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最缺的是监制

2011-06-03 04:53整理欧阳琴书
电影 2011年8期
关键词:黎明

整理/欧阳琴书

摄影/杨天东

周黎明(左)和文隽(右)

编者按:

在大部分观众的印象中,电影就等于导演、编剧、摄影、演员及幕后工作人员,大家对监制这一特殊头衔却甚少关注。但港剧迷们一定都记得片头字幕最后打出的“监制”头衔,而香港电影行业也一直十分重视监制的作用,不少香港资深电影人也乐意为年轻导演做监制、把关,比如文隽近年来就在做监制,《人在囧途》、《李小龙我的兄弟》等都出自他手。本期的风云对话我们把目光聚焦到监制领域,由著名影评人周黎明对话文隽,揭示“监制”这一电影工业中不为人知的核心角色的秘密,探讨建立完善正规的电影监制制度对华语电影的重要作用。

时间:2011年7月6日

地点:北京·文隽工作室

嘉宾:

文隽:香港资深电影人、电影导演、电影监制、演员、电影及电视编剧、香港电影金像奖主席等,曾参与的影视作品超过一百部。曾监制的主要电影有:《阳光灿烂的日子》、《古惑仔》系列 、《停不了的爱》、《我的父亲母亲》、《我的美丽乡愁》《人在囧途》《李小龙我的兄弟》等。

周黎明:著名影评人,毕业于加州伯克利大学,拥有MBA学位。自1998年以来,周黎明撰写并出版了15种专著,其中11种为电影方面的著述。周黎明每年发表中英文文章百余篇,尤其受读者欢迎的是坚持十年的《看电影》专栏。在中国,周黎明为人所知是电影方面的评论;在西方读者那儿,他的主要定位是中西文化的跨越和解读。

监制有几种?

周黎明:作为外行来讲,经常听到三个词:监制、制片人、出品人,这三个工种以及相关的其他工种到底是什么定义?

文隽:出品人当然最清楚了,是老板,出钱的,但其实以前我记得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看嘉禾跟邵氏的电影,他们没有出品方,因为出品方就是嘉禾和邵氏,他们名气最大的是监制:邵逸夫、邹文怀,但其实他们没有一手一脚去盯整部片,只是一个出品人而已。但后来香港片,尤其是在80年代之后就有细分,制片人这三个字其实在内地才流行,在港台很少人用制片人。因为制片就是负责管帐的,联系的,去定档期的,事务上的才叫制片。我们香港人老在内地,人家说你是制片人,感觉就很小了。但反过来我们说是监制,内地人又觉得很小。为什么?因为在内地,每一个电视剧里总监就有十几个二十个,监制有二十、三十个,总策划十几个,策划几十个,所以监制在他们心理就是很小很低的份量。但你问我,我觉得监制应该属于一部电影从零开始到完成的最主要的灵魂。

周黎明:我猜出来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理解,我想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原因。你刚才说的制片人,是英文executive producer直译过来的。

文隽:有很多不一样。在美国监制是最大的。

周黎明:对,但翻译过来又让人感觉很小,因为翻译过来是执行制片人。

文隽:监制有几种情况,有一种情况是要考虑拍什么预算的片:小成本的、中成本的还是大成本的,去哪里找钱,去找什么合适的导演拍,或者反过来有一个大明星跟你说,我有档期,你替我想一个,也有可能从一个明星出发,他最合适演什么。

但是也有一种监制,就像我曾经监制过一部片子《倔强萝卜》,它是上海文广集团拿到这个剧本,也跟导演接触过,因为他们不是前线的人,他们就担心不知道导演能不能在答应的预算中完成,也不知道以前拍广告的导演,故事拍不拍得明白,他就请我去把关,请我当监制,我说我就盯钱,我就看预算有什么地方是不合理的,比如说拍广告的导演,有可能他们在摄影器材跟底片上使用起来特别夸张,演员方面他们想法可能很天真,100万就能请到谁、谁、谁,但不知道里边的细节,我就会调节,一般底下的人会替他做两个预算。所以我监制受聘的话,就会盯住预算,在预算上把关,在进度上把关。

周黎明:这个预算是不是属于监制的主要责任之一?

文隽:如果我没有合作过的新导演,我就会先了解这个导演,因为有很多导演,当然如果有才华,像王家卫、徐克他们超预算,老板就算了。如果有些没有才华的导演也学人家超预算,那肯定不行。

我从来不担心跟新导演合作,因为在我过去的经验中,见过有才华超预算超得疯狂的那一种。但是我在2001年拍的一部片《我的兄弟姐妹》,导演是俞钟,这部片只花了300万人民币不到,我跟他交往了好几年,觉得这个人行,他对电影的认知跟我有一致性,还有他在中戏毕业,是巩俐的同班同学,在北电也上过导演研究生,所以技巧上肯定没有问题,就怕他固执,但是在交往的过程中我觉得,大家有共同语言,所以我就完全把片交给他。像《我的兄弟姐妹》就是从零出发。1991年的时候我在北京拍戏,有个人跟我说,有一部片拍得很感动大家都哭得一塌糊涂,我说什么片,他说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结果我就去看,那么烂的一部台湾片,从技术到故事都很烂,基本上是平均水平之下。我说大家不就是要哭个痛快,我就一定要拍一部片让大家哭个痛快。这个想法在我心里想了八九年,到1999年、2000年的时候,我跟王晶、刘伟强分家,因为大家想有更好的前景。我就在想,我应该是时候释放一些东西,因为当时开始越来越多人回内地拍戏,在2000年的时候,当时是中国影视最低迷的时候,在2002年之前,在《泰坦尼克号》到《英雄》那几年是黑暗时代。我想用低成本拍一个哭的戏,我找崔健,没有想到崔健答应我,所有从构想到剧本都是我在想,但我还是找了一个北影毕业的编剧,因为我不是内地人,没有办法写出北方人味道的台词,但整个分场都是我拉的,人物、设计都是我的,有一些场面我说我一定要。他们就把对白填上去,俞钟去执行。当我看毛片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的经验告诉我,我成功了。

本版剧照均为陈可辛监制和导演的《武侠》

周黎明:那《我的美丽乡愁》也是这种操作模式吗?

文隽:《我的美丽乡愁》是我跟俞钟合作的第二部,我挺满意的,讲的是打工妹的故事。当时曾经有一个叫《外来妹》的电视剧也很火,我说我就拍一个打工妹在广州,也是哭的戏。但最后我们失败了,我们失败在跟《英雄》是同一个档期,当时完全没有空间,我们成本很低,都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去完成的影片。整个影片是以监制我为主导。

片场领军的人物必须是导演

周黎明:你做监制是不是必须从前期到中期拍摄,到后期剪辑都要跟?

文隽:对,但是我一般很少跟现场,为什么?因为现场领军的人物必须是导演,就算他拍错,或者拍不足,你都不能在现场。

周黎明:因为要维护他的权威。

文隽:对,监制不能在现场随便说补一个镜头,如果这样导演就没法做了。一般我去现场,看没出什么问题,装模装样完,就回去了。

周黎明:你是宏观型的监制。前一阵子在上海电影节上我主持一个论坛,刚好也是谈监制的问题,他们两位导演都是得过奥斯卡奖,他跟我讲,监制的确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直说导演的不足,但可以悄悄地,门关起来跟他讲,这个戏怎么拍。

文隽:对,我觉得古往今来一百多年的导演电影作品中,谁能说出来哪个监制最牛,没有,电影还是导演的作品。监制只是把电影当成一个商品,不是一个艺术品,我认为,当然有一些监制层次更高,就另说。监制是什么,监制对投资方负责,对市场负责,对导演负责,比如说找你来做导演的话,我会协助你在合理条件下完成任务。意图上大家先有共识,我就不干扰你了,除非导演选错了,我就必须对市场负责、对老板负责。一般我不喜欢也不常去现场,去现场最多是逗留两三个小时我就回家睡觉,他们就熬夜,他们多辛苦,我说导演是最笨蛋、最辛苦的事情,做监制不用体力劳动,不这么辛苦。

周黎明:你刚才说的很好,监制跟导演必须有艺术上的共识,这个共识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取得,比如说看完剧本以后,同样一个故事,但是在导演脑子里出现的场景跟在监制脑海里出现的影片不一样,他们怎样消除异议?

文隽:我不是算帐型的监制,只盯住每分钱,我也不是技术型,指挥导演应该用什么镜头,我是创作型的监制,因为我是编剧出生,所以我最主要把关的就是在剧本方面。所以跟我合作的刘伟强也好,叶伟民也好,或者很多的导演,他们都是需要我创作上弥补他们,因为他们技术上、现场上没有问题了。

监制就可以狠心地做很多事

周黎明:当导演跟监制发生冲突的话,不管什么冲突,艺术上也好,财务上也好,究竟听谁的,是不是谁的名气越大,谁的权势大,他在投资人心目当中就越重要。

文隽:当然牵扯到谁的话语权比较重要,所以很多人还是愿意当导演,他有本事先找到老板,老板派一个监制来盯住这个项目,这种情况导演话语权就比较强,如果导演说监制老挡住他,相信导演还是相信监制,这就老板来决定了。在香港这种情况也不多,因为香港监制跟导演不是长期合作的班底,就是比较熟,不会无缘无故就风马牛不相及找一个A跟B完全没有合作过的人合作。

周黎明:我在西方听到过一种说法,监制应该跟导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务,是互补的。但是在中国,导演非常强势,不管导演是不是自己挂监制名头,其实都是在兼监制的工作。

本版剧照均为陈可辛监制和导演的《武侠》

文隽:是,这跟我们国情有关,我们建国以来都是导演最牛,导演为主。以前谢晋、谢铁骊、谢飞,三谢全都是导演。但今年初两岸三地导演会在海南岛开会,冯小刚、黄建新他们就提出,其实中国的国产片缺的都是监制这个岗位。因为以冯小刚的经历为例,他是导演,拍的每一个胶片他都舍不得,肯定有他的理由,他的心血在里头。但是这部片子出来,150分钟、130分钟怎么办?你要对市场、对发行交代,所以他把决定权交给他的监制陈国富,陈国富才不管他拍的时候辛不辛苦,这一场花了多少心血。他从戏剧上,从市场上决定,这个人物虽然很好,但是跟整个故事无关,对不起剪掉,监制就可以很狠心地做这个事情。导演,如果也是监制的话,他什么都保留了,什么都不愿意剪,就变得不客观。

今年在两岸三地导演会中,他们特别提出要完善监制的制度。但其实监制在香港由来已久,在80年代,大部分片开始都有监制,监制是管你艺术上、现场上一些另外的事情,比如说演员拍到一半,突然间不愿意来了,导演还要操心这个事情吗?好像吴思远,他做监制拍黄飞鸿,李连杰拍到一半他不愿意来,难道让徐克去烦吗?他当时就说,他来我就拍,他不来我就没有办法,做监制吴思远就得去协调,去想办法让李连杰把这个戏完成。所以分工是很重要的,监制除了从艺术上,还得从人事关系,帮导演去理顺这些,不去干扰他的创作,让他专心拍戏。

周黎明:那这样的话,监制本身必须有相当大的权威才可以。

文隽:对,当然不是谁都能做监制,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开始当监制,当时已经拍戏拍十几年了。

周黎明:有一种说法,监制不可能像编剧、导演、演员从电影学院直接培养出来,必须在工作当中、实践当中慢慢展露头脚,还有一种说法说是,监制最好是从编剧或者导演提拔起来,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文隽:我觉得是,因为没有电影学院会去培养监制。

周黎明:因为这个工作没法培养的,必须要在工作当中练就。

文隽:所以,电影学院只有制片系,制片是管具体的事务,导演是艺术创作,编剧管剧本。监制要综合所有这些,摄影是来报一个价钱,我用什么胶片,你一看就知道他里边要的器材,有没有猫腻在里边,这些都需要用经验来弥补的,所以是没法培养,完全靠经验。有一些人有可能是非常棒的导演,但他不一定胜任监制,因为他才不管市场,他对老板完全不懂开口,他不知道怎样跟人家讨价还价,所以最好去当导演,如果让他当监制,他也许会不胜任。

中国人情的方式来解决冲突

周黎明:如果当导演跟监制发生巨大冲突,不可调和的时候,在好莱坞,最著名的《乱世佳人》,最后监制换了好几个导演,一共换了三个导演。纵观整个华语世界,电影这个行业被监制炒鱿鱼的案例好像很少听到。这是为什么?

文隽:中国人还是有一些人情味,如果这个导演很不胜任,除非一开始就炒,因为大家都要讨生活给面子。比如说最近几年很好的案例,《十月围城》,大家都知道大部分的戏都是刘伟强等别的导演帮忙去拍,因为陈德森突然患了忧郁症,他没法完成他的任务,但是你看到金像奖领奖的都是他上去的。如果用美国的制度,在他患病的几个月,陈可辛其实有权力把他换掉,但是陈可辛、刘伟强他们都是熟人,这个圈子这么小,大家都留点儿下台阶。远一点的例子比如说李小龙回来拍的第一部片《唐山大兄》,原本的导演叫罗臻,他是很有经验的老导演,但是他不懂拍武侠片,在现场李小龙的风格跟他完全不一样,李小龙说为什么这些小家伙我也要打五分钟,我的武功一圈就打倒了,罗臻说武侠片必须要打五分钟,要不然怎么看。所以后来嘉禾就派罗维代替他,把《唐山大兄》拍成了。我们中国人不会把它看成很重要的事情,留一点儿下台阶,不就是一部电影而已,也不能弄的人家永远不能再混饭吃。

周黎明:尽量不要把矛盾激化,闹到媒体上。还有一种情形,不是说不称职,是艺术理念不一样。我们刚才讲,在开拍之前监制跟导演必须要互相讨论过他们的理念,取得共识。但我想这个共识是一个大框架,具体在实施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差异,比如说拍着拍着,这个导演可能觉得应该往大片方向走,但是监制觉得没有必要,这个风格还是应该偏中型制作的风格。如果碰到这种情形怎么办?

文隽:碰到这种情况其实不应该到最后才知道。因为一般拍戏拍几天就看片,中间路线有差错你去调整,因为在历史上,我们香港只有一个老板,在首映那一天才看到他投资的片是怎样的,那部叫《阿飞正传》,导演叫王家卫,他拍时一直不让老板来看片,这个老板跟我们这些人一样,都是首映当天才在电影院里看到,他看完之后也傻了,因为他的心目中觉得这部片应该是《旺角卡门》这样,但是这个老板是好老板,二话不说也认可了,就让他去了。当然导演有这么一个权力,要不然一般情况,就算不是老板,监制也会看,看拍的怎么样,演员的表现对不对。因为有经验的虽然还没有剪出来,但是都能从镜头语言里边大概知道是什么风格的路。比如说前段时间有一部新版的《唐伯虎点秋香》,我说的是黄晓明那一版,原本出品方希望拍一部好像周星弛这样很好笑的片,但导演李力持心中想要拍一个爱情片,后来听说这部片王晶也去帮忙改,到最后还是要符合老板的想法,我说要拍一个喜剧片,我不要什么爱情片,我不要古装爱情,我要搞笑。后来的好坏不讨论,但老板也是监制,是向华胜,用他的权力找人来补戏。但是你会发现,导演还是李力持,王晶的名没有,这是中国人的做法。一般发现这些情况,是不会到最后才会让你去补救的,一般在过程里边都会知道。

周黎明:我发现这个现象跟好莱坞的剧本医生很像,因为剧本医生进去做或大或小的改动,从来不署名,而且他是要求不署名。

文隽:最近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刘奋斗的事情,我估计刘奋斗是没有一个跟他有共同语言的监制去帮助他。因为我们知道刘奋斗电影比较偏另类的,《假装情侣》这部片可能有老板的想法,虽然是喜剧,但是刘奋斗不是他们要的那种套路的喜剧导演,所以后来产生矛盾,但是你会发觉署名还是刘奋斗导演,但这部片到最后的主导权估计是出钱的老板。

周黎明:另外一个例子可能是《肩上蝶》吧?

本版剧照均为崔宝珠监制的《白蛇传奇》

文隽:《肩上蝶》是长度的问题,发行要90分钟,导演要120分钟。因为《肩上蝶》的监制是黄建新,是张之亮的好朋友,但是我认为建新导演只是在精神上支持了他,你看他拍《建党伟业》都忙不过来了。如果我们把市场的因素、发行的因素去掉,当然必须要尊重导演。但是导演也要做某方面的妥协,比如说发行方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解决方法不应该只有120分钟跟90分钟,是不是可以100分钟,是不是可以99分钟,总是有办法妥协。大家不对话、不沟通,就会出现不好的效果。

挂名监制的利与弊

周黎明:你刚才说到一个监制的现象,有一点儿像友情客串,他本身是很有名的人,他的朋友在做一部影片,请他挂监制。

文隽:这种情况也有很多。

周黎明:但实际上没有真正去做监制的工作。

文隽:聪明的影迷一看就知道了。

周黎明:这种现象你觉得是利多还是弊多?

文隽:如果能帮助到这部片的营销也不会是太坏的事情。

周黎明:但这种监制实际上是推荐而已。

文隽:等于说,你是我的好兄弟,既然你需要我这个名人帮你,我理所当然,我相信你也不会弄砸我的招牌,我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但真正力度到聪明的影迷,现在看这么多片了都知道。

周黎明:在华语世界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拍着拍着发现导演有不称职的地方,或者思路不一样的地方,这个监制因为本身也有经验,可能以前也是做导演,他觉得这还不如我自己拿过来拍算了。

文隽:我也不怕得罪人,这个情况经常都出现在徐克监制别人导演的片身上,徐克越看越不顺眼,说我自己来拍,到最后什么部分是原来导演的,什么部分是徐克的,我们都不知道。都听说江湖传闻,《笑傲江湖》原来是胡金铨拍的,到最后胡金铨觉得我的风格跟你不一样,我就不拍了,你徐克来拍吧。大家都有这么大的名气,大家在艺术的程度都一样,也不一定理念都能走在一起。

周黎明:我在看《新倩女幽魂》时候,怎么看都像徐克的导演作品……

文隽:这是你说的。

周黎明:我是直觉,因为很符合他的风格。

文隽:当然。香港监制地位比内地监制高很多

停机,在一个月份之内在武汉全拍完了,别的导演都没有这种效率。

周黎明:在这个影片中,你实际是编剧又是监制,但是对于普通影迷来讲,你必须挂一个联合导演人家才认你。你不觉得这是监制身份的一个窘境吗?

文隽:慢慢改变吧,这对我文隽来说是不需要。为什么每一个星期都有人来敲我门,他们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好的导演,是因为我所监制的片,起码是有一定可看性,不会糟糕到乱七八糟的地步,我也当过导演,我也当过编剧,我有很多身份。今天人家来说,如果你当经纪人肯定很成功,我才不愿意当经纪人,其实我做了五年舒琪的经纪人,但我最乐意给人家知道我的身份,就是我是一个监制,因为我能从一个零的想法到完成出来在市场上达到他应该有的回报。

电影圈内的主角论

周黎明:从整体来讲,监制在香港影片的地位跟内地影片有什么大的区别吗?

文隽:香港监制地位比内地监制高很多,譬如以陈可辛为例,他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也是一个很好的监制,就算王晶很爱挂自己的名去当导演,但他其实也是非常出色的监制,从构想到市场的运作都胜任,杜琪峰、尔冬升这些都是比较成熟有经验的监制。相反刘伟强,他肯定是做导演比做监制更胜任,不是说他不能做。或者说许鞍华,你叫她做监制,她也觉得烦,她情愿去当导演。关锦鹏就必须有一个很强力的监制去看住他,每一个导演的风格不一样,当然徐克足够胜任当监制。所以你问我,不胜任当导演的我就觉得我当监制比较好。

周黎明:但是当你看到中国的媒体在报道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焦点、目光全部集中在导演身上,你内心会不会有一些不平衡?

文隽:我不会,因为我就不需要平衡,但你说的正好,去年我和叶伟民联合导演《李小龙我的兄弟》这部片,我跟叶导说,其实也是你拍,我会多一点在现场,都是你作主,我挂导演的名是为了在内地宣发的时候,大家访问我,因为我比较会说,我比较会行销,因为我跟他十几二十年的合作伙伴,所以他很乐意,他说这最好。《人在囧途》其实我是编剧,如果没有我,这部片我敢说,就是一部普通的喜剧而已。最后看完之后,大家觉得有一点儿温暖的感觉。因为我们写剧本有很多套路,什么场景人物要出现,就是抓住人家这种想法。当然这么美好的社会,这么和谐,为什么要把这个戏弄到这么丑恶。原本编剧写过一稿,但是他们不懂一个90分钟戏,多写一版的对白,就有可能多拍两分钟,多拍两分钟等于是多拍一天。我们这部片1月2日开机,2月2日

周黎明:现在两岸三地的电影业基本上融合在一起,但是西方很多国家希望跟中国有合拍片。

文隽:市场大嘛。

周黎明:想借机进入中国市场,对于合拍片来讲,他的监制是不是必须具有跨文化的能力,因为他的团队有中方人员、外方人员,题材本身也涉及中方、外方,这对监制的素质是不是有特别的要求?

文隽:肯定要的。譬如说有一定的外语沟通能力,你问我,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第一我外语能力不是很强。第二我觉得光在中国内地我心里想拍的题材还弄不过来,我干嘛要去讨好老外。如果人家带钱来请你去当监制,你就要听他的,我没有必要给老外打工。每个人也必须要审视自己的能力、身体健康状况,我都五十多岁了,如果我才三十多岁可能我会有这个野心。现在我经常见到一些小孩(指年轻人),替迪斯尼、哥伦比亚这

本版剧照均为崔宝珠监制的《白蛇传奇》

海外公司打工。外国人也需要有中国人的工种,但主导权肯定不是在你身上,你问我,我就完全没有兴趣。

周黎明: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去当外国投资电影的监制,不可能你向他指手划脚,你只是帮他,替他打工。

文隽:对,因为他们一定是主角,因为我们电影圈里边有主角论,像《盗梦空间》这个导演肯定就有这个本事是主角,但现在我们去看《哈利·波特》第七集,《变形金刚》第三集,谁导演我都不在意,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个性,现在好莱坞电影已经越来越没有个性。有一次我跟张家振聊天,他说现在好莱坞就两类电影,已经不像上世纪80年代,有一些导演愿意说自己的故事,把它拍成电影,现在都是工厂了。

周黎明:说回中国电影,如果去监制一部大的类型片,类似于《赤壁》,跟监制一部小成本的作者电影,从监制的角度有什么大的不同?

文隽:大片要做的工作就很多,你的融资,不是几百万,几千万,有可能是上亿。一般老板不会两个亿我全投,都是夹棒。但是你问我,如果我成功监制一部低成本得到的满足感,肯定比我监制一部很大的片而成功要大。因为监制一部大片成功是理所当然的,不成功你就滚蛋回家了,你监制一部大片不成功等于你不胜任这个工作,但监制一部小片获得好口碑你的满足感完全不一样。

周黎明:但是拍大片的时候,不可控的因素肯定更多。

文隽:当然,因为监制大片的人工肯定比监制小片的人工多很多,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是陈果,我不是王家卫,我属于商业片

周黎明:您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可以往监制方向发展的?

文隽:我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我最早是跟麦当雄合作的,我的风格最好是写男盗女枪的电影,什么《风云》、《古惑仔》我最擅长。曾经我也是嘉禾的创作总监,做了好几年。又帮蔡澜先生当过好几部片子的策划,策划不光是剧本,包括联系演员,去帮助导演,有很多事做。

周黎明:相当是一部分监制的工作。

文隽:对,因为给蔡澜先生当监制是比较休闲的,当时我说这个方向有可能我愿意做。1988年还是1989年我监制的一部片是《虎胆女儿红》,是陈建新放心让我去当监制,但他为什么让我当监制,因为他找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导演,叫王荣威,是邵氏电影中专门演反派的明星,他是要拍一个动作片。当时我有一个想法,故事是我的。当时我的构思是,男人全死了,剩下一帮女的当家,做一部黑社会片,这部片当时是我第一次做监制,还好没有超预算,也拍了出来。当时我想到的海报就是一个背部全裸有纹身的女人,下面是有惠英红、李美凤等七八个女明星趴在那里,票房还行。

周黎明:你很有宣传的意识,这一点跟张伟平很像,很多人质疑张伟平当监制,我觉得他最成功的是宣传。

文隽:他是宣传型的监制。

周黎明:在你监制过的所有影片中,你觉得哪一部艺术成就最高,哪一部你觉得你的贡献最大?

文隽:一般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下一部。周黎明:这是标准答案,除了这个答案之外呢?从艺术成就的角度呢?

文隽:我不是陈果,我不是王家卫,我属于商业片。艺术你说我们懂不懂,我认为王晶都懂,王晶看杜琪峰拍了《神探》,他就拍了一个《旺角监狱》,问题是在这个圈子里,我们就算是监制或者导演,你做久了,你就算不给自己定位,人家也给你定位。难道王晶今天去拍一个艺术片,人家会相信吗,何况他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所以你问我艺术成就,我们每一部片艺术上都是尽心尽力。因为我的态度跟晶哥不一样,晶哥有的时候就交给下面人,他到最后看片,拍的不好与我无关,他有这个本事我非常佩服,我是每一部片出来如果不好,我心里会难过。

周黎明:你什么时候意识到《阳光灿烂的日子》是部好电影,大概是拍了多久,看到哪一天的时候?

文隽:我看剧本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戏,因为他的剧本比《动物凶猛》丰富很多,很厚的一叠。1993年我看完的感觉,这是一个国际性的话题,不要看成文革背景,他放在任何一个有青春成长年代的背景下都会引起共鸣,就是青春成长的躁动。

周黎明:据说姜文拍了三天的白云。

文隽:没有拍三天的白云,第一天拍游泳池,是夏雨从跳台上跳下来。第一天我带人家去探班看发生什么事情,顾长卫都在,我就问姜文,怎么你老在拍白云,他说我当导演,你就让我过瘾一下吧,好像拍白云也拍了几千尺的底片,这是一天。

周黎明:那你脑子里,肯定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这个导演根本不会拍戏。

文隽:不会。《阳光灿烂的日子》不是我第一次跟姜文交往。我跟他在拍《侠路英豪》的时候,我们经常都在谈事情,那个时候无所不谈,所以我知道他的智慧。技术上他也不用担心,因为这部片的摄影是顾长卫,他刚拍完《霸王别姬》回来,拍《霸王别姬》之前长卫替我拍《侠路英豪》。一个好的导演其实不需要什么都懂,他需要判断什么是最好的,判断这个演员、这个表情最好,判断这个镜头最好,判断这个美术是最好的,所以我认为姜文肯定有这个判断力,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不是一个好导演,只是我一直担心他会超预算,果然是我所想的。他的片拍到一半,我已经找嘉禾的大老板来看片,他看完片就说,海外他全要了,他就把后边的钱垫出来我才能完成,但是其实都不够,后面还有一些帐没有结,到今天都还没有结。

周黎明:他拍到哪个阶段你意识到他是一个天才。现在我们回头想当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当时你处在当中,看着他拍,不可能像我们现在回头看,知道这是个经典,这都是事后的事情。给他这么大的自由,这也是很奇特的现象。

文隽:对,我不是一个算帐型的监制,所以在拍《阳光灿烂的日子》时,制片老跟我说没钱了没钱了,我老是想办法,后来王朔还写一个段子说,文隽回香港拍三级片了,他这是瞎编出来的,绝对没有这一回事。我就想办法怎么解决,因为我认为没有一部拍不完的片。但是怎么把他拍好,对投资方、对市场有交代,就是我监制的任务。当然我也是有一点儿打赌的成份,第一刘晓庆来找我,上个月我在上海电影节跟刘晓庆见面,她旧事重提,她说,文隽啊,姜文应该要感谢你,当年只有我相信他有这个才华。因为我跟他们在拍《侠路英豪》的时候,老去刘晓庆的家,在他们的交友圈中我判断这些都是有才华的人,这个判断力我是有的。后来我能判断舒琪是有才华的人,我能判断俞钟是有才的人,我去找新导演合作,都不是窝囊废。

我天生有一种知道危险在哪里的灵感度

周黎明:有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这么多年、拍了这么多片。我不是说整个失误,比如说某个地方,导演说我这个地方要追加投资,不够了,但是最后出来的情况,你觉得这个戏是不必要的。

文隽:没有,我觉得我天生有一种知道危险在哪里的灵感度,因为发生这些事情,我觉得处事能力是第二,跟人的个性有关。如果你的人不包容,什么都不谦让,都不愿意吃亏,干什么都不能往下走。我接手为什么没有烂摊子,是因为我老在想最多不就是我吃亏吗,最多不就是一部片而已,我这样做的话,你们还埋怨我,是你们的人品问题,这些人也不需要再交往了。为什么有一些片老是一堆烂摊子,是因为有人从第一天开始就打算骗人,当然就没有好结果,我们没有。田蒙拍《倔强萝卜》时,我问他,你超预算了,我说田蒙你答应人家这个预算,你超预算你活该,人家不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要圆你的导演梦,我的一分不要,就这样一回事。但是你拍出来,大家有信心,我替你追回你超预算的部分,大家都认,这部片也赚了一点点钱。这已经不是艺术上,而是人事上的事了。

周黎明:古往今来因为监制的失败造成最后的乱摊子无法收拾的例子,你给我们举个例。

文隽:失败的例子不需要在我的记忆里边保留,所以需要思考一下。

周黎明:比如在西方,《埃及艳后》是好莱坞很有名的案例,最后预算是越滚越大,滚血球似的,最后本来以为挂上名的人都会永垂不朽,结果挂上名的全部臭名昭著了。

文隽:我要想一下,到时候补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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