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超人”情结

2011-04-03 06:31黄贤忠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超人李白

黄贤忠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吞吐日月的磅礴气势、充满夸张想象的诗句、狂傲不羁的人生态度、失败的出仕经历,这些在今人评论李白诗风时被概括为强烈的浪漫主义风格。笔者认为,这些特征都与李白心中的“超人”情结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超人”情结的具体表现

通过对李白诗歌的分析,我们会发现李白在诗歌中常常流露出很明显的“超人”情结。这种情结让李白一边把历史上的高人、神仙当作自己的追随目标,一边常常把自己误认为是他们中的一员。具体来说,在李白的诗歌中通常会出现以下两种类型的“超人”:

第一类是具有济世之才的奇人高士。这些高士总是在天下大乱的危局中拯救世人而不求名利,他有时是一个有奇谋的文臣,有时是一个侠士。

比如文士中的鲁仲连。在李白的古风诗中,他高度赞美了这位战国时的齐国高人,并表达了自己对这位高人的仰慕和相互认同。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古风·其十》[1]101

《史记》载:“鲁仲连者,齐人也。好奇伟俶傥之画策。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游于赵。赵孝成王时,而秦王使白起破赵长平之军前后四十余万,秦兵遂东围邯郸。”[2]2459就在赵国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鲁仲连说服魏王使客新垣衍,使其不支持秦国称帝,而恰逢魏国信陵君出兵救赵,赵国之围得解。事后,“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2]2465李白认为,鲁仲连仅凭高妙的言语即可退却号称虎狼之师的秦军,挽救赵国于危难中,这样的才能才是真正的经国之才。而鲁仲连意轻千金的高洁和洒脱,就像一轮出海的明月,为千秋后世所仰慕。这样不凡的人生成就和超凡脱俗的人生态度是李白所深深仰慕和追随的,故而李白说:“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这样的情感在李白的诗中有多处流露。再如在《梁甫吟》中,李白同样用仰慕的态度赞美了帮助周文王父子灭掉殷纣的姜子牙,姜子牙虽然一生多身处市井之中,碌碌无为,但一旦为君王所用便能辅佐其成就王道霸业。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渌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钧,风雅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梁甫吟》[1]169

还有战国时期为燕王献计从而使燕国富强的郭隗,李白诗云:“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1]107汉代少为混迹市井的高阳狂徒,后来帮助刘邦平定天下的郦食其,亦同样让李白推崇备至: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生落拓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1]170

除了文人,轻生重义的侠客也是李白仰慕的对象。

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騣。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讬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武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结客少年场行》[1]254

在《结客少年场行》中帮助越王灭吴国成霸业的剑术高手越女,以及为燕太子丹行刺秦王的荆轲都是李白赞美追慕的对象。秦武阳素来号称勇气过人,但在秦王的气势面前却吓得面如死灰。李白在末句用对秦武阳的鄙视,反衬出了侠士和剑客义薄云天的豪情和壮举。再如: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毬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少年行》[1]357

不管文人还是武士,这些人共同的特点是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才智、武艺、勇气,往往单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足以改变国家和历史的命运,以至于国君王侯奉之为贵客、上宾。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不贪图钱财富贵的高人逸士,往往功成身退后浪迹江湖、无影无踪。

第二类是悠游于天地间、不求人间荣华富贵的神仙。在对这类神仙超人的描述中,李白一边表达着对神仙的羡慕,一边表现出一种认识上的错乱,似乎认为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比如: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我来逢真人,长跪问宝诀。粲然启玉齿,授以炼药说。铭骨传其语,竦身已电灭。仰望不可及,苍然五情热。吾将营丹砂,永世与人别。

《古风·其五》[1]95

在这首诗中,李白描绘了苍茫无垠、星辰罗列的天界,以及去天三百里仙界的洞穴中那个不言不笑的与世隔绝的绿发仙翁。这个神仙向李白传授了炼丹秘诀,李白相信自己将获得成功,于是说:“吾将营丹砂,永与世人别。”类似这样仙人身份的自我认同,在诗中多有表现,比如下面这首诗:

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古风·其十九》[1]113

手持芙蓉、宽袍广带的仙人,漂浮于太虚宇宙中,这个仙人邀请李白登上云台,骑着鸿雁环游在紫色的天空中,俯视着血流成河、豺狼横行的苍茫的大地,李白觉得自己似乎已是他们中的一员。需要注意的是,李白这里提到了仙人卫叔卿。据《神仙传》记载:“卫叔卿者,中山人也,服云母得仙。……其人年可三十许,色如童子,羽衣星冠。帝惊问为谁,答曰:‘我中山魏叔卿也。’帝曰:‘子若是中山人,乃朕臣也,可前共语。’叔卿本意谒帝,谓帝好道,见之必加优礼,而帝问曰:‘是朕臣也,’于是大失所望,默然不应,忽焉不知所在。”[1]114很明显,李白认为孝武皇帝以君臣之礼对待卫叔卿是不恰当的,仙人需要的是一个平等对待的身份,这点在李白描绘的这些超人中都有所体现。不管是现实中的人,还是虚幻中的神,他们和帝王的关系是平等的,或许源于他们都是超自然力量的化身吧。但这些神仙对李白却是友善的,他们甚至传授给他各种秘诀,邀约他一同漫游天界。

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泣与亲友别,欲语再三咽。勖君青松心,努力保霜雪。

《古风·其二十》[1]114

二、“超人”情结的成因分析

首先,李白心中“超人”情结形成的原因,与李白的性格和身世有很大的关系。《旧唐书》载:“李白字太白,山东人。少有逸才,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父为任城尉,因家焉。少与鲁中诸生孔巢父、韩沔、裴政、张叔明、陶沔等隐于徂徠山,酣歌纵酒,时号‘竹溪六逸。’……于舟中顾瞻笑傲,傍若无人。”[3]5053《新唐书》载:“然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4]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发现恃才放旷、轻财重义、桀骜不驯、胸怀坦荡都是李白的基本性格特征。“少有逸才,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李白的性格和对超人的崇拜。李白年少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才气,虽然这种才能只是一种创作诗歌的文学才能,但是这点却让李白认为自己具有其他的才能,包括治国的才能,所以史传中说他志气宏放。渴望一鸣惊人、建功立业一直是李白的夙愿,但在李白的诗歌中我们常常能读到李白心中不被人理解的孤独和苦闷。

燕臣昔恸哭,五月飞秋霜。庶女号苍天,震风击齐堂。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而我竟何辜,远身金殿旁。浮云蔽紫闼,白日难回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来共叹息,流泪空沾裳。

《古风·其三十七》[1]135

诗中李白用燕国邹衍、齐国清白的庶女无辜被冤枉的故事比喻自己的怀才不遇,远离君主。李白天生的狂放不羁和宏大志向让李白很难看清楚自己真正的能力和不足,而朋友对于李白的赞美则只会更加强化李白自己的信念。李白二十岁时,于路中投刺当时著名文人,礼部尚书苏颋。“颋待以布衣之礼,因谓群僚曰:‘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当时苏颋文名盖世,与张说并称为两大手笔。太白以弱冠之年,怀英爽之气,经此赞赏,自必大为振奋。”[5]109再如李白有诗云:“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1]1085贺知章对李白诗才和人品的评论,无疑强化了李白的自信。

李白有一首赠张镐的诗,其中细数了他的祖辈的不凡功绩、自己的生平经历和自己的宏伟志愿。

本家陇西人,先为汉边将。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苦战竟不侯,当年颇惆怅。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英烈遗厥孙,百代神犹王。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龙颜惠殊宠,麟阁凭天居。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谗毁。想像晋末时,崩腾胡尘起。衣冠陷锋镝,戎虏盈朝市。石勒窥神州,刘聪劫天子。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六合洒霖雨,万物无凋枯。我挥一杯水,自笑何区区。因人耻成事,贵欲决良图。灭虏不言功,飘然陟蓬壶。惟有安期舄,留之沧海隅。

《赠张相镐二首》[1]599

在这首诗中,李白自述其先祖是功勋卓越的边关守将,“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英烈遗厥孙,百代神犹王。” 先辈这样的事迹让李白也深信自己出生不凡,建功立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白说自己十五岁就阅读奇书,诗赋成就超过了司马相如,甚至连皇帝都对自己予以特殊的恩宠。时值天下大乱,李白立意要“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六合洒霖雨,万物无凋枯”,功成名就后,飘然仙去才是他最后的愿望,所以我们会看到历史上那些但凡具有这样素质和才能的高人都是李白心中仰慕追随的对象,比如鲁仲连、郭隗、荆轲,等等。

其次,这种心结与李白长期热衷修道亦有直接的关系。在李白的诗集中有很多与道士交游的诗歌,比如:

王子析道论,微言破秋毫。还归布山隐,兴入天云高。尔去安可迟,瑶草恐衰歇。我心亦怀归,屡梦松上月。傲然遂独往,长啸开岩扉。林壑久已芜,石道生蔷薇。愿言弄笙鹤,岁晚来相依。

《赠别王山人归布山》[1]746

仙人东方生,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独往失所在。魏侯继大名,本家聊、摄城。卷舒入元化,迹与古贤并。……乘兴但一行,且知我爱君。君来几何时,仙台应有期。……

《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1]749

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

《送杨山人归嵩山》[1]829

据詹英考证:“白尚志道术,谓神仙可致,飘然有超世之心。少时有东岩子者,隐于岷山之阳。白从之游,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学二人之有道,并不起。”[5]111后来李白出夔门之后,“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子微谓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按司马承祯字子微,少事潘师正,传其符箓及辟谷导引服饵之术。……睿玄两朝,屡就征召,名动朝野,文人学士多从之问道。)子微与太白相遇之际,已逾古稀,而太白年方弱冠,受此推扬,其致力于道术益勤。”[5]111在李白交游的道士中,元丹丘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在李白现存的诗歌中,赠元丹丘的诗有十多首,还在其他诗文中多次提到元丹丘。据《叶县志·人物志上》载:“元丹,字霞子,叶人,居石门山中,与李白结神仙交。”[6]97李白和元丹丘在嵩山一起度过了一段隐逸的生活。据学者考证:“与元丹丘的交游,几乎贯穿了李白的一生,真可谓‘投分三十载,荣枯同所欢’。他们曾在一起度过欢乐和失意。元丹丘无疑是李白最亲密的挚友。李白的道教思想,放诞的生活,都可能受到元丹丘的影响。”[6]113贯穿李白生活的这些与道家的交往,让李白相信神仙的存在,也认为自己有成仙的可能。以李白的个性在他功成身退后,修道成仙必定是他最后的选择。他多次在诗中提到历史上那些不知进退的人的下场,比如在《古风·其十八》中,他写道:

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仇。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

李白认为,贵为秦相李斯和富可敌国的石崇的下场都是最好的例子,证明富贵的不真实。而如范蠡这样泛舟江湖,不知所踪才是最好的归宿。同时在李白的诗中我们也能发现李白常常都有人生苦短的感叹:

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我行忽见之,寒早悲岁促。人生鸟过目,胡乃自结束。景公一何愚,牛山泪相续。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人心若波澜,世路有屈曲。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

《古风·其二十三》[1]119

所以,修仙求道也一直是李白的终极目标,而这样的求仙生活和人生目标,无疑会强化李白心中的“超人”情结。

第三,李白长期纵酒豪饮势必导致他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意识模糊混乱之中,而这种混乱的精神状态也势必滋长他的“超人”情结。《唐人轶事汇编》载:“白自幼好酒,于兖州习业,平居多饮。又于任城县构酒楼,日与同志荒宴其上,少有醒时。”[7]李白号称“诗仙”与他的好酒有直接的关系,他写了很多关于酒的诗歌,从这些诗歌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李白酗酒是一种长期习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1]179-180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其一)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其二)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其三)

《月下独酌四首》[1]1063-1064

很明显,酒对于李白而言是一种解脱、一种快乐、一种可以忘却烦恼的良药。醉酒后的幻觉让李白强化了他对自己的认识和对超人世界的向往,甚至能让他飞身到仙界,所以他说:“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旧唐书载:“白既嗜酒,日与饮徒醉于酒肆。玄宗度曲,欲造乐府新词,亟召白,白已卧于酒肆矣。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余章,帝颇嘉之。”[3]5053杜甫曾有诗记载此事,他说:“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8]

三、“超人”情结对李白的影响

“超人”情结对李白的人生经历和诗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首先体现在李白的出仕之路上,在李白的诗句中,无一个通过十年寒窗苦读,最后封侯拜相的例子,李白所仰慕的都是些一鸣惊人的奇人高士。比如说鲁仲连之所以名扬千古,全在于他那三言两语即可斥退秦军的三寸不烂之舌。郦食其得以辅佐刘邦也是仅凭一次见面、一番言语即获得重任。此外在李白诗中提到的张良、范蠡、韩信、郭隗都不是通过科举考试取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的。李白自己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1]677。又说: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趫。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鶬迸落连飞髇。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行行且游猎篇》[1]181

从这些诗句中我们看到李白对读书学儒的鄙视,他从未觉得像他这样的天才是需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他希望皇帝像周王之于姜子牙,刘邦之于郦食其,燕王之于郭隗,刘备之于诸葛亮一样,对他青眼有加,倍加礼遇,礼贤下士,受到这样的殊遇他才肯出来大展宏图。他说: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1]744

游说干谒君王才是奇人高士的致仕之道,可现实是,经过隋、唐初的科举制度改革和武则天的大力推行,到唐玄宗的时候,科举已经成为文人出仕的最主要的途径。而李白的思想却还停留在游士仅凭只言片语就可建功立业的战国时代,所以李白的出仕之路注定是失败的。虽然通过吴筠和贺知章等人推荐,唐玄宗“遣使召之,与筠俱待诏翰林”[3]5053。但实际上,这个身份只是让李白作一个写作歌词的侍从,而不是参与治国的朝廷重臣,但李白对此并无认识,据说李白“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3]5053。但是李白并没有认为是自己有何不当,而是认为都是奸佞小人作祟。正是由于李白没有正确的政治判断能力,他错误地参加了永王李麟的军队。从李白的《永王东巡歌十一首》这组诗歌中可以看出,李白还是误认为这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说什么“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事实证明,李白完全不具备像谢安那样的治国之才,最终被前来平乱的高适所擒。

其次是超人情节对李白的诗歌风格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题材上来说,游仙访道的诗歌在李白的作品中占了很大的比重,有些和当时政治时局有关,如: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有些讽喻君王,如:

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瑶水闻遗歌,玉怀竟空言。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

但更多的却是反映对神仙道教的真心向往,在表达李白自己的志向抱负时,历史上的那些奇人高士往往都会成为李白吟咏的对象,比如:

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

《书情赠蔡舍人雄》)[1]516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

《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1]1036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侠客行》[1]216

而对李白诗歌风格影响更为明显的是,诗中常常出现的一些超凡的神异的物象,比如:

尝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

《古风·其三十三》[1]129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梦游天姥吟留别》[1]705-708

……凭高登远览,直下见溟渤。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风潮争汹涌,神怪何翕忽。观奇迹无倪,好道心不歇。……

《天台晓望》[1]971

它们或是表现出极其宏大的境界和气势:

尝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关山月》[1]219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将进酒》[1]179

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挥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云卧游八极,玉颜已千霜。飘飘入无倪,稽首祈上皇。呼我游太素,玉杯赐琼浆。一餐历万岁,何用还故乡。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

《古风·其四十一》[1]139

或是表现出极度的夸张:

尝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秋浦歌十七首》[1]423

或是表现出极为旷达、狂傲的情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下独酌四首》[1]1063

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

《古风·其四十》[1]138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时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梦游天姥吟留别》[1]708

不管是极度夸张的艺术手法,千奇百怪的物象,还是恢宏博大的境界,旷达、狂傲的浪漫情怀,这些都是李白放旷豪放的诗歌艺术风格的主要构成特征,而这些特征都源自于李白心中的“超人”情结。正是因为李白仰慕那些高士奇人和神仙道家,并把自己看成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李白的艺术着眼点和心中想象的世界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世界。在他的视野里的人物、世界,都是奇丽、巨大而神异的。“超人”情结注定了李白仕途的失败,却让他登上了唐诗的最高峰,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他实现了自己的超人梦。

[参考文献]

[1]李白.李太白全集[M].王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司马迁.史记:第八册[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刘昫,等.旧唐书:第十五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第十八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5762.

[5]詹锳.李白诗论丛[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

[6]郁贤皓.李白丛考[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

[7]周勋初.唐人轶事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695.

[8]杜甫.杜诗详注[M].仇占鳌,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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