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贾宝玉

2011-03-20 17:06张维雅
文教资料 2011年22期
关键词:叛逆者大观园贾宝玉

张维雅

(吉林财经大学 信息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122)

喜爱小说《红楼梦》的读者恐怕没有不熟悉这首《西江月》词的: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这是贾宝玉刚出场时,作者曹雪芹为其下的评语。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作者对其呕心沥血塑造出来的主人公竟然如此犀利地嘲讽和贬抑。难道作者真的赋予他这样的思想内涵吗?后世的《红楼梦》研究者不相信作者会这么简单,他们认为:“《红楼梦》在某些事情上,某些话语上或某些诗词上,不能光看其正面,而要仔细寻绎其更深的内涵,甚至竟要从反面去理解,才能悟其真意。这两首《西江月》词,却正是要从相反的意义来理解,才能得作者之意。”①那么作者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么呢?红学家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作者是站在世俗人的立场上,用世俗人的眼光来评论贾宝玉的,而其实质内涵却是用反语写出了一个光辉叛逆者的超脱世俗的思想和性格。其实不必从反面看,从第一首词的正面我们就可以看出作者是肯定宝玉有叛逆性的,“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不正是宝玉叛逆思想的表现吗?但是,具有叛逆思想和成为叛逆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纵观宝玉的一生,其实他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叛逆者,虽然在内心深处他不甘心放弃理想,不甘心走自己不愿走的路,但他只知逃避退缩却不能勇敢面对,只能逆来顺受却不敢奋起抗争,只能叹息流泪却不能努力自救,最终在蹉跎岁月中沉沦为平庸之辈。究其原因,这都是由其性格中的软弱性决定的,性格的软弱性伴随了宝玉的一生,并通过他的行为不时地表现出来。

宝玉的软弱性首先表现在,他有叛逆思想却找错了表白对象。宝玉的叛逆可以说是有着天生的特质的,我们通过《红楼梦》中宝玉抓周这个典型事件就可以看出来,贾政欲试儿子将来的志向“将那世上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却曾想,宝玉“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贾政大怒并断言:“将来酒色之徒耳!”可以说于懵懂之时宝玉就背离了他父亲和整个家族对他的期望。随着年龄的增长,宝玉的叛逆思想也逐渐形成了。在这个时期他“反对笼罩着生活的压迫、痛苦、哀伤、牺牲的烟雾,追求贯串着愉快、欢笑、青春、幸福的基调的合理人生——不仅是爱情领域里,而且是在整个生活领域里”。②同时他也看到了“封建社会所规定的人的生活不是真正人的生活,而是奴隶的生活。真正的人的生活应该是平等自由的,不受任何干预而独立发展自己的个性”。③这样的觉醒的确让人感到无比的振奋和欣喜。在此基础之上,他产生了明确的叛逆主张:反对走“仕途经济”、“八股科举”的道路,贬斥“国贼禄鬼”,摒弃“文死谏、武死战”的价值观和生死观。但这些立场鲜明的叛逆主张,他却选择了向毫不理解他且正处于“坐稳奴隶”的贴身丫环袭人陈述,甚或是对来规劝他的薛宝钗、史湘云等不占有社会地位的红楼女孩发发脾气。

另外,导致宝玉软弱性的原因还有他没有志同道合,共同战斗的同盟者。即使有,他们也只能在封建势力的重压下纷纷叛离宝玉。秦钟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本是宝玉的知己,也曾经和宝玉为共同的理想而奋斗。但在以父亲为代表的封建正统势力的阻挠和重压下,秦钟最终也屈服了,他临终时规劝宝玉立足功名,给宝玉以沉重的打击。

性格的软弱决定了宝玉不敢与封建势力发生正面冲突,他能做的就只有逃避。于是,宝玉逃进了大观园。那是一个充满着“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之美,充满了青春的笑和泪、爱和怨、酒和诗,享受到很有限而又很难得的极其例外的自由的美好世界,它是一个满载青春纯洁的女儿们的一方净土。在这里宝玉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值得记忆和最有价值的生活。大观园这方净土是宝玉的精神家园,是他的避难所。而作为这个女儿国的唯一男性,他并没有树立自己的责任心,抛弃软弱,承担起保护这些纯洁女儿的使命。相反,他时刻惦记的是自己的归宿。

让我们来看一看金钏之死。金钏之死,可以说是《红楼梦》中的第一个女儿的冤案,同时她的死也为大观园的女儿们悲惨命运拉开了序幕。对于这件冤案,宝玉是要付很大责任的,因为此案就是因他而起的。其实这宗案的本身就是一场误会,宝玉和金钏的谈话并没有特别过分之处,只要宝玉出面是可以向王夫人解释清楚的。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他却“早一溜烟跑了”。当面对王夫人的教训时,他没有为金钏辩白一句,只有“无可回说”四字。这简单的四个字便让这位清白女儿的沉冤永不得昭雪,谁人读此不感心寒、不生愤恨?平常之日,宝玉视这些如水的女儿如若珍宝,倍加珍惜和爱护,可当她们处于危难关头急需他的救助时,他却怯懦地逃避了,这更令人痛心和失望。

由此看来,无论是为理想还是为情,宝玉在面对封建势力时,都没有进行过抗争。他选择了逃避,逃进了他的精神家园——大观园,然而大观园最终也被他的软弱毁灭了,此时他感受到的必定是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痛楚,宝玉完全失去了自我,选择了妥协。在《红楼梦》的后40回中宝玉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成了一个失去了灵魂和灵性的呆傻的行尸走肉,并任其封建家族的随意摆弄。此时宝玉和他父亲的基本矛盾得到了暂时缓解,他又开始读书上学,终于和家族的价值取向达成了统一。在“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一回中黛玉成了牺牲品,“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成了宝玉一生无法原谅的痛。当“证同类宝玉失相知”中甄宝玉最终叛离的时候,宝玉便完全陷入了自我否定的绝望境地。生活已经没有依恋,现实也已经无路可走,了却尘缘,遁入佛门,逃离生活悲剧的苦海便成了宝玉生命的最后解脱,而这种解脱,仍是其软弱性的表现。

纵观宝玉一生,其悲剧的根源就在于他的性格中的软弱性。软弱使他怯懦而没有力量,他一再逃避,不敢面对现实,他逃避奋斗、逃避责任,最后以逃避自己来寻求解脱,所以宝玉绝不是一个真正的叛逆者。曹雪芹用血泪塑造了贾宝玉这个人物,以之来警示后人:当你选择了一条你认为正确的人生之路,就要有勇气承担责任,切实地去践行它,无论面对怎样的阻碍和困难都不要退缩,因为壮丽地失败总要比平庸地苟活要强得多,切不可像宝玉那样,有理想,却不敢为之牺牲和奋斗,最终一技无成,潦倒半生,平庸碌碌。

注释:

①冯其庸.解读《红楼梦》.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2004,(9):117.

②③李希凡,蓝翎.红楼梦评论集.作家出版社,1957:141,141-142.

[1]刘梦溪.红楼梦与百年中国.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2]李希凡.沉沙集之论红楼梦及中国古典小说.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3]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三联书店,1983.

[4]李希凡,蓝翎.红楼梦评论集.作家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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