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大王何以不绝

2010-05-14 13:37
杂文选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教育界牛皮乡亲

吴 非

发生在西安交大的李连生学术造假事件,其过程媒体已有详细报道,不必赘述。但这个李连生把上海压缩机厂1965年的大型机身整体铸造技术吹成是他发明开发的,则令人喷饭,因为李连生今年刚刚四十五岁。这回“博导”李连生吹破了,可是学术界和官场还有多少“李连生”式的牛皮大王安然无恙?

有客问:“原一把手调离,领导班子为向新一把手表示友好,最好的礼物是什么?”我虽不敏,也知道现时绝对不会兴跪拜大礼,也不至于赤裸裸地送房子票子。送什么呢?脑子转不过弯来。客人指点说,最好的见面礼,就是把前任吹出来的“政绩”水分甩干挤干——前任吹得太过了,不甩干挤干,就没有了“提高、进步、发展、创新”的空间,继任者即使累死,也很难显出尺寸之功;所以必须把前任吹的牛皮适当地戳破一些,让后任能轻松从容地履新。

整理杂物,找出一大堆会议材料,每次出差拎回一包,积久便很可观——数量可观,质量一无可观,浪费纸,糟蹋印刷术。稍稍翻看前几年的资料,不禁失笑。过去,文教系统吹牛总还有些顾忌,讲点斯文,现在也很猛烈了。最搞怪的是,有的人只管吹牛,不论今是昨非。有些牛皮大王像是把过去吹过的牛皮忘记了:当年白纸黑字犹在,而今天吹的与昨天的全反了过来,他却照样吹。我想,要是把几年之间吹的正反牛皮全摆在他面前,他会怎样?会不会脸红?不会的,恐怕毫无羞耻心。以前说“骗子怕老乡”,即吹牛的人见到知根知底的乡亲,就收声了。现在不是,真正敢吹会吹的,是当着乡亲的面吹,是跑到行家面前去吹,面不改色心不慌,那才算得上真吹牛;躲躲闪闪的,那只是低水平的小混混。

吹牛之风为什么总也止不住,可能在于说真话的被惩罚,吹牛的受褒奖。我插队时,有个农民,因为说真话,一辈子混得很惨。1958年他当大队干部,“放卫星”时,他不敢吹,看到其他大队吹“水稻亩产五千斤”,他目瞪口呆,觉得这些庄稼汉全疯了。但是不吹牛就要被全场骂“保守”,甚至批斗罚跪,于是斗胆说了个“三千斤”,一直被骂到半夜,灰溜溜地逃回家。后来呢,饥荒来了,饿得站不起来。可是结局却是颠倒的:吹牛的干部一个也没饿死,好几个反而升了官;他不但没有平反,还戴了顶“右倾”的帽子。吹牛者没被饿死,非咎由自取,而是“由群众分摊”,这很可能就是吹牛之风不死的根本原因。

有位校长和我谈到教育界的吹牛风,大为伤感。一次视察例会中,在一些人吹牛之后,他就教育界的困境谈了看法。他想,都是教育界的人,问题谁都清楚,有些目标目前没有实现的条件,谁说做成了,不是领会有错,则肯定是吹牛;如果也跟着吹一番,会让人家说我们这里风气不好,于是就实话实说了。没想到上级领导总结时,对公开吹牛的,一个没批评,惟独对他的讲话,“说一点意见供参考”——你这个同志为什么没有看到教育界六十年的成就呢,为什么没看到三十年来改革的成就呢,为什么对工作这样缺乏信心呢……校长说,他感到智商被当众侮辱,再也无法交流。在一个吹牛环境中坚持不吹牛,像是弹奏一组不和谐的音调,不悦耳了,怎么可能讨得欢心?所以,才会有绵绵不断的“灌水,挤干;再灌水,再挤干……”

李连生的吹牛,荒唐程度是可以编入讽刺小品的,可我笑不出来。在六名老教授坚持不懈的举报下,吹牛的李连生被解聘。可是谁都会觉得,事件远远没有结束。揭露吹牛,往往无须太高的知识水平,只要坚守基本道德。而一起简单的学术造假事件,拖了两年才有结局,说明学术环境已经变得极度恶劣了。

【原载2010年4月2日《新民晚报·夜光

杯》】

插图 / 吹牛 /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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