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一体的三仙姑

2011-03-20 21:49夏训富
文教资料 2011年13期
关键词:小二黑小芹仙姑

夏训富 陈 勇 黄 霞

(重庆三峡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 08级汉语言文学师范班,重庆 404120)

《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发表于1943年的成名作,代表了上世纪40年代解放区文学的最高成就[1],也是第一篇践行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小说作品。小说《小二黑结婚》体现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热情地讴歌了共产党政权建立之后自由恋爱的胜利,“深化了‘五四’新文学中反复表现的争取婚姻自由的反封建主题,在文艺大众化运动中具有开创性意义”[2]。

从小说的思想主题上来说,争取恋爱自由和婚姻自主的主人公小二黑无疑是受人关注的,但从实际的阅读体验来看,小说中的农村女性——三仙姑更让人印象深刻。作者对这一人物性格的刻画更加细致入微,形象更加丰满,隐含在她身上的意蕴也就更加的多样和深刻。

长期以来,由于三仙姑装神弄鬼,滥情纵欲,与女儿争风吃醋,干涉女儿婚姻,被作者(包括读者)定义在落后妇女和家长的形象典型上,归入“不正经”、道德品质不好的女人行列而受到批判和嘲讽[4]。站在一般的角度审视,我们也许会接受作者对于三仙姑的价值论定。三仙姑形象意蕴的复杂性在于身份的特殊性,她是集巫医、母亲、村妇三位于一体的复杂人物。本文试图对这位“仙姑”的情感、心理和生活进行深入分析,以获得一些新的认识。

一、精神苦闷的乡村女巫

小说中介绍了三仙姑绰号的来历:她与家人斗气称病,于福父子手足无措,“邻居替他请了一个神婆子”,下了一回神,自此以后,三仙姑便跟着神婆子下起神来了,她的社会地位也由普通的乡村妇女转为巫医。伴随着她的角色转变,她受关注的程度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在她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的年轻人,庄上的青年们就借着问神的名义去看圣像,跟着她转来转去。

三仙姑这种有违“妇道”的做法是必然受到传统观念的鄙视的,但因为有了下神的幌子,这样也变得名正言顺了,其与村中青年有染、鬼混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就是说,三仙姑地位的转变,没有根本改变她“不道德”“不正经”“不规矩”的不贞形象。读者站在局外人的视角观察,会油然生发出道德上的优越感,从而对三仙姑的人物性质形成较差的阅读预判和情感定势。

事实上,三仙姑既是滑稽可笑的,又是值得同情和怜悯的。三仙姑之所以成为女巫,与她的身世遭遇密不可分。她十五岁时便嫁给了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而于福却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在家庭上的分工各忙各的,没有时间,特别是性格的木讷使于福也不会说些闲话,更不会细心体贴地给三仙姑以必要的精神关怀,这些都导致三仙姑在家庭生活中的孤独与苦闷。这样不和谐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当时的社会环境也使他们难以通过离婚这样的方式摆脱困境,只能诉诸其他解决方式。三仙姑自己找到了开解的渠道,“每天与青年小伙子嘻嘻哈哈,十分哄伙”,这时于福爹的阻拦成为了三仙姑身份转变的导火索[3]。三仙姑的郁悒情绪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排遣,长久的积压必然导致她精神生活的扭曲,这时巫医——神婆这一职业便成为了强大的传统文化重压下三仙姑的最佳选择和唯一出路。三仙姑以这样异态的方式来达到自我的目的,使苦闷得到宣泄,自尊获得满足,这对她来说,既是一种补偿,又是一种抗争,更是一种无奈。

二、变态卫道的封建母亲

三仙姑将小二黑视作鲜果,只要“多了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若小二黑要跟小芹自由结婚,以后想跟小二黑说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找西家要给小芹找婆家,并且在得知女儿被绑到区政府后,为她可能吃亏而感到高兴,“好像很得意”。这显然是一种变态的心理。因为按照常理,身为人母的三仙姑应该为女儿找到意中人而高兴,但她却在与女儿争风吃醋,视小芹为情敌,并从中破坏阻挠。如果说三仙姑通过“下神”和男青年交往是对自己婚姻的一种抗争,从而让人同情的话,那么她和女儿小芹“争风吃醋”的变态行为,又如何解释呢?

正如前文所言,三仙姑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她以畸形的行为反抗着畸形的婚姻。三仙姑人性的异化在相当程度上是旧式婚姻的恶果,这种婚姻的内涵体现着封建文化吃人的残酷本质。三仙姑在承受着不合理封建秩序迫害的同时,又被这样的秩序同化,成为它的忠诚的拥护者和捍卫者。如此,便形成一个“吃人—被吃—吃人”的恶性循环链条,惟有打破这一链条,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赵树理刻画小二黑和小芹形象的出发点和意义也就在于此。

除了一出场便是正面形象的小二黑和小芹,作者还在小说中安排了反面人物三仙姑的转变,让她走出 “滑稽”状态,回归到正常的“母亲”的轨范中来,在众人的围观中羞愧地一一答应 “改过”,“弄得像个当长辈人的样子”。然而,这个大团圆对三仙姑的个人终极幸福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三仙姑并没有改变荒谬婚姻的实质。三仙姑可以找回赵树理所认可的“母性”,但却找不到失落的爱情,她表面的适应换来的是不幸婚姻的继续。她的转变不是自我认识上的自觉,是对红颜衰退的无奈,是对传统道德的被迫回归[4]。

三、张扬自我的爱美女性

三仙姑出嫁时是 “前后庄上的第一个俊俏媳妇”,喜欢和庄上的年轻小伙子哄到一块儿,“每天嘻嘻哈哈”。后来开始摆香案下神了,她猜透刘家峧的青年们来问神的心事后,便“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官粉搽得更匀了”。到了她四十五岁时,“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上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三仙姑也和十八岁的女儿一样,喜欢长得人见人爱的漂亮小伙小二黑,和她争风吃醋。在被区政府传唤时,三仙姑也要“换上新衣服、新手帕、绣花鞋、镶边裤,又搽了一次粉,加了几件首饰”。通观三仙姑的这些表现,我们很明显地可以知道,三仙姑是一个非常爱美、讲面子、不服老的女性。然而在赵树理的描述中,我们又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作者对三仙姑这种做法无情的斥责和嘲讽 (“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像是驴粪蛋上下了霜”)。并且赵树理将她的这种做法予以艺术夸张,在“看看仙姑”这一章中,老来俏的仙姑被“安排”成当众“审判”的对象,在围观人群的冷嘲热讽中实现对爱美的三仙姑的最大贬抑,从而将情节发展推向高潮。我们不禁要问:爱美有错吗?老来俏有错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由此看来,农民作家赵树理对女性是带有偏见的。他站在大部分乡村民众的视角上,对不符合传统价值规范的异己力量予以扼杀,对张扬个性的人物予以围堵,并最终安排三仙姑向传统价值回归,放弃自己爱美爱打扮的想法(“她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下来”)。小说作者安排这样的突变,缺乏充分的心理依据,也没有遵循真实的生活逻辑[5],显得不真实。这是父权社会的权威话语方式,三仙姑的个性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无情地淹没。

美国青年在读到《小二黑结婚》时,对赵氏这种讽刺的态度是难以理解的,他们认为三仙姑恰恰是个性解放思想的代表[6]。他们更多地看到三仙姑在封建思想浓厚的农村的与众不同,她突破传统、坚持追求的做法蕴藏着极大的勇气和毅力,这反映了西方人张扬个性的思想。

三仙姑的形象是典型而又复杂的,她虽是集三位于一体,但并非人格分裂,她不与世俗合流、坚持自我、张扬个性的做法是始终贯穿在这三个身份之中的。但是说她是反封建争自由的觉醒妇女又是不切实的,她还没有这样的自觉意识。从三仙姑滑稽的形象和最终的结局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父权文化和中庸思想对国人、对妇女个性的贬抑和同化。这值得思考。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冯光廉,刘增人.中国新文学发展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3]焦晓君.“巫”者的悲哀——《小二黑结婚》中三仙姑的重新解读[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1.

[4]林巧云.赵树理笔下“三仙姑”形象新解读[J].安阳师范学院学报.2009,1.

[5]李丽.宏大叙事淹没下的三仙姑[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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