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泰勒论自由:一种处境化自由

2010-08-15 00:42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0年5期
关键词:笛卡儿处境根源

高 飞

(福建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查尔斯·泰勒论自由:一种处境化自由

高 飞

(福建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分析介绍了泰勒的自由观,认为面对当代自由主义者对消极自由的过分推崇,泰勒试图在思想史的回复中重新审视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泰勒认为代表消极自由的离根哲学的道德外观并没有错,错在佐证其道德外观的道德根源的丧失,而蕴含积极自由的浪漫主义则启示我们给予自由的外观以深厚的道德内涵,但它容易导向道德相对主义。泰勒最终主张的是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调和,而其提出的“处境化自由”正是这种调和的表达,“处境化自由”即是在特定的生活实践或历史传统中的自由。

查尔斯·泰勒;消极自由;积极自由;处境化自由

一 、离根哲学

离根哲学要求人相信自己的理性,挣脱禁锢自己的各种懵懂迷信,藉由理性的开阔人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间,离根哲学带来的正是一种消极自由。在这个进程中,笛卡儿哲学举足轻重。对于蒙昧的消除,笛卡儿首先做的是将自我和世界保持距离,然后对理性和激情作出分割,这样人们便可以进一步将世界甚至自我客体化(objectification)。藉此,笛卡儿让人脱离了迷乱的意义世界,拨开了古老世界加诸在眼前的迷雾,开始让自然之光(理性)带领人以科学的眼光来看待世界。随后的洛克超出了笛卡儿,将自我的主体更为客观化,洛克否认人具有任何天赋的固有观念,认为人只有在经验中才能得到世界的运转知识。拒绝了固有观念和主张“心灵原子论”,洛克的理论就“反映着独立性和自我负责,一种理性从建立起来的习惯和当地占统治地位的权威那儿获得自由的概念”[1]251,而且,对事物的判断也不是与任何外在的东西相关,而是与自身的最纯粹的苦乐反应相关。经由笛卡儿和洛克,世界从一种理念所呈现的秩序变成了一幅机械式的图景。理性的意义也有了不同的意涵,“理性的霸权不再被规定为支配性眼光的霸权,而毋宁是按指导主体服从功效领域的概念来规定的”[1]223。伴随着世界的机械化和主体的独立,人之间的关系不再由外在意义所规定,这样,人走出了摆脱外在羁绊的第一步。

然而,对笛卡儿和洛克来说,外在意义秩序的解离并不表示人不需要道德精神,人只是将对道德的追求转入到人的内在理性之中。所以,笛卡儿回到内在的理性中最后还是证明了上帝的存在,上帝仍是道德的根源。洛克工具理性则是“我们参与上帝意志的通道”[1]369。

但接续而来的激进启蒙的思潮,则将人的自由推到极致,泰勒认为这是激进启蒙所促成的自然主义的结果。自然主义就是企图以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研究人类社会,要求人客观且中立于社会之外。这时客观化的世界彻底与价值意义决裂,放弃了笛卡儿和洛克的有神论,否定了任何一种天意秩序,人们“不能根据任何关于事物秩序的概念,作出正确和错误的判断”[1]490。人不再考虑动机背后的质的评价,唯一可辨识的是一种自利自爱,善与恶被置换成快乐与痛苦,行为判断只考虑行为的后果。这样,理性成了一种为了服务主体欲望的工具,一种计算能力,也就是追求最大效率的手段下所凭借的理性能力。

激进启蒙使人的欲望得到了解放,从而使人获取了一种在肉体上更大的自由空间。但从泰勒角度看,或许激进启蒙所争取的消极自由空间和其对人性的扭曲一样多。道德评价被矮化在流动的情意动机之后,人无法再为任何道德作出肉体苦乐之外的辩护,自然主义淘洗了道德论述的内涵,并且将其根源加以断截或错置。激进启蒙的自由矛盾在于,一方面它允诺着三个自然神论的道德外观:自我负责的理性的理想,追求日常生活的满足,普遍公平仁慈的理想[1]491,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却企图将人的道德原则寄托在自然主义与功利主义的证成中,并且使日常生活完全脱离神的恩赐与规范,否定在道德上存在更值得过的生活的可能性,日常生活的自爱被贬低为欲望的满足,普遍公平仁慈的理想则被看做物质性的利益安排。矛盾的结果是自由道德外观的理想失去了应有的道德资源。自然主义拒绝了构成性的善,导致的是消极自由的彻底扩张,但也结结实实压平了人的内在空间。人与世界被锁定在毫无意义的物质世界中,即使仍可感到对道德理想的渴望,但却无法为这些根源辩护,或者从中获取任何力量。人彻底地自由导致的是人彻底地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泰勒并不否定离根自由(消极自由)的道德外观,诸如权利保障、自我负责、自我尊严等,但认为离根自由的问题出在用错了方法来捍卫这些价值,离根自由的道德外观缺乏的是支撑其道德外观的厚实的道德资源。离根哲学失去了与意义世界的牵连,使得自由的实践困难重重,理性无法为自由的实现提供实质性的内容,离根主体的道德外观就失去了道德根源的支持而流于空洞、弱化,或者只能寄生在古老的道德秩序中勉强维持。离根哲学错误地将自由只依赖于人的理性,忽视了外在的意义对自由同样是不可或缺的。泰勒认为现在我们仍需要“把自己看作是对我们提出要求的更大秩序的一部分”[2]。而浪漫主义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

二、浪漫主义

对于泰勒而言,浪漫主义是对离根哲学的缝补,也是对其离散的道德根源的填补,让人的自由具有根的可能。

浪漫主义追求的是自我实现,这是种积极自由,要求寻找不局限于理性的内在道德空间,追求自我的内在统一促使人找回对于生命的感受能力与表达能力。“要实现我的本性,我必须通过对它的阐明去定义它;但是还有一种更强意义上的定义:我实现着这种阐述,因而赋予我的生命以确定的形态,人生被看作是显现潜能,这种潜能也是被这种显现所塑造”[1]579。人所显现的是意义,是属于我生命内涵与世界意义的联络,也就是我独特的生命经验与感受对世界所隐藏的意义之展现,这即是泰勒所言的“表现主义”。以表现主义的观点,人的生活不能被理解为不同要素的组合,而应被理解为一个完整主题下所展现的生命的统一。

浪漫主义的核心概念是“创造性”,这在表现主义的理解中是几近美学的活动。人与世界更紧密地融合而不是分离,自然、文化是一种原料,放在我内心之中,由我在上面加上我的意志。我的意志不能理解为非理性的激情或是欲望,而是一种集合在我自身内在的事物的涌现。在浪漫主义看来,人绝非欲望的宰制之物。对浪漫主义者而言,道德行动不是一套固定的命题,不是推理性的行动,它们是行动本身,自我便奉献于由此具体化的目标。像赫尔德认为的那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尺度,人因此而异于他人。忠实地实现自我,是在阐明我生命的界定,藉由我的背景,我发现对我重要的事情,在表现之前我不能被决定,所以差异性本身具有道德性。这说明浪漫主义不是使人确立单一的道德根源,而是强调道德根源层次的多元意义。

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浪漫主义自由的实现避开了离根哲学中意义世界的消失,但是浪漫主义在带领我们正视了道德根源的歧义性之后,其所产生的道德相对主义的倾向,也使自由成为了一种自恋和平庸的堕落。显然泰勒想通过浪漫主义来弥补离根哲学,但他当然不会满足浪漫主义这种潜在的堕落。泰勒承认多元价值的存在,认为善的冲突起源于人类生活的复杂性和局限,但不认为善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既定的,折中和权衡是有意义的,我们可以权衡各种善的重要性,“完全有可能在任何给定的情况下,一种善的压倒性的分量会对另一种善的较轻的分量具有清晰的优先性”[3]。

三、处境化自由

泰勒通过思想史的回复,既看到了离根哲学消极自由的空洞,也看到了积极自由的危险。从泰勒早年在《黑格尔与现代社会》中提出的“处境化自由”,可以看出他试图调和两种自由而不使自由失之偏颇的努力。

泰勒的这一概念受到了黑格尔对“绝对自由”批判的巨大启发,泰勒提出的“处境化自由”与“绝对自由”是相对的。“绝对自由”是指割裂了个体自由与传统之间的连接自由状态,这种自由“既贫乏又空洞,因为它令我们毫无理由选择以此方式而不以彼方式行动;同时它也是破坏性的,因为它的空洞性驱使我们拆毁任何其他积极的作品,认为积极的东西就是自由的障碍”[4]。正是对借助黑格尔“绝对自由”的洞察,泰勒认为,自由应视为属于我们的处境要求于我们的反映,我们应视社群中的共同意义和实践为我们设定目的的具有根本重要性的视域,这个视域是我们的选择有意义与否的标准。这样,我们在自我选择的行动中实现的才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并使其完整和丰满,而不至于沦为贫乏和空洞。那么“处境化自由”就是指真正有意义的自由必须置于特定的生活实践或历史传统中,即一定的道德意义背景中,对泰勒来说,便是提供道德意义的语言社群。

但这种规避了无意义的“处境化自由”,怎样规避道德相对主义呢?泰勒在这方面引入了“强评价”这一概念。它指的是有意义的自由概念必定包含意义和价值的区分,即对不同欲望的质的价值的判定,从而为自由的重要性进行排序。即使我们可能会被自爱、舒适等所困扰,但我们仍会坚持我们对重要性的判断。这样,我们就不会走向道德相对主义。这就与泰勒的本体论相关联。在本体论上,泰勒认为人天生就是一个具有道德的整体,人是一种目的论的存有,自我永远都必须要镶嵌在一个道德的处境中,道德意义背景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不可摆脱的框架。所以对泰勒来说,“处境化自由”便是人可以回到本体论的视野,在生命的道德冲突中找到自我行动的深刻原因,对自己的选择作出强评价,并以此来实现自我。

四、结 语

综上所述,泰勒对自由在当代的撕裂状态心怀不满,通过思想史的回复,泰勒想用浪漫主义修补离根哲学,以实现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调和而获致自由的整体意涵。对泰勒而言,关键不是区分消极或积极自由,两种自由都应是我们追求自我实现时所需要的条件。我们可以进一步通过泰勒的“处境化自由”解读泰勒的深意。的确,当代自由主义在消极自由上走得太远,泰勒的意义就在于提醒积极自由之于自由的重要性。但泰勒的“处境化自由”也不免面临自由主义的指责,他们会认为泰勒的“处境化自由”违背了自由的本质,正如金里卡声称的:自由即是“没有什么是对我们设定,没有什么权威能够僭越于我们自己的价值判断之上”[5]。在这个意义上,泰勒的自由观可能“束缚”了个人,但从另一个意义即自由不仅需要道德外观且需要道德根源上说,泰勒的这种“束缚”,在他看来应是必要的“束缚”,只有这样自由才不沦为空洞、贫乏和绝对。

[1]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M].韩震,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2]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M].程炼,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103.

[3]马克·里拉,罗纳德·德沃金,罗伯特·西尔维,等.以赛亚·伯林的遗产[M].刘擎,殷莹,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54.

[4]查尔斯·泰勒.黑格尔与现代社会[M].徐文瑞,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234-235.

[5]威尔·金里卡.当代政治哲学导论[M].刘莘,译.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294.

Charles Taylor on Liberty:A Sort of Situated Freedom

GAO Fei

(Public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350007,China)

Charles Taylor’s view of freedom is introduced and analyzed.It is considered that,facing contemporary liberals praise much too hightly on negative freedom,Taylor tries to re-examine negative freedom and positive freedom in the retrieval of the thought history,he thinks it’s not wrong with the moral outward appearance of the disengagemental philosophy which represents negative freedom,it’s wrong with the loss of moral roots which backs the moral outward appearance,the romanticism which implies positive freedom inspire us to give freedom outward appearance deep moral connatition,but it can lead to moral relativism easily.Taylor’s final cliam is to reconcile negative freedom and positive freedom,and the situated freedom Taylor porposed is none other than the expression of this reconciliation,the situated freedom is the freedom which is under the special life practice and historical tradition.

Charles Taylor;negative freedom;positive freedom;situated freedom

D 505

A

2010-06-28

高 飞(1986-),男,山东莘县人,福建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王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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