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杂剧中文人形象的身份特征探析

2011-08-15 00:45刘丽华
大家 2011年18期
关键词:剧作家杂剧文人

刘丽华

从蒙古灭金(公元1234年)到元灭宋(公元1279年),大概就是王国维给出的元杂剧发展的第一期——“蒙古时代”,也是元杂剧取得成就最为突出的时期。元初杂剧作家的生存状况以及心理状态对杂剧创作的影响应该是最为直接的,但是关于这个时期杂剧作家概貌史料实在是有限,《录鬼簿》中对此时剧作家的记录多数没有身份介绍,而只是交代了他们的籍贯。所以研究剧本人物无疑是一把开启元初剧作家心灵世界的钥匙,基于杂剧作家自身的文人特质,元初杂剧中的文人形象也势必纳入人们的研究视野。文人形象的身份是杂剧故事情节展开的一个预先设置,相对于舞台表演而言可能并不重要,但是综合这一时期不同的剧作家笔下的文人形象,他们的身份特征却可以呈现出一些共性,这又为我们探析文人群体心态提供了可能。

在《宋元戏曲史》中,王国维列出元初存有名姓的剧作家27位,他们留存的作品中几乎都有涉及文人形象的杂剧故事。在杂剧创作最繁荣的时期,剧作家对文人的关注程度和现实中文人备受轻视的社会角色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

众所周知,直到金朝末年,文人仍然是国家管理人才的主要来源和后备军,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成为进士去实现治国平天下的责任,读书人以“守仁义礼智,典章法度”卷三五为职责。科举成功,进入仕途为官成为“大夫”,即使没有成功,普通的儒士也拥有土地等生产资料,可以靠出租土地,或雇佣农工和奴仆维持自己的生活,可以读诗书,博取举业,为仕进做官而努力;或操刀笔为吏;或悠游田园;差一些的也可以做馆教授生徒。在社会上,由于文人的出路是官,他们并不直接参与社会生产劳动,处于“治人”的政治地位,是受人尊崇的对象。相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文人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似乎也在历史的变迁中保持着一份清高。

然而当历史走入13世纪,中国文人的境况却发生了重大变化。公元1234年,金朝灭亡,蒙古开始了对中原地区的统治。以往通过读书、科举、仕进为生的儒士阶层丧失了传统的优越地位,四处流徙,迹身民间,所受打击尤为严重。

元初杂剧中的文人出场时,多数都会介绍自己的出身,而他们的出身主要表现为两类。第一类,出身寒门:

《山神庙裴度还带》中的裴度,“小生幼习儒业,颇看诗书,争奈小生一贫如洗。”

《钱大尹智勘绯衣梦》中的李庆安,“俺当初有钱时,唤俺做李十万家;今日穷薄了,都唤做叫化李家。”

《沙门岛张生煮海》中的张羽,“父母早年亡化过了。自幼颇学诗书,争奈功名未遂。”

《半夜雷轰荐福碑》中的张镐,“幼小父母双亡”,“飄零湖海,流落天涯。”

《秦修然竹坞听琴》中的秦修然,其父本是工部尚书,却因“幼年父母双亡”落得寥落。

这些出身寒门的书生,都有着相同的困窘生活,孤单无依,很多人还有着父母双亡的悲惨经历,“父母早年亡化”是人生的不幸,也是家道中落的原因。表面看来张良的出身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而是因国亡而家不存,但其实,家和国对于读书人来说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直接影响着他们的人生,而且国家灭亡影响的不再是某一个家某一个书生,这样看来,张良的代表性更强于其他的书生。所以因家破而流落可能是文人遭遇的直接原因,但因国亡而落难却是文人遭遇的深层原因。在剧作家看来,出身寒门的文人也曾有辉煌的家道,或者说一定会有辉煌的家道,就像主人公亡故的父亲和发达的朋友们一样。贫寒的状态是暂时的。但是不能忽视的是,这一时期的杂剧作家不约而同地为这些书生主人公设计了一个贫寒的出身,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从表现手法上来看,这是文人现实地位的真实反映。文人除了自己怀有的才学之外,和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同样面临着生存问题,大部分汉族文人早已没有了前朝的优越地位,更真切地感受着贫病和饥饿,“寒儒”形象跨越了时空的限制,可以真实地反映出现实的生存样态,极大地拉近了主人公和观众的距离。

从艺术效果上来看,在贫寒的处境之中,去经历命运的捉弄,无疑有着雪上加霜的意味,更能引起观众的同情和怜悯,达到台上台下同悲喜的艺术观赏效果。穷书生苏文顺(《罗李郎大闹相国寺》)一边唱着“坐守寒窗二十春,虀盐乐道不知贫。腹中晓尽古今事,命里不如天下人”,一边将自己的亲生孩儿送与他人;李庆安(《钱大尹智勘绯衣梦》)本就因为家贫被悔了婚事,还又无辜摊上人命官司。

从心理角度来看,剧作家在主人公贫寒的出身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大部分出身寒门的文人都会有所作为,不辜负才子之名。居住山神庙的裴度终得状元中绣球,西厢里的张生、东墙外的马生一样的高中荣归,即使埋没红尘将要自尽的张镐也最终被点为状元。同时,他又意识到在温饱不能解决的现实面前,这样的志向是那样的不切实际,故而又通过其姨娘之口讥讽——“怀才,怀才,你且得顿饱饭吃者!”这样的讥讽固然是针对文人形象,而其又何尝不是剧作家来自现实的真切体会。

寒儒形象应该是元初剧作家惺惺相惜的产物。

第二类,出身显贵:

《裴少俊墙头马上》中的裴少俊,其父工部尚书裴行俭说:“满腹诗书七步寸,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荣华福,不是读书那里来。”

《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中的郑元和,其父郑公弼,“自登進士,久著政聲,官授洛陽府尹。”

像裴少俊、郑元和一样的读书人出身豪门,但他们不同于那些世袭的贵族,没有衙内们的飞扬跋扈,因为祖辈是通过读书仕进和才学获得荣华,所以表现出的是严厉的家教和良好素质,从而在婚配问题中可以处于更优越的地位,高贵的出身仍然和学识、仕进关系密切。

元初杂剧中还有一部分文人形象并不在出场时刻意介绍自己的出身,如:江州司马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泪》)、翰林学士温峤(《温太真玉镜台》)、中大夫蔺相如(《保成公径赴渑池会》)、老宰辅公孙杵臼(《冤报冤赵氏孤儿》)。这些文人形象的特点是:一、形象多是有官职身份的文人。二、都是名气很大的历史人物。

白居易,中唐时期的诗人,官授翰林学士,元和十年,因率先上疏请急捕刺杀武元衡凶手,被贬江州司马。杂剧《江州司马青衫泪》就以白居易的这个经历为蓝本而创作,不同的是将其被贬的理由改为唐宪宗认为“文臣中多尚浮华,各以诗酒相胜,不肯尽心守职。中间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等,尤以做诗做文误却政事。”无罪遭贬更增加了主人公的失落感,与心上人兴奴的离合故事也和政治地位的变化密切相连,实是失意文人的代表。

蔺相如,公孙杵臼均取材《史记》人物故事。杂剧《渑池会》是对《廉颇蔺相如列传》人物故事的排演。重在表现危难之中,文人的重要作用,以及蔺相如的人格魅力,能够在历史上写下重重的一笔,可以说是有作为的文人的典型代表。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将《赵世家》中的生动史实戏剧化,保护赵氏孤儿是一项义举,更是和黑暗的政治势力作斗争的最直接的方式,老宰辅公孙杵臼退职在家中,仍然义不容辞地履行护孤重任,不惜舍弃生命。其行动实践着儒家道德标举的“忠义”,正是文人终其一生努力的目标。蔺相如和公孙杵臼是历史上的文人英雄,在对历史英雄的回望中文人表达出对强权的反抗和对回归政治风云的渴望。

在元初杂剧中,文人形象身份和地位的定位似乎并不是剧作表现的重点,往往被人们忽视,但在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笔中,却是作家自身社会角色、生存状态的浓重缩影。身处社会底层,心中千般情绪。书生和官身是封建文人完整的人生两端,但在时代的变迁中,人生的进程静止在了一端,身负着传统的重任,却立于政治的边缘,凭借文人的力量,在谋生的同时,能做到的只能是怜惜困境中的同仁和回望历史中的先辈,在艺术的世界里去改变和恢复自己应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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