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2011-04-20 15:00冯积岐
小说界 2011年2期

冯积岐

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冯积岐

蒋宝民第一次带李梦兰学游泳,是在西水市的秦岭游泳馆。李梦兰换上一身粉红色的泳装,在游泳池边一站,半躺着休息的男人坐直了,坐着的男人站起来了,没有下池的男人将目光弹回来在李梦兰高耸的胸脯和没有下垂的臀部放肆地收获。连蒋宝民也不由得多看了李梦兰一眼。当然,对李梦兰的裸体他熟悉得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光鲜之处,当李梦兰像鱼一样在他的身底下摆来摆去的时候,当李梦兰一丝不挂地偎依在他的怀抱里的时候,他陶醉了,他只感觉到李梦兰的皮肤跟绸缎一样光滑,只感觉到李梦兰的渴望和急迫。他来不及潜心阅读李梦兰。但他没有想到,着一身泳装的李梦兰如此光彩照人,尤其是她那一身白,白得紧凑,白得诚恳,那白色犹如一个人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白色更像八月的桂花,不用吸,就向人的心脾中沁。蒋宝民说,梦兰,下水吧。李梦兰轻轻地抿了蒋宝民一眼,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女孩儿羞涩的笑,收敛着的笑,好像觉得很好笑她又不应该笑,只能把笑紧绷着—— 仿佛双手掬起了一捧水,让笑声跟水一样从指缝里漏出来—— 说确切点,就是这样的笑一笑。蒋宝民说,看你,笑啥哩?到水池里去。李梦兰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小声给蒋宝民说,我害怕。蒋宝民说,你在大学里没有上过游泳课?李梦兰说,上过。我从来没有下过水。蒋宝民说,为啥?李梦兰说,我害怕。蒋宝民说,这女子,怕啥哩?有我在,你就不要害怕。

蒋宝民扶着李梦兰下了扶梯。距离水面还有一档梯子,李梦兰双手抓着铁梯,看着站在水中的蒋宝民。蒋宝民伸出双臂像从树枝上摘果子似的抱着李梦兰,把李梦兰抱进了水中。一入水,李梦兰就咯咯地笑个不停,她的笑声像池子中溅起的水花一样。蒋宝民一双手抚着她,教她怎么样用胳膊划水,怎么样屈腿伸腿。蒋宝民摆弄一片浮在水中的树叶一样摆弄李梦兰。可是,学了好一会儿,李梦兰一个动作也学不会。李梦兰只管咯咯笑个不停。她在水中也站不稳当,尽管水的深度在她的脖子下面,她身子还是不停地晃。蒋宝民问她是咋回事。她实话实说:痒,水痒。蒋宝民发现,她一笑,她身体周围的水似乎也在颤动,蒋宝民只好把李梦兰搀到扶梯那儿,让李梦兰一双手抓住扶梯站稳,他独自去游。一下到水里,蒋宝民的身体自如灵活,跟蛇一样扑扑闪闪伺机伤人。蒋宝民游了几圈过来,搀着李梦兰上了扶梯。

两个人上了岸,都水淋淋的,李梦兰的身体似乎被泳衣收紧了,更是曲线毕露了。不过,那粉红色好像雨打了的桃花,很凄婉的样子,很伤感的样子。蒋宝民和李梦兰正向北边的那一排凳子跟前走,迎面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了蒋宝民一声:蒋乡长。蒋宝民抬眼一看,是西水市畜牧局的牛局长。蒋宝民急忙打招呼:牛局长也来游泳?牛局长说,游啥泳?咱是泡水。接着又哈哈大笑:不是泡妞。蒋宝民说,咋还不会游泳?我来教你。牛局长说,不用劳驾蒋乡长,有人。蒋宝民一看,一个年轻的女人穿一身泳衣朝这边走来了。蒋宝民笑了,一脸坏笑。牛局长对李梦兰一瞄:你的女孩儿?蒋宝民说,哪里,是分配到乡政府的一个女大学生,妇联干事。牛局长说,我看她紧挽着你的胳膊,还以为是你女儿。蒋宝民说,牛局长真会说话呀。牛局长也笑了,他比蒋宝民笑得更阴更酸:哪里哪里。

此后,蒋宝民领着李梦兰下过几回游泳池,李梦兰最终没有学会游泳。并不是李梦兰笨拙不得窍,也不是她胆子小,她一下游泳池皮肤就发痒,全身的毛孔里似乎钻了小虫子,尤其是下身痒得不行,她只好上了池子坐在一旁观看。她冲澡时并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别人的身体把什么东西释放到池子中被她吸纳了,她的身体有了反应。她看着那些肥硕的女人和粗壮的男人,心里只想笑:吃同样的粮食,人的身体怎么会长成这样子?

到了夏天,蒋宝民不再去西水市的游泳馆游泳,而是去凤山县境内的李家崖水库、马家山水库、白底沟水库游泳。每逢蒋宝民去游泳,总是要带李梦兰—— 就像出席某个场合的贵宾胸前别着花一样。李梦兰就看出点门道来了,看到蒋宝民的内心里去了,把蒋宝民心灵深处暗藏的东西窥探到了。蒋宝民看似在教一个年轻女人游泳,他的一只手托着女人的胸,一只手在女人的大腿上游弋。李梦兰的目光拨开清澈的水,看见蒋宝民的那只手像水草一样挂在了女人丰腴的乳房上。李梦兰大叫一声:“啊呀!”她的叫声被人的嬉闹声、嘈杂声和水波荡漾的哗哗声淹没了。蒋宝民回头一看,李梦兰朝水中跑来了,波动的水淹没了李梦兰的小腿、大腿,水已上了她的腰,上了她的胸。蒋宝民吃惊不小,他赶紧向李梦兰跟前游。当他抓住李梦兰时,水快到她脖子根下了。蒋宝民搀扶着李梦兰上了岸。他提起李梦兰衣裙的下摆拧了拧水。

回去的路上,李梦兰一句话也不说。蒋宝民双手把着方向盘,他从后视镜中看见,李梦兰的眼睛里汪着水。回到乡政府,李梦兰依旧拉下脸撅着嘴。吃毕晚饭,李梦兰就到蒋宝民的房间里来了,一进套间,李梦兰就闹。李梦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你把手伸进女孩儿的泳衣中去了,我看见你在女孩儿的屁股上摸来摸去,我看见你在水中紧揽着女孩儿的腰……尽管,李梦兰说得满脸通红,尽管,李梦兰的眼泪快流出来了,蒋宝民一句也不回答,他在心里偷着乐:李梦兰对自己爱得太深了,爱到了嫉妒的地步。直到李梦兰哭出了声,蒋宝民才拿起纸巾给李梦兰揩眼泪,才把她搂在怀里用好话喂她—— 像父亲哄女儿一样。李梦兰闹够了,气消了,当蒋宝民把她抱上床的时候,她又开始像鱼在水中一样摆动。李梦兰重复着那句痴话:只准你爱我一个。蒋宝民说,我就是只爱你一个。蒋宝民赌咒发誓,两个月了,他没有和自己的妻子做过一次爱。

四十五岁的蒋宝民有一个二十二岁的漂亮女干事守在身边,虽然工作在偏远的乡政府,他并不觉得日子很枯燥。

蒋宝民魁梧英俊,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他脾气有点暴躁,但坏心眼儿并不多,很吸引女人的。三十岁那年第一次有了外遇之后,他身边的女人没有断过。李梦兰来到雍川乡政府的前两个月他刚刚和他的小情人分了手。李梦兰怀揣着凤山县人事局的介绍信来雍川乡政府报到时,蒋宝民和李梦兰一搭眼,两个人好像影视剧中的地下工作者对暗号一样就接上头了,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不出三个月,两个人就上了床。不能说是李梦兰投怀送抱,也不能说是蒋宝民勾引成功,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干柴见烈火那种很俗的比喻来比拟。那是一个礼拜五的下午,一部分机关干部已经借下乡的名义离开了乡政府,回家了。轮到李梦兰值班,她不能走。蒋宝民也还在办公室,一般情况下,他是最后一个离开乡政府大院的。在距离县城四十多里的乡政府值两天班是很寂寞的事情。李梦兰想在值班期间找一本小说消磨时间。前几天,她在蒋宝民的办公桌上看见了一本《废都》,听说那本书里的方框框不少,她想借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走进蒋宝民的办公室时,李梦兰还摸不准,蒋乡长会不会把书借给她(她也听说那本书是禁书)。她推开蒋宝民办公室的门,蒋宝民即刻笑脸相迎,并示意她坐下。她说,不坐了。她说,蒋乡长,把你的那本《废都》借我看看。蒋宝民说你想看,拿去看就是了,借什么借?李梦兰扑哧一笑:那好啊!蒋宝民说,书在我的床头柜上,你去取。李梦兰一听,就进了蒋宝民的套间。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朦胧的睡意和人体的气味似乎还没有释放殆尽。李梦兰刚进去,蒋宝民尾随而来了。蒋宝民进来的时候李梦兰把书拿到手还没有回过身,蒋宝民就从后面把李梦兰抱住了。李梦兰并没有吱声,也没有挣扎,只是看了蒋宝民两眼:第一眼虽然十分迅捷,但目光里的暧昧还是被蒋宝民捕捉到了;第二眼的成分就复杂了—— 有一种慌张,有一种惊喜,更有一种妩媚。蒋宝民紧紧地抱住李梦兰不放。李梦兰在蒋宝民的怀抱里开始娇喘。蒋宝民抱着李梦兰倒退着,退到套间的门跟前,用肩膀将门一顶,脊背贴在门上,合上了门。蒋宝民抱起李梦兰把她抱上了床。窗外,有两个还没有回家的干事正在用气筒给自己的自行车打气;房间里,蒋宝民和李梦兰仓促行事。李梦兰只是觉得谁挠了她两把痒痒似的,而蒋宝民也没有尽兴。当天晚上,蒋宝民没有回县城的家,李梦兰半夜里钻进了他的被窝。

李梦兰初入社会,未免有点畏怯有点孤独,有了蒋宝民乡长这把大伞遮风挡雨,她似乎有了依靠,有了支撑,有了自信,有了勇气。蒋宝民对李梦兰很呵护的。每逢下乡,偏远的村庄,他不叫李梦兰去;刮风下雨,其他干事照例去各村委会督促检查工作,李梦兰留在乡机关值班。天热了,蒋宝民害怕太阳晒了李梦兰;天冷了,蒋宝民担心冻着了李梦兰。雍川乡有三个乡村,距离乡政府有四五十里路,去一次,来回要四天。三十八个干事,包括书记、副书记和副乡长们都去过,唯独李梦兰没有去过。就这样,年终奖励,少不了李梦兰一等奖。乡政府搞退耕还林,每亩地每年补助一百六十元,蒋宝民随便写了几个农民的名字,虚报了五十亩,他把这五十亩地的补贴交给了李梦兰。也就是说,李梦兰每年可以领八千元的补贴款。这样做省得蒋宝民隔三差五地给李梦兰三百、五百元。至于床上之事,蒋宝民给李梦兰说好了的,每个礼拜他只回县城一个晚上,除去到外地开会不在乡政府的日子,剩下的美好时光全部交给李梦兰了。

蒋宝民和李梦兰相好的事乡机关的人都知道,可谁也不把这事当做一回事去议论。在雍川乡,乡党委书记和女团委书记早上了床,年轻的女农业干事做了副乡长的姘头,另外一个副乡长和附近农村的女人明铺暗盖,司法干事和女司法员公开同居……假如,蒋宝民和李梦兰不做情人,这才是怪事。

两年以后,蒋宝民升为乡党委书记了。李梦兰没有升迁,蒋宝民去县委组织部给她搞了一个乡党委委员的名额,并在机关干部会上宣布:李梦兰兼任办公室主任。

李梦兰二十六岁那年,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一股风,说蒋宝民要进城当教育局局长了。李梦兰听说后,搂住蒋宝民的脖颈说,你进了城,我也要跟你进城。蒋宝民说,好吧。没有你,我在城里能活下去吗?蒋宝民嘴里说的绝对不是心里想的。他想,全县七千多教师将由他管,在这七千多人中还愁没有他看中的女大学生?他何必带上李梦兰呢?没几天,李梦兰又来问他什么时候进城。蒋宝民说,兰,你年龄也不小了,先结婚吧,结了婚,再说进城的事。李梦兰说她只爱蒋宝民一个人,说她不结婚,说她一辈子要守着蒋宝民。李梦兰胸脯剧烈地起伏,眼泪花直喷。她说,宝民,我离不开你,一分钟也离不开你,你不和我在一起,我没法活。蒋宝民说,你结了婚,咱们照样爱。李梦兰说,我一结婚,就成为别人的女人了,等于钻进笼子,还能出来吗?蒋宝民说,事在人为,我就是要你钻笼子,钻进门大开的笼子。李梦兰说,说得倒轻松?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去给别的男人做情人?蒋宝民笑了,你别说,凤山县就有这样的男人。

事情又拖了半年,李梦兰一看,蒋宝民非要叫自己结婚不可,就勉强答应了。可是,李梦兰又给蒋宝民提了一个条件,她要蒋宝民把她提拔为副乡长。蒋宝民说,我不是县委书记,我哪里有提拔你的权力?李梦兰说,你不是县委书记,可你是县委书记未来的亲家,你女儿不是和县委书记的儿子同居吗?蒋宝民说,县委书记会给我面子吗?李梦兰说,不给你面子才怪哩。蒋宝民说,你答应结婚,我去给你说。李梦兰说,结就结吧。

果然,没多少日子,县委组织部派人来考察李梦兰了;个别谈话,填写推荐意见,集体投票。所有的程序都很到位,没有任何纰漏。

就在蒋宝民走马上任凤山县教育局的局长后,李梦兰到石马营乡当上了副乡长。她没有就地提拔是蒋宝民的主意。蒋宝民想叫组织部把她调到山区乡镇,谁料,她调动的那个乡离县城更近了。

几个月后,李梦兰结婚了。李梦兰的丈夫金天比李梦兰还小两岁。金天的父亲曾经做过建筑队的包工头,给过蒋宝民好处。是蒋宝民把李梦兰推给金天的。蒋宝民给李梦兰说,金天是西水市文理学院的大学毕业生,是个好小伙。蒋宝民的话李梦兰不可不信。其实,金天连一天高中也没读,是一个在县城里游手好闲的农民。不过,金天的父亲不是一般的农民,他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整天在县城里倒腾钱。儿子有一个干部做媳妇,金天父亲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拿出十五万给儿子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不论金天的长相如何,身份如何,在凤山县城,李梦兰总算有了一套房子,这是结婚给她带来的全部好处。

和金天结婚的当天晚上,李梦兰就到县教育局和蒋宝民约会—— 她知道,不到礼拜天,蒋宝民不会回家睡觉的。把李梦兰推给了另外的一个男人,蒋宝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李梦兰走上了婚礼,蒋宝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从今天起,我就要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直至从心里把你抹干净。他没想到,李梦兰竟然从教育局的铁栅门上翻了过来,拍打他的房门。蒋宝民一拉开门,李梦兰就扑过来了。李梦兰紧紧地搂住了蒋宝民。蒋宝民说,兰,听我说,快回去,新婚之夜,咋能跑掉呢?李梦兰说,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蒋宝民说,小心他撵着找你。李梦兰说,他喝醉了,睡着了。蒋宝民说,都两点多了,你快回去吧,他一会儿醒来要和你同房,你不在床上,他会起疑心的。李梦兰说,不,我不管,我要你。李梦兰推着蒋宝民,把他向套间里推。推到床跟前,她就扑倒在蒋宝民身上了。蒋宝民一看,他这样把李梦兰推不走,于是就和李梦兰上了床,勉强应付了李梦兰一回,李梦兰这才回到了县城西关的新房中。

毕竟不和蒋宝民在一个乡镇工作了,习惯了两个人形影不离日子的李梦兰十分孤寂。她每天要给蒋宝民打几次电话,发几个短信,所说的都是些闲话、淡话。蒋宝民给李梦兰在电话里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就没法工作了。我爱你在心里,你何必把事弄得全凤山县城沸沸扬扬呢?李梦兰说,我就是要叫凤山县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李梦兰的男人。我打电话是查你的岗,是对你负责。蒋宝民一看,说好话并不顶用,他就态度强硬了,他一看是李梦兰的电话就不接;他一看是李梦兰的短信,直接就删掉了。两天没有理李梦兰,李梦兰撵到了教育局,不管不顾在场的人是谁,哭哭啼啼地质问蒋宝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蒋宝民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他只好忍着,由李梦兰闹。

出于无奈,蒋宝民换了手机号。当天,他去西水市教育局开会。李梦兰打了半天电话没打通,她到县教育局打问到了蒋宝民的去向之后撵到了西水市教育局,她问蒋宝民,换了手机号为什么不告诉她?蒋宝民懒得回答。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了吗?

女人总以为,只有自己的身体才能拴住男人的心,尤其是漂亮一点的女人,对自己的身体十分自信。李梦兰一看蒋宝民生气了,就妄图叫自己的身体说话,她打电话约蒋宝民,蒋宝民说身体不好,正在打针吃药。李梦兰约了几次,蒋宝民都失约了。他从内心里开始习惯没有李梦兰的日子。

当然,李梦兰也能感觉到,蒋宝民对她的情感越来越淡了,就是她勉强将蒋宝民约上床,蒋宝民的无能显而易见,李梦兰不可能尽兴。李梦兰不但不沮丧,反而安慰蒋宝民:宝贝,我爱你,不只是为了做爱,你就是和我不做,我还是爱你。蒋宝民说,兰,换人吧,我老了,不行了,叫有能力的队员上场,我退出。李梦兰说,你就是不行,我也不会换人的。蒋宝民一看甩不掉李梦兰,只好不冷不热地和李梦兰相处着。

蒋宝民一路官运亨通。县政协换届,需要文化教育方面的一位副主席。蒋宝民是最好的人选。就这样,蒋宝民将正科换成了副县,当上了凤山县政协的副主席。随之,李梦兰也进城了,她去县妇联当上了副主席。

李梦兰突然接到了蒋宝民的一个手机短信,叫她去凤山县城里的凤凰宾馆618房间约会。晚上十一点钟,李梦兰如约敲开了618房间的门。蒋宝民穿着睡衣开了门。这是一个带套间的大房子。一进房间,李梦兰就迫不及待向套间里走。她立时愣住了: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正在穿衣服,她刚穿上了上衣,裤子还提在手里。女孩儿高挑个子,长发披肩,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对李梦兰只一瞥,又一笑,故意撅起了白皙丰肥的臀部叫李梦兰眼热。李梦兰懵懂了,李梦兰惊慌失措了,她问蒋宝民:她是谁?小姐?还是……蒋宝民笑了:梦兰,你不要胡说,我堂堂的一个县政协的副主席咋能叫小姐呢?你既然想知道她是谁我就告诉你,她是我的女朋友,去年刚从大学毕业。李梦兰伸手给蒋宝民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把蒋宝民打愣了,把李梦兰打醒了——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会出手打蒋宝民,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李梦兰愣怔了一瞬间,扑过去,抱住了蒋宝民,她哭着捉住了蒋宝民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扇:你打我,打,打我几下都行!怪我,全怪我!蒋宝民木然地站着,半眼也没看李梦兰。女孩儿穿好了衣服,临走出套间时撂下一句话:拿镜子照一照,老皮!贱货!

蒋宝民和李梦兰一同坐在了套间外面客厅里的沙发上。两个人都不说话。蒋宝民剥了一根香蕉给李梦兰,李梦兰接过放在了茶几上。李梦兰扑到了蒋宝民怀里,她的一只手抚摸着蒋宝民的脸颊说:只要你快活,我怎么都行。不要丢掉我,好吗?蒋宝民说,哪能呢?蒋宝民把李梦兰的手腕捉住,看着对面的壁画说:你不要胡来,九零后不比你们七零后,她们做事没有顾忌的。李梦兰说:我知道怎么做。

第二天,李梦兰就在县城东大街碰上了蒋宝民的女朋友。李梦兰一看见这个女孩儿就手发痒,她扑上去,抓住女孩儿的衣领就打。女孩儿比她更能下手,女孩儿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裤裆,用脚在她腿上猛踢。两个人纠结在了一起,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幸亏,县妇联的两个干事路过,才把两个人拉开。这件事当天就在县城里疯传开了。

麦子收割后,酷热就跟着来了。那天晚上,李梦兰正在县城北广场乘凉,接到了蒋宝民的一个短信。蒋宝民约她明天去马家山水库游泳。李梦兰将手机捂在了胸口,仰起头望着天空—— 连天空的星星也在跟她打招呼。蒋宝民已经有两个月没和她联系了,她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天空塌下来一样。她离开了广场,飞快地回到了家。她打开衣柜,把十几条裙子都比试了一遍,才选择了一条可心的。李梦兰憧憬着她和蒋宝民重归于好的美好时光。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上午九点,李梦兰上了蒋宝民的宝马车。李梦兰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蒋宝民说,你坐到后边吧,后边安全。李梦兰说,啥时候学会关心人了?蒋宝民说,啥时候没关心过你?李梦兰说,今天咋想起我了?你的女朋友咋不带上?蒋宝民说,还是老酒陈醋好。咱们都十年了。李梦兰说,是呀,十年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蒋宝民手里的方向盘一转,车颠了一下。李梦兰像幻灯光一样,一闪动,又坐稳了。两个人不再说什么。

小车驶向了马家山水库。从水库的坝面过去,沿着土崖向北一拐,再开七八公里,就到了可以游泳的浅水处了。小车从水库坝面拐过去,上了只有两车道的路面,李梦兰扭头一看,她右面的土崖下就是绿而发蓝的水面。蒋宝民回头看了李梦兰一眼,说了声:坐好。就在他回过头来的一刹那间,车身开始摆动。蒋宝民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小车就朝土崖下飞去了。李梦兰惊叫了一声,她的叫声如水花一样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上飞溅。宝马车在空中抛出了一条弧线。车身落水的一瞬间,蒋宝民从车门扑出来首先落进了水中。蒋宝民潜到了水底,他摸到了自己的车,他打开了后排的车门,他看见李梦兰从车门里漂出去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新的念头:抓住她。他只摸到了李梦兰裙子的一角,等他换手准备揽住李梦兰时,裙子从他的手底下溜走了。他向前摸索了几米,赶紧钻出了水面—— 库底的水十分冰冷,他无法再坚持了。

水面上温和宜人。蒋宝民仰躺在水面上,舒展了一下腰身,闭上了双眼,仿佛躺在了星级宾馆的床上。他仰游了一会儿,睁开眼,天空大蓝大蓝的,不见一丝云彩。人生的美好似乎就从这温和的水面和笑眯眯的天空展开。蒋宝民一翻身,奋力向水库坝面游去。他看见水面上那一团粉红色似乎就是李梦兰的裙子,那颜色在阳光下的水面上特别耀眼。

蒋宝民仰躺在护坡上,伸展四肢,四仰八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责任编辑 魏心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