律吕……请更部笛工,选竹造作,下太乐、乐府施行。”[6]卷16《律历志上》主张正音律、练新乐 ,然后由太乐、乐府执行。

隋统一中原后,收南北朝乐人。据《隋书·音乐志》载,侯景乱后,“乐府不修,风雅咸尽矣。及王僧辩破侯景,诸乐并送荆州。经乱,工器颇阙,元帝诏有司补缀才备。荆州陷没,周人不知采用,工人有知音者,并入关中,随例没为奴婢”。这些乐工被收往长安,然隋文帝不好俗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皆罢遣从民”,留下者多通雅乐。隋建国后朝廷用北周乐,文帝“命工人齐树提检校乐府,改换声律,益不能通。俄而柱国、沛公郑译奏上,请更修正。于是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国子博士何妥等议正乐”。然七年不定,“又诏求知音之士,集尚书,参定音乐 ”,[9]卷14《音乐志中》南北朝乐工遂群集长安。隋炀帝大业六年(公元 610年),“大括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其数益多前代 ”。[9]卷15《音乐志下》南北朝都城皆筑里坊为单元 ,①《魏书》卷八《世宗宣武帝纪》:“九月丁酉,发畿内夫五万人筑京师三百二十三坊,四旬而罢。”将乐人汇集起来设坊管理。裴蕴知炀帝矜奢,颇玩淫曲,揣知帝情,“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皆直太常。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 ,增益乐人至三万余 ”,[9]卷67《裴蕴传》由太乐统一管理。但这些乐工并未如隋文帝期望的那样,演制出郊庙新乐,以致隋“四时祭享,还用太庙之乐,歌功论德,别制其辞。七庙同院,乐依旧式”。反倒是结合南朝宴乐,“造飨宴殿庭宫悬乐器,布陈簨簴……至于音律节奏,皆依雅曲,意在演令繁会,自梁武帝之始也 ,开皇时 ,废不用 ,至是又复焉 ”。[9]卷15《音乐志下》可见炀帝时,宫廷常用雅曲演奏俗词,用以娱乐。

李渊代隋,这批乐工在长安得以继续演习,服务新朝。《旧唐书》卷 43《职官志二》“内教坊”条载:“武德已来,置于禁中,以按习雅乐,以中官人充使。”因为高祖将之放在禁中,故此“坊”又称“内教坊”,仍演习雅乐,隶属太常寺。于此,我们可以概括出教坊名称的来源:晋朝乐工“别具一坊”、隋朝“关中为坊置之”、“递相教传”,初唐入禁中,成内教坊。

四、唐教坊归皇室私有

教坊本为皇家私属。隋开皇元年三月戊戌,诏太常散乐并放为百姓,并禁杂乐百戏。《隋书·裴蕴传》言其原因为:“高祖不好声技,遣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皆罢遣从民。”但隋炀帝即位后,则“总付秘书监柳顾言、少府副监何稠、著作郎诸葛颍、秘书郎袁庆隆等,增多开皇乐器,大益乐员,郊庙乐悬 ,并令新制 ”。[9]卷15《音乐志下》御史大夫裴蕴揣摩帝意,“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皆直太常。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增益乐人至三万余”。无论雅乐、百戏,皆归于太常。至大业六年:“大括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其数益多前代。”[9]卷15《音乐志下》此处之坊乃唐教坊之前身。

唐高祖时,隋炀帝所置之坊归属不详。但《新唐书·百官志》言:“武德后,置内教坊于禁中。武后如意元年,改曰云韶府,以中官为使。开元二年,又置内教坊于蓬莱宫侧,有音声博士、第一曹博士、第二曹博士。京都置左右教坊,掌俳优杂技。自是不隶太常,以中官为教坊使。”[14]《旧唐书·乐志》则载内教坊为“武德已来,置于禁中,以按习雅乐,以中官人充使。则天改为云韶府,神龙复为教坊”。两相比较,可知太宗时期将一部分乐人从炀帝设置之坊抽出,成立禁中内教坊尚演习雅乐,但已经不再隶属太常。《旧唐书·太宗本纪下》载贞观五年(公元 631年)七月戊申,“初令天下决死刑必三覆奏,在京诸司五覆奏,其日尚食进蔬食,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通典·刑法六》“考讯”条:“其京城及驾在所,决囚日尚食进蔬食,内教坊及太常寺并停音乐。”[1]卷168《刑法典》内教坊与太常并举,说明其已经成为独立的音乐机构。武后以中官为内教坊使。颜师古注《汉书》言:“诸中官,凡阉人给事于中者皆是也。”玄宗迁内教坊于蓬莱宫侧并由中官掌管,说明此时的教坊已归于皇家私属。《教坊记·序》载玄宗设左右教坊,任“左骁卫将军范安及为之使”。[15]9据韦述《大唐故镇军大将军行右骁卫大将军上柱国岳阳郡开国公范公(安及)墓志铭并序》记载,范安及本为宦官,因辅佐玄宗政变任朝散大夫、都苑总监,开元四年(公元 716年)迁左武卫将军,知总监教坊内作使,后为通例。[16]《旧唐书·宦官传·高力士传》言:“玄宗尊重宫闱,中官稍称旨,即授三品将军,门施棨戟……殿头供奉、监军、入蕃、教坊、功德主当,皆为委任之务……故帝城中甲第、畿甸上田、果园池沼,中官参半于其间矣。”由中官出任教坊使,说明教坊已不再隶属于外朝,而归皇家私有。自此,教坊、太常职能分开,“开元后,其人浸多,凡祭祀、大朝会则用太常雅乐,岁时宴飨则用教坊乐部”。[17]

唐教坊掌俗乐、新声、散乐,与太常所掌雅乐、燕乐不同。《新唐书·礼乐志》:“玄宗为平王,有散乐一部,定韦后之难,颇有预谋者。及即位,命宁王主藩邸乐,以亢太常,分两朋以角优劣。置内教坊于蓬莱宫侧,居新声、散乐、倡优之伎,有谐谑而赐金帛朱紫者。”可知玄宗即位前太常亦掌散乐,因而双方可以对抗,但玄宗逐渐收归散乐入教坊。《教坊记》又载玄宗因“太常礼司,不宜典俳优杂伎”,[15]9乃置左右教坊分管。《旧唐书·音乐二》:“歌舞戏,有《大面》、《拨头》、《踏摇娘》、《窟礧子》等戏。玄宗以其非正声,置教坊于禁中以处之。”太常掌祭祀乐,不应演奏“非正声”的俗乐,故逐渐将原来太常所掌的俗乐、散乐归之于内教坊,并由中官任使,在禁中表演。

玄宗设立左右教坊,接管散乐、新声,并教习歌舞。《教坊记》载:“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盖相因成习。”[15]14左右教坊与内教坊性质逐渐相同,由左右教坊培训乐工歌伎,其优异者选入内教坊,为皇室表演。这样左右教坊逐渐演化为音乐教育和培训机构,许多艺人挂籍教坊,随之演习以备选用。《旧唐书·职官志》:“凡初被没有伎艺者,各从其能,而配诸司。妇人工巧者,入于掖庭。其余无能,咸隶司农。”王建《宫词》云“青楼小妇砑裙长,总被抄名入教坊。春设殿前多队舞,朋头各自请衣裳”,便是新选入的乐伎分别由不同的乐队首领领取衣裳。初选乐伎根据个人能力分别教习,其中技艺优秀的工巧可入皇宫表演。①李林甫等《唐六典》卷 14“协律郎”条:“大乐署掌教。雅乐:大曲三十日成,小曲二十日;清乐:大曲六十日,大文曲三十日,小曲十日;燕乐、西凉、龟兹、疏勅、安国、天竺、高昌:大曲各三十日,次曲各二十日,小曲各十日。”苏鹗《杜阳杂编》卷中载:

时有宫人沈阿翘,为上舞《何满子》。调声风态,率皆宛畅。曲罢,上赐金臂环,即问其从来。阿翘曰:“妾本吴元济之妓女,济败,妾得以声为宫人。”上因令阿翘奏《凉州曲》,音韵清越,听者无不凄然。上谓之天上乐,乃选内人与阿翘为弟子焉。

这些工巧者受到帝王欣赏,便教习被称为“内人”的宫廷乐伎。《教坊记》云:“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15]19这些日常居住宜春院的“内人”乃教坊歌伎中优异者。《乐府杂录·歌》载:“开元中,内人有许和子者,本吉州永新县乐家女也,开元末选入宫,即以永新名之,籍于宜春院。”[18]26长期居于宫中,直接服务于皇室,归内官管理,与外朝音乐机构无涉。《乐府杂录·箜篌》:“太和中,有季齐皋者,亦为上手,曾为某门中乐史。后有女亦善此伎,为先徐相姬。大中末齐皋尚在,有内宫拟引入教坊,辞以衰老,乃至胡部中。此乐妙绝,教坊虽有三十人,能者一两人而已。”[18]33齐皋女拒绝入内宫教坊,而宁愿进入太乐署所属胡部中,也说明教坊属于禁中。

教坊乐工、歌伎由中官管理,内部通婚,②长孙无忌等《唐律疏议》卷 14《户婚律》载:“其工、乐、杂户、官户,依令‘当色为婚’,若异色相娶者,律无罪名,并当‘违令’。”因而其曲目内部制作并不外传。王建《霓裳词》其四:“旋翻新谱声初足,除却梨园未教人。宣与书家分手写,中官走马赐功臣。”唐代多用赐女乐之方式,表达赏赐与恩宠。如武德年间(公元 623年),唐高祖赐河间王李孝恭“女乐二部 ”、[19]卷60《李孝恭传》赐窦康“女乐一部 ”。[19]卷61《窦抗传》玄宗赐李林甫“女乐二部 ”,[19]卷106《李林甫传》德宗赐浑瑊“女乐五人 ”,[19]卷134《浑瑊传》赐戴休颜、李元谅等女乐等。[19]卷144《戴休颜传》《李元谅传》由于雅乐多用于祭祀、燕乐用于宴享,由太乐所掌,③《新唐书·礼乐志》:“帝即位……分乐为二部:堂下立奏,谓之立部伎;堂上坐奏,谓之坐部伎。太常阅坐部,不可教者隶立部,又不可教者,乃习雅乐。”因而所赐女乐,乃出自皇宫。《旧唐书·张茂昭传》载:

顺宗听政,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且令还镇,赐女乐二人,三表辞让,及中使押犊车至第,茂昭立谓中使曰:“女乐出自禁中,非臣下所宜目睹。昔汾阳、咸宁、南平、北平尝受此赐,不让为宜。茂昭无四贤之功,述职入觐,人臣常礼,奈何当此宠赐。后有立功之臣,陛下何以加赏?”顺宗闻之,深加礼异,允其所让。

出于禁中之女乐,乃教坊所培养之歌妓,张茂昭辞让的理由是禁中女乐自己不宜欣赏,称赞其余受赐女乐者功高盖世,非自己可比。

由此可见:第一,唐朝所赐女乐乃出于教坊。如《旧唐书·德宗纪》:“命宰臣诸将送晟入新赐第,教坊乐,京兆府供帐食馔,鼓吹导从,京城以为荣观。”《旧唐书·李晟传》载为:“入第之日,京兆府供收酒馔,赐教坊乐具,鼓吹迎导,宰臣节将送之,京师以为荣观。”《旧唐书·郭子仪传》:“诏宰相百僚送上,遣射生五百骑执戟翼从,自朝堂至省,赐教坊乐。”第二,赐教坊乐表明帝王对臣下的赞许,意在令臣下娱乐。如《新唐书·文艺传中·吕向传》载玄宗感慨吕向纯孝,“赐锦彩,给内教坊乐工,娱怿其心”。第三,因为教坊乐出于禁中,欣赏教坊乐成为帝王安抚臣下的一种礼遇。《唐国史补》卷上载德宗时,李令与张延赏有隙,“及延赏大拜,二勋臣在朝,德宗令韩晋公和解之。每宴乐,则宰臣尽在,太常教坊音声皆至,恩赐酒馔,相望于路”。[20]用教坊乐招待两位功臣并劝其和解,足见教坊乐在唐代是皇家专用的音乐曲目,非一般人所能欣赏。故其属性,为皇室专用,归禁中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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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Origins and Attributes of Jiaofang in the Tang Dynasty

CAO Sheng-g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ENU,Changchun130024,China)

The foundation of Jiaofang in Tang Dynastywas the result of the idea thatmusic has both elegant and entertainment aspect.To large extent,it inherited the function of entertainment music management since Han dynasty,and itwas co-exsisted with the Taimusical system.Jiao Fang gained its name by setting up Fangjiao musical institutions in Sui Dynasty.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Tang Dynasty,it was gradually led by Zhong Guan,and was governed by Jin Zhong for the imperial family private.

Jiaofang in Tang Dynasty;historical origins;management of entertainmentmusic

K242

A

1672-3910(2010)05-0016-08

2010-05-18

曹胜高(1973-),男,河南洛阳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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