髡残的艺术世界

2011-04-23 09:04杜哲森
读者欣赏 2011年3期
关键词:石涛艺术

杜哲森

画技小道,兴衰亦关乎时运;丹青一理,庸奇全赖以人品。与渐江、石涛、八大山人一样,髡残这位用袈裟掩裹着精神苦痛的前朝遗民,艰难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历程,并在创作中坚持着自己的人生信念和审美追求。

髡残年轻时聪敏好学,读经史、习举子业。国难当头时,曾参加抗清斗争,失败后避难林莽,备受摧折之苦。他是个禀赋孤耿、性格刚烈的人,他的知心好友程正揆称他“性耿直如五石弓,寡交识,辄终日不语”。他的削发出家过程也体现了这一性格:“一日,其弟为置毡巾御寒,公取戴于首,览镜数四,忽举剪碎之,并剪其发,出门径去,投龙山三家庵中。”邓显鹤在《石谿轶事》中也说“师一夕大哭不止,引刀自难其头,血流被面”—果真是个血性汉子。但他做出这个突然而毅然的决定,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目睹物是人非的现实,感到复明无望,诸事皆空,为了挣脱巨大的精神痛苦和向现实进行仅有可能的抗争而不得已才做出的人生抉择。时为清顺治八年,髡残年40岁。

髡残出家后,曾至南京,得法名知杲,入云栖派系,后回湖南,居桃源余仙溪龙半庵潜心禅学。于清顺治十一年再赴南京,先住大报恩寺,后居牛首祖堂山幽栖寺,至死。曾同高僧觉浪、继起、檗庵及学人名士顾炎武、钱谦益、张怡、周亮工、龚贤、陈舒、程正揆等相结识。但生就的孤耿性格依然未改,亡国之恨也一直萦结于怀。他身体孱弱多病,却先后13次赴南、北二京拜谒明皇陵。他不但自己始终以大明遗民身份自居,而且要求别人也要这样。《蕙榜杂记》载,他的僧友熊开元(释檗庵)游钟山后见到他,被问及如何行礼,熊开元回答说:“吾何须行礼?佛之道,君父拜之,于君父不拜。”髡残听后勃然大怒,叱骂不已,直逼得熊开元认错方止。可见这位遁入空门的儒生对明王朝的忠心。被强行压抑的感情之火一直燃烧在内心深处,如果可能,他情愿与这世道一并焚灭,但他又做不到这一点,他能捍卫的仅是自己的信念而已。他曾在自己的画上写道:

十年兵火十年病,消尽平生种种心。

老去不能忘故物,云山犹向画中寻。

绘画对有些人来讲,是一种消遣,或是一种求得腾达的工具和手段,但对髡残来讲却绝不是这些,他致力于绘画创作,乃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是调治“心病”的一种舒络剂,亦即是一种被毁灭了的人生价值的仅有可能的自我修补。这一点他在自题《溪山无尽图卷》上写得很明白:

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如出家人若懒,则佛相不得庄严而千家不能一钵也。神三教同是。残衲时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画数幅或字一两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作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惰而不觉,何异于草木?

强调不能懒惰,强调要干一番事业,批评自我暴弃,不甘心受命运的摆布,力争能于无为中有所作为,把生命的价值体现于有生之年(而不是死后的天国净界),这较之那些未出家的有闲文人,不是有着更为强烈的济世务实的儒家思想吗?但这是一种在冻土上的耕耘,一种看不到收获的播种,髡残自己也很明白,画里的春风再浩荡,也吹不绿大明的旧山河了。但他还是勤奋而严肃地不断画下去,因为只有在这个精神世界中,他才能使自己的心绪得到平衡,使自己存在的意义得到认知,也才能看到自己所追求的真、善、美。

髡残性格直率,感情热烈,又有着严肃认真的治艺态度,从而形成了自己深厚华丽、面貌幽深、格制雄阔、笔墨苍劲的艺术风貌。在艺术气质和创作追求上,他多少与石涛有些相近,即二人在绘画本体意义上都着力较多,也都有着奔放纵恣的艺术才能。但二人又有明显区别:石涛恃才使气,睥睨古今,脱尽画家窠臼;而髡残对前人成就甚是尊重,尤其对“元四家”更是潜心研修、广撷精华,几经融汇而后成自家面貌。故清人秦祖永评之曰:“石谿沉着痛快,以谨严胜;石涛排界纵横,以奔放胜。”能够做到“沉着痛快”,说明功力深厚扎实,创作时能以情驱笔,挥洒自如,挥劈砍斫,尽去犹疑;风格上“以谨严胜”,一方面说明髡残创作态度严肃认真,一方面也说明这是一位法出有据、艺成有源的画家。事实也确实如此。髡残不但对“元四家”进行了深入研究,对明代的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也不放过,但又都能做到“变其法以适意”,即不为他人所囿。髡残不像石涛那样恃才傲物,而是很谦逊,曾说过:“一峰道人从笔墨三昧证阿罗汉者。今欲效颦,不只一行脚僧耳。予因学道,偶以笔墨为游戏,原非以此博名,然亦不知不觉坠其中。笑不知禅者为门外汉,予复何辞!”既谦虚又认真且勤奋,在创作上以谨严胜也就不奇怪了。

渐江的山水画也是严谨的,二人的区别在于,渐江于严谨中见腴润与清逸,髡残则于严谨中显苍劲与深厚。程正揆对髡残的画十分推崇,曾讲道:“石公作画如龙行空、虎踞岩,草木风雷,自先变动,光怪百出,奇哉!”又云:“石公慧业力超乘,三百年来无此灯。入室山樵老黄鹤,同龛独许巨然僧。”说髡残承继了王蒙风范,造诣上可与巨然并提,这是有道理的。他确实继承并发展了王蒙茂密苍莽、宏阔幽邃的艺术风格,也吸收并融汇了巨然明润郁葱、灵秀华滋的审美成分,给清初画坛也给日渐枯简的文人绘画注入了一股郁勃的生机与活力。

品艺录

髡残似乎并不满足于语言和意象结合起来的表达能力。他的诗很难读懂,原因之一就是它们超越了那些能被清楚地说出或含蓄地表达出来的东西的限制,试图扩展思想感情交流的范围。同样他的画好像要向外伸延,在其意象中蕴涵着某种不可言传的东西—变化、过程、侵蚀、事态和情景的相互贯穿—去呈现那种不可呈现的东西。

高居翰,1926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亚。1950年获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东方语言学学士,1952年、1958年分别获得密执安大学艺术史硕士、博士。从1965年到1994年他退休,任伯克莱大学艺术史教授。1995年、2007年分别荣获全美艺术学院协会颁发的艺术史教学终身成就奖、艺术写作终身成就奖。

髡残“僻性耽丘壑”,“泉石在膏肓”,主观的情感与客观的景物、意境相感应、交融,使其山水画景真情切,状物与抒情成为一体。所作山水,在平淡中求奇险,重山重水,开合有序,繁密而不迫塞,结构严密,稳妥又富于变化,创造出一种奇辟幽深、引人入胜之境,生动地传达出江南山川空灵茂密、浑厚华滋的情调。他喜用渴笔、秃毫,苍劲凝重,干而不枯,并以浓淡墨色渲染,使得笔墨交融,形成郁茂苍浑、酣畅淋漓的情趣,使画面产生雄浑壮阔、纵横蓬勃的气势。

单国强,书画专家、故宫博物院研究员、鉴博艺苑收藏品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书画鉴定委员会鉴定专家。1942年2月出生于上海,196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毕业后在故宫博物院从事业务工作。主攻古代书画史论和书画鉴定研究。1993年被文化部评为1992年文化部优秀专家,享受国家特殊津贴。

髡残山水画作品中的独特品质,是禅境的体现。这种独特的禅境品质的出现,源于公元1660年他的禅师浪杖人的逝世。此事使髡残的心境摆脱了某种隐性的束缚而获得自由。髡残作品中那些上升的缭绕云雾,如同梵音、香烟一样出自寺庙。髡残山水中的“奥境奇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意境”,即不是文人画追求山水诗的那种意境;“缅渺幽深”也不是文人画的诗境,倒是体现了只有依靠参禅修炼与画理的结合才能悟到的禅境。

李倍雷,艺术学博士,当代学者、油画家、艺术史论家、艺术评论家。现为大连大学艺术研究院院长、教授,文艺学硕士生导师,学科带头人;西北工业大学人文与经法学院教授、艺术学硕士生导师;重庆信息技术职业学院客座教授兼艺术委员会顾问。中国艺术学学会筹委会发起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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