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河湾远古文化探研

2011-06-28 03:06贾真秀
关键词:古人类河湾遗存

贾真秀

(唐山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与法学系 ,河北 唐山063000)

赵勇①曾在2004年指出,东方人类从泥河湾走来。他于2006年5月31日视察泥河湾,在泥河湾猿人观察站留言:“挖掘文化遗产,造福全人类。”显然,泥河湾的定位目标就是世界文化遗产。

泥河湾原本是河北省阳原县位于桑干河畔的一个普通小山庄,但在20世纪初随着法国人在这里建立教堂传经布道,也开始注意古生物化石的调查和收集。由于古生物化石的发现,在20世纪20年代,泥河湾就以科学术语走向世界,闻名全球。

泥河湾村坐落在泥河湾盆地东北端。泥河湾盆地也称桑干河盆地,地域包括河北省张家口市的阳原县和蔚县部分,以及山西省大同市和朔州市部分,全境面积可达9 000平方公里。盆地内广布着整个旧石器时代的遗址,其中在盆地的东部较为集中(如图)。在大约60多处的遗址中,一二百万年前的就有40处。

图1 泥河湾盆地旧石器遗址分布略图(依据卫奇等,2011)

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石制品发现在非洲,其年代距今200~260万年;在亚洲,发现200万年以前的人类遗存一直是世界学术界关注的一个焦点,而在中国,200~400万年以前的古人类遗迹信息又是长期处于空白状态。但随着泥河湾盆地旧石器时代遗存的不断涌现,人们逐渐意识到在下更新统泥河湾组底部发现更早的古人类遗迹的期望值越来越高。本文将从泥河湾的文化研究进程、旧石器遗存等方面为读者介绍泥河湾的远古文化。

一、泥河湾文化研究进程

1923年,时任燕京大学地质学教授的英国人巴尔博(George B.Barbour)在张家口收集地质资料期间,根据阳原县一个农夫提供的动物骨化石线索到泥河湾盆地考察一天。他将小渡口附近出露的地层订名“泥河湾层”(Nihowan beds)[1]。其后,经过桑志华(émile Licent)和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的进一步调查,在泥河湾村和下沙沟发现泥河湾哺乳动物群37种。例如:泥河湾巨剑齿虎、纳玛象、板齿犀、三趾马、三门马、蹄兔、双叉四不象鹿、布氏真枝角鹿、华丽水鹿、中国羚羊、翁氏扭角羊、中国古野牛等[2]。从此,泥河湾就步入了科学的层面[3]。之后,诸如“泥河湾盆地”、“泥河湾期”、“泥河湾组”、“泥河湾动物群”等科学术语便随之出现。

1954年在纪念北京猿人发现35周年的大会上,正式把相当于欧洲维拉弗朗期的“泥河湾期”作为早更新世,于是“泥河湾层”便成为华北第四纪早更新世对比的标准地层。

当初,桑志华等在泥河湾盆地采集古生物化石的同时,也非常渴望找到与三趾马共同生存的早期人类[4],倘若他们能坚持继续调查,哪怕抓住现在发现的任何一处早期旧石器时代遗址,当时人类的起源地就非泥河湾莫属,泥河湾盆地崭露头角的一次黄金机遇就这样擦肩而过,令人无不深感遗憾[5]。泥河湾盆地真正进入旧石器时代考古,是从1963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原太原工作站的王择义等在山西省朔州市发现了歭峪遗址开始的。1965年,又相继发现了虎头梁遗址。

1972年盖培和卫奇在泥河湾村西北侧的上沙嘴发掘一具纳玛象(Palaeoloxodon namadicus)头骨化石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人类打过石片的石核,首先揭示泥河湾盆地存在早更新世人类遗迹[6],在国内外学术界引起了特别关注。因为当时的人类演化理论认为,人类从非洲扩散到亚洲的时间尚未突破100万年前。因此,在多种原因的影响下,上沙嘴石器的时代被修订为晚更新世[7]。近年来,经过多方面科学考察,上沙嘴遗址的地层重新厘定为“泥河湾层”下更新统的泥河湾组,其地质时代为早更新世,层位可能与小长梁遗址相当[8]。无疑,上沙嘴遗址是泥河湾盆地发现的第一个早更新世古人类遗存。它的发现,率先将中国的历史推进到100万年以前。

1978年,属于在“泥河湾层”下更新统的小长梁遗址被发现,证实了泥河湾盆地存在早更新世的人类遗存,实现了前人多年一直追求的梦想[9],从而使泥河湾盆地旧石器时代考古取得了实质性的突破,泥河湾盆地的科学研究出现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转折[10],因此小长梁的名字被铭刻在北京中华世纪坛中国历史甬道的第一块铜牌上。

从此以后,泥河湾盆地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发现层出不穷,早更新世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发现数量剧增,中国报道的46处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或地点,其中泥河湾盆地就占有40处,而且在国内外学术界已经取得共识。目前,在泥河湾盆地发现的人类遗存已经追索到177~195万年前的古地磁松山反极性期的Olduvai正极性时段。

1990~1996年间,中美联合考古队对东谷坨和飞梁遗址进行了发掘,从而打开了中外考古学界久违的沟通交流之桥,为中国的旧石器时代考古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并开始与世界相接轨。

二、旧石器时代在泥河湾的文化遗存

远古人类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完全取决于饮食资源的布局[10]。地质资料显示,泥河湾盆地从大约二三百万年前一直到数百年前,曾经是一个大湖,湖畔树木繁盛,水草丰美,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栖息在湖的周边,为远古人类提供了足够的饮食保障。况且,泥河湾盆地位于北半球的中纬度,气候宜居。因此,在泥河湾湖边生活着很多的远古人类,并且由于环境大体稳定,居住时间很长,从距今一二百万年到一万多年都几乎没有间断过,尽管泥河湾盆地经历了大湖-萎缩湖-峡谷开通-侵蚀-冲击和风积如同东非奥杜威峡谷非常相似的地质环境变迁[10]。

旧石器时代大体可分为早、中、晚3个阶段,早期距今十二三万年以前,中期距今十二三万年至四五万之间,晚期距今四五万年至一万多年前。从早期到晚期,时间跨度是如此之大,然而泥河湾盆地却拥有各个时期的文化遗存,这无疑为考古学家所惊叹不已。

(一)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存

1.早更新世遗存

1999年报道河北省蔚县东窑子头村大南沟发现了一件年龄为2.48~3.01Ma的石制品,该报道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但同时也在学术界受到强烈的质疑,因为这与当前人类演化和古文化发展的理论相悖[11]。但也有学者认为这至少是一个有意义的考古线索。该遗迹年代的真假性虽没有定论,但根据当前的发现推测,泥河湾盆地存在接近200万年前的遗址是很有可能的。

位于河北省阳原县官厅村西北的黑土沟遗址是泥河湾盆地目前发现的可以肯定的时间最早的旧石器遗址。遗址中出土大量石制品。据推断,黑土沟文化层应该位于Matuyama反极向期的Olduvai正极向亚时阶段,其年龄早于1.77~1.95Ma B.P[10]。

小长梁遗址,位于河北省阳原县官厅村的西北侧,它的发现立即得到地质学者的肯定,遗址被埋藏在属于早更新世的“泥河湾层”中,遗址中除了出土大量的石制品外,还发现了相当数量的动物化石,而其中就有标志华北早更新世的三趾马和三门马动物群。

东谷坨遗址,位于河北省阳原县东谷坨村西北,遗址分布东西长达1千米,文化层厚3.1米,遗物相当丰富,不仅有石制品,还有大量动物骨骼化石。石制品中包含各种刮削器和尖状器等器物,有的器物加工相当精致,工艺水平简直可以与旧石器时代晚期制品媲美。出土的动物骨骼大部是打碎的骨片,有的带有石器的刻痕,这些有机物应该与当时人类制作食物有关联。考古学家们推断遗址性质可能是多功能的,不仅有石制品的剥片和石器加工,还有食物摄取和石料的采集以及狩猎等。东谷坨遗址是泥河湾盆地发现的一处信息量较大的遗址,它对了解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更新世早期人类行为,可能提供极其有价值的考古信息[12]。1990~1992年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和印第安纳大学的有关考古专家参与该遗址的发掘工作,这次中美联合行动,规范了田野发掘工作,不仅使泥河湾盆地的旧石器时代田野考古方法走上世界轨道,而且对中国的旧石器时代考古田野发掘规范化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10]。

表1 泥河湾盆地发现的早更新世考古遗址序列框架(依据卫奇、李毅和成胜泉,2011)

2.中更新世遗存

旧石器时代早期中更新世遗存,在泥河湾盆地目前发现有东坡、皮裤裆、雀儿沟、青瓷窑等10多处。岑家湾遗址,分布于河北省阳原县岑家湾村西南。该遗址出土的1 000多件石制品中,残片和断块占大多数。遗址中出土的石制品的拼合率非常高,可达33.4%,因此可见遗址保存的完好性,应属于原地埋藏类型。在泥河湾盆地石制品拼合是中美合作研究带来的一项重要成果,而岑家湾的石制品研究又是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第一个报告,这无疑为泥河湾盆地甚至于中国的旧石器考古开创了新的研究方法。

马梁遗址,位于河北省阳原县东谷坨村北侧。遗址发现的石制品中有63.3%是断块和石片,根据遗址位置和石制品的组合判断,这里可能是一个石料采集场兼做打片场所。址中也发现马、犀牛和象类等动物化石,推测遗址可能同时存在食物制作的功能。

(二)旧石器时代中期遗存

中国旧石器时代中期一直是一个比较模糊的考古概念,因为不同于西方的旧石器,没有标志这个时代的文化遗物。所以中国的旧石器时代通常是依据地层古生物和年代测定进行判断的。对此,也有学者提出中国旧石器时代二分法,取消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划分。

不管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划分需要不需要,这一段历史是客观存在的。这个时期是猿人(直立人)向智人转变的重要阶段,尽管在中国旧石器文化发展方面尚未解析出变化特征。

在泥河湾盆地目前发现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遗存有许家窑—侯家窑、漫流堡、后沟等10处遗址,而其中许家窑—侯家窑遗址是中国旧石器时代中期的一处重要遗址,根据地层古生物学资料及有关年代测定,遗址形成在大约10万年前。

许家窑—侯家窑遗址位于河北省阳原县侯家窑和山西省许家窑村交界处,遗址中出土早期智人化石20件、石制品数万件,还有数以吨计的包括20多个种类的哺乳动物化石。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遗址中发现数以千计大大小小的石球,可谓世界考古界之奇迹。发现的人类化石与北京猿人的特征具有较多的相似性状,也有现代人的特征,可惜尚未发现人类面骨,其化石人类的相貌难以判断。很值得一提的是,出土的一块古人类顶骨上发现了人工钻的孔,经研究这是原始人为了医治头痛的行为,这应该是目前发现的人类最早的外科环钻术。此外,在人类化石上又发现了氟牙症的病症,这与至今依然是高氟区的地域环境有关。许家窑—侯家窑一带地下水氟含量很高,现今当地居民中氟牙症和氟骨症患者仍然较多,其地方病历史源远流长。

(三)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存

在中国旧石器时代,除了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细石器外,从早到晚,不论石制品的外型还是制作技术,几乎没有差异。因此,细石器的出现是旧石器时代晚期以至整个旧石器时代的重大技术革命。细石器标志着人类生产力开始走向快速发展的道路。

在泥河湾盆地桑干河两岸河流阶地中发现20多处细石器遗址,例如虎头梁、神泉寺、南沟、尉家小堡等,遗址中出土了大量标志细石器文化的典型细石核和细石叶及有关的其他石制品。这个时期,石器生产技术除了直接锤击方法外,开始了间接打击和压制剥离石片的方法,随之而出现了复合工具。

特别重要的是,在虎头梁遗址中的于家沟地点曾发现距今约11.6KB.P年的陶片,而这无疑对讨论华北地区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和文明的起源具有重大的考古意义[10]。

三、结语

经过近1个世纪的研究,我们可用以下10点对泥河湾的远古文化研究进行概括总结:

(一)泥河湾盆地,晚新生代河湖相地层发育,钻孔资料的沉积厚度为1 274.4米。在盆地东部地层被桑干河切割出露厚度达150-180米。地貌醒目壮观。

(二)泥河湾盆地的河湖相地层称之为“泥河湾层”,它由黏土、粉砂、砂砾等相互成层叠加而成,彼此厚度不等,颜色呈黄、棕、灰、绿等有别。“泥河湾层”上覆10多米厚的黄土堆积。“泥河湾层”中不仅盛产哺乳动物化石,也蕴藏大量古人类遗存。

(三)泥河湾盆地旧石器时代考古资源丰富,发现的60多处遗址主要出露在盆地东北端,大部分分布在河北省阳原县,尤其是100多万年前的人类遗存基本上发现在阳原县东部。一个县有这么多旧石器时代遗址,在世界上绝无仅有。

(四)泥河湾盆地,早在上新世时期大约450万年前就是一个大湖,随着地壳运动和气候变迁,湖水曾经有过不断地扩大和缩小的变化。在古湖边缘栖息过100多种哺乳动物,有的早在100万年前就已经绝灭,例如三趾马、乳齿象、板齿犀、蹄兔等。同时,人类至少在177~195万年前已经开始生活在泥河湾盆地的北纬40°地带。

(五)中国目前报道的早更新世古人类遗存有46处,在云南元谋、山西芮城西侯度、重庆龙骨坡、安徽繁昌人字洞、江川县甘棠箐和湖北建始龙骨洞等有6处遗存,但在科学界尚有争议。其余40处遗存,基本上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认可,其中黑土沟遗址的年代古老性,材料充足,是没有争议的。因此,著名史前学家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石器时代研究所Nicholas Toth教授在2011年再次造访泥河湾时留言:“泥河湾盆地是真正的东方之‘奥杜威峡谷’”。所以,“中国的一二百万年看泥河湾”和“泥河湾是东方人类的故乡”之说具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六)著名的美国古人类学家Tim White指出:格鲁吉亚Dmanisi“小矮人”化石的发现,增加了直立人本身在长久以来被视为人类进化摇篮的非洲之外发生演化的异端可能性。泥河湾盆地的早更新世人类大量遗存的发现显示,包括泥河湾盆地在内的东亚地区可能是人类演化的另一个摇篮。

(七)许家窑—侯家窑遗址是中国乃至东亚地区发现的一处旧石器时代中期相当重要的人类遗存,它的发现暗示泥河湾盆地是人类从猿人进化到智人的一个演变地区。“许家窑人”和“许家窑文化”的发现和研究,不仅对于探讨现代人的起源或演化具有一定的科学价值,而且对于探索中国直立人向智人的演化和旧石器中期文化的特点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

(八)虎头梁遗址发现的陶片无疑为研究华北地区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提供了相当有价值的材料。中国考古大师苏秉琦说过:“我从考古学上探索中国文化和文明的起源是由彩陶和瓦鬲开始的”。如果陶器的出现标志文明的出现,那么泥河湾盆地可能就是华北文明的一个发祥之地。

(九)如果说北京猿人的发现是中国20世纪获得的一块科学金牌,那么泥河湾猿人的发现将是中国21世纪获得的另外一块科学金牌。考古发现判定,泥河湾猿人化石一定存在,发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十)科学研究是泥河湾知识经济开发之本。泥河湾现在的科学成果,是许多中外学者经过将近1个世纪的努力取得的。泥河湾未来的辉煌,仍然需要众多科学家的努力奉献。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卫奇指出:“泥河湾要走向世界,必须拥抱世界。”

(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卫奇和裴树文研究员的指导和帮助,在此向他们致以真挚感谢。)

注 释:

① 河北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省政府党组副书记,中共十七大代表。

[1] Barbour G B.Preliminary observation in Kalgan area[J].Bul.Geol.Soc.China,1924,3(2):153-168.

[2] De Chardin P T,Piveteau L J.mammifères de Nihowan(Chine)[J].Annales de Palèontoloqie,1930,19:1-134.

[3] 卫奇,黄为龙.泥河湾盆地的开拓者[J].化石,2009,(4):28-33.

[4] Breuil H.L’état actuel de nos connaissances sur les industries paléolithiques de Choukoutien[J].L’Anthropoloqie,1935,(45):745-746.

[5] 卫奇.谈泥河湾盆地马圈沟遗址考古问题[N].中国文物报,2009-02-13(7).

[6] 盖培,卫奇.泥河湾更新世初期石器的发现[J].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1974,15(4):287-300.

[7] 贾兰坡,卫奇.桑干河阳原县丁家堡水库全新统中的动物化石[J].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1980,18(4):327-333.

[8] 卫奇,李毅,成胜泉.泥河湾盆地山神庙咀石制品[A].编委会考古一生——安志敏纪念文集[C].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

[9] 贾兰坡,王建.泥河湾期的地层才是最早人类的脚踏地[J].科学通报,1957,(1):30-31.

[10] 卫奇,李珺,裴树文.旧石器遗址与古人类文化[A].袁宝印,夏正楷,牛平山.泥河湾裂谷与古人类[C].北京:地质出版社,2011.

[11] 汤英俊,陈万勇,陈淳.河北蔚县上新世旧石器的发现[J].科学通报,1999,44(19):2106-2109.

[12] Schick K D,Toth N,Wei Q,et al.Archaeological perspectives in the Nihewan Basin,China[J].Journal of Human Evolution,1991,(21):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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