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倪匡”的传奇时代

2011-07-23 06:24倪匡口述陈远整理
全国新书目 2011年7期
关键词:报馆新报明报

⊙文/倪匡口述 陈远整理

《穿越美与不美》

陈远著

重庆出版社 2011.4

定价:35.00元

我的父母在1950年就到了香港,所以那时最终目的是要到香港来。1957年6月,我到了上海,那里鸣放正是最火热的时候,也是环境宽松的时候。7月份,反右就开始了。当时上海莫名其妙地聚集了各地的年轻人,大家在一起商量怎么办,忽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有办法把你们带到香港去,相信我的就参加,费用只能用港币支付。”然后我们约定时间在北火车站集合。

到了香港,他问我我家在哪里,把我送过去。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下着大雨,我们一起躲在楼底下避雨,等雨小一点就冒雨去了我的父母家,妈妈一开门看到我,吓了一大跳。从上海到香港,只收了一百五十港币,还帮我拿了香港的身份证。这是我这辈子花得最值的一百五十港币。

无师自通闯入香港报界

当时从各地来香港的年轻人非常多,我们当时联系到的就过千了,这种联络一直维持了二十年之久,这些人后来有的成了台湾大学的校长,有的成了著名的教授,有的成了很出名的出版商,大家各自忙,也就很少联系了。我喜欢看书,那时我跟他们说香港报纸上的那些小说我也会写,他们都不相信。结果我花了一个下午,写了一篇一万字的小说,投稿到《工商日报》。我是7月份到的香港,9月份写的那篇小说,10月份就发表出来了。前年我回来的时候,香港的记者真是本事大,竟然把那个小说找了出来。我自己看看:哇,这样规规矩矩的文章竟然也能写得出来。当时文章登出来,通知我去拿稿费,我以为只有十块八块的,结果给了我九十块钱。报馆的人跟我讲:“你的文章有一万字,但是我们删改了一些,剩下九千字,一千字十块钱,满意不满意?”我当然满意极了,问他们这样的文章还要不要,他们说需要的,让我继续写。我这才觉得原来写东西也可以做为谋生的手段。写一篇那样的文章,太容易了!

写到后来,我经常给有家叫《真报》的报馆写稿,《真报》的社长找到我,他说:“你不如来我们报馆帮忙好了。”我说:“好啊,我反正没有事情做。”那时候的报馆很简单,总共五六个人,一个社长,一个采访部主任,旁边就是字房。我问社长:“我做什么?”他说:“什么都干,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好了。”比如说采访部主任要一杯咖啡,我就跑下去给他买;字房里说副刊少三百字的影评,我马上就要写三百字的影评,尽管电影连看都没看过;甚至社长出去应酬,要六百字的社论,我也要马上写六百字的社论。

当时台湾有个叫司马翎的很出名的作家,在《真报》上连载武侠小说,写着写着,稿子不来了。我就跟社长说:“这种小说,老实讲我写出来比他好。”社长不相信,我就说:“先续下去再说,因为他的稿子可能会来的。”续了两个星期,不仅没有人看出来,而且读者的反应好得不得了。后来司马翎来了,大发脾气:“谁敢续我的小说?”我说:“谁敢啊我敢。”司马翎和我同年,那年他二十来岁,他看了我续的内容,笑着跟我说:“续得很不错。”我说:“岂止很不错,简直是写得比你好!”司马翎气得要死。

后来他不写了,社长说干脆你开一篇新的好了。我就开始写,三块钱一千字,一天两千字。简直太好了!你想想那是多么容易的事,半个小时都不用就可以写两千字!

这篇小说发出来之后,一个月内有四家报馆找到我,要我给他们写武侠小说。金庸差不多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找到我,让我给《明报》写。他给我十块钱一千字,每天写两千一百字。到了月底,我拿到六百三十块钱的稿费,我第一次拿到一张五百块面额的钞票。我和老婆拿着那张大钞笑了半天,商量着怎么办。我老婆要把它存起来,可是我却想把它花掉。当时在香港,我和我老婆两个人去饭店,五块钱可以要三个菜一个汤,白饭可以随便吃;去看电影,一张票一块半,我们两个人只要三块钱。一般人一个月如果拿到四五百的话,就是很高的工资了。那是在1960年,金庸的报纸是1959年创刊的。

酒葬古龙

1967年,我去台湾,第一次认识古龙。我先是帮一份武侠杂志向他约稿,一见如故。(和古龙见面一定要喝酒吧?)喝酒喝酒。(你和古龙酒量谁大?)古龙的大。古龙喝酒不是喝,是张开喉咙往里倒,直接倒进胃里。很奇怪,他这样喝应该辨不出酒的好坏,但是他能。有一次我试探他,把坏酒放到好酒的瓶子里给他喝,他马上就知道酒不好:“这样的酒我不喝,我要喝好的。”我说:“你喝酒都不经过喉咙的,怎么分辨酒的好坏?”他说:“用嘴巴也可以感觉得到。”

古龙去世之后,一帮狐朋狗友也不管他,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合办古龙的葬礼,说好一人一半。结果我到了台湾,那个朋友不见了,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多钱?这时候邵氏公司的经理邵太太说:“只要你们不胡闹,古龙葬礼所有的费用邵氏来出。”这简直是及时雨,我说:“你真是伟大,否则的话我头都大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邵太太又叮嘱:“你们不要胡闹。”我说:“我明白。”否则的话四十八瓶X O我哪里买得起。葬礼举行的时候,把酒放在古龙身边,有人说:“酒这样放的话,你们又这么招摇,报纸上登出来之后,古龙死了也不得安宁,肯定有人要偷酒的。”我说:“那怎么办?”那人说,喝掉,每瓶喝一半再放下,这样就不会有人偷了。

守在棺材旁边的人开始打开酒来喝。喝着喝着,前面礼堂的人们听到后面有酒喝,也跑过来喝,大概四十八瓶酒都打开了,喝一半就放下。我喝着喝着,悲从中来,对着躺在棺材里的古龙说:“古龙,你也来喝一点。”酒还没有倒进古龙嘴里,他就从嘴里喷出两公分的血柱。当时在场的有三毛等很多朋友,他们见了,赶忙拿纸去堵住古龙的嘴巴。我那时候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小古龙,岂有此理,原来你没有死,你装死来吓我们。”我就要上前去把古龙扶起来。两条大汉走上来扭住了我的胳膊,扭得好疼。我骂他们:“你们干什么?”他们说:“这种情况下你不能碰的,尸体碰到阳气会尸变的。”然后他们就急急忙忙加上了棺盖。

倪匡

三毛拿了一大捧带有古龙的血的纸,问我:“怎么处理?”我说:“我要我要。”结果带回香港,我老婆吓得要死,给扔掉了。前两年古龙的儿子打官司要做亲子鉴定,给我打电话,说:“匡叔,听说你收藏着我爸爸的血迹。”可是我哪里还找得到?

“舍妹亦舒”

我和亦舒好久没有联系了。1992年,我母亲过世,她从加拿大回来,我们见了一面。她50岁那年,我在美国,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哎,我居然也五十岁了。”我笑:“人总是要到五十岁的嘛。”之后就没有联系过。她也不喜欢别人和她联系,给她打电话,总是电话录音,而我对着录音机讲不出话来。人家说她来过香港,带女儿去迪士尼乐园去玩,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是很喜欢主动和人联络,她也跟我一样性格,两个人都不喜欢主动联络,结果就成了没有联络。

我离开家很早,那时候她才五岁。记得有一次我去幼稚园接她,幼稚园的老师对着家长叫学生的名字,老师的口音很重,对着我大叫:“倪亦舒,倪亦舒!”我却不知道他在叫谁。直到亦舒在里面哇哇大哭:“怎么还没有人来接我?”我听到冲进去:“我没有听到叫你的名字。”老师在旁边说:“我叫了很多次,你都不进来。”

她写小说并没有受我的影响,她跟我完全不是一个套路。出道的时候,她跟我说:“我也要写小说。”我说:“你写好了。”她说:“我不会问你小说怎么写。”我说:“这样最好,这是一个能写好小说的人最基本的表现。你老问别人怎么写,就不会写好小说。”后来她就写了一篇出来,问我:“投稿投到哪里去好?”我说:“只要小说写得好,投到哪里去都好。”那时候我在《新报》系统里工作,她就投到了《新报》系统里的一个杂志。投过去之后,人家看了说这小说写得好,马上就要找她到《新报》工作。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要到《新报》工作了。”我说:“《新报》不是一张高级的报纸,你到那里去没有什么前途。”她说:“那我到哪里工作好?”我说:“《明报》。”

我就给金庸写了一封信:“舍妹亦舒,颇有志于新闻事业,已谋就《新报》职位。夫《新报》者,垃圾报也,不如贵报高尚。”亦舒拿着我的信去找金庸,金庸一看亦舒,一个讲话不知轻重的十六七岁小女孩,觉得很好玩。他们谈完了之后,亦舒问金庸:“《明报》有冷气吗?”金庸反问她:“《新报》有吗?”

就这样,亦舒开始在《明报》一边做记者,一边开始写小说,后来又去英国读书。亦舒刚出道的时候,人家说起她来,都说是倪匡的妹妹,她很恼火,跟我说:“什么时候人家说起你来,说是亦舒的哥哥就好了!”我赶紧哄她:“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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