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涉世家》中的“鱼狐”文化

2011-04-02 07:40张明辉
城市学刊 2011年3期
关键词:九尾狐祥瑞

王 虎,张明辉

鱼、狐是自然界极其普通的生物,在中国文化中又是流传极为广泛的两个动物意象。两汉时期它们是作为祥瑞之物而存在的,被看作是沟通天神和凡人的媒介,赋予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人教版九年级上册《陈涉世家》节选自《史记》,从中我们可以寻见到一点古人借助“鱼狐”以传递信息的痕迹。其文云:

(陈涉)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

这段记载是说: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陈吴为了制造舆论、鼓励士气,使农民对起义充满信心,对天授神权深信不疑,便暗底商议用朱砂在一块丝绸上写了“陈胜王”三字藏进鱼肚,士兵买了鱼烹食,见鱼腹中书有“陈胜王”三字,又听见夜里狐鸣“陈胜王”,认为这是天意,跟随陈胜起义是必胜的。于是起义军势如破竹,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但是为什么用鱼狐来传信呢?是个人一时兴起,还是有其民俗传承呢?我们推断陈涉借鬼神用来做宣传起义的这种手段和方法,必定是对古代某些地区传送书信的习俗作了灵活的运用罢了。但是陈胜为什么把帛书放在鱼里?为什么学狐鸣?而不是其它什么动物呢?这个问题以前没有人提出,我们尝试作个探索。

首先我们应该承认:装了帛书的鱼已经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鱼,而是被赋予了神秘色彩,具有一定文化内涵和象征色彩的载体。这种现象的出现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的万物有灵说:即在认识上,远古人把动、植物都看作有灵的东西。远古之人某些氏族把鱼作为图腾。在原始社会里,不同的氏族有不同的图腾符号,这是原始社会对自然认识的不可知而形成的一种带有宗教意味和巫术观念的产物。在原始社会由于渔猎是主要的生活、生存方式。长期以来原始氏族的人们由单纯的捕鱼活动,逐步有了精神活动并形成一种原始的宗教观念,并形成图腾信仰为某种愿望的载体,而鱼作为原始人的主要生活资源而日渐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例如半坡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上的鱼纹,历史学家们认为“可能就是当时的氏族图腾”。[1]宋兆麟等《中国原始社会史》甚至断言:“这些氏族以鱼为图腾,人面与鱼纹结合正是人与鱼共生了这些氏族”[2]无论如何,我们可以认为,这时他们所涂绘的鱼已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鱼,而是作为神灵的观念中的鱼。

其次,古人认为鱼是龙的化身,是王者的符瑞。在古人的观念中,鱼和龙都有鳞甲,都属水族。古代的许多辞书,如《尔雅翼》《埤雅》之流,都把龙列到了鱼类。《说文解字·龙部》解释“龙”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论衡·龙虚》说:“龙为鳞虫之长。”

事实上鱼与龙的确也存在着某种关系,闻一多先生在《诗与神话伏羲考》一文中指出,作为中华民族象征的“龙”的形象,是以蛇身为主体,“接受了兽类的四脚,马的头鬣和尾,鹿的角,狗的爪,鱼的鳞和须”。[3]詹鄞鑫先生通过对半坡至夏代考古资料和相关文献的分析,得出结论说:“仰韶文化古人及其后裔夏人所崇拜的龙,原是一种身长如蛇的鱼类动物。”[4]

古人认为鱼是龙的原型,龙与鱼之间可相互变化,下列文献可以证明:

汉·刘向《说苑》卷九:吴王欲从民饮酒,伍子胥谏曰:“不可。昔白龙下清泠之渊,化为鱼,渔者豫且,射中其目。白龙上诉天帝,天帝曰:‘当是之时,若安置其形?’白龙对曰:‘我下清泠之渊,化为鱼。’天帝曰:‘鱼固人之所射也,若是豫且何罪?’”[5]

《太平广记》卷四百六十六《龙门》:“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又林登云,龙门之下,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一岁中,登龙门者,不过七十二。初登龙门,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出《三秦记》)[6]

《汉书》卷九十六下《西域传下》颜师古注: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7]

唐·无能子《无能子·鱼说》说:“河有龙门,隶古晋地,禹所凿也。悬水数十仞,淙其声。雷然一舍之间。河之巨鱼,春则连群集其下,力而上 ,越其门者则化为龙,于是 (拿)云拽雨焉。”[8]

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旧言春水时至,鱼登龙门,有化龙者。[9]

上述资料表明,古人常常把现实生活中的鱼当作想象中的龙。所以,《史记》中记载的“鱼腹藏书”非一时一地之风俗,更非陈胜的突发奇想,而是有深厚悠久的民俗渊源。在“鱼腹藏书”中,鱼已经被当作吉祥的符瑞,被当作是沟通人间与神灵的工具。所以大家看见鱼书所载“陈胜王”,便认为是神灵的旨意,上苍的安排。再如,《太平广记》卷一百三十七《吕望》:“吕望钓于渭滨,获鲤鱼,剖腹得书曰:‘吕望封于齐。’”(出《说苑》)讲述了姜子牙分封到齐的祥瑞之事,也是通过鲤鱼来传递的。

古往今来,狐多有神秘色彩,如大家熟知的《聊斋志异》及当今民间传说中的狐仙。狐的意象,我们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社会的图腾崇拜,大禹的妻子就是涂山之九尾白狐。据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卷第六《越王无余外传》记载:

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证也。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10]

禹过涂山娶狐妻,很可能娶的是以狐为图腾的氏族的女子,虽是神话传说,但说明在先民的心目中,九尾狐是可以象征高贵君王的,被赋予了君王之瑞。

到了汉代后,九尾狐的祥瑞身份更进一步得到确认。唐·欧阳询等《艺文类聚》卷九十九《祥瑞部下》引《瑞应图》曰:

“九尾狐者,六合一同则见。文王时,东夷归之。”汉·郭璞《山海经图赞》卷下《九尾狐》:“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翔见,出则衔书。作瑞周文,以标灵符。”汉《白虎通疏证》卷六《封禅》:“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百鸟下。”

这些资料证明汉人多认为九尾狐现于人世,代表贤君出现,恩德天下,宇内太平,王者子孙繁盛。《白虎通》将狐与凤凰、麒麟、白虎相提并论,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其实,古人不仅仅把九尾狐当作君王的符兆,普通的狐狸也可以这么认为。春秋时期的《左传》记载了当时巫师解读《周易·蛊卦》卦文,就认为“狐”代表了君王。

《左传·僖公十五年》:秦伯伐晋,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11]

这段话大体的意思是说,秦伯伐晋时,占得的结果是“涉河,侯车败”似乎是凶兆,贞人却说是“吉”。秦伯对此占辞感到难以理解,所以贞人对《蛊卦》作了解释说明:虽然三战三败,但是最终“获其雄狐”,其中雄狐指晋国国君。

“鱼腹传书”“狐鸣传旨”诸如此类都出自同样的思维模式,即赋予动物的出没行踪以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这种动物祥瑞说,出自儒家的天人感应说,即以自然事物如天象、动物等的特征和变化来对应、预测人事的征兆。这是一种唯心主义天命观,它认为帝王和国家的兴衰是同某种祥瑞事物的出没联系在一起的。像庆云、木芝、龙、麟、凤凰、白鹿、狐、比肩兽、龟、鱼、鼎等都属于祥瑞。对此,汉代王充《论衡·指瑞篇》以自然界的“吉凶之物”与“吉凶之人相逢遇”的观点解释说:“王者受富贵之命,故其动出见吉祥异物,见则谓之瑞。”

所以,陈胜吴广所作鱼书、狐鸣等,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随意所为,而是根据当时的民俗,认为鱼、狐是一种祥瑞,鱼狐之神已取得“宣谕天命”的正当性,陈胜吴广正是利用祥瑞说进行比附,来为自己行动的天命神授寻找依据。

[1] 郭沫若.中国史稿(1)[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6:41.

[2] 宋兆麟.中国原始社会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 1983:470.

[3] 詹鄞鑫.神灵与祭祀—中国传统宗教综论[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2:93.

[4]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4)[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3:124-125.

[5] 汉·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 2000:237.

[6] 李 .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 1961:3839.

[7]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64:3929-3930.

[8] 无能子.无能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 1981:38.

[9] 李肇.唐国史补[M].北京:中华书局, 1979:63.

[10] 周生春.吴越春秋辑校汇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7:105-106.

[11]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 1981:35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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