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谓插入语的认知解读

曾庆敏

(重庆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74)

1.引言

插入语作为一种语言和言语现象，其使用范围已经渗透到语言的方方面面。插入语的界定有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的界定通常指的是由主语加上谓词构成，结构表现形式为 S+VP如I think，I believe，I assume等，也称主谓插入语。广义的界定还包括“of course”之类的短语，以及感叹语、呼唤语和插入性句子(如“Dick—and I must insist on this—never was a crook”)等(Emonds，1976;McCawley，1982;Bussmann，1996)。插入语本身没有什么实际的描述意义和命题意义，是用来引导听话人正确地理解某个论断的语境意义、社会意义、逻辑意义或传信意义。其主要作用是调节话语的进展(Erman，2001)，也就是说，它们只起功能性的作用，如语篇的衔接功能、表达主观情态的语义功能和修辞功能等。插入语这一语言现象纷繁复杂，难以驾驭。其实，我们若换一个角度，即从人类认知的角度来看，这些看似“五花八门”的语言现象，其实都是一种语言的非范畴化现象。笔者试从认知的角度，以非范畴化理论为理论框架对主谓插入语的语义、句法特征，以及功能作些尝试性分析。

2.语言非范畴化

语言非范畴化是语言范畴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构成一个完整的动态过程。在语言研究层面，非范畴化指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这些成员在重新范畴化之前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中间状态，也就是说在原来范畴和它即将进入的新范畴之间会存在模糊的中间范畴，它们丧失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也获得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在认识方法层次，非范畴化是一种思维创新方式和认知过程(刘正光、刘润清，2005)。例如:

(1)I think that we’re definitely moving towards being more technological.

(2)I think it’s just your point of view you know what you like to do in your spare time.

(3)It’s just your point of view，I think，you know what you like to do in your spare time.

在(1)中，think作为心理动词，后接that-从句，具有时态、体态、人称与数等动词具有的典型特征。在(2)中的I think表示说话人的态度，相当于介词短语 in my opinion或情态副词 maybe，probably等的意义，think还具有动词的部分特征，所表示的心理活动的意义逐步淡化甚至消失。在(3)中，由于think意义的抽象，其作为动词的全部特征都丧失了，I think作为插入语，可以去掉，句子仍然完整，同时它在句中的位置十分灵活，可以在句首、句中或句末。由此完成了新范畴的转移，具有新范畴——插入语的典型特征。

3.主谓插入语的语义特征

Brinton(1996:243)提出了主谓插入语的语义发展的两个阶段:从传信意义到认识意义。第一阶段，think、believe等由实义动词表示一种心理行为转而表示一种心理状态或知晓的方式，表达一种传信意义。它们表示的意义主观性程度增加，由表示心理行为转变为表示信念状态。Brinton(1996:229－230)指出，在话语中，当我们使用了I think、I believe等以后，便将一个陈述的无人称事实转换为一个主观的话语，因为人称短语是主观性的标志。第二阶段，从传信意义到认识意义。主谓插入语主要传达说话者的信念与态度。其中，对所说的内容的把握程度既是一种传信意义又是认识意义。上面的例子中，例2和例3的插入语“I think”不仅表达传信意义，还传达了说话人对所说内容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可能是确信，没把握，不愿意对所说的话承担责任等，体现出它们作为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时完全不同的语义特征。

Urmson(1952)注意到以某些动词(如suppose)的第一人称现在时态为核心构成的主谓结构，既可出现在 that陈述小句之前，也可以插入到陈述小句的中间或句末位置，他认为应把这些动词单独划为一类，称为“插入语动词”，包括心理状态动词、连系动词和感觉动词等。插入语动词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描述意义，它只是用来引导听话人正确地理解某个论断的语境意义、社会意义、逻辑意义或传信意义。例如:

(4)Henry has some troubles，I’m afraid.

(5)They，I think，will present the meeting on time.

不难发现，插入语中的动词在意义上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也就是Bresnan(1968)所谓的插入语动词“语义弱化”现象。(4)中的I’m afraid并非表示说话者心理上的恐惧，只是表达陈述的不确定性，是对某项可能的事实表现出判断上的犹豫，而不是某种情感的流露。(5)中插入I think使话语增添了猜测的意思，使“他们会准时到场的”这句话增添了说话者自己也没有确保他们会准时来的意思，听者就从插入语上领悟到了说话者的表达意图，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让自己明白她所说的“他们会准时来的”仅是一种推测和估计。

4.主谓插入语的句法特征

4.1 插入语主语

作插入语的主谓结构在句法结构上与一般主谓结构相同，却是一类非常不自由的主谓结构，具有一系列不同于一般主谓结构的特征。能作插入性主谓结构的主语在语义上很受限制。在陈述句中，主要以第一人称单数出现，在疑问句中，可以使用第二人称。如果随意改变插入语句子的主语，要么使整个句子不合语法，如(6)a;要么所蕴涵的传信意义发生改变，如(6)b—e;还有可能在传信意义外多出其他一些意义，如 (7)b—d(蔡冰、余光武，2007):

(6)a.Jules is back，you know/I know/he knows.

b.Jules is back，I see.(视觉或推理演绎)

c.Jules is back，you see.(会话关联性)

d.Jules is back，I’d say.(个人负责)

e.Jules is back，they say.(传闻)

(7)a.Jules is back，I think.(思考)

b.Jules is back，you think?(思考+ 疑问)

c.Jules is back，I imagine/figure?(思考+ 疑问)

d.Jules is back，can you imagine?/figure?(惊异 +疑问)

4.2 插入语动词

主谓插入语的谓语动词由于受结构及语义的制约，已没有该动词的典型特征，而被赋予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1)动词的非动作行为性。think，believe，guess等动词其动作行为性很强。但是I think，I believe充当主谓插入语后，其动作性特征已经不复存在。插入语中的动词在意义上发生了某种变化，由最初的心理行为引申出表示态度、评价和推测的用法;2)动词的主观性。主谓插入语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即充当认识情态标记。认识情态指说话人对自己所说的话的承诺程度(Palmer，2001:50)，或者是说话人的假设、对可能性的评估，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程度的信心(Coates，1987:112);3)动词的不可否定性。表示动作行为的动词一旦用于表示心理活动，其动作行为性就减弱，不表现内在的时间过程，从而导致动词的无时态性。所有插入语都不可以有否定形式，甚至不可以带有doubt这样含有否定意义的心理状态动词，如例(8)。但Nuyts(2001)则认为，带补性心理状态动词(complementing mental statepredicate)有否定形式，因而可以焦点化，如例(9):

(8)It is dangerous，I don’t think，to run out of fuel in the desert.

(9)I don’t think it is time to refer to the matter.

4)动词的无时态性。主谓插入语的谓语动词为一般现在时，没有时态和体态的变化，因此，下列句子不成立。

(10)I’m thinking it’s just your point of view you know what you like to do in your spare time.

4.3 句法限制条件的消失

语言非范畴化在句法形态上的特征是句法限制条件的消失，范畴的某些典型分布特征消失，范畴之间的对立中性化(Taylor，1995:194)。主谓插入语不仅体现出了与它们作为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时完全不同的语义特征，还丧失了许多本来拥有的句法形态特征，从而丧失了它们在语篇中的独立地位。因此，它们在句中不但不能影响句子的命题意义，也没有语法作用，不参与影响句子的句法过程(Ziv，2003)。所以，插入语在句中的位置比较灵活，插入语是否出现丝毫不影响句子的完整性和合乎语法性，如例(11):

(11)a.I believe the film is not appropriate for them.

b.The film，I believe，is not appropriate for them.

c.The film is not appropriatet for them，I believe.

d.The film is not appropriate for them.

主谓插入语在语义上已经不影响句子的真值条件意义了，只是表示说话人的态度，充当认识情态标记。Brinton(1996:228)通过大量研究后总结:第一人称的主谓插入语可以看作情态助动词的同义词，如 I think相当于 may，I conclude相当于must。或者说，它们与情态副词更接近，如I know相当于certainly，I believe相当于probably或maybe。

(12)The film，I believe，is not appropriate for them.=The film is probably not appropriate for them.

(13)It is dangerous，I think，to run out of fuel in the desert.=it may be dangerous to □

(14)Jules is back，I know.=Jules is certainly back.

5.主谓插入语的功能特征

Hopper＆Traugott(1993/2003:104)指出，判断非范畴化的最重要的标准是范畴成员的功能发生转移。当 think，guess，believe之类的动词作心理动词使用时，它们虽然不如行为动词那样体现动词的全部分布特征，但仍然承担着动词的基本功能，描述一个事件的状态(刘正光，2006)，如例(1)。但是，当这类动词构成主谓插入语后，它们承担着完全不同的功能。

5.1 语篇衔接功能

在语篇层次，主谓插入语将零散的话语片段组成有机的整体。Erman(2001)的统计结果表明，主谓插入语最重要的功能是连接话语片段。在语篇中，句子与句子、段落与段落都是互相制约、互相联系的，在它们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连接纽带。连接纽带按其表现形式可以分为三大类:逻辑纽带、语法纽带和词汇纽带。插入语则是逻辑纽带中一种重要的手段，

它们连接当前的话语和即将出现的话语成分，如Ziv(2003)所举的例子:

(15)A:Could you remind John that there’s a meeting this evening?

B:John，I suppose，will not attend the meeting this evening(but I might).

(16)A:Remember there are two meetings:one this evening and one tomorrow.

B:This evening，I believe，John will not be able to attend(but tomorrow he might).

在会话等互动式交际中，为了避免过长的停顿导致说话机会的丧失，说话者经常会使用一些手段，如故意留下一定的信息空缺或对错误用词、口误、听错对方的话语等问题进行修正话语等，使自己的话语得以有效地进行下去。这些标志手段就是主谓插入语的语篇接续功能。例如:

(17)A:What’s wrong?

B:Mrs Robinson，you didn’t.I mean you didn’t expect.

A:What?

B:I mean you didn’t really think I’d do something like that.

在以上这段对话中，说话者B用了两次 I mean，虽然这让原来的句子变得不完整，但这反映了当时B在一时没有考虑好说什么，但又不愿意放弃说话的轮次的情况下，借助I mean这一“搪塞语”(hesitation filler)来为自己争取时间，保住说话的轮次。

5.2 人际功能

在人际层次，主谓插入语可以协调话语的运作和交流渠道的畅通。言语交际应该是一种合作性互动，交际中说话者和听话者需要为维护和谐的人际关系和保持交流的顺利而进行种种努力，最大限度地减少双方之间的冲突，尽量做到有礼貌。因此，说话者在做出语言选择之前，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根据语境和交际目的的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多方面地考虑选择什么样的语言表现形式才能有效地实现自己的交际目的，并对它们做出相应的协商和调整，最后做出适当的语言选择。主谓插入语便是其中的一种语言手段。例如:避免冒犯或者伤害对方［例(18)］，维护说话者的面子或者缓和对面子的威胁，从而调节人际关系［例(19)］和［例(20)］。

(18)I believe it is time for me to say something，my dear colleague.

(19)Well，I think that I have already said that a minute ago，don’t I?

(20)Liu Feifei:In China many people are concerned about the impact of building new roads，stadiums and arenas on th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styles of Beijing.How do you reconcile the need to build new infrastructure and the need to preserve what’s there?

Hollway:I guess we didn’t have quite the same problem in Sydney，because□

(Liu Feifei为节目主持人，Hollway为原悉尼奥运会主席、悉尼—北京奥运会秘书处高级顾问)

在(19)中，被采访者通过说明他早已给出一个答案这样一个事实，对所提出的问题作出反映。在(20)中，如果Hollway直接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会有损于自己的面子，表明她提的这一问题不够准确，而I guess的使用不仅起到了缓和语气的作用，而且大大降低了直接表达观点可能给对方造成的面子威胁力度，避免了主持人的尴尬。强调后面的话语内容或吸引听话人的注意力［例(21)］和信息修正与补充说明［例(22)］。

(21)I can’t believe it!Oh my god!It’s been a year today，you know a year today with Sally.

(22)A:You look quite relaxed these days?

B:You know，my boss，I mean the person in charge of our office，left last week.

5.3 情态功能

插入语具有语义上的主观性。如前所述，主谓插入语在语义上已经不影响句子的真值条件意义了，只是表示说话人的态度，充当认识情态标记，相当于情态助动词或情态副词，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情态意义，如对原话题的扩展、反驳、继续、改变等，同时还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如确信、没把握、不愿意对所说的话承担责任等。

(23)The boy is too young for the toy，I believe.(个人看法，评价)

(24)Your eyes are dazed also，as it seems to me，and well I know，your breath stinks full sourly.(推理)

(25)I’m so used to blowing in the fire that it has changed my complexion，I believe.(原因的猜想)

(26)Rita:That’s a nice picture，isn’t it Frank?

Frank:Uh yes，I suppose it is□ nice.

Rita:It’s very erotic.

Frank:Actually I don’t think I’ve looked at that picture in 10 years，but uh，yes，it is，I suppose so.(逃避责任)

(27)Mary，I guess，has already accomplished her task.(判断)

从上述的讨论和例句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插入语的主要作用是:承担连接话语的功能，表示说话人的认识意义。主谓插入语从词汇意义转而表示关系意义和功能意义。而关系意义和功能意义属于语法特征而非语义特征(刘正光，2006)，因此，主谓插入语完成了功能的转移，是一种语言非范畴化现象。

5.结语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尽管主谓插入语不会影响话语的真值条件和命题内容，但插入语的使用并非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主谓插入语把原本不太清楚的、隐藏在话语当中的一些语用效果从语言的底层带到了语言的表层，把一些不确定的因素确定下来，在语言交际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时，其本身的语义发生变化，出现了不同于插入语本来的意义，甚至出现语义弱化等现象，同时句法限制条件消失，并出现多种话语功能的特征。这些变化就是一种语言非范畴化现象。另外，语言非范畴理论对主谓插入语的认知阐释对英语教学也具有一定的启示。一方面，教师系统地介绍和使用主谓插入语，不仅有助于语法结构、语篇构建的教学，还能实现课堂交际目的和提升教学水平;另一方面，对比分析英汉插入语的异同有助于唤起学生的语用意识，使学生能将有关的背景知识有效地迁移到认知、推理中，并运用所接收的新信息激活认知语境，达到提高英语技能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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