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企业边界观评析与未来研究展望

2011-04-11 19:19陈炳亮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学派边界身份

陈炳亮

(上海财经大学 国际工商管理学院,上海 200434)

一、引言

企业边界(Firm Boundary)体现了一个企业组织相对于外部环境的独立性。因为边界的存在,企业才能从环境中分离出来,构成一个独立的实体;另一方面,企业边界为企业设定了一个专有的活动领域[1],其内部活动的协调机制不同于外部。企业边界的设定是研究者和实践者都非常关注的问题,威廉姆森因为在此方面的贡献而获得200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在管理实务方面,企业边界是战略陈述的三大要素之一,一个清晰的边界有助于管理者将主要精力用于界限内的活动(Collis和Rukstad,2008),进而提高企业绩效。

学术界对企业边界的解释从很早就开始,但到目前还未形成一个清晰的结论。自科斯(Coase,1937)提出企业的本质这一问题以来,研究者就尝试确定企业活动的合理边界,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研究,依然有众多学者主张对其重新认识[2]。尽管威廉姆森的理论成果举世公认,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这一“主流”研究“只见树木,不见森林”[3],仅从有限的交易属性方面寻找解释企业边界的变量,忽视了其他更加广泛的研究视角,因而无法解释部分实证研究的结果(Geyskens和 Steenkamp,2006)。 此外,因为交易成本范式的影响过于强大,其他解释企业边界的理论机制很容易被忽视。

那么,除了以威廉姆森为代表的主流范式之外,还有哪些研究派别对企业边界做出过理论阐释呢?本文借助Santos和Eisenhardt(2009)提出的企业边界分类框架[4],分别从效率、势力、能力和身份等研究逻辑出发,对散落在不同文献中的边界理论进行归纳:首先,重点着墨于各理论派别的基本假设、边界设定的影响因素、影响的理论机制以及各自适用情景等,这些要素构成一个描述性理论和规范性理论的核心[5];其次,在综述各派别的基础上,对它们的解析能力进行比较,并分析各理论派别之间存在的关联性;最后,本文指出了企业边界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二、不同学派的企业边界影响机制

(一)效率学派

效率学派关注的是企业边界存在的普遍性。它回答的问题是 “为什么有些活动要在企业内部完成,而不利用外部市场呢?”。其假设是企业边界作为组织与市场之间的一道栅栏,两边运作的交易治理模式不同。市场治理交易的方法是通过价格机制,双方在交易前通过协商确定交易品的属性,采用标准的合约形式予以确认,并假定交易双方不存在任何依赖关系,交易的达成主要依靠“艰苦的谈判”[6]。而企业则借助层级的组织方式,采用的治理机制是依靠管理行为,管理者能对内部运作实施命令、激励和监督,直接控制组织成员的行为,根据过程而非结果对生产活动进行协调和控制,争议的解决通过内部各方协商,或者依赖于上层领导的决断,不必借助于仲裁或者法院等外部机构(Masten,1991)。

由于边界内外治理规则的不同,企业边界设定的实质是对各种类型的交易选择管控模式。如果市场机制对某类交易的治理成本小于企业层级机制,那么企业将把这些活动放到边界之外;否则,放到边界内,采用内部层级对其管控,最终目的是提高交易效率。

那么,何种属性的交易会影响到企业边界的设定呢?学者们提出了多种理论来分析交易属性及其在不同治理模式下的交易效率,包括交易成本理论、测度困境理论和知识差异理论。

交易成本是目前解释企业治理成本的主流理论,它强调交易频率、交易专用性投资和交易不确定性这三类属性对企业边界的影响。由于交易参与者的有限理性,事先难以制订完全契约,如果交易过程涉及到大量的专用性投资,那么做出资产专用性投资的一方将被束缚在一个固定的交易关系中,改变专用性投资的用途将面临巨大的“沉没成本”,而另一方则存在“机会主义倾向”,会利用出现的不确定性要求重新修改契约,进而对专有性投资一方“敲竹杠”,交易频率越高,出现上述可能性越大,导致双方讨价还价花费的时间与精力越多,因此这些“三高”属性的交易并不适合放到企业边界以外,而纳入企业边界内部,则能依靠层级管理者的命令、监督和激励,防止机会主义行为,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Williamson,1985,1991)[7][8]。 测度困境理论将治理成本归因于交易过程中双方信息的不对称性,这会导致二者对交易对象品质测度的不一致,若通过外部市场交易,由信息不对称造成的测度困难会进一步形成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困境,其结果类似于二手车市场;反之,通过企业边界内的层级机制,双方置于同一组织,由于内部获取信息相对市场更加容易和全面(Holmstrom,1999),这会减少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交易困境。知识差异理论则主张交易效率取决于交易双方的可协调性,它并不以机会主义倾向为前提,这是它与交易成本理论的最大区别(Conner和Prahalad,1996)。该理论认为,市场交易协调困难是由于彼此的知识结构存在差异,造成他们对交易过程无法达成一致,因而即使双方不表现出机会主义行为,这种协调困难依然无法避免,尤其是在交易不确定的条件下,这种协调成本更高,而在企业边界内部交易,由于交易双方都必须服从于高一级的权威关系,这将降低协调成本,提高交易效率。

效率学派适用的情景是那些价格竞争激烈、结构相对稳定的产业。这种条件下,效率是最重要的竞争因素,而各企业的生产成本基本均衡,只有那些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的企业才能获得额外利润。Nickerson和Silverman(2003)验证了效率学派在此类情景下的解释能力,他们发现美国的卡车行业在被管制时,企业间不存在激烈的价格竞争,导致了该行业普遍存在边界的无效率错配(misalignment);当放松管制时,企业不得不面对激烈的竞争,破产倒闭数量增加,为应对这种状况,高管层通过改变企业的边界范围,找到最优的治理机制以降低交易成本,进而提高竞争力。

(二)势力学派

势力学派关注的是企业边界与外部稳定性之间的关系。其假设是企业存在于多种竞争力量构成的环境中(Porter,1980;Davis和 Powell,1992),各类竞争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导致外部环境极不稳定。而企业边界内则提供一种控制性的机制安排,降低不确定性,并对其他外部竞争者形成控制性势力。因此,分别强调提高外部控制和降低外部依赖的产业组织理论与资源依赖理论 (Pfeffer和 Salancik,1978)就成为这一学派的根基,它们实际上是一个硬币的两面(Santos和 Eisenhardt,2009)。 如果一个企业组织无法降低对外部力量的依赖,将不得不妥协,被迫采取一些与目标无关的行动;同样,如果一个企业组织不能对外部竞争力量加强控制,将无法运用某些增加利润的手段,如提高价格、扩大产能等。

依据这一前提,企业边界的设定需要提高对外部竞争力量的控制力,减少依赖性。那么,企业应该将何种类型的外部力量纳入边界以内,才能最大化其战略控制力呢?现有研究主要从外部竞争性力量的结构与波动性出发,探讨不同市场结构类型对企业边界的影响。

外部力量的市场结构决定了企业对其依赖性,因为一个企业的供应商和客户越少,它越容易被控制,进而丧失主动性。 Lafontaine 和 Slade(2007)[9]详细分析了会导致企业损失控制性的结构,一个优化的企业边界需囊括这些类型的外部力量,提高战略控制力,减少不确定性:若企业与上游供应商或下游客户均处于完全垄断地位,即双重边际化(Double Marginalization)状态,此时扩大企业原有边界将二者一体化是一个最优策略。因为在二者分割的条件下,双方均会为获取最大的垄断利润而提高价格,这会导致最终产品的价格高于整合后最优价格,而产量则低于整合后最优产量,两企业的收益之和要显著低于整合后的收益。所以,通过扩大企业边界将垄断厂商之间的利益冲突内部化,是一条最优路径。基于类似的博弈逻辑,企业边界还需包含的市场结构包括双寡头垄断、有主导者控制或者存在寡头共谋等市场结构中,以消除相互节制(Mutual Forbearance)、掠夺性定价、竞争排斥(Foreclosure)、战略性共谋(Strategic Collusion)等策略带来的消极影响,或者利用这些策略产生的效应强化企业的战略控制力。

势力学派的贡献在于将企业边界的分析由交易机制拓展为控制机制,边界范围即企业的控制范围,这意味着企业不仅可以运用所有权机制来拓展边界,还可以通过非所有权机制,如董事会任命、联盟、游说甚至朋友关系等来拓展自身的影响范围。与交易学派适用于竞争激烈、结构稳定的环境不同,势力学派的企业边界理论适用于寡头垄断或者管制的市场环境。这种条件下,企业与外部组织之间的关系状况对绩效有很大影响,决定企业边界范围的核心不再是效率,而是控制,边界的确定要以增加对外部力量的控制为目的,关注的焦点是那些稳定性差而依赖程度又高的关系,通过组织制度安排将这些关系纳入企业边界内。

(三)能力学派

能力学派拓展了效率学派关注的问题,既“在企业边界存在的前提下,为什么某些活动在A企业内完成,而非B企业?”。其假设企业为一系列资源的集合体(resources bundle),资源组合能使企业抓住环境中出现的机会,进而获取竞争优势。资源组合的不同是解释企业竞争优势差异的重要变量,这是“资源基础观”的核心观点(Wernerfelt,1984)。 与势力学派相比,它将企业边界的影响因素归因于内部。从这一视角出发,企业边界的设定就转化为两个方面:第一,企业边界应与资源组合匹配,其设定应以最大化现有资源的价值为目标;第二,企业可以通过改变资源组合的种类、增加或减少专有资源等来改变企业边界。

不同类型的资源组合如何影响企业边界呢?根据资源的彼此联系程度,其组合可分为两类:紧密型与松散型。紧密型资源组合的特点是各组成部分高度互补,很难单独对一部分做出改变,而松散型资源组合各部分的自由度要高于前者。资源组合能否带来竞争优势,取决于与外界环境的匹配性。首先,在稳定的市场环境下,企业较易形成紧密型资源组合,此时边界设定的目标是最大化这些组合的价值,因而它们直接决定企业的边界范围。例如,Argyres研究发现,企业所需的零部件采用自产还是外购的方式,取决于该部件生产所需要的资源和能力与企业现有资源和能力的相似程度,二者越接近,企业越倾向于内部化生产部件;反之,则购买外部产品[10]。其次,在适度波动的市场环境下,资源组合通常是松散式的,因为紧密型资源的惰性比较强,难以适应环境变化。为应对环境波动,企业已有的松散型资源组合很容易被打破,与外界资源重新匹配,这将引起原有资源组合的变化,进而改变企业边界,企业动态能力这一概念指的就是企业操控资源组合,采用新价值创造战略的能力(Teece,1997)。在适度波动的环境下,企业边界的变化方向是很难预测的,一方面继续依赖原有资源,另一方面新组合的资源又迫使企业改变原有的发展路径。此时,企业边界变化方向既部分延续原有路径(Path-depending), 又具有一定的开拓性 (Path-Breaking)。Karim和Mitchell研究了医药行业内的企业并购后边界变化,一方面企业增加了原有治疗领域内的药品种类,另一方面企业进入了过去从未涉足的治疗领域[11],前者是因为吸收了与原有企业相似的资源组合,后者是因为并购带来了新的资源,与原有资源形成新的组合形式会带来产品领域的革新。再次,在剧烈波动的市场环境下,企业原有的路径无法适应这种快速变化,必须依靠已有的松散型资源与从外界获取的资源重新组合,探索出新的发展路径。此种条件下,企业边界的变化完全摆脱了原有资源的依赖,是一种开拓性的变化,可将企业边界延伸到全新的领域。Santos和Eisenhardt研究了一个新兴行业内企业边界的变化,观察到一家主营电子商务的企业,将自身的价值链各环节拆分成独立的资源模块,然后借助这些模块与其他资源结合,成功进入了新的市场领域,如为其他企业客户提供物流服务和Web服务等,最终导致企业边界新的开拓[4]。

能力学派的最大贡献是对企业边界演化路径的解释[12],这是其他学派所欠缺的。企业边界并非一成不变,其演化机制与企业自身能力和外部协作者的能力均有关:一方面,企业能力是逐渐累积的,不同企业采用不同的发展或组合方式;另一方面,同一行业内不同企业与其协作网络之间的关系不同,这影响企业资源生成或获取的方式。这二者导致企业能力存在差异,并动态决定不同企业边界贯穿于不同的价值链环节和不同的细分市场。

(四)身份学派

身份学派关注的是组织内成员心理对企业边界的影响。该学派认为企业组织为其成员提供了一个统一的社会情境(Social Context),使得大家在面对复杂情况时可共同完成认识建构(Sensemaking)。正如个体对自己身份的关注“我是谁?”一样,不同个体组织起来的企业也需要从总体上定义“我们是谁?”,继而获得内部成员的认同。这种身份的认定能为企业处理外部不确定性时提供一个认知框架,从而提高信息处理能力和决策效率。

身份学派的理论基础是管理者认知理论和组织身份理论,前者强调的是管理者在理解环境、做出决策和采取行动时的认知模式;后者探讨的是组织内部成员共享的价值观或者制度规范的来源及其作用[13]。 Daft和 Weick(1984)认为建构对外部环境的认识是组织的基本任务,它对处理复杂环境至关重要,内部成员通过集体认识过程,会统一对环境变化的理解以及应采取的行动。由于人类的有限理性和环境的过度复杂,这种集体认识过程会逐步内化为组织特定的认知框架,它发挥着信息过滤器一样的功能,统一组织认识。不同企业的认知框架会逐步固化为各自的企业身份,指导内部成员从组织目的和特征出发,理解环境变化,制定出一个广泛接受的行动方案[14]。

根据该学派的观点,企业边界的设定应与企业身份保持一致。企业身份的类型在于整个组织对“我们是谁?”的回答,以及这种回答是稳定的,还是变化的。企业身份的确立有多种来源,可能在企业初创时就留下了烙印,或者受创始者的价值观影响,抑或与创建时的制度条件有关(Baron,Burton和Hannan,1999)。企业身份也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推移,由于内部成员的相互影响、行业竞争环境与制度环境的变化等,企业身份也会发生改变。内部成员对企业身份的认同与改变,会引导企业做出价值链延长或是参与其他产品市场的决策,进而决定企业边界(Kogut,2000)。Thornton(2002)研究了美国的出版业,发现当该行业的主导逻辑由“编辑”向“市场”转变后,行业内企业身份的认同发生了改变,进而又导致企业经营活动的调整。Rindova和Fombrun(2001)认为企业身份的特异性有助于边界拓展,进入新的产品领域,他以美国精品咖啡这一缝隙市场为研究对象,发现早期进入这一市场的企业(如星巴克),通过突出身份的差异性来区别于竞争对手,不仅获利丰厚,而且激发了员工和顾客对组织的情感依附,吸引了很多商业伙伴助其发展。相反,如果企业边界发生改变但企业身份并未变化,这种改变也不会持久,Tripsas和Gavetti(2000)研究了宝丽来公司匆忙上马数码相机的教训,该公司是即时成像技术的拥有者,但基于此产生的企业身份阻碍了企业采用新技术,因而无法建立与数码相机匹配的商业模式,这从侧面说明企业身份对边界的决定作用。

身份学派的企业边界理论特别适用于产品概念模糊的新生(Nascent)市场,这种条件下,其他边界理论无法适用,因为此时企业的供应商、竞争者和企业能力等还没有清晰的结构。身份学派的贡献在于强调了企业内部成员非刻意的主观心理活动对企业边界的影响,该学派并不认为企业边界的形成是理性评估和选择的结果,而在于得到组织相关成员的情感认同,如果企业边界的设定与组织身份不一致,无论出于何种因素考虑,这种边界范围都难以持续。

三、各学派之间的比较及其关联性

尽管目前已有多个学派来解释企业边界及其设定机制,但这一问题尚无定论[3]。这些基于不同学派的边界设定逻辑给了管理者太多的选择,增加了问题的难度。那么,现有理论派别中哪一个的解释能力更强?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性呢?针对这些问题,下面通过两两比较的方式予以回答。

效率学派VS势力学派:势力学派的解释能力要强于效率学派。效率学派与势力学派的预测通常保持一致,因为前者将专有性投资纳入企业内部提高交易效率,与后者强调的将依赖性高的外部关系囊括进边界内部并不矛盾,专有性投资要求双方保持依赖关系,而企业边界会减少因契约不完备而导致的关系不稳定。但是,在某些市场治理成本并不高的条件下,企业有可能从提高战略控制性的目的出发而扩大边界。例如,Cacciatori等研究了英国建筑业出现的企业边界由分解到整合的趋势转变[15],尽管原有设计企业与建造企业之间并不存在高昂的交易治理成本,而且二者分工有助于提高效率,但随着外部市场结构的变化,部分企业从保护原有市场地位、增强市场势力的逻辑出发,采取纵向整合扩大边界的战略措施。

二者关联:势力学派强调了很多非所有权机制,如董事会任命、联盟、游说甚至朋友关系等来拓展自身的影响范围,这对效率学派的主张是一个重要补充。在对效率学派的实证检验中,资产专有性导致层级治理这一观点一直缺少实证支持[16],根据势力学派的解释,控制专有性投资可借助其他非所有权机制,例如通过关系治理,在不改变所有权的前提下提高控制范围。

效率学派VS能力学派:能力学派的解释能力要强于效率学派。在稳定的环境下,效率学派与能力学派的预测也保持一致,因为决定企业边界的资源组合具有稀缺性、价值性、组织性和难模仿性(VRIO)的特征,而这类资源的产生需要专有性投资,因此紧密型资源组合和专有性投资都应置于企业边界内。但是,在非稳定的环境下,企业边界更多以资源组合的类型来设定,此时企业为了获得资源带来的竞争优势,宁愿承担交易成本的升高和效率的损失。例如,Jacobides和Hitt分析了金融企业的边界影响要素,发现能力学派解释的因变量方差要显著高于效率学派,因为企业为了抓住不确定环境下出现的机会,乐意承担被敲竹杠的风险[3]。

二者关联:效率学派强调交易效率,忽视生产效率的要求,而后者对企业边界的影响决不可忽视,一个在生产上无比较优势的企业根本没有参与交易的条件,而生产效率取决于企业拥有的资源与能力组合,因此效率学派与势力学派之间是共同演化(Co-evolution)的关系。Jacobides和Winter分别从短期和长期分析了治理成本、资源组合如何相互作用,共同影响企业边界的设定:从短期看,企业的资源和能力决定企业边界,交易成本起调节作用;从长期看,企业边界的变化又将影响内部能力的发展,包括交易治理能力,进而改变交易成本[17]。

势力学派VS能力学派:势力学派的解释能力要强于能力学派。势力学派关注的是对外部资源的依赖性,而能力学派则关注内部资源的组合与利用,前者事关企业生存与否,后者仅涉及企业能否获取额外收益,其重要性弱于前者。因此,当企业的某些外部交易关系遭到竞争者的节制、排斥或者共谋策略威胁时,尽管企业在这些活动上没有匹配的资源和能力,但为了减少对外部的依赖,提高生存率,最优策略是将边界扩展到相关活动领域。例如,Mayer和Salomon研究了IT企业405个外包项目的决策,发现某些项目的能力要求虽然和企业资源不匹配,但若企业对这些项目有很高的依赖性,不会选择外包模式,而是放到内部生产[18]。

二者关联:势力学派与能力学派相互间有很好互补性,前者将边界影响因素完全归因于企业外部,而后者则完全归因于内部。同时,二者也存在协作性,企业对外部关系的控制能力会影响到内部资源的组合与拓展,特别是在一些技术更新快、标准尚未统一的产业内,对外部关系的控制利于企业获取互补的技术资源,也有助于自身产品的推广;企业内部资源组合是企业发挥外部战略控制力的重要载体,企业可通过掌握的专利技术标准等知识性资源或生产设施等物质性资源对外部关系进行威胁与干预,以增强市场势力。

效率学派、势力学派、能力学派VS身份学派:身份学派的解释能力要强于以上三类。一个企业边界的变化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若不符合现有身份,这类改变很难获得组织成员的认同与执行,因为企业具有很强的惰性与自我防卫性,目的是维护内部成员的团结和身份的连续性。Brown和Starkey(2000)研究发现,若某些边界变化不符合组织身份,尽管会为企业带来成本减少、势力增强和资源累积,但企业成员会无视甚至曲解这些改变。

相互关联:企业内的个体、群体和组织整体的身份是如何相互作用的,目前还没有深入研究(Santos和 Eisenhardt,2005), 因而企业身份或可称为“黑箱中的黑箱”,和其他学派的关联性研究目前还很有限。企业身份有可能成型于那些带来效率、势力或者能力的活动与事件,例如,Siggelkow(2001)研究了美国一家服装公司在面对环境变化时,通过采取与原有策略并不匹配(fit)的应急活动,结果带来经营效率的提高,增强了公司控制边界,导致了企业身份的重塑。Burgelman分析了Intel公司经营边界的变化及其原因,认为是由于高管团队将企业身份由“存储器公司”转变为“微电脑公司”,而这得益于公司芯片处理器相关能力的发展,公司身份的变化是为了与新资源组合相匹配[19]。

四、未来研究展望

尽管学术界现已提出多种派别的理论来解释企业边界,但从以上的归纳和分析来看,它们基本上都植根于西方相对完善和稳定的市场制度下,用这些理论来解释转型条件下的企业边界还略显不足。首先,效率学派认为交易属性决定交易成本与效率,这是在市场交易机制稳定的前提下,而在转型经济体内,交易规则变化所引致的交易成本改变比交易属性更明显,一个典型案例是新希望集团垂直整合企业边界并非由于交易的专有性(上游的电力和氧化铝都是标准化产品,不存在敲竹杠风险),而是为了规避政府管制带来的交易成本升高(陈信元,黄俊,2005)[20]。其次,势力学派认为市场势力是由竞争而产生的,企业通过边界改变能增强自身或削弱其他竞争者的市场势力,但在转型国家,企业的市场势力是由政策管制形成的 (如石油供给市场),面对此类市场结构,企业能否通过边界扩张而改变势力对比,答案并不确定,这削弱了该学派的解释能力。第三,何种资源与能力组合在制度转型条件下决定企业的竞争优势还未有定论 (Meyer和Peng,2005),因而直接照搬西方资源组合的分类来研究中国企业边界将会遭遇很大挑战,一些在成熟市场并不显著的企业资源(如关系网络),在市场机制不完善的条件下发挥巨大作用。第四,中国的文化传统与价值观明显有别于西方,它们会影响到中国企业对身份的定义,文化本身就是区分不同群体的认知模式(Hofstede,1980),与企业身份的作用机制相同,但它影响范围更大,这造成中国企业的身份有其不同于西方的特殊性,那么身份学派是否能解释此类身份的影响还不得而知。结合这些不足与现有理论进展,本文提出以下研究方向。

第一,“整体观”视角驱动下的研究。西方现有研究未考虑制度规则对企业边界的影响,因为西方的制度变迁相对稳定,研究者较少关注宏观制度层面的变化对企业经营行为的影响,因而多聚焦于交易属性层面的 “独立观”(Atomistic),“只见树木,不见森林”(Jacobides 和 Hitt,2005:1209)[3]。 而根据诺贝尔奖得主诺斯的观点,一个国家经济活动的组织形式是由其特殊制度和参与者二方面共同决定的,因此,从制度层面的“整体观”(Holistic),特别是制度转型的视角来分析企业边界是未来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

第二,情景驱动下的研究。目前已有的理论主要解释发达国家的企业组织边界,但对其他情景下的企业缺乏研究,如国有企业边界的设定。这类组织有其独特性,对现有理论提出了很大的挑战,例如在西方研究中占主流地位的交易成本理论可能并不适用,该理论主要关注上下游企业间发生的一个个离散的交易,根据效率原则选择治理模式,而国有企业边界设定的影响机制并不局限于供应商和客户,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影响力量,例如政府,而且国有企业很难“被敲竹杠”,也并非以效率最大化为指导原则。对这类情景下企业边界的理解可能需要一个综合的理论框架或者一些新的理论解释。

第三,现有理论驱动下的研究。尽管目前已出现了一些两两比较的研究设计,但同时检验三类学派(或以上)的研究还比较少。最新的研究中,Diez-Vial采用了西班牙肉制品加工业的样本数据,同时比较了效率学派、势力学派和能力学派,结果是效率学派和能力学派得到了验证,其中前者的解释力更强,而势力学派的解释能力并不显著[21]。由于多学派对比研究的数量目前很有限,因而无法对这些理论的解释能力做出明确排序,这需要研究者更巧妙的对比设计与更广泛的验证。此外,针对理论间的关联性研究,目前大多局限于纯理论推演和案例分析,亟需对它们的协同机制进行实证检验。

第四,新现象驱动下的研究。目前在企业边界变化上出现了很多新的商业实践,带来了新的研究现象和问题。例如企业组织正呈现出虚拟化的倾向,边界日渐模糊,如项目企业等组织形式;企业边界范围拓展的更大,例如离岸外包,这类商业活动同时跨越企业边界与地理边界;新技术的扩散和应用对企业边界的影响,如互联网扩大还是缩小了企业边界等等。这些新问题的解决一方面有重要的实践意义,另一方面可能为企业边界的研究增添新的理论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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