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音节形容词与名词组合的语义选择关系分析①——基于定量统计的形容词“小”的个案研究

祁 峰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单音节形容词与名词组合的语义选择关系分析①
——基于定量统计的形容词“小”的个案研究

祁 峰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形名组合;量级;非量级;语义选择;“小”

本文在语料库定量统计的基础上，以高频单音节形容词“小”为例，区分形容词义项的量级与非量级，并从语义角度对单音节形容词与名词组合中的选择性关系进行描写和解释。

1.引言

语言搭配 (collocation)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词语之间的搭配关系是选择性(selective properties)的一种表现，搭配选择性规律很复杂。孙茂松等 (1997)认为: “约束组合(搭配)是不可预期的，在同样的语法、语义制约条件下，为什么非得这么讲，那么讲就不行，没有太多的道理，恐怕一般只能解释为习惯使然。这是语言教学，尤其是第二语言教学过程中最感困难的环节之一，基本上无规律可循。”单音节形容词和名词的选择组合关系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吕叔湘 (1966)、文炼 (1982)、范晓 (1985)、张敏 (1998)、铃木庆夏 (2000)、吴颖 (2002)、张国宪 (2006)等从不同角度对形容词修饰名词的格式进行了描写与解释。本文结合语料库②本文使用的是300万字的现代汉语分词语料，语料来源于:《人民日报》(1998年1月)标注语料库;现当代作家作品和《读者》杂志中的文章。对高频单音节形容词“小”和后现名词的搭配情况进行分析，主要研究形容词“小”直接修饰名词这一语法格式，以解释语言教学中出现的“形名组合”的语义选择限制因素。

2.形容词义项的量级与非量级

就词类的原型范畴 (prototype－based category)而言，几乎所有的单音节形容词都是词类范畴的典型成员，也就是说，汉语的单音节形容词一般都最具有原型性，因此它的词类范畴的特征最为明显。我们从《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词典详解》(1998)和《现代汉语频率词典》(1986)中选出高频单音节形容词“小”，作为形名组合选择性关系研究的突破口。以往对单音节形容词词义的研究还没有细分形容词义项的级差。级差是人类对世界的一种认知方式，也是对世界的一种表述方式，属于量的语义范畴系统。形容词的量主要体现在程度的高低上，可以用加程度副词的方法来切分出一系列程度不等的量级。这里，我们根据形容词义项级差的有无，把形容词义项分为量级和非量级两种，量级义项是指该形容词义项有级差，非量级义项是指该形容词义项没有级差。区分形容词义项的量级和非量级是研究形名组合选择性关系的基础。下面我们从《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和《汉语形容词用法词典》中找出形容词“小”充当定语的义项并区分其义项的量级和非量级，详见表1:

表1:形容词“小”的义项① “小”充当定语的义项 (1)、(2)是形容词，而义项 (3)是语素，它和后现成分组合后已经词汇化，所以“小女”、“小弟”是名词，属于谦称。

根据表1的分析，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为 (1)、(2)，即以上义项有级差，具有对称性，例如:

小河大河;小姑妈三姑妈二姑妈大姑妈②当“小”的后现名词是亲属类称谓名词时，它们可以有其他中间状态的对应关系，但是根本性的对应关系始终存在，即有“小姑妈”就一定有相应的“大姑妈”。

同时“小”的量级义项还能受到不同的程度副词和否定词修饰，其最典型的数量特征是连续性，在句法上可以有下列变换式:

第一种:形+名→名+形→名+是+形+的→名+程度副词+形→名+不+形。例如:

小桌子→桌子小→桌子是小的→桌子有点 (很、最)小→房子不小

第二种:形+名→名+是+形+的→名+程度副词 (最)+形。例如:

小女儿→ (这个)女儿是小的→ (这个)女儿最小

当后现名词是亲属称谓名词时，上例如果要成立，需要在一定的语境中，即设想某户人家有好几个女儿。如果离开这样的语境，“女儿小”、“女儿很小”也可以说，但是其意义发生了变化，这里的“小”已从“排行最末”义变为“年龄小”义。

根据表1的分析，形容词“小”的非量级义项为 (3)，即该义项没有级差，一般情况下，该义项不具有对称性，例如:

小女 *大女; 小弟 *大弟

形容词“小”的非量级义项的意义不是说明“量的大小”，而是表示谦虚的意味，其后现成分一般是指与自己有关的人或事物，当然这一类格式必须联系它的后续句才能清楚地说明。同时“小”的非量级义项不能受到不同的程度副词修饰，在句法上一般没有相应的变换式。“小”这一义项意义比较虚化，不是说明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等方面“量的大小”比较，而是语用上礼貌原则的一种表达方式。

3.后现名词的语义细节分类

以往对形名组合的研究，大多是一种定性研究。本文将进行定量统计分析，具体的做法是:从语料库中搜索出相关的形名组合，从形容词量级义项和非量级义项的角度来区分，找出形容词量级义项和非量级义项修饰的名词成分，再对这些名词成分进行语义上的归类。这里，我们对后现名词的分类标准主要是参考彭睿 (1996)与王珏 (2001)中的分类标准，把后现的名词成分分为个体名词、抽象名词、物质名词、集合名词和专有名词。这五种名词小类下面还有若干下位的语义小类。如个体名词下位的语义小类有:实物类③实物类是指可以触摸、看得见的实体，有一定形状或无固定形状，其包括的范围比较广。本文中的实物类不包括交通工具类、植物类、动物类、身体器官类等个体名词。、交通工具类、植物类、动物类、身体器官类、场所山川类、行为事件类、时点时段类、地域类、艺术类、称谓类等，但是个体名词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开放类，语义本身又是十分复杂的，以上各小类不可能穷尽个体名词的所有语义类型。其他的几类名词情况也大致相似。下面结合形容词“小”的不同义项，考察其后现名词的具体情况。

3.1 受单音节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修饰的名词类型

3.1.1 个体名词

a.实物类 (85例):包、报、旗、牌、书、碗、门、纸、图、网、锅、盘子、钱包、电炉、皮箱、石子、石块、窗户、甜饼、包袱、茶几、佛像、提兜、口袋、提包、拎包、风铃、钢笔、匕首、凳子、铁盒、木盒、盒子、裙子、绒球、邮包、桌子、佛龛、圆圈、袜子、彩灯、闹钟、手枪、册子、手帕、布包、饭桌、木床、镜子、弹弓、圆顶、画面、擀杖、板凳、黑板、高炉、毡子、纸盒、抽斗、头像、木棍、布片、鞭炮、冰棍、探针、玩具、彗星、卫星、行星、孩子、男孩、女孩、姑娘、娃娃、斑点、水滴、礼物、礼品、手饰、照明灯、油葫芦、太阳灯、降落伞、收音机、轧花机;

b.交通工具类 (8例):船、卡车、货车、游艇、木船、商船、三轮车、四轮车;

c.植物类 (7例):树、花、树林、榆树、柳树、冷杉、香瓜儿;

d.动物类 (22例):虾、驴、狗、狼、鸟、鱼、鸡、猫、鹿、虎、牛、猪、虫子、白兔、翠鸟、老鼠、甲虫、老虎、狐狸、银鱼、动物、蛐蛐儿;

e.身体器官类 (14例):手、脚、眼、脸、嘴、口、嘴唇、胡子、眼睛、脑袋、嘴儿、拳头、耳轮、平头;

f.场所山川类 (75例):院、店、站、楼、街、路、池、屋、桥、坑、山、河、湖、岛、宾馆、歌厅、舞厅、餐厅、茶厅、浴池、水池、水窖、饭店、饭馆、商店、客栈、客房、阁楼、洋楼、茶楼、房间、隔间、馆子、园子、房子、花园、公园、机场、街道、池塘、木屋、草屋、山坡、河流、火山、海湾、山丘、瀑布、胡同、弄堂、地方、角落、水潭、河槽、山沟、农场、卧室、粮仓、塘坝、泵站、水渠、水库、溪流、居室、包厢、煤场、煤窑、窝棚、街巷、礼堂、咖啡店、采矿点、防空壕、办公室、会议室;

g.群体组织类 (14例):家、党、厂、工厂、学校、公司、党派、社会、团体、集体、单元、队伍、冶炼厂、俱乐部;

h.地域类 (12例):国、城、县、镇、村、城市、城镇、县城、乡镇、山村、村庄、流域;

i.符形类 (1例):字;

j.行为事件类 (4例):事、会、事情、手术;

k.艺术类 (1例):喜剧;

l.(亲属)称谓类 (11例):妹、娘舅、姑丈、女儿、儿子、侄子、外甥、妹妹、弟弟、孙女、孙子;

3.1.2 抽象名词

a.度量类 (2例):面积、幅度;

b.疾病类 (2例):病、毛病;

c.余类 (6例):错、数目、问题、错误、场面、生意;

3.1.3 物质名词

a.风雨类 (3例):雨、风、龙卷风;

b.钱款类 (1例):财;

c.有机物类 (1例):泥肠;

3.1.4 集合名词 (1例):电器

从上面的名词小类看:实物类个体名词有85个，占总数 (270个)的31.5%;场所山川类个体名词有75个，占总数的27.8%。这两类名词是具有空间义的名词。可见，“小”的量级义项主要是修饰具有空间义的名词，“小”的意义所指往往是比较实在的。而“小”的量级义项所修饰的抽象名词、物质名词和集合名词相对较少，只有16个，占总数的5.9%。这些名词往往不具有空间义，其中的疾病类抽象名词和钱款类、有机物类物质名词除了上面所列举的几个名词以外，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能受“小”的量级义项修饰的，像疾病类抽象名词有“肝炎、传染病、病虫害”等，钱款类、有机物类物质名词有“学费、津贴、存款;蔬菜、肌肉、中药”等。可见，上述3类名词大多数难以受到“小”的量级义项的修饰，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主要修饰个体名词。

3.2 受单音节形容词“小”的非量级义项修饰的名词类型

3.2.1 个体名词

a.实物类 (1例):玩意儿;

b.植物类 (2例):草、树苗;

c.动物类 (4例):牛犊、鸡雏、羊羔、猪崽;

d.时点时段类 (1例):时候;

e.符形类 (1例):诗;

f.称谓类 (43例):教授、编辑 (职称、职位称谓名词);记者、律师、老师、木匠、画匠、师傅、演员、棋手、商人、书商、伙计、船老大、庄园主 (职业称谓名词);女子 (谦称名词);宝贝、美人、天使 (昵称名词);痞子、寡妇、东西 (恶称名词);祖宗、姑奶奶 (哀求称谓名词);行家、名家、英雄、同学、客人、顾客、家伙、同乡、戏子、精灵、读者、信使、使者、巨人、主人、王子、年轻人、淘气包、球迷;

3.2.2 抽象名词

a.意念类 (3例):灵感、建议、心灵;

b.策略法则类 (1例):伎俩;

c.余类 (10例):命、纠纷、意思、别扭、病毒、生命、角色、职务、故事、零碎儿;

3.2.3 物质名词

a.无机物类 (1例):食品;

b.光声电色彩类 (1例):水电;

3.2.4 集合名词 (3例):夫妻、姐妹、天地;

3.2.5 专有名词 (7例):白宫、联合国;燕妮、冰心、顺子、汤姆、扎耶德 (人名)。①形容词“小”加上人名往往表示“年龄小”的意思，如“小汤姆”是指小时候的汤姆，一般不说“大汤姆”。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如果一个班级里同时有两个叫汤姆的孩子，老师为了区分他们，就可以说“大汤姆”、“小汤姆”。

在上面的个体名词中，有几个个体名词不具有对称性，如实物类中的“玩意儿”，植物类中的“草、树苗”，动物类中的“牛犊、鸡雏、羊羔、猪崽”，符形类中的“诗”等。先看下面例句:

(1)那女孩也算机灵，把国货风油精、清凉油一类的小玩意儿塞到捷克军人手里。

(2)在它跟前，她简直像一叶没根的小草。

(3)巴兹多少还是懂得一点规矩，比如满嘴嚼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仅此而已，吃牛排时，戴校长教他切牛排要不慌不忙，切不可抓起餐刀狠命去切，像宰一头小牛犊似的。

(4)用它抄了一部又一部的《普希金诗选》、《海涅诗选》;抄整章的《奥勃洛摩夫》，整本的《飞鸟集》;还写了第一首成形的小诗《致杭城》。

对于这些情况，我们的解释是:有的名词本身就包含“小”的意思，如“牛犊、鸡雏、羊羔、猪崽、树苗”等，这和形容词“小”的核心语义相同，因此可以通过同义叠加来增强语义和感情色彩，同义叠加是最常见、也是最简便的用增量来加强语义强度的语法手段 (江蓝生，2008:487)。还有些名词，如“草、诗、玩意儿”，在人们的日常认知模式中，总是不用“大”来修饰，而只用“小”来修饰，形容词“小”起到描写的作用，这可以解释语言中许多“有小没大”的不对称现象。

从上面所举的这些名词来看，首先，“小”的非量级义项还能修饰的名词小类有称谓类、时点时段类个体名词，意念类、策略法则类抽象名词和专有名词。其次，“小”的非量级义项也能修饰物质名词、集合名词。其中物质名词的数量很少，而且受到统计语料的范围限制，这不是“大/小”这对反义形容词的一个显著的区别性特征。而“小”的非量级义项可以修饰联合式的集合名词，例如:

(5)婚后，小夫妻不和，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打架。

(6)这一方小天地使它的翅膀感到陌生和委屈，但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依旧很活泼地抖动双翅，自在地啼叫。

一般而言，形容词“大”不能修饰集合名词，这一点可以作为“大/小”这对反义形容词的一个区别性特征。产生这一区别性特征的原因，我们认为，形容词“小”相对于“大”而言，更具有概念上的可及性，这种可及性原则主要体现为形容词直接作定语来修饰后现名词，即粘合式的形名组合，从语义上说，形名之间的关系紧密，在意念上是一个整体。我们可以说“小天地”，而一般不说“大天地”，形容词“大”在这里不具有描写性，相应来说，其可及性就比较弱。但可以说“大大的天地”，起到描写作用，但是“大大的”相对于“小”而言，定中之间的概念距离比较长，修饰语和名词在意念上保持比较大的独立性，其整合程度就不高，那么其修饰语对后现名词的可及性就减弱。而这种概念上的可及性是源于人们对所处的环境中各种事物及其属性、状态在相关的行为模式中的关系的认识。最后，“小”的非量级义项修饰的部分称谓名词也具有对称性，这里的量级不是语义上量的等级，而是一种体现说话人主观量的语用等级，如“小律师、大律师”。①部分“小+称谓名词”在一定的语境下也可理解为“小”的量级义项修饰称谓名词，即形容词“小”是“年龄小”的意思，如“小记者、小老师”等。因为这类称谓名词既是一种职业，又是一种称谓。例如，现实生活中有不少中小学生课余进行新闻采写，对他们称谓时，需用“小”的量级义项修饰名词“记者”，表示“年龄小”，以示与专职记者有别，所以有“小记者”之称。一般而言，形容词“小”含有说话人的自谦义，有时也含有讽刺义，例如:

(7)兰叶是个安徽小女子，本来在地方剧团唱黄梅戏，有一日遇上到安徽漫游的吴双，便跟着吴双进京闯世界了。

(8)体现她人生最高价值的时刻到来了，她高挺胸脯，翘着臀部，顾盼生姿，一下子把个小戏子的恶俗暴露无遗，除了李晓非色迷心窍，不觉其丑之外，牟林森、吴双和我都掉开了眼睛。

当然，具体的语用等级要根据实际的语境来理解。

3.3 受单音节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修饰的语符串类型:

第一类:小红嘴、小红脚、小黄花、小绿叶、小白脸、小白猪、小白猫、小红爪子、小白房子、小黑绒球、小黑女孩、小红蛐蛐儿、小矮人、小扁瓶、小圆铁盒、小小孩子;

第二类:小氧气罩、小铁旗子、小左轮手枪、小山羊胡子、小牛肉香肠;

第三类:小格纸、小瓶酒、小规模交易、小商店经理、小包装礼品包。

第一类组合情况是“形 (小)+形+名”，根据语料，第二个形容词大多是表示颜色的形容词，如“红、黄、绿、白、黑”等，在与后现名词的结合上更加紧密，所以这类情况的结构层次关系是:［A1+(A2+N)］。一般而言，名词前面的两个形容词位置不能互换，如不能说“红小嘴、黑小绒球、矮小人、圆小铁盒”等。单音节形容词不同层次的连用引起广泛的关注。马庆株 (1995)把单音节形容词按语义特征分为六类:A1:大小1，A2:质量，A3:嗅味，A4:大小2，A5:颜色，A6:形状。不同结构层次的连用遵循序号由小到大的原则。陆丙甫 (1993)指出，粘合式分类性定语的顺序排列原则是:越是反映事物稳定的内在本质的定语越靠近核心。也就是说，越靠前的越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越靠后的往往是物体本身的客观属性。形容词“小”相对于“红、黑、黄”等形容词而言，其主观性较强，所以其位置在这些形容词的前面。张伯江、方梅 (1996)得出一个性质属性词的排序规律:德性 (如“笨、懒”) ＞价值 (如“好、坏”) ＞真假 (如“对、错”) ＞新旧(如“新、旧”) ＞属性 (如“干、湿”) ＞度量 (如“大、小”)＞色彩 (如“黑、红”)。可见，形容词“小”不仅可表示度量上的“小”，而且还能表示一种说话人的主观性。第一类中有几个例子比较特殊，如“小小孩子”，例句如下:

(9)那时我虽然还是一个小小孩子，不懂事，可我似乎明白自己正置命运中的沦落，整日哭喊不止。

这种用法，诸如现在常说的“新新人类”，但这不同于“小小的孩子”，而应是 ［小 (小孩子)］。

第二类组合情况是后现的名词性成分先组合成为偏正短语，再与形容词“小”结合，即 ［A单+(N1+N2)］;第三类组合情况是形容词“小”先与后现名词结合，再与组合后面的名词结合，即［(A单+N1)+N2］。以上分析我们是通过语感判断出来的，但是当计算机面对 ［A单+N1+N2］这一语符串时，往往会难于判断。因为书面汉语的文本是连续的汉字流，词和词之间没有空格。而中文的自动句法分析和语义分析，都是以单词为基本单位的。当前自然语言处理中应用的一种“基于优先的分析技术”主张:在自然语言中，词与词之间存在着优先 (preference)关系，通过计算词与词之间的互信息 (mutual information)，就可以从语料库中提取一些有用的优先关系信息。例如:

(10)夜里，她给斯大林写了封充满指责的信，亲吻了孩子后，就用她哥哥帕维尔从柏林带给她的小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11)一次大规模交易比分次的小规模交易加总更节省时间，交易成本和运输成本也低。

例 (10)中的“小左轮手枪”，“左轮”和“手枪”这两个名词之间在语义上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它们在语义联系上的互信息就比较多。例 (11)中的“小规模交易”，“小”和“规模”这两个词在语义上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它们在语义联系上的互信息也就比较多。这些互信息反映的优先关系，对于自然语言的句法―语义分析和歧义消解都是很有用的。

4.单音节形容词对名词的语义选择关系分析

单音节形容词与名词的组合关系主要是体现在单音节形容词对后现名词的语义选择关系上，下面以形容词“小”为例，从形容词义项与名词组合的基本语义特征和认知语义上的突显性两方面来分析。

4.1 形容词义项与名词组合的基本语义特征

4.1.1 限制性和描写性

张敏 (1998)指出，西方语言学传统中有“restrictive modifier”(限制性修饰语，RM)和“non－restrictive modifier”(非限制性修饰语，NRM)的分野，RM的作用是限制、缩小中心语名词的所指范围，以便确定其特定的指称，它们通常具有潜在的对比性;NRM则提供一些信息，它们是对中心语名词惯常已知的属性的描述，通常不含对比意味。所以，我们传统上把形容词定语分为限制性(分类性)和描写性。研究表明，人类对事物的分类，总是根据事物某一稳定的、关系密切的属性进行的。一般而言，稳定的、客观的、本质的属性更适宜于用来分类，可以称它们为原型性的分类指标。可见，事物的分类是有人类认知上的理据的。而过去的研究主要关注单音节形容词定语的限制性语法意义，忽视对描写性语法意义的研究，我们希望通过分析形容词义项的量级和非量级来研究形名组合的语法意义。根据上文的分析，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修饰后现名词具有限制性的语法意义，而非量级义项修饰后现名词具有描写性的语法意义。由此我们认为，形容词修饰后现名词产生限制性的语法意义还是描写性的语法意义，其关键在于该形容词的义项是否具有级差:如果形容词义项有级差，就具有对称性，属于量级义项，修饰名词时为限制性的语法意义;相反，该义项没有级差，也就不具有对称性，属于非量级义项，修饰名词时为描写性的语法意义。细分形容词义项的级差，对研究形名组合的语法意义有着重要的作用。

4.1.2 述谓性和非述谓性

先看下边的例句:

(12)这人穿一件旧长衫，腋下夹着个小包袱。

(13)想当初，我在出版社当小编辑，编一本社科类工具书，一百多万字，厚厚的两大册，一切从零开始，参与策划，组织人撰稿，改错别字，统一格式，前前后后忙了两年，年终计算成果，一分钱的奖金也没有。

例 (12)中的形容词“小”具有限制性的语法意义，其形名组合“小包袱”具有“可述谓的属性”，即［+述谓性］，它所表示的属性和中心语名词所代表的事物之间概念的整合程度比较低，由此可以自由转为谓语说明，也就是它具有潜在的述谓能力，或者说具有一定程度的表述性;例 (13)中的形容词“小”具有描写性的语法意义，其形名组合“小编辑”具有“不可述谓的属性”，即［－述谓性］，它所表示的属性和中心语名词所表示的事物之间概念的整合程度很高，不能自由转为谓语说明。可见，形名组合是否具有述谓性，在于该形容词义项是否具有级差，如果该形容词义项是量级的，那它可以受到不同程度副词的修饰，就可以自由地进行句式的变换;相反，该形容词义项就不能自由地进行句式的变换，也就不具有述谓性。

4.2 认知语义上的突显性

同一范畴的一组事物往往具有共同的特征，但它们在等级上存在着差异。有的是这个范畴里的典型成员，有的是非典型成员。与非典型成员相比，典型成员的特征更鲜明，处于等级上的最高点。非典型成员在数量上占全体成员的大多数，典型成员的数量相对少一些，因而显得非常突出和醒目。这就是认知上的“突显性”(saliency)。而观念上的突显性信息往往在话语结构中表现为有标记形式(marked form)。(项开喜，1998:12)在“小 (非量级义项)+名词”这一结构形式中，有的就体现出认知语义上的突显性，形容词“小”是一个突显性语义单位的标记成分。一般而言，形容词“小”后面是指人名词，表示处在某一等级系列中较低级别或社会地位低、影响力小的人物，对于谈话的双方而言，如果说话者是指称自己，那么“小 (非量级义项)+名词”这种格式表示自谦;如果是说话的一方称另一方，那么这种格式往往表示对对方地位、价值的否定，带有轻蔑的色彩。例如:

(14)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怎么能跟您这种大干部相比呢?

(15)今天在座的大都是博士、硕士的，哪有你这个小本科生说话的份儿呢?

上面两个例子分别指“小 (非量级义项)+名词”这一格式表示的两种意思，而且在话语交谈中，往往有别的成分与之相对应，如上例中的“大干部、博士、硕士”，通过这种对举，整个格式就体现出主观减量的表达作用。从后现名词来看，有些名词在语义上具有或表现为某种突出的特征义，因此也就具有或有时表现为一种程度义，像某些角色名词，如“酒鬼、傻瓜、坏蛋、笨蛋、流氓、明星、天才、英雄”等 (张谊生，1997:136)。可见，某些名词本身具有一种强程度义，再用形容词“小”来修饰，更加表现出一种突出强调的特征义。我们认为，“小 (非量级义项)+名词”这种格式具有主观化的表达功能，可以从两个角度考虑:1)共时相:认知隐喻，即从“面积小”的具体认知域投射到抽象的认知域;2)历时相:语法化，即形容词“小”的虚化过程。

5.余论

综上所述，可以归纳如下:1)根据形容词“小”的义项级差性的有无，把形容词义项分为量级和非量级两种，量级义项是指该形容词义项有级差性，不仅具有对称性，而且还能受到程度副词的修饰;非量级义项是指该形容词义项没有级差性，一般不具有对称性，而且也不能受到程度副词的修饰。2)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主要修饰具有空间义的名词，其意义所指往往是比较实在的;“小”的非量级义项相对于其量级义项而言，意义已经虚化，而且其修饰的部分称谓类个体名词所具有的对称性不是语义上量的等级，而是体现说话人主观量的语用等级。3)形容词“小”的量级义项修饰名词为限制性的语法意义，非量级义项修饰名词为描写性的语法意义。当然，本文只是将高频单音节形容词“小”作为个案，从语义角度对单音节形容词与名词组合中的选择性关系进行描写和解释。其他的单音节形容词是否都符合上述的分析，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此外，单音节形容词加上单音节名词，基本上是熟语性组合，往往呈现出一种“单词化”的倾向，其中很多已被人们视为一个词。吕叔湘 (1965)认为，“要定下一个明确的标准也很难，这是一个不太容易痛快解决的问题。”一般认为，名词具有指称义，名词的指称义是指名词具有指称客观或主观事物和人的语义特征，这是名词的本质特点之一，是名词作为名词而存在的理据所在。而单音节形容词和具有指称义的名词组合以后就具有称谓性，称谓性是指形名组合能构成一个类名去称谓某个或某类事物的定中结构的特性。张敏 (1998)认为，偏正结构具有一种可命名性，即它可以赋予某一类事物一个类名，它的作用跟表示类指的单个名词相当。其实这种组合的词汇化程度是一个连续统。一般而言，越靠近词汇化程度较高的一端，形容词的分类性就越弱，相应地，其描写性就越强。例如，典型的复合词“小草”，其描写性很强，分类性极弱，一般不说“大草”，即不具有对称性;又如，典型的偏正短语“小狗、小手”，其分类性很强，相对的可以有“大狗、大手”，即具有对称性，而其描写性就减弱了。

北京语言学院语言教学研究所 1986 《现代汉语频率词典》，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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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蓝生 2008 《概念叠加与构式整合》，《中国语文》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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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mantic Analysis of Selective Relation of Combination of Monosyllable Adjectives and Nouns:A Quantitative Study of Adjective xiao(小)

Qi Fe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combination of adjectives and nouns;gradation;non－gradation;semantic selectivity;xiao(小)

Based on the quantitative analysis of corpus，this paper studies the high－frequency monosyllable adjective xiao(小)，and distinguishes the gradation and non－gradation of adjective meaning－item，and then makes a descrip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selective relation of combination of monosyllable adjectives and nou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mantics.

H146.3

A

1674－8174(2011)03－0070－08

2011－01－06

祁峰 (1978－)，男，浙江绍兴人，副教授，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学位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句法语义学。

①本文初稿曾在第五届现代汉语语法国际研讨会 (香港理工大学，2009年11月)上宣读，并获得“语法新秀”一等奖。会后作了较大的修改。本文的写作得到导师戴耀晶教授的精心指导，《华文教学与研究》匿名审稿专家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致以诚挚的谢意。

【责任编辑 蔡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