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
——王小波死亡观分析

2010-08-15 00:42杨金玉茂名学院中文系广东茂名525000
名作欣赏 2010年6期
关键词:王二王小波无趣

□杨金玉(茂名学院中文系,广东 茂名 525000)

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
——王小波死亡观分析

□杨金玉(茂名学院中文系,广东 茂名 525000)

王小波死亡观超越

王小波的小说有很多关于死亡的描写,本文紧扣文本,联系王小波的生平,对王小波的死亡观进行分析。

王小波的小说有很多关于死亡的描写,“王小波对死亡的理性与非理性、拒斥与迷恋、残酷与欲望、悲悯与好奇的展示,成了他的深广诡异的想象力的一种原动力,围绕死亡叙事的种种悖谬层面,构成了王小波小说的最引人入胜的魅力所在。”①在王小波的笔下,有正常之死,有非正常之死;有真实之死,有幻想之死。死既是王小波嘲弄、颠覆、揭露社会意识形态和权力政治的存在编码,也是王小波小说主人公突围无趣无智社会,寻找快乐的通道。

死是一种逃离

在王小波的作品里,一直存在着两类人:一类是充满幻想并时刻追求有趣和美的人,另一类是心甘情愿在无趣和习陋中消磨一生的人。这两种人势不两立,第一类人势力强大,有趣之人被无所不在的无趣之人所包围。有趣在远方、在别处,所以有趣之人必须选择离开,选择逃离。或者是直接逃离,或者是间接逃离。直接逃离在王小波的小说里主要有两种:一是游离于体制之外,逃脱政治体制的控制,如《黄金时代》的王二和陈清扬,两人逃到深山里,远离人群,极尽鱼水之欢,成了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我的阴阳两界》中的王二,因阳痿被世人所抛弃,独自居住在地下室,与世隔绝,可以自由自在地干自己的事;《红拂夜奔》的李靖和红拂,逃离洛阳城的官兵追捕,躲在人迹罕至的菜园里,这段时间成了红拂最幸福的时光。然而,人总归是社会中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深山野林中,现实生活中没有桃花源,所以这种逃离是短暂的,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体制之中。直接逃离的另一种方式就是死亡,这是一种最彻底的逃离。对于活在这个无智无性无趣的世界上的人而言,死即是新生。《似水流年》中贺先生的死,成了王二思考的主题,“有人认为,贺先生是直了以后跳下来的。有人认为,他是在半空中直的。还有人认为,他是脑袋撞地撞直了的。我持第二种意见。我以为贺先生在半空中,一定感到自己像一颗飞机上落下来的炸弹。耳畔风声呼呼,地面逐渐接近,心脏狂跳不止,那落地‘砰’的一声,已经在心里响过了。贺先生既然要死,那么他一定把一切都想过了。他一定能体会到死亡的惨烈,也一定能体会死去时的那种空前绝后的快感。”②“人必须离开自己异化的躯体,必须离开这个异化的世界才能获得新生。”③所以在小说主人公王二看来,在死的那一刻,伴随人的不是恐惧,而是生活中体会不到的快感,与无趣绝决的快感。王二向往这种快感,“在我看来,与其在这种环境里活着,还不如光荣地死去,像贺先生那样跳楼,造成万众瞩目的场面,或者在大家围观中从容就义。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给自己安排一种死法,每种死法都充满诗意。想到这些死法,我的小和尚就直挺挺的。”④

间接逃离就是“想入非非”,即身在现实体制之中,精神却遨游于幻想和想象的世界,用幻想和想象来满足生活中缺失的难以满足的种种欲求。不管处于哪个时期,哪个阶段,追求快乐是人的本性,“儿童靠做游戏来满足自己的愿望,获得快乐。人长大以后不再做游戏了,但不会放弃那种快乐,而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这就是幻想。”⑤幻想死亡是王小波笔下人物间接逃离的一种方式,幻想是进入诗意世界的通行证。在幻想中,个体的精神逃离了无趣现实,获得解脱。正因为如此,王小波小说的人物形象常常沉浸于死亡的幻想之中,流露出浓浓的嗜死情结。《三十而立》中“我希望他们把我五花大绑,拴在铁战车上游街示众。当他们把我拖上断头台时,那些我选中的刽子手——面目娟秀的女孩,身穿紧绷绷的黑皮衣裙,就一齐向我拥来,献上花环和香吻。……只等炮声一响,她们走上前来,随着媚眼送上尖刀,我就在万众欢呼声中直升天国。”⑥

《白银时代》中的王二一方面在瞎编“师生恋”故事的种种写法,一方面总是发呆,想象自己被杀死的各种各样的方式,以此来寻找些许生活的乐趣。人生活在一个无边的巨网中无法摆脱,就渴望死亡的过程带来各种刺激和趣味,因此,王二尽可能地把死亡的过程想象得详细、具体,钻进想象中不愿意出来。

“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

王小波在创作中对死亡的陶醉、赏玩并不等于他不尊重生命,轻视生命。相反,在小说里,我们看到王小波对生命的虔诚和敬畏,“在这种夜里,人不能不想到死,想到永恒,死的气氛逼人,就如无穷的黑暗要把人吞噬。我很渺小,无论作了什么,都是同样的渺小。但是只要我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现在我是诗人。虽然没有发表过一行诗,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伟大。我就像那些行吟诗人,在马上为自己吟诗,度过那些漫漫的寒夜。”⑦“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这就是王小波的死亡观。死虽是最彻底的逃离,但在王小波的小说里,除了《似水流年》的贺先生,没有谁真正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的嗜死情结,不过是幻想中的游戏。个体在死亡的幻想中获取快感,生命力在幻想中得到宣泄、得到暂时的解脱。正因为如此,王小波的小说虽有很多死亡的场景描写,但给人的感觉不是绝望;相反,他的小说还给读者一种暗示:不管多么疯狂和混乱,我们都应以严肃的态度对待生活,世间还存在着某些神圣的东西值得珍视和追求,如写作、发明、创造、自由……

“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王小波的死亡观与常人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死亡观有着本质的不同。王小波不仅主张活着,更要求活出生命的质量,他曾说:“中国人喜欢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我对这种想法是断然地不赞成,因为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可能活成任何一种糟糕的样子从而使生活本身很容易失去意义。”⑧他在写给李银河的信里说:“我天生不喜欢枯燥的一切,简直不能理解人们总爱把有趣的事弄得干巴巴起来。我要活化生活,真的,活化它。要活就活个够。”⑨对王小波来说,活着不是目标,而是要有趣地活。

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王小波经历了让知识分子心有余悸的“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大批作家进了监狱,有的甚至被迫害致死。在这个没有理智的年代,知识分子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方式,时时刻刻都受到死亡的威胁。如何超越死亡,穿过漫漫寒夜般的人生,王小波选择了创作,选择了诗意人生。在《茫茫黑夜漫游》里,他说“有人可以从屈服和顺从中得到快乐,但我不能。”“只有一种生活是可取的,就是迷失在探究小说艺术无限可能性中。”以艺术对抗寒夜,也就超越了命运、超越了存在,超越了死亡。王小波以写作作为立足点,在自己虚拟的文字时空里,任意驰骋自己的想象;在艺术之路上缀文织字,筚路蓝缕,孜孜,短暂的一生留下了永恒的光辉。

王小波最推崇的西方思想家罗素曾说过,真正的幸福来自建设性的工作。人能从毁灭里得到一些快乐,但这种快乐不能和建设带来的快乐相比,只有建设的快乐才能无穷无尽,毁灭则有它的极限。“只要还在走动,就超越了死亡”,这里的“走动”指的就是建设性的工作。王小波不仅为自己筑起一个诗意的生存空间,完成了对“死亡”的超越,在创作中,他也赋予人物形象一种不甘平庸渴望卓异的冲动、一种富于创造的激情。他的小说,不仅仅关注“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还关注“人可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如何在毫无诗意的世界中找出诗意,在平庸苦难的现实中发现有趣、创造有趣,在反智的语境中智慧地生活,这是王小波在小说创作中想做而且一直在做的事,也是王小波之于当代文坛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诗人王尔德说“:我们都活在苦难之中,但总有人仰望星空。”在王小波的小说里,我们随处可以看见那些仰望星空的人。《万寿寺》中的王二,煞费苦心在写小说;《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的王二,小时候总在做各种东西:小车、弹弓、火药枪、电石灯,长大后又入了迷地要造一架完美的投石机;《红拂夜奔》中的李靖,证明别人证明不了的费尔马定理,迷醉于发明用途各异的古怪机器;《2015》中的王二,整天沉迷于画画,画起画来旁若无人,如痴如狂;《我的阴阳两界》中的李先生,终生研究谁也不懂的西夏文,不求发表,不求别人承认。他在研究西夏文时,你就是在他眼前放鞭炮也听不见……他们的特立独行,是黑色现实一道夺目的风景线,是灰暗、荒芜、无趣的底境上最鲜艳的亮色。在追求卓越、追求神奇、追求有趣的过程中,他们的精神自由和生命激情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和敞开、狂放恣肆,演奏出一首生命狂欢曲。

①张伯存,王小波.死刑游戏狂欢化诗学笑谑艺术[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

②③④王小波.似水流年∥黄金时代白银时代[M].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127.

⑤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华东师大出版社,2003.

⑥⑦王小波.三十而立∥黄金时代白银时代[M].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111.

⑧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M].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

⑨王小波.理想国与哲人王[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杨金玉,茂名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语文课程与教学论。

(责任编辑:范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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