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转型与西藏经济发展刍论

2011-02-19 03:50朱海静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西藏传统文化

周 猛,朱海静

(1.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2.中国人民解放军二炮总医院,北京 100088)

西藏是我国重要的国家安全屏障、生态安全屏障、战略资源储备基地、高原特色农产品基地、中华民族特色文化保护地、世界旅游目的地。党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对推进西藏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作出了战略部署,并明确西藏到2020年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推动并实现这一跨越式发展的主体无疑是西藏各族人民,而西藏传统文化发展与转型则为西藏人民提供了强大的凝聚力、创造力,为西藏跨越式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

一、文化相关范畴及其发展规律

文化具有共享性、习得性、整合性、适应性和变迁性等特点。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看来,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反作用于社会存在。在人类社会中,物质活动作为基础决定文化观念,文化观念又通过影响物质活动目的的选择和行为方式来制约物质活动本身,使物质活动服从文化观念的引导。这样,人们的物质活动与精神活动相互制约、相互作用、相互渗透。先进的文化观念促进社会的发展,落后的文化观念则成为社会发展的桎梏。

二、藏区传统文化的形成与特点

西藏作为青藏高原的主体部分,地势高亢,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素有“世界屋脊”和地球“第三极”之称,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青藏高原地质构造年轻,土壤沙砾化强、腐殖质少。这里空气稀薄、高寒缺氧,气候多变、自然灾害频繁,生态环境脆弱、自然条件恶劣,四周又为高山所阻隔,形成了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这样的自然环境为西藏各族人民的生存方式提供了自然基础、资源条件,又通过西藏各族人民千百年来与之交互作用,形成了相对应的文化特质、延续人类生存方式的制度规范、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笔者认为,西藏传统文化中带有明显的草原文化因素、宗教文化因素和生存文化因素。这三种因素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比较稳定的文化观念。

第一,草原文化因素。西藏独特的自然(如土壤)、气候(如降水量)、植被条件提供了西藏各族人民以草原为主的生产生活条件,形成了主要以畜牧经济为基础的文化传统。一方面,相比农耕文化,草原文化强调对自然的适应与保护,藏族同胞(西藏民族的主体)巧妙利用草原生态系统发展规律和平衡规律,通过定期游牧迁徙的方式,按照四季变化,选择不同自然条件牧场迁徙,依水草分布蓄养牲畜。草原游牧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人们对“草”、“畜”依赖性强,“动物有灵、敬畏自然”的和谐观念成为草原游牧文化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西藏空间开阔,单位面积的土地资源价值相对小;大自然的广袤、个人力量与自然力量相比的渺小及对艰苦流动的生活体验,锻造了藏族同胞的自由豪放、粗犷勇敢、豁达乐观、不拘小节、不善积累、很少斤斤计较的性格,人们的核算计量和产权占有观念也相对淡薄。这样的性格特点甚至在今天学者们开展的经济学的博弈实验中也得到了印证[1]。另外,在地广人稀的苍茫草原上,人们更多的以家庭为单位从事放牧生活,人际交往相对少,从而形成了简单、直率、爱憎分明的情感表达方式。早期学者认为,畜牧业由狩猎过渡而来,早于定居农耕生产生活方式,近年来的众多研究成果证明,游牧文化是在农耕文化有了相当的发展以后,伴随着对动物的艰难驯化后逐步发展起来的,并具有多种形式的思想观念体系。与农耕文化相比,游牧文化独具特色,并处于不断发展之中。应该补充说明的是,在西藏,随着10世纪后藏传佛教在西藏传统文化与意识形态中定于一尊局面的形成和巩固,西藏草原游牧文化中刚健勇猛、进取创新的因素有所削弱。

第二,宗教文化因素。在西藏,人们最熟悉和最难忘的莫过于洋溢在雪域高原各个角落里的宗教气息。西藏首府拉萨布达拉宫和三大寺庙门前的众多屈膝磕头的善男信女和浓烈的香火,深入后藏地区会发现这里到处都是赋予神秘传说的“神山圣湖”和飘荡在路边、山坡的经幡,体会到“山高地洁净,历神绕雪峰”[2]的神秘境界。西藏传统文化是以苯教文化为根基、佛教文化为核心并吸收了部分中原文化而形成的,其精神文化表现为人神合一[3]。作为西藏文化核心的藏传佛教,它的理论和观念在10世纪以后全面融入人们的生活,表现在人们的行动上。人们从出生、上学、饮食、生产、出行、就医到婚丧嫁娶、唱歌跳舞都离不开宗教活动的内容。佛教哲学把现实视为虚妄无常,奉行“四大皆空”、“六道轮回、善恶有报”、“众生平等、慈悲行善、忍辱无争”等教义。一方面,它发挥了慰藉心理、巩固道德、稳定社会和促进人地关系和谐等社会和生态功能;另一方面,也促使西藏各族人民形成了重神佛、轻人生,重精神、轻物质,重来世、轻现世,重隐忍、轻奋斗的特征。“不少人终日迷恋在酥油灯前和桑烟之中,而对社会的发展漠不关心,至于与外界的联系,似乎更无暇顾及。久而久之,使藏区社会的锁闭机制不断强化,藏族文化便呈现出封闭性特征。”[4]笔者认为,宗教在雪域高原时间维度、空间维度以及社会心理层次上的较大影响力除了历史、封闭等因素外,与自然环境的恶劣、生存方式的艰苦等因素密不可分。

第三,生存文化因素。由于自然、气候、地理、历史、政治等原因限制,在西藏大部分地区,绝大部分农牧民目前从事的还是“生计”经济而不是商品经济或者市场经济。在“生计”经济中,人们生产食物或其他物品主要用于自身的消费,很少存在强烈的获利动机,因而从事的劳动一般要比商品经济下的人们少得多。与“生计”经济相对应的就是“生存文化”,对西藏而言,这种文化表现出以下特点:一是以人力与自然力简单结合的“草—畜—人”生产力结构决定了人们的生产方式是以草地资源的直接利用、简单获取来满足基本生存需要。人们的生产效率低下,生产方式粗放,实际投入的劳动时间较少,而以“晒太阳、睡觉、聊天、喝酒”等为内容的赋闲时间多,对生存环境采取“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的态度。在这种初级的“天人合一”的人地关系中,人是处于相对被动的适应状态,基本上还是一种消极地维持生存的方式。二是人们消费能力低且结构单一,人们生产的目的往往是用来自己消费,通过以物易物或者劳动交换方式弥补自身基本生活品的不足。有学者专门研究了近年来西藏居民和农牧民的消费情况,表现了以上的显著特点[5][6]。在笔者所调研的阿里地区,牧民生活消费支出60% ~70%以上用于食品,而除了必要的青稞、盐茶以外,食品中的大部分来自自家。很多农牧民只从事农牧,不涉其他,且惜杀惜售观念普遍;对于牛羊毛绒等主要畜产品,宁愿以较低价格上交国家,而不愿拿到市场自由买卖来换取更多报酬。三是家庭的经济功能和社会功能强,以家庭的内部分工代替社会化分工,人们对以家庭为基础的血缘和地缘组织的依赖性强、社会流动性弱,独立性差、“情感性”强。在笔者调研的藏北草原很多地方,很多青壮年因为留恋家乡不愿为了挣钱而去拉萨打工。四是在维护社会秩序方面,人们的民族法制观念相对淡薄,村规民约、传统习俗、宗教信仰发挥着重要的规范和约束人们行为和社会关系的作用。源远流长、独具特色的藏族习惯法至今在西藏特别是在农牧区有较大影响,近年来甚至还有扩张的趋势[7]。

文化是具有相对稳定性的一体化体系,同时也具有随自然和社会环境变化而随之变化的变迁性。从20世纪50年代起,封建农奴制被社会主义制度取代的政治制度历史性跨越,改革开放、对口援藏等重大政策的实施,西藏社会环境变化为传统文化变迁提供了可能。事实上,伴随着西藏的各项事业的发展,西藏传统文化也正在发生着深刻的转型,伴随着外部商品经济和市场意识的冲击,电视、互联网等现代通讯手段的普及,旅游者的到来,人们的观念不断变革,如宗教世俗化的趋势,生活方式、消费以及婚姻、家庭观念的变化与心理冲突等。这些方面特别是在城市和旅游区表现得尤为突出。

三、西藏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

学者们通过对国内外现代化理论与实践的认真研究和反思发现:传统无法割裂,传统中包含着促进现代化的因素,进而修正了早期理论中反传统主义的偏见。

西藏传统文化正是西藏各族人民长期同自然与社会的交往及其实践活动的结果,是他们智慧的结晶。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西藏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它贯穿于藏民族社会历史的全过程,渗透于人们思想和精神的本质之中,既反映了历史的社会,又反映着现实的社会。“坚韧达观”、“爱护自然”、“崇尚道德”、“自我节制”、“真诚友善”、“宽容和谐”等优秀文化传统对西藏人民在恶劣自然环境下生存、繁衍、壮大产生了作用,也将继续是西藏各族人民推进跨越发展走向小康的宝贵财富和精神动力。

“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的。”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一个民族的所长、特色,正是其他民族所稀缺的。我们可以凭借这“民族的”稀缺性,能够在“世界的”资源配置中获得配置效率和市场竞争机会或优势。极具民族文化特色的旅游景观开发、基于西藏资源禀赋绿色食品、民族工艺品、藏医药、藏族文艺作品等都越来越成为推动西藏经济发展、吸引国内外市场的支柱产业。这些因素需要我们深入地挖掘继承并进一步发扬光大。

马克思主义文化观认为,对待传统文化要立足现实采取“扬弃”的态度。继承和发展西藏传统文化并不是搞复古主义,也不是对历史文化遗产采取不分良莠、兼收并蓄的态度。历史文化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和任何事物一样,西藏传统文化遗产也具有两重性,既有如上所述在当代仍然有价值的积极因素,也有已经丧失价值甚至阻碍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消极因素。这些消极因素既是解释西藏仍属于国内最欠发达地区的重要原因,也是在西藏面临跨越式发展、疾步于实现小康的进程当中的今天束缚人们思想和行为、阻碍社会前进步伐的桎梏。

第一,“以神为本”而不是“以人为本”的“宗教型”文化传统,使人的主体性缺失,积极进取、开拓创新精神不足。藏族学者尕藏才旦的描述虽然绝对,但也不无道理:“(佛教成为西藏社会主导文化使人们)对社会问题、经济生活、民族前途均抱有浑浑噩噩、麻木不仁的态度,把自己局限在半是虚幻、半是现实、半是清醒、半是麻木的心态中,模糊了人生价值,模糊了社会进步的坐标,把‘自为’的人降格为‘自然’的人,钝去奋进的锋芒,影响了民族整体的素质和创造能力,更影响了民族的进步与发展。”[8]藏传佛教文化本身的局限性遏制了世俗文化的活力和多样化发展趋势,形成了西藏文化单一性和封闭性的格局和特征。

第二,笔者认为,这些消极因素就是“生存文化”中的负面因素。具体来说,就是重伦理礼教不重科学技术、重经验模仿不重理性思维、重遵从守旧不重开拓创新。在这种文化观念的束缚下,广大农牧民终生封闭在家庭和有限的自然区域内,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到衣食住行、饮食男女、生儿育女这种重复性的日常活动中。这种在生计经济和计划经济条件下形成的自在的和封闭的文化模式,经验主义的、自然主义的生产生活模式与以市场经济为核心的现代文明所要求的民众的自由自觉的、具有主体性和创造性的文化模式和生存模式相距实在甚远。

在对待西藏传统文化中有两种倾向需要关注:一是有些学者夸大了文化相对主义的运用范围,抹杀了文化统一性的内在标准。文化相对主义关注文化模式的多样性以及这些模式亠定程度上的不可通约性,反对“种族文化中心主义”,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和进步性。但如果把不同文化模式的特殊性、相对性绝对化,无视文化发展的时代性和内在的统一性,则必然抹杀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性,否认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以这种观点对待西藏传统文化必然会得出极不负责任的结论,无益于推动西藏的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

另外,作为对现代西方工业文明弊端和局限性的批判意识——后现代思潮和文化随着全球化和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也介入西藏发展的进程。后现代思潮与文化既包含许多积极的文化价值内涵,如生态文化观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建、交往理性对异化的人际交往的调整、技术批判理性对异化的技术发展的人道调控等;同时,后现代思潮中也包含着许多极端的文化价值观念,如对一切哲学、对现代性、对自我主体性、对一切有深度的价值与思想的彻底消解。这后一种文化价值取向对欠发展的地区和民众来说,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和危险性,使这些地区和民族在现代化进程刚刚开始凸显的主体性又被消解到自在的、原始的“天人合一”之境界中。对于西藏而言,这种思潮更是容易与传统文化中“虚幻现实”等负面因素相结合,无视西藏经济与社会发展严重滞后、人民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整体亟待提高的事实,得出西藏是“雪域净土”、“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人类诗意地栖息大地”等浪漫主义的描述。只要深入藏区农牧区调研,任何人亲身感受那些落后简陋的基础设施、家徒四壁的农牧民室内景观、单调重复的生产生活方式、听天由命的思想观念也不会无动于衷!

继承与发展西藏传统文化,从而巩固西藏各民族团结奋斗,推动西藏跨越式发展的思想基础是一项艰巨的系统工程。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大力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不断加大传统优秀文化的继承和保护力度的同时,要特别注意大力提倡弘扬构建有助于西藏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积极融入国际国内两个市场,大步发展、汇入现代化进程的时代精神。笔者以为,针对西藏传统文化的特征,技术理性和人本精神正是这一时代精神的两大支柱。因为只有这两种文化精神才可能消解传统文化中人们的经验主义和自然主义特征,把他们塑造成为现代市场经济所要求的自由自觉的知识主体。

以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为依托的技术理性,塑造了人的超越狭隘经验主义的、以知识和信息为基础的、以数量化为特征的科学思维和活动方式,这成为现代理性化社会的内在机理和现代人的根本素质;而人本精神代表着自由自觉的主体的参与精神、批判意识和创造性及自由自律的本质特征,这正是置身于既充满创造机遇又充满竞争的现代社会中的主体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同时,人的创造性的发挥和全面发展也应是现代化社会所追求的基本价值之一。以上二者共同规定了现代人改造世界、适应世界的价值导向,亦是现代市场经济和工业文明得以确立和运行的最基本的内在动力。而这正是西藏传统文化所奇缺的要素。

继承弘扬西藏传统文化,我们不能屈从于单纯道德尺度的固执与浪漫,既不应出于对现代文明某些方面的恐惧而固守传统宗教、生计型文化,也不应带着美好的浪漫情调企图超越历史阶段,直接进入后现代文明。只有一种新的自由自觉的生存模式,开放创新的文化精神成为西藏现代社会的坚实的支撑点,宏伟的目标才有可能实现。

[1]Chen,Kang,Tang,Fang- Fang,Cultural differences between Tibetans and ethnic Han Chinese in ultimatum bargaining experiments[J].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2008.

[2]智观巴·贡却乎丹巴绕吉.安多政教史[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89.

[3]洲塔.佛学原理研究——论藏传佛教显宗五部大论[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

[4]星全成.再论藏族传统文化的基本特征[J].青海民族研究,2000(3).

[5]多庆.西藏农牧民消费结构变化分析[J].西藏研究,2010(3).

[6]索朗欧珠.西藏农牧民收入—消费结构变动及区域差异研究[J].西藏研究,2009(6).

[7]吕志祥.藏族习惯法:传统与转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8]尕藏才旦.藏区现代化进程中的障碍及其对策思考[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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