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

2011-05-14 09:47染指
飞魔幻B 2011年4期
关键词:福喜汤药大殿

染指

摇光

两更天刚过,回廊下千百盏宫灯掌起,千光百转的莹亮。

她坐在空荡荡的栖凤宫中,忽然听到窗外落雨的声响,淅淅沥沥,她想推窗瞧一瞧,却发现几扇飞凤戏珠的窗棂和朱红的大门一样都上了锁。

她是彻底被软禁在了这没有光的栖凤宫中。

她彻夜不寐,瞪着大殿中飘荡的烟罗纱幔发呆。小宫娥开门进来时,她正坐在妆奁旁,猛地回头一张素白的脸吓得小宫娥险些将手中的汤药酒到地上。

“娘娘——”一手掩了怦怦直跳的胸口,没好气地道,“半夜三更的,您坐这儿干吗?”

她不言答,只看着小宫娥问:“孩子呢?”

小宫娥;肾汤药置在桌上,一边过来扶她,一边道:“您别挂心小皇子,有太后照看着断断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白瓷青花的汤羹,掀开是热气袅袅的自烟,倒了半盏递给她,“这是圣上特地命奴婢送来的,让您补身子。”

她嗅到一丝丝腥甜味,那药接在手中带着温温的热:“圣上送来的?”

“可不是吗?圣上特地命人熬的。”小宫娥忍不住催促道,“您快些趁热喝了。”

她在袅袅的烟雾里抬起眼睛,忽然将汤药递到小宫娥唇边,笑道

“不如你也来补补身子吧。”

“奴婢不敢!”小宫娥惊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却笑:“有何不敢?”细白的手指捏起小宫娥的下巴,道,“难不成是让你喝毒药吗?”

“娘娘!”小宫娥顿时抬头,惊恐地望着她。

她的眉毛一蹙,将汤药贴在小宫娥的嘴边:“喝了它!”

小宫娥猛地推开她,撑着地面慌不择路地退开。

砰的一声,惊得门外守候的公公推门而入,瞧见惊慌失措的小宫娥和酒在地板E的汤药。

当前的公公她认识,是圣上身边的福喜。

福喜挥手让小宫娥退下,近前行礼,笑得殷切:“粗手粗脚的奴婢服侍不周,就让老奴来服侍娘娘进药吧。”伸手要去拿余下的半盏汤药。

忽然,她一把打翻在地,哐当的碎响中,她瞧见福喜的笑一点点冷在嘴边,随后又笑:“既然娘娘不喜欢喝药,那便换一种。”略一示意,身后一名小公公捧着个红绸遮盖的小盘子奉上。

福喜一把扯开,笑道:“请娘娘用白绫吧!”

浓重的红,雕龙刻凤的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条白绫,她禁不住退后一步,脊背抵在梨花木桌子上,说:“我要见圣上,我要见他!”

福喜抖开白绫:“可圣上并不想见您。”示意身后的小公公擒住她,绞了白绫上前道,“您就安让路吧!”

幽暗的大殿中,忽然有一声极细微的闷响,骨肉裂开的闷响,她看到福喜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往下是他被洞穿的胸口,一把剑直透而出,有血从剑尖砸下。

滴答一声。

福喜倒地时,她看到握剑的那个小太监,挑了挑眉对她笑道:“陆摇光,好久不见了。”

她的心刹那间凉透,良久,猛地上前一把攥住那人的衣襟,浑身发抖:“纪深深,纪深深,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

太监服之下,是一个异常清秀的女子,伸手一把甩开陆摇光,淡淡地道:“他想见你。”

只这一句,她便愣在原地。

纪深深又道:“他想见你,最后一面,跟我走吧。”伸手去扯她。

她在幽暗的大殿中忽然笑了,打开那双来拉她的手,一字一字地道:“我为何要去?纪深深,我为何要如你们所愿?”

她以为纪深深会逼迫、会强行带她走,却怎么也没料到,她撩袍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纪深深道:“算我求你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深深

纪深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丢人过。

她心里像烧了一团火,打马直闯太子府,一鞭子挥开要来拦她的兵卫,骑马入了庭院,踏得庭院一片狼藉,喝道:“赵从郁你给我滚出来!”

兵卫在一侧围劝,却始终不敢上前擒拿,她是京都出了名的母夜叉,仗着父亲纪大将军是两朝元老,手握重兵,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这般大闹太子府已经不是初次。

马蹄乱踏在庭院之中,纪深深扬鞭怒喝:“赵从郁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将你这王府一把火烧了!”

房门咣当大开,有人从正堂出来,重黑的衣袖负在身后,立在石阶之上看她:“纪深深,你闹够了没有?”

一身浓重的黑,托出一张素白的脸,眼角眉梢压下来,让纪深深的气焰一瞬间消亡殆尽,她抿了抿嘴,翻身下马,几步来到他的跟前:“赵从郁,你为何当众让我难堪?”

他早知道她会来,在他当众抗婚的那一刻就知道。当时他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我并不喜欢你。”

只是这么轻巧的一句话,圣上亲自赐婚,他却当众抗婚,为的不过是不喜欢,再没有其他。

纪深深将马鞭攥得死紧,盯着他:“赵从郁,我哪里配不上你?这京都之中哪一个有比我纪深深更喜欢你的?我甚至可以让我爹交出兵权……”

“够了。”赵从郁转过头来,眉宇间蹙紧如锁,“不要逼我说出更伤人的话,在我眼里,你便是再好,也不是我所喜欢的。”他转身便走,不回头吩咐,“送客。”

兵卫迟疑着不敢上前,纪深深立在原地,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脊背:“赵从郁,你喜欢什么样子,我改。”

他顿在了原地,身后她的声音细微得发抖,吞吐的热气全打在衣衫上,她道:“只要你说,我都改……”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从没有人见过她这样低到尘埃里。

忽然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有侍卫道了一声:“摇光姑娘——

赵从郁猛地甩开她的手,直将她推得一阵踉跄,回头看见立在庭院中的女子,鹅黄的衫子,素着一张面,只两粒东珠耳坠晃晃地打在脸上,一星星的碎光。

“摇光。”赵从郁疾步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陆摇光抿了抿嘴笑,将手中的食盒提了提:“我做了些点心,想送来给你尝尝。”探头瞧了纪深深一眼,行礼敛服,“不晓得纪小姐在,打扰了。”

一派落落大方。

纪深深看到赵从郁殷切地扶起她,那嘴角眉间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软,忽然笑了,不疾不徐地上前,看着陆摇光,却是问赵从郁:“你喜欢的是这个样子吗?”

陆摇光一愣,随后笑道“纪小姐玩笑了。”

“哪里轮得到你讲话!”纪深深眉间一蹙,猛地扬手一鞭抽下。

赵从郁却一把攥住了她,冷声喝道:“纪深深,别逼我对你动手。”

她在那一瞬,心肺彻寒,这辈子从未如此的卑贱过,甘愿低到尘土里,也不被他正眼瞧上一眼。

她一把收回马鞭,啪的一声,抽在他的手背上,死噙了眼泪,眼眶通红地道:“赵从郁,你会后悔的。”

摇光

纪深深混进太后宫中将孩子带回来时,天际有了一抹极暗淡的白。

陆摇光依旧坐在妆奁旁,听见房门轻响,在菱花镜中扬唇笑了:“不愧是纪大将军的女儿,出入皇宫不费吹灰之力。”转过头来,“我以为你会被侍卫发现,乱刀砍死。”

纪深深不答话,抱了孩子上前,递给她“孩子我带来了,你可以跟我去见他了吧?”

“急什么?”陆摇光接过婴孩,拢在怀里。

她答应只要纪深深把孩子带来,就跟她去,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孩子睡得熟,包裹在狐裘小斗篷里只有小脸蛋儿露了出来,如白玉一般,陆摇光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瞧着他细微蹙起的小眉头,抿嘴笑了:“你先出去一下。”

纪深深蹙眉。

她抬起眼睛来,道:“我不习惯在生人面前喂孩子。”

纪深深略微迟疑了一下,但瞧到她细微蹙起的眉,纪深深终是转身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守卫早让她封了穴道,她坐在门槛之上,看着深深夜色中的宫决一死宫闱,有那么一瞬想起曾经在这里遇到的某个人。

是在百乐池边吧?他在杏树下咳得直不起身,像个濒死的孩子……

幽暗的天际忽然闪过一道闷雷,她听到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心头莫名的不安,转身入了大殿。

飘荡的烟罗帐幔,陆摇光坐在榻前,发丝散了一肩,侧过头来,看着她扬唇笑了。

素白的面,沉红的唇,相衬心惊。

纪深深上前,看到软榻上脸色青黑的小婴孩,心头一滞,慌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陆摇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容不减,“终于死了。”

大殿中风声穿堂,扯得帐幔抖动,呼呼作响。

纪深深疾步后退,撞在桌角,额头都冒了冷汗:“你……你闷死了……你的儿子?”

纪深深怎么也不敢信,明明是陆摇光要她千方百计将孩子带给她的……

陆摇光虚脱似的跌靠在榻边,陆摇光看着断了气的孩子,眉睫微颤:“他本就不该存在……怎么能如你们所愿……”

大殿中静得人发慌。

纪深深第一次心生胆怯,不敢上前,刚要讲什么,殿外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她忙闪到窗下,蹙着眉头,透过缝隙往外瞧。

“来了吗?”陆摇光整了整鬓发,“这么快就来了。”

纪深深惊诧地回头看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再顾不得其他,闪身便要掠上梁柱。陆摇光忽然死扯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杀了我儿子!”

纪深深一愣,房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

太后,圣上,一众的宫娥随侍提了煌煌的宫灯进来。

陆摇光发疯了似的死扯住她的手腕,哭出了声:“纪深深,你怎么狠得下心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你怎么狠得下心……”

“陆摇光——”纪深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居然用亲生骨肉来想陷害……”

话未讲完,陆摇光猛地抬眼,泪痕满面,嘴角却挂着笑意。

纪深深一愣,一众的兵卫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太后疾步上前,在看到软榻上断气的孩子时,踉跄一步堪堪昏了过去。

“太后!”小宫娥簇拥而上,扶住她,她猛地一把挥开,扶着床沿瞪着纪深深,一阵阵地发抖,“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纪深深的嘴唇变得惨白,不能答话,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深深——”她回过头,正撞上一双浓墨点染似的眉眼,极深极重地看着她。

“你真的回来了——”圣上想上前,太后忽然喝道,“哀家不管你是人是鬼,今日你非死不可!”

深深

是在百乐池的杏树下见到他的吧?

那日圣上设宴,她随父亲入宫,笙歌奏罢赵从郁忽然起身,拉了一直侍候在他身后的陆摇光到殿中央,撩袍跪下。

他说:“请父皇赐婚,儿臣倾心摇光已久。”

还说了什么,纪深深没听清,只是听到他说,此生非摇光不娶时,她起身离席。

她喜欢了赵从郁那么久,却输给了一个叫陆摇光的小婢女,之前她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陆摇光这个名字,之后也只是知道,陆摇光的母亲是赵从郁和赵从善两个皇子的乳娘而已。

这样的卑贱,却让她一败涂地。

她在深宫之中一路奔到百乐池,靠在假山上喘息不定,那夜静得出奇,她在夜莺啼鸣之中听到一阵干咳声,在不远处的杏花树下,越发撕心裂肺。

纪深深禁不住好奇上前,拨开一枝满是白花的树枝,看到了伏在百乐池边掩着口鼻,咳得肩膀一颤一颤的赵从善。

他未参加夜宴,一身素衣一头散发,散了一地,点点白花凌乱。

听到声响,他猛地回头,发丝下一双眼睛黑得惊人,像藏了精怪,望过来的一瞬让纪深深忍不住退了半步,手中的树枝一送,簌簌地落了满空白花。

他眉头一松,眼睛里光亮明灭:“纪姑娘……你不在大殿里,跑来这里做什么?”

纪深深只见过他几次,当今圣上年迈,却只有二子,一个是太子赵从郁,一个便是他赵从善。

同是皇后所出,却因着赵从善从小体弱又有宿疾,常养在深宫之中,不常露面,也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朝中人不怎么在意。纪深深常在宫中走动,幼年时一起玩过,长大之后生疏了。

未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纪深深并无心多话,转身便要离开,他忽在身后言语带笑道:“听说大哥抗旨拒婚?想是在宫里遇到难免会尴尬吧……”

纪深深猛地回头,一点点的清甜撞在鼻翼间,他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后,襟口袖底都是一股子杏花味。

他轻笑:“大哥很喜欢摇光啊!”

“要你嘴碎!”纪深深退开半步,抬眼瞧着他冷笑,“二皇子还是省些心多养养身子吧!”

赵从善抬袖掩了口鼻,笑道:“我这病只有一人能医得好。”他抬眼看定她,“纪姑娘愿意试试吗?”

纪深深诧异。

他又问:“你恨他吗?赵从郁和摇光。”

“恨又如何?”

他展眉笑了,在杏花树下白得生光:“我可以帮你。”

她蹙眉:“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他眨了眨眼睛,“你曾救过我一命。”

摇光

自赵从善登基半年以来,后宫之中却只有陆摇光一人,也是在最初时封了贵妃,原本陆摇光生了小皇子,太后极是喜悦,想要赵从善立陆摇光为后,可他偏偏极力反对,甚至将陆摇光软禁在栖凤宫中。

陆摇光知道,他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不是她。

所以在赵从善极力维护纪深深时,她并没有再讲什么话,太后几番昏迷,最后也奈何不了,强压在了天牢之中。

陆摇光在天色微亮时去天牢看了她,赵从善送太后回宫,如今皇宫里乱成一团糟,她借着要亲自审问纪深深的名义,很轻易地就见到了她。

她在昏暗的天牢之中,一身的囚衣,精神却一点也不差,看到陆摇光之时,眼睛里闪的光亮恨不能刺穿她。

陆摇光挥退所有人,单独站在铁牢外看她。

“陆摇光,你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让我死吗?”纪深深看定她。

她笑得轻慢:“你会心甘情愿承认的。”陆摇光攀在铁栏之上,轻声道,“你可以告诉圣上孩子是我杀的,圣上肯定会信你,不过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还要我去见他呢,不是吗?”

纪深深哑口无言,她说的全都对,若不是为了带她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纪深深早就辩解了,可是她一句话都没有讲,任由自己落罪。

纪深深几步扑到栏杆前,道“你还要我怎样?如今你该去见他了吧?”

陆摇光轻笑,眉睫微敛:“你放心,我会去看他的,并且等你死了,我会守着他的。”说着她抬眼笑问,“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亲眼看到你跟圣上承认,孩子是你杀的。”

纪深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牢外有人小声地道:“娘娘,圣上来了。”

陆摇光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藏在了墙后。

晃眼的光亮透进来,那脚步就停在眼前,很久纪深深才听到赵从善的声音。

“深深——”。

纪深深抬头,看定了他,道:“不必问了,孩子是我杀的,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事未完成,不能在这里。”

赵从善背着一身光亮,鬓发问都生出白光:“什么事情值得你承认杀头的罪?”

纪深深不答。

他又问:“你回来,也是为了那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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