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太的婚姻守望

王凌燕

82岁的古老太坐在门口的木墩上，托腮东望——东头，老赵家的闺女回门了，锃亮的小轿车停稳后，尾灯一闪，后备箱“砰”地弹起来，满满当当的一车厢礼品，新女婿来来回回拎了三趟才结束。

“现在的妞们，咋就不知道廉耻呢？”古老太盯着老赵家神采飞扬的闺女，自言自语。“今儿个跟着张三，明儿个追着李四，啧啧，这世道真是变了！”古老太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四下里张望，希望能够有人与她共鸣，可惜那当儿恰巧没人经过，老太太甚感不畅，于是乎铆足精神，从木墩上撑起身子，沿街向东缓缓走去。

“听说新女婿跟老赵年岁差不多！”在六婶家的门楼下靠墙站稳，古老太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言。

“有恁老吗？看上去不像啊！头发抿得溜光，顶多40岁上下！”六婶一边“卡吧”、“卡吧”地剥花生，一边提出质疑。

“40岁还不老？那闺女比恁家春花大一岁，虚岁才27呢！”

“是有点老，不过有房有车，比俺春花强多了，俺春花到现在还跟公婆挤在一起呢！”

“哎吆吆，她六婶，可不敢眼红这！一女不嫁二夫，女人活的就是个脸面。嘘——那妞儿过来了！切，还挽着胳膊，不知道羞耻！”

老赵家的闺女是“二婚”，前夫嗜赌如命，输了钱就拿老婆撒气，非打即骂，变本加厉。最后一次是滴水成冰的腊月天，半夜里把老赵家闺女打得仅穿着秋衣秋裤跑出来……日子过不下去，几番折腾，总算在去年离了婚。离婚后，老赵家闺女到县城箱包厂打工，慢慢的就和老板好上了。老板早年丧偶，要说也没有什么可非议的，只是老板的年龄和老赵差不多，这就让村里人有了品头论足的理由，大妈大婶口无遮拦，闲言碎语搞得老赵很没面子。对这桩婚事，老赵虽不满意，但也没有反对，老赵有老赵的想法：只要闺女愿意，再怎么着，也比挨打受气强吧！

“古奶奶，唠嗑呢！”老赵家的闺女看见古老太，连忙松了新女婿的胳膊，笑眯眯地和古老太打招呼。

“妞啊，回来啦？不是奶奶说你，你也是往30上数的人了，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打不闹的？上牙磕下牙，还会咬破嘴皮子呢！停两年大点就好了，还是一家人，可不要把路走绝了！”

“古奶奶，你——说的啥呀？我们才不会像您那样苦一辈子呢！”老赵家闺女脸一红，扯着新女婿就走了。

古老太是“从一而终”的典范，听老辈人讲，古老太16岁嫁来古家当媳妇，可惜古老先生对她视而不见，三个月后，竟不辞而别，杳无音讯。此后，可怜的古老太便咸鱼一样晾在那里，形只影单。古老太40岁那年，古老先生托人带书信回来，劝她再嫁，可她誓死不从，非要在家等候；古老太50岁那年，古老先生带着妻儿来老家认门，发现古老太依然在门口雕塑一样守望婚姻，顿时泪雨滂沱：“姐啊，你咋这样苦自己？！我以为你早寻人家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哪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古老太心如磐石，坚定不移。只是古老先生承受不起这样的等待，自此“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古老太在漫长的等待中，消逝了红颜、花白了秀发，曾经插过洞房花烛的正房土屋，蛛网罗织，早已没有一丝生气。

“可不敢想着走啊！熬一熬，啥都会过去！咱娘们儿家的，一定得有个好名声！”对着老赵家闺女的背影，古老太大声说，像是数落老赵家闺女，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古老太孤寂一辈子，却至今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如果能够迈出一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人生，都必定会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