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间的日记

2010-04-07 03:12
家庭生活指南 2009年7期
关键词:东子卧室日记

志 刚 琴 台

结婚24年,说实话,我对杜梅早就厌倦透了。尽管如此,当这个人突然从我面前消失时,我还是很震惊。

警察打来电话时,我刚刚挂了和一个女网友的电话,他问:“杜梅是你老婆吗7”

我诧异地应着,随即,就听到了杜梅的死讯,

赶到出事现场时,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杜梅的五官几乎已经辨别不出,但,一看到那胖胖的臃肿的轮廓,我就确定了真的是她,

警察询问我死者最近的表现,我张口结舌地楞在那里。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杜梅的表现?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警察想通过杜梅的手机找些线索,可她这个月的通话记录,几乎是零。惟一的一条短信,是两个小时前发出的。

收信人是儿子,杜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东子,倒春寒来了,记得添加衣服啊!”

一天后,哭成泪人一样的儿子、儿媳从北京赶回来。东子说:“收到我妈短信时,我正和娟子逛街呢,我只当她是唠叨,也没理她,谁知……”

了解到杜梅有更年期抑郁症及对现场的反复勘察之后,警察最终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他们很快撤离了。我和儿子昏昏沉沉地忙了两天,杜梅的后事总算彻底料理完毕了。

从殡仪馆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打发东子和娟子去了亲家母那里,俩孩子好久不回来一趟,也该过去陪陪他们了。

少了儿子和儿媳的家,更空旷了。

我愣愣地在房间里坐了好久,心里一会儿嘈杂,一会儿又明净,心口上好像闷着一团东西,说不清是悲痛还是什么,它们就那么紧紧地压在那里,让我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沉了几十公斤。

坐在沙发上,慢慢环视整个房间,杜梅的卧室、我的卧室、儿子的卧室、餐厅、厨房、客厅。往日里,杜梅在的时候,所有的房间似乎都是满的,她唠唠叨叨、踢踢踏踏地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即便我锁上了卧室的门,还是能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那个时候,我多么向往安静清明的一天啊,

如今,她没了,所有的房间里,除了阳光和尘埃,就剩下空荡荡的时间。我扭过头,看见电视柜上的那张合家欢的照片,那还是东子结婚时我们一家照的。那上面,胖胖的杜梅面陈似水地笑着,我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儿陌生,她的眉眼、她的五官,都那么陌生。我盯着照片努力回想,回想这个和我在一起生活了24年的女人,最后却怅然地发现,我的脑子里只有她的轮廓和气息,却没有她具体的样子。

我自己也记不起来,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地看她一眼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但是旋即又释然了,有哪个男人能长期忍受一个狂躁的神经质的更年期女人?

不知道在客厅里坐了有多久,最后,当我猛然清醒过来时,黑夜已经来临了。

爬起来,开灯,我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考虑到这两天太忙碌,随即又卧了两个荷包蛋。

吃过饭之后,我换上睡衣,开始动手收拾房间。

按照传统的风俗,人死之后,她的所有东西都要清理出来烧掉。

杜梅的所有物品都集中在她自己的卧室里,我先从大衣柜人手,杜梅的衣服、裤子、袜子、鞋子、内衣,统统打到一个大包里。接着是她的被子、枕头、床单,然后是她的梳子、牙刷、漱口杯、拖鞋,还有一只发卡、半只口红、一瓶几乎已经干掉的护手霜,我将这些东西统统扔到那个大包里,一直这样忙碌着,身子却感觉越来越轻松,刚才还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也随着这些打包的东西一块儿扔掉r,

我跑到客厅里,咕咚咚喝下一大杯凉开水,然后又回到她的卧室里,四处看看,是不是还有需要扔掉的。

那个瞬间我想起床头柜中,还有些她的小零碎,于是过去拉开抽屉,将那些针头线脑呼啦一下子倒出来,乱七八糟的信笺、残页的稿纸、花哨的街头小报,还有一两张已经过期的大红请柬,我拿来一只垃圾袋,一个个地将它们放进去、

在抽屉的最底层,我突然看到了一本方方正正的蓝皮日记本。

打开来,扉页上是儿子熟悉的字体:初三学习计划。我的心头蓦然一暖,看到儿子年少时的字迹,就像看到他童年时的衣服、鞋子一样,我的眼前,一下子又蹦出那小子调皮的样子。信手往下翻,谁曾想,三页之后,儿子的字不见r,我赫然看到一个日期:“2007年3月5日”——是杜梅的字。我迅速往后翻,瞬间明白,原来这本儿子只写过几页就废弃的计划本,被杜梅拿来当了日记本。杜梅也会写日记?我突然有些好奇,看看房间里她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拎着这本日记来到客厅,沏上一杯茶后,我慢慢打开了它。

2007年3月5日晴

今天我实在扛不住了,一个人跑去看心理医生,花了200块钱,和那个男人聊了一下午,最后要走的时候,没感觉到有什么天大的收获,但是他的一个建议不错,说可以将写日记作为一种情绪释放的方式,

回家之后,林跃依然没有回来,打扫房间时,我在东子的抽屉里,无意间看到这本他只写了几个字的本子,1心里一下子就暖得不行了,

我最亲爱的儿子,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回家了。我看着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掉起了眼泪,最后索性把脸深深埋在本子里,一股婴儿的奶香从陈旧的本子上缓缓散发开采,我记得那种味道,那是东子小时候的味道,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哭够了,把那个本子拿到自己卧室里,如果真的要写日记,就用它吧。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来

杜梅的第一篇日记,让我的鼻子忽然酸了一下,尤其是里面那个词语——“婴儿的奶香”。我想起当初儿子刚刚决定出门闯荡时,杜梅和我发生的争执。她坚决不同意儿子离开身边,可我却认同儿子的观点——好男儿志在四方。

最终,我和儿子的意志战胜了杜梅的“狭隘”,儿子要去北京的前一夜,她蓬头垢而、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儿子躲进自己的卧室里,我没好气地教训她:“儿子是出去干大事,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你知道你给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杜梅哗啦一下把杯子扒拉到地上,索性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我就是不同意他出去,我受不了天天看不见儿子。”

其实从那个时候,她的更年期就已经来临了。

我抿一口茶,继续看第二篇日记,

2007年3月8日多云

今天,我和林跃狠狠吵了一架。

他好容易在家一回,却一整天不和我说一句话,除了上网还是上网。我擦完地板,去洗手间,一进门,赫然看到他正坐在马桶上发短信,

不用说,肯定又是和哪个贱货在调情呢:我扑上去夺他的手机,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他提起裤子,骂了一句“神经病”,打开门就出去了。

等我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追出去,他早已经提了包跑到楼下去了。那个瞬间,想死的念头再次出现了。

我冷笑一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22

年了,他怕是早就厌倦了这个肥胖的黄脸婆了吧。我早就看出了他的离心,他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死掉给别的女人让位子呢,

可是,我哪能这么轻易就随了他的l心愿,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前半生,全部交给了这个男人、这个家庭,如今他想一脚蹬开我,门儿都没有。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豺狼,好在我还有儿子,所以,随他去吧,等儿子结婚后,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跟儿子生活在一起一

我暗暗揩一下额头上的汗,2007年3月8日,我在给谁发短信?实在想不起来了,甚至如果不是看到这篇日记,我都忘记了自己曾和杜梅有过这样的战争。我只知道自己早就厌倦了这个女人,却没想到,她对我,竟然也怨恨到这个程度,手中的茶已经凉了,我却无力去换一杯热水。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来,我看一眼号码,是那个暖昧的女网友。怔怔地盯着欢叫的手机,我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电话响了好久,终于止住了,我咽下一口冷茶,继续看杜梅的第三篇日记,这篇日记与上一篇竟隔了有一年多。

2008年6月5日

今天是个难得高兴的日子。

儿子和娟子定亲了,

这之前,我一直担0东子会找个外地的媳妇,那样的话,儿媳妇会把我的儿子给拐跑了。

庆幸的是、儿子遇到了娟子。这个孩子是我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脾气性格都好。想着以后能和这老头生活在一起,我心里的疼痛着实减轻了不少。

杜梅的第四篇日记,和第三篇日记又隔了大半年、

2009年2月20日大雪

已经八九了,却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是我的l心,却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

东子和娟子回来了,在家里住了一晚上就去了亲家那里。亲家母病了,不过是个感冒,可看着东子和娟子的紧张劲儿,我的l心里好像被插上了一把刀,

我的病不知道多厉害了,可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过我?

原来我还想着等他们结婚我就去北京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可等他们真的结婚了。我提了那么一句,儿子和娟子谁都没搭茬,

我这才知道,原来不止林跃嫌弃我,就连儿子都嫌弃我了。

隔着窗玻璃,我能想象得出,亲家母家里的那份团圆和热闹,林跃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了,他索性住到了公司里。走吧,走吧,统统都走吧。

你们都走了,这个世界也就安静了?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走了,这个世界也会安静了吧?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我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忽然感到一阵冷。一摸身上,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衬衣,我连起身去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儿子从亲家母那里回来时,我已经烧到39℃。

我在医院住了大约有半个月,医生查不出任何高烧的原因,东子工作忙,不可能长期在家里陪着我,我打发他和娟子走了,答应他们自己会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的。

要出院的前两天,我去住院部的食堂买饭,在那里遇到了一对老夫妻。老头儿坚持要吃红烧肉,老太太却执拗地抢过饭盆买了素炒豆芽,老头儿嘟囔着不高兴,老太太凶凶地看着他,嗓门很大:“医生不是说了嘛,你血脂高,不能吃油腻的。”

一食堂的人都看着这对老夫妻笑,独有我一个人,忽然潸然泪下,不可自已。

那个瞬间,我想起了杜梅。

我多想她能再次凶我这么一回啊!

责编/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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