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时光

2011-08-15 00:51周祖平彝族
含笑花 2011年2期
关键词:同学学校

◆周祖平(彝族)

过往时光

◆周祖平(彝族)

有些事转瞬即逝,有些事却怎么抹也抹不去。如今,我和李新贵、杨开朝、朱彪等好友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壮汉了,可谈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花季雨季的过往时光来,总是滔滔不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一九七六年九月,是的,是幸福的九月,我和李新贵、杨开朝等几个好友都考进了篾厂小学附设初中班。那时的初中、高中大都是附设,我们也搞不懂附设中学和完全中学有哪样不同,反正有书读就行。关于李新贵、杨开朝和朱彪,得交代几句,李新贵和我同龄,都是1962年出生的,他大我几个月,是我表兄,大眼睛、浓眉毛、黑皮肤,我们都叫他小二黑;杨开朝比我大一岁,瘦高个、白皮肤,话少,我们都叫他杨老闷;朱彪比我小一岁,瘦小、矮个,爱戴一顶蓝布帽,我们都叫他朱老帽。

九月、十月、十一月,时光悄悄流走,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我们,读书欲越来越强烈。课堂上所学的那点东西,远远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可是那时书的品种太少、太金贵了,课外所能看到的文学书籍和电影、戏剧,全是“样板书”和“样板戏”,翻来覆去,《红灯记》等几个样板戏中的台词大都能背诵下来了,久而久之,不免腻烦起来。偶尔有同学带很旧的“新书”,比如《林海雪原》、《三国演义》连环画套书中的一本到教室翻看,一经发现,班里爱看课外书的同学便大声喊着:“我第一看”,“我第二……”有时,同学间为争先后会动拳头。

渐渐地,看小人书已经不过瘾,便开始借小说看。而在篾厂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有小说书或小人书的只有两家,要继续跟他们借书看,困难很大。他们以前借小人书给别人看,传来传去,失踪了不少。为此,他们惟恐重蹈覆辙,极少借书给人看了。是啊,在那个年代,丢失了一本《西游记》或《水浒传》什么的,想重新买一本,简直是做梦。

面对这种借书难的窘境,我们曾骂个不停:这些狗日的,太小气了!骂归骂,书还得借了看。骂过之后,我们思索着如何接近书主讨好书主,使他愿借书给我们看。我们一碰头,便有了办法。一天晚饭后,我和新贵等几个好友跑到一个叫李明道的书主家,他是低我们一个年级的同学,他家有藏书。我们去李明道家后,帮他家推磨、铡马草、剁猪菜,然后,说出借书的愿望。第一、二次没有奏效,李明道的父亲以书被借去没还为托辞,挡回了我们的要求。可我们一如既往,继续到他家帮忙,第三次,李明道的父亲终于借了一本发黄的无头无尾的《西游记》给我们看,并限定我们还书的时间。

我和小二黑、老闷三人轮流看完后,按时还了书,取得了书主的信任。之后,我们陆续从他家借了《三国演义》、《红楼梦》、《苦菜花》、《烈火金刚》等古代、现代小说,如饥似渴地阅读。可以说,我后来酷爱文学,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与这次打工借书是分不开的。

除借书看外,我们还想方设法自己赚钱买书看。初秋的一个星期天,吃过早饭,我和小二黑、老闷如约来到学校西南面的那两棵同根相连的古相思树下玩耍。突然,我们眼前一亮:浅草中的颗颗相思红豆,在太阳那万道金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鲜艳夺目。一个想法蓦地从我脑中蹦出:卖红豆买书看!想法一说出来,立即得到小二黑、老闷的赞同。于是,我们便争先恐后地捡起红豆来,不多久,上衣口袋就被红豆撑得鼓鼓囊囊的了。

星期天,我们几个带着红豆,步行二十来公里到毗邻的红河州河口县桥头镇去卖。开始时,不好意思大声叫卖,见药摊上也摆有红豆,就轻声细语问那些民间医生还要不要红豆,沿街转了一圈,只卖出百十颗,我们马上意识到:这种卖法,不行!

三人一商量,找个地点蹲下,打开一张纸,摆上红豆,大声叫卖。叫卖声吸引来一束束好奇的目光,我们趁机大讲特讲红豆的好处:此物最相思,不仅是情人互赠的礼物,还有止泻的药用价值等等。不久,又卖出去三四百颗。

快散街时,我们拿着卖红豆得来的钱,喜滋滋地跑进新华书店,买了大家都喜爱看的《小英雄雨来》、《刘胡兰》等10多本小人书。回家后互相交换着看,爱不释手。吃到了甜头,以后每逢星期天,只要班主任不安排复习,我们便如法炮制,轮流到八寨、桥头、篾厂卖红豆买书,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

接到高中入学通知书,准备去县城就读时,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竟然已有百多本小人书和《铁道游击队》、《新儿女英雄传》等10多本小说了。

为此,我写下一首题为《六月的故事》的诗:六月不会枯萎/咀嚼六月的故事/我们便返老还童……岁月的深处/几个野马般的男孩横冲过来/一招秋风扫落叶/击落一树红豆/街天让甜脆的叫卖声/刷新小镇倦怠的目光/使热恋中的少男少女走不出/相思豆的诱惑……野马般的男孩/圆了别人的梦/便温顺起来认真起来/把《刘胡兰》、《小英雄雨来》《小兵张嘎》、《王二小》……揣进书包里装进心窝里/从《林海雪原》、《烈火金刚》……《苦菜花》、《铁道游击队》里钻——出——来/渐渐丰满渐渐成熟/在和平的天空下/走进绚烂的六月/我们听到/孩子们骨骼的拔节声/父辈听到/我们骨骼的拔节声/于是六月的故事/在欢笑和沉思中/成为一种永恒。

刚进初二时,正赶上学校转轨定向,一股坚决“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的热潮,伴随着电影《决裂》的余音,把我们篾厂小学附中的师生推到一个上不挨村下不着寨的地方,创建当地一所半工半读的“七·三0”中学。

“七·三0”中学建校之前,老师和我们学生们情绪高涨、心潮澎湃,广播宣传不绝于耳,表态发言滔滔不绝,大字报、决心书铺天盖地,整个校园成了一片疯狂的海洋。

我们班里的一位有一点文采的同学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决心书》里写道:“让形而上学式的资产阶级教育见鬼去吧!让那些难教难读难懂的教科书见鬼去吧!让马尾巴的功能见鬼去吧!作为无产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后代,我们将以白卷英雄张铁生为榜样,扛着铁锹和犁耙走向农村,接近农民,了解农事,义无反顾的开门办学,在广阔的天地让脚底板磨出厚厚的老茧,让脸膛晒出一层黑黑的皮肤,让胸腔里炼就出一颗火热火热的红心……”

我们所有将要奔赴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农村的农家学子们,都毫不例外的被愚弄写下了一份份火辣辣的《决心书》。教师办公楼窗子上的那只不会累的大喇叭,从早到晚边唱《决裂》的主题歌《开门办学就是好》,边播送同学们热情洋溢、慷慨激昂的《决心书》。我激动得夜不能寐,趴在课桌上,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冥思苦想了大半夜写出那篇老师满意并在班上让我宣读的《决心书》。不过,我那《决心书》中很多漂亮的口号和词句,是从老师丢在厕所里的或许是擦屁股用剩的半张新报纸上抄下来的。

按校方的规定,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将面临高中升学考试,就留在原学校继续读书复习,不下农村开门办学了。这本是一个明智的决策,但却引起了初二年级学生的强烈不满,他们中许多人死活不干,闹着吵着要与师弟们同呼吸、共命运,到农村开门办学炼红心,争当我们公社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首批大学生。在当时的人民公社领导和部分学生家长配合校方苦口婆心做工作,初二年级的学生们才闷闷不乐的留了下来。

那些小学四、五年级的弟弟、妹妹们对即将奔赴深山半工半读的我等大哥哥、大姐姐们羡慕不已,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议论说,再过一两年他们也要到“七·三0”中学读书,当一回劳动大学的大学生。

后来听说,当时有两位教师对开门办学持反对意见,暗地里煽阴风、点鬼火地说,我们现在的学校本来就座落在没公路、没电灯、没电话的闭塞农村,我们的学生原本就是浑身沾满泥巴的农民娃娃,到深山里办学校,还不如干脆让他们回家犁田耙地算了。校领导听到这些“谣言”后暴跳如雷,硬是在教职工会上将两位教师批判得体无完肤、臭不可闻。此后,两位老师只得忍气吞声的咬紧嘴巴,再不敢胡言乱语了。直到“七·三0”中学夭折后,两位老师才扬眉吐气的昂起头来走路。

附设初中更名为“七·三0”中学后,学校某领导惟恐别人抢去他那颗聪慧的脑袋想出来的“开门办学”的功劳,校址一经选定,就迫不及待的张罗着搬迁了。我们离校的那个上午,狭窄拥挤的公社街子上,人头攒动,彩旗飘舞,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两百多号学生背着粮食和铺盖,像蚂蚁搬家一样,跟着走动的红旗和铿锵有力的锣鼓,走出校门,穿过由社员群众和小学生们组成的夹道欢送队伍,爬上陡峭的崎岖山路,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心中的“七·三0”中学进发了。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自豪和骄傲的,我本人就有一种大革命时期热血男儿奔赴前线、抗击敌寇、卫我中华般的自豪,无怨无悔,义无返顾。

“七·三0”中学选址在一片原始森林旁边的一个村庄头,距我们人民公社所在地有二十多华里,“七·三0”中学其实是一张白纸,我们敲锣打鼓进去的时候,不要说上课的教室没有,就连栖身的茅草棚都没有一间,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白手起家,跟知识青年开进北大荒战天斗地没什么两样。开学后的第一课是盖学校,我们初、高中部4个班近200名学生和10多名教师,分别住在沙坝生产队的队房和农民的家里。每天早上8点钟,准时扛着锄头、挑着挑箩、拿着粪箕,到工地上开挖和平整地基。地基挖好,砌好了石脚,学校将沙坝村无偿赠给的那4格旧房屋架立起来。我们开始钉椽子、盖瓦片,到老刀大箐里砍伐竹子做成竹篾笆,铺在楼楞上当楼板用,用木板把楼上隔成宿舍,老师住中间,把男女生隔在两边。教室的课桌用木板做桌面,树叉当脚搭成。这就是我们“七·三0”中学集教学、住宿为一体的“综合大楼”。

到老刀大箐里砍伐树木建盖校舍的一天,一块锋利的石头穿过我的鞋底,把我的左脚板划了个三寸来长的口子。开朝听到我“哎哟”的大叫声,拨开浓密的竹林,赶过来,脱掉我左脚上的鞋,撒了泡尿淋在伤口上,并要来了几支香烟撕碎,把烟丝糊在我的伤口处,用手帕包好我的脚,背着我回到沙坝村。第二天,班主任老师跟沙坝生产队长商量后,队长派了个社员用一匹马把我送到篾厂公社医院住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等我出院,建校表彰会已开过,我得了个二等奖,领到一张用大红纸做成的奖状。

伤愈返校后,同学们七嘴八舌,问长问短,都很关心我伤口的恢复情况。这时,我发现少了班长和其他几个同学,一问,才晓得他们有的已回家,有的已转学。卷起行李回家的那几个同学认为:来学校每天只上两节课,有一节还是农基课,下午全是劳动,家里就在农村,在学校劳动不如回家;转学的同学认为:这种书有哪样读法?早走为妙。

人各有志,走就走吧。留下来的毕竟是大多数,我们这些“坚守阵地”者,继续过着每天只上两节课,下午劳动,自己种蔬菜,自己煮饭吃的半工半读的校园生活。“七·三○”中学仅办了一年多的时间,便迁回篾厂公社所在地粑粑厂,回归原来的全日制教学。拆迁那天,父亲找了6匹马,驮回一驮我种的大青菜、白菜,驮回了5驮我砍的柴禾,也驮回了一段历史的印记……

“七·三○”中学迁回篾厂公社所在地粑粑厂,回归为篾厂小学附设初中后,学制由半工半读转为全日制,此时校园的学风已大大改观,随处可见只争朝夕的动人景象。靠争政治表现推荐上高中、上大学的时期毕竟已随风飘去,不“真枪实弹”玩“真功夫”不行了啊!

时光老人迈进11月至第二年4月这段旱季,电力紧张起来,机关、学校经常停电。停电也得上晚自习,初三是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得加油加油再加油。没有电灯不怕,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班主任赵开祥老师一动员,我们班30多名学生放学回家后便动手用空墨水瓶做起小煤油灯来。其实,做这种小煤油灯不难,先用小刀把墨水瓶盖抠个洞,把装有灯芯的用薄铁皮做成的灯芯管穿进去,再用一截细铁丝从瓶底箍起来做成一个小提手即可。晚饭后,我约着好友发全、梦山提着自制的小煤油灯高高兴兴地向学校赶去,走进教室时七点半差十来分。我们的晚自习是七点半开始,九点半结束。按照惯例,自习前,总是由班主任起头,我们全班学生一起背诵一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之类的《毛主席语录》,或合唱一首:“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类的《毛主席语录》歌,之后,才开始正式上自习。八点左右,天便黑下来了,我们纷纷点起了自制的煤油灯,刹那间,30多朵火蝴蝶在我们班的教室里飘舞起来,一股股黑烟也随之升腾弥漫开来。耐不住闷,一打开窗子,煤油灯又会被吹熄。我们只好用硬纸壳做个灯罩放置在课桌上挡风。止住了调皮捣蛋的风,我们又伏案如饥似渴地啃起书本来。快下自习时,又由老师起头,全班同学一起大声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或唱一首《毛主席语录》歌之后才下晚自习。随后,同学们相互约伴准备回家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互相指着鼻子笑出声来。原来,经近两个小时的煤油灯的烟熏,大家的鼻孔上都敷上了一层黑漆漆的烟灰。有的同学耐不住痒,用手左右搓揉鼻孔时,又把烟灰涂在了脸上,一个个像刚从煤井里挖煤出来的煤矿工人。在回家的路上,大家使劲吐口痰、摁鼻子,想把烟灰吐尽、摁出。随后,又是一串笑声,那爽朗的笑声在夜空回荡。

那时,我们非常喜欢阅读课外书籍,在煤油灯下啃完了《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烈火金刚》、《红岩》、《铁道游击队》等古典、现代文学名著。有一天放早饭学时,我跟一个家有好多藏书的家庭出身比较好的同学借到了一本很陈旧的《林海雪原》。一翻看这本书,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鲜活的英雄人物少剑波、杨子荣、刘勋苍、白茹,便深深吸引了我,巴不得一口气啃完这本厚厚的小说书。于是,下晚自习回到家,洗好脸脚,把煤油灯扭到最大亮度,打开《林海雪原》继续啃下去,啃着、啃着,我完全沉浸进了书中描写的上世纪四十年代解放军某部小分队在东北剿匪的紧张氛围中,忘了时空、忘了自我。突然,一串火苗从我左侧边一下子窜到蚊帐顶,瞬间,一股煳臭味扑鼻而来。危险,火灾!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像被电触着似的一下子从床上弹射起来,双手合十用力一下子把火苗打熄,又赶紧弯腰把煤油灯扭到最小。谢天谢地,火苗仅把蚊帐烧出了一条缝,没有酿成火灾。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看着闹钟,已是深夜2点多钟,赶紧熄灯睡觉。那晚,我怎么也睡不踏实。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仍然心有余悸。我家住的是像堆放了多年的干柴似的木屋啊,幸运的是我的蚊帐顶上没有摆放什么易燃的杂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第二天,我将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告诉了父母亲,等待训斥,可二老并没有责骂我,还和风细雨地叮嘱我和两个弟弟:以后不能将煤油灯扭到最大看书了,房子烧了是小事,烧伤了人就糟了!随后,母亲找来针线,把我蚊帐上的“缺口”缝补得板板扎扎。从那以后,借到再好看的书,我也不敢把煤油灯扭到最大亮度了。

如今,在明亮的电灯光下看书学习欲松劲时,总会想起以前在光线如豆的煤油灯下啃书的旧事来,亲切的煤油灯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似乎并没有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它点燃的求知之光永远不会熄灭!

说到借书,不得不说到朱彪,朱老帽。那时,我们都在篾厂小学附设初中班读书。朱彪和我同班,他刚考取初中时,是他父亲用马送他来报到的,办完报到手续,找到宿舍、铺好地铺,他父亲领着他到我家来认门,那时我便认识了他。原来,他父亲和我父亲是老朋友,到我家来的目的,一是告诉我父亲朱彪考取初中的喜讯,二是希望我父亲多关照朱彪。当得知我也考取初中,并和朱彪同班的消息,他父亲绽开了笑脸,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两兄弟在一个班,我就更放心了,祖平要多帮助照顾朱彪一点。我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向坐在朱大爹旁边的朱彪身上,他上穿一件银灰色卡几布中山装,下着一条蓝卡几裤,脚穿一双塑料凉鞋,像个大姑娘似的低垂着眼睑,规规矩矩端坐在小方凳上,吃饭时,听朱大爹讲,朱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篾厂街来。朱彪哟朱彪,多么淳朴憨厚的农村小伙子!

第二天,我和朱彪一起,和其他刚升入初中的同学一样,兴高采烈地到球场上参加完开学典礼后,便走进教室开始了三年的初中学习生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接触、了解,相近的脾气、共同的爱好,像一根扯不断的线,把我和朱彪、新贵、开朝连在了一起。我们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在生活上互相关心、互相体贴,家里老人带来几个桃子、李子都要共同分享。哪个借到一本小人书,都要轮流着看,哪个受到欺侮或遇到困难,其他几个兄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有一次,从教室里跑出来做课间操时,朱彪无意间碰到其它班的一个长得高头大马的很“冲”的同学,他不问青红皂白,恶狠狠揪着朱彪的衣领就给朱彪几耳光,还向朱彪掷过去一大堆脏话。当晚下自习后,朱彪把这件事告诉了新贵我们几个。听了他的叙说,我们几个愤愤不平,商量如何“修理、修理”那“冲同学”,杀杀他的威风。我自告奋勇:我功夫好点,这事由我来摆平!第二天,机会来了,学校搞勤工俭学活动,组织我们到草果山村扛建盖学生宿舍楼的木料。途中,我盯上了那“冲同学”。走到一个弯道上时,前后大部分同学的视线都被山坡挡住了,我立刻冲上去用左手揪住“冲同学”的衣领,质问他为哪样要打我表弟朱彪。他回了一句嘴,伸出双手想拨开我的左手,继而与我打斗。我哪给他反抗的机会,左手用力一拽,伸出左脚往他双脚后一绊,再用右手猛力一推,左手顺势一送,他便四脚八叉仰翻在地。见他还想翻爬起来跟我动手,我跳起来一个飞腿踢过去,又把他踢翻在地。我这一招“蟒蛇缠身”和一个“霹雳腿”把他彻底制服了,他再也不敢吭气。我教训了他几句,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惹朱彪,不然,让他挨得更惨。从那以后,那“冲同学”再也没敢惹过朱彪我们几个。初中生活中,类似的小摩擦,我们碰到过好多次,我们都能依靠老师或自己摆平,从未因为这些摩擦而影响我们的学习进步和身心健康。那么,朱彪为哪样要退学呢?……

二十多年后的一个下午,我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朱彪从他在州外贸局工作的弟弟家打来的。这家伙怎么这时候才打电话?原本说好我请他吃晚饭的。原来,他怕麻烦我,五点半到文山后就直接到他弟弟家了。朱彪呀朱彪,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了……管他的,见面再说。我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杀”到外贸局,敲开他弟弟家的门。

寒暄、问候、递烟、坐定,我定睛一看朱彪,变了,白嫩的脸变成了紫铜,平滑的额头被岁月刻下了些沟壑。随后,我们拉起家常来,他说话的声音变得粗大且带些沙哑。他大女儿今年文山州民师毕业,待参加事业单位录用考试,叫我帮找些有关的复习资料。他二儿子初中毕业后没能考取高一级学校,跟他在家务农。他说,现在政策好,虽然在偏僻的山村,只要勤劳,也饿不着冷不着。他们除栽种稻谷、玉米外,还栽种些草果、八角、黄豆等经济作物帮补帮补。谈着谈着,便扯到20年前读初中时的事。我问他当年为哪样要退学?他说,为了一本书。一本书?我十分惊讶地问。

他见我惊讶的样子,便详述了他当年为一本书而退学的原委。那时的我们,正处在长身体长知识的花季,课堂上老师讲授的知识远远满足不了我们的渴求,放学后便四处找课外书看。可那时解除文化禁锢的清新之风尚未强劲吹进我们居住的偏僻山村,要找一本《三国演义》、《林海雪原》、《红岩》之类的书看,太难太难了。新华书店里根本没有这些书卖,只能到“文革”没有“革彻底”的家有祖父辈留传下来的藏书的人家找了看。有一次,我们好不容易从一个同学家借到一本陈旧的没有头尾的《苦菜花》,我和新贵、开朝轮流看完后,轮到朱彪看时,我出了个鬼主意,叫朱彪把书藏起来,让他跟借书给我们看的那个同学说书已被偷,只好赔他钱了。可过了几天,朱彪就退学回家了。原来,那同学死活不要朱彪赔钱,一定要他赔书,只因拿钱买不到书,还要被父母当败家子臭骂一顿。他还到我们班主任那里告了朱彪一状。朱彪经不住吓,便把书退还了他。事后几天,朱彪怕班主任在班上点名批评他思想道德败坏,借别人的书不想还,怕我们说他胆小,不够朋友,就悄悄退学回家务农了。而班主任在班上说的是,朱彪因家庭困难而退学,对此,我一直抱有疑问,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了:朱彪是为那本陈旧的无头无尾的《苦菜花》而退学的。这事与我有关,甚至可以说我是祸首,若我不出那鬼点子,不会害得他退学回家务农!现在,一切都晚了!……

看着朱彪紫铜色的脸,我无话可说,愧疚、负罪之感油然而生,20多年前他背着一个塑料布背包,脚穿一双塑料凉鞋,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初春嫩绿地平线上的背影,成为我心灵旷野上一幅久恒的凄美图……

一九七九年九月,绚丽的九月,我、小二黑、老闷等几个好友都考取了重点中学马关县第一中学高中部,都分在了高36班,那年我十七岁。正值花季雨季的我们,从偏僻的篾厂公社山村来到繁华的县城读书,心花怒放,开始那几天,梦里都在笑。

我们就读的马关县一中在距县城中心约两公里远的城南,星期天,我们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学相约进城逛街。居住有近3万人的县城比起我们只有几百人的山村来,当然大多了,我们怕迷路回不了学校,只敢逛东风路、文庙街、兴隆街等几条大街就回学校了。从未走过20来米宽的东风路、东风路上三层楼的马关百货大楼以及百货大楼对面两层楼的东风饭店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在回校的路上,回到学校后,我们一直谈论不休、激动不已,都说下个星期还要去逛县城,在两年的时间里,要熟悉县城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后来,我们真的如此做了,把每一条街、每一个巷都逛得溜溜熟,完全可以当向导了才罢休。

学校的教学按部就班进行,秩序井然。那年,县一中高中部只招了35、36两个班一百多人。听说是因为高考、中考刚恢复两年,学校为在考生中好中选优,打造一中品牌,造就更多的大学生,就只招了两个班。不然,按惯例至少是要招四个班的。因此,我们两个班配备的教师是最强的,都是我们一中教师中的“高手”,响当当的语文教师鲜中文、数学教师孙正庭、政治教师张荣花、英语教师陶万祥等。善于把枯燥的政治课上得生动活泼的政治教师张荣花担任我们36班的班主任。我们班共有55名左右的学生,有30名左右是县城里的走读生,余下的是我们这些从乡下偏僻农村考进来的住校生。入校一个星期后,语文老师出了个作文题《我的家乡》叫我们写,我们写好交上去一星期后,鲜中文老师在班上作了一次综合述评,这堂述评课是我终身难忘的一堂课,它对于我今后能考上大学并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成为一个作家,起到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述评时说:大家的作文都抓住了中心,可在立意上、在状物叙事中,差异就很大了……有一个同学的文笔还比较流畅,可在写他们彝家山乡的变化时,就太简单化了,只写了彝家山乡由茅草房变成了土基木瓦房,从前只有空空的一间茅草房,现在土基木瓦房的二楼堆满了谷子和苞谷。却没有写彝家人的心里变化,没有作深层次的挖掘,浅尝辄止,太可惜了。现在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在构思作文时,立意要高远一些,要做到“言近而旨远,词浅而意深”……那节课,我听得很认真,从小学到初中毕业,自我感觉语文功底比较扎实、作文比较好的优越感一扫而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从此,每每作文时,我总会想起鲜中文老师的话来:立意要高远一些,要做到“言近而旨远,词浅而意深”。时至今日,无论作诗撰文,我都尽量按此标准操作,力争使自己的作品“言近而旨远,词浅而意深”,既好读又有一定深度……

后来,每逢星期天,酷爱文学的我,都要“泡”在学校图书室“啃书”,从各种复刊和新创刊的杂志上,我看到了有别于《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海港》等“样板文学”的《伤痕》、《班主任》、《流泪的红蜡烛》等“伤痕小说”,涉猎了课堂以外五彩缤纷的文学世界,获取了课堂上获取不到的各种文艺信息。从课堂上老师讲课的内容中,从课外获取的信息里,我懵懵懂懂地感到:一个全面解除文艺禁锢的新时代即将来临、一个文艺的春天即将来临!高中那时,我们最关心的不是住宿,而是伙食。我们的伙食是这样安排的,居民人口按国家标准每月配给35斤粮食,70%的杂粮、30%的大米,杂粮以美国马牙玉米为主,农业人口交米吃米、交苞谷吃苞谷,无论是居民还是农民,每月交七块钱的伙食费,每月吃两顿肉,大部分时间吃牛皮菜和老南瓜。那时农村同学们家里的粮食和钱都比较紧张,能按照居民同学的标准交就很不错了。渴望能多吃米饭、多吃肉,是正在长身体的我们的共同特点。吃美国马牙玉米吃怕了的我们,不要说能多吃肉,能多吃点大米饭就心满意足了。可家里就只有那点固定的粮食,市场又没有放开,到哪里去搞大米?于是,有个胆子比较大、头脑比较灵活的同学,看着那用白纸做成的盖有学校财务室公章的一小张一小张的米饭票,便想出了一个歪点子:想办法搞到打完饭应该作废却没有作废的米饭票,重复使用米饭票。说干就干,一天晚饭后,估计同学们饭已打完,员工该收工回家了,他便到从学校走回城里必经的一条小路上,等待学校在厨房里做饭打菜的一个员工的到来,等那员工一到,他凑过去与那员工搭话,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一小截路后,钻进了路边的树林里,几分钟后,各走各的路,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一切归于平静。从此以后,这个农村同学吃米饭的时日比我们多起来。原来,在那小树林里,他和那员工的“交易”已成功,他用两块钱低价买到了三天的该作废却没有作废的米饭票。这一秘密被一些精明的同学发现后,他们如法炮制,用钱和粮票低价“买”到了一些米饭票。我和新贵、开朝也“沾”了光,过了几天“好”日子。那几个星期,学校食堂按常规煮好的米饭,怎么也不够学生打。于是,这事便引起了学校分管领导的注意,派人一查,便查出了漏洞,及时采取措施堵住了漏洞。带头和员工作“交易”的那个同学被处予开除留校查看一学期的处分,并勒令其补交两百公斤大米的钱。其他“交易”次数较少的同学,没有被处分,只补交了大米钱,被集中起来上了一堂政治课。学校食堂又恢复了正常秩序,一切又归于平静。美国马牙玉米饭难咽,我们就花两角钱到学校隔壁饭店买碗猪旺子汤下饭。

岁月匆匆,逝者如斯,两年的高中生活转瞬即逝。1981年6月,决定个人命运的紧张时刻来临,各人根据各人的学习情况,定夺是参加高考?还是参加中考?这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要么金榜题名,要么名落孙山。而参加高考、还是中考?是抉择的第一步。左思右想,反复权衡,我们班大部分农业人口同学都报考了中考,他们想的是:爹妈含辛茹苦九年把自己供到高中毕业实在不容易,若考不起高一级的学校,拿不到一个铁饭碗,问心有愧,做点有把握的事,中专招生的人数多些,难度也比高考容易些,考中专算了,先拿到一个铁饭碗再说。基于这种想法,新贵、开朝、肖云等好友,报考了中专,而我则破釜沉舟,报考大学。7月上旬,参加完高考、中考,小二黑我们便回到老家篾厂痴痴的等待高考、中考分数了。在度日如度年的难挨等待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终于等到了县招生办打来的电话,我、小二黑、老闷的分数都上录取线了,叫我们在三天时间内到学校填报志愿。接到这个电话,我们的心里灌满了蜜,那晚,我们睡得很香很甜。第二天,我们高高兴兴,迎着朝阳,走30来公里山路到八寨坐车去马关县一中填报志愿。我填报的一、二、三志愿都是云南民族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小二黑填报的是文山州卫校、老闷填报的是文山州财校。填报完志愿,我们在县城玩了一天后,便回老家篾厂痴痴地等待录取通知书了。回家两天后,无所事事的我,征得爹妈的同意,背着两斤香油到小二黑家串亲戚去了。小二黑家在大新寨大队的坡头寨,离篾厂街约20公里远,不通公路,全是羊肠小道,要走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这些路我都非常熟悉了,因为无论是暑假还是寒假,我都要到小二黑家玩上十天半月才罢休。

四、五天后的一天中午,寨子里来了两个公安,他们问问路后,径自朝小二黑家走去。那天我们刚吃过午饭,还没下地干活。两个公安一进门便问:请问,是新贵家吗?新贵的父母亲赶紧站起来迎客,说:是呢、是呢,同志,请坐!两个公安落座后,喝了几口水,年长的那位公安说明了来意。原来,马关县公安局要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特招几名优秀生到云南省公安学校学习,毕业后到公安部门工作,经查看档案和考分、到学校了解情况,新贵是比较适合的人选之一。于是,他们便送志愿表到新贵家来,叫新贵在两天内填好送到县公安局。真是天赐良机,能被公安局看上选送到省公安学校学习,那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也钻不进去的职业,那是何等美差?然而,新贵的父亲却坚决不同意新贵去读公安学校。他说:去读那种不是抓就是打的学校,有哪样意思?回来工作后不是抓就是打的,在社会上也招人恨。就去读卫校啦,救死扶伤,人人喜欢,无论哪朝哪代、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是高官还是贫民,都需要医生,当医生多好!而新贵则非常想去读公安学校,新贵的母亲也支持他。可在家里是他父亲、我的大舅拍板定案,说了算啊,还是得劝说他父亲改变主意,同意新贵改报志愿才行。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那天下午,为决定新贵去读卫校、还是去读公安学校的事,他们一家都不下地干农活了。无论新贵和大舅母怎么说,我大舅就是坚持不同意新贵去读公安学校。原来,在“文革”期间,大舅被公安揪打怕了,还被公安误抓去坐了两年大牢。因此,对公安人员和公安工作有了成见。看着“吧嗒、吧嗒……”不断抽着辣烟袋的大舅,我思考了几分钟后,开始劝说了。我从古至今、从远到近,列举了从事多种工作的优劣。最后,我以我母亲从事的缝纫工作为例说服大舅。我说:大舅,我妈在缝纫社工作,好不好?当然好,为人裁缝衣服,做的都是好事。你也知道,我妈是篾厂公社出名的李裁缝,李二娘。然而,还不是有些人说我妈缝的衣服不好穿,时不时还不是有人找上门来吵架。所以,无论从事哪种工作,都会有人爱、都会招人恨,要看你从哪个角度看了?三国时的神医华陀,医术那么高明,天下人都需要他,最终还不是被曹操杀了。所以,无论从事哪种工作,都有风险。决定做事成败的因素,除外部环境外,还有自身的修养、品德、素质等等,说医生比公安好,那是你的偏见。其实,医生和公安,说好,两样工作都好,说不好,两样都不好。而在两者之间选择,对于新贵老表来说,公安就比医生恰当得多。大舅,还是让新贵老表去读公安学校吧!……晚饭时,大舅发话了,他说:听祖平讲的也有道理,新贵,你不要急,选择学校是大事,等我晚上想想再说!形势有所缓解,我和新贵松了一口气。

翌日晨,大舅对我们说:俗话说听人劝得一半,再说祖平讲的也有道理,这次我听你的劝,新贵你自己也想去读公安学校,那就去吧,免得以后后悔!说罢,他递给新贵20快钱,说:等一下你就去县城改报志愿。听了大舅的话,我和新贵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后来,小二黑顺利地走进了云南省公安学校,毕业后回马关当了一名警察,工作中得心应手,干出了成绩,被组织提拔重用,当上了处级领导。大舅、舅母露出了欣慰的笑脸。而我的考分够不着云南民族学院,被文山师专中文系录取,毕业后和小二黑分在同一个县城当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后来,我几次“跳槽”,“混”成了一个作家。

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的,有朋友从远方来,不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吗?尤其在你孤独苦闷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家还居住在马关县偏僻的篾厂乡,那时的篾厂乡不通公路,十分闭塞,从马关县城出发到篾厂,无论是走马(关)——八(寨)线,还是走马(关)——桥(头)线,坐车到八寨或桥头后都得走近30公里的崎岖山路。俗话说:“走惯的山路不嫌陡”,我们从小到大,每天都与山路打交道,走惯了山路,30公里轻轻松松就走到。可对于不常走山路的人来说,走30公里山路就非常够呛了。记得那是1981年8月上旬的事,从来没有到过篾厂的好友韦东、利民、肖云他们三个,从县城到篾厂来看望我。那时的我们,高中毕业参加完高考后都在家里痴痴地等待录取通知书,那几天,有些同学已拿到录取通知书,比如李翔、新贵、荣良等。我心里好着急,是不是没戏啦?没戏怎么办?孤独、焦虑、苦恼、烦躁,一齐向我袭来。这时,韦东他们三个来了,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我高兴得差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们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给我送来了鼓励、送来了希望、送来了友情。韦东说:不要怕,再等几天看,第三批还没录取呢,还有希望。考得起的毕竟是少数,取不着,再补习一年,或者就去当兵。怕哪样,条条道路通北京!利民说:对,条条道路通北京,要么到文山州一中补习,我家有个亲戚在州一中教书,我们可以去找他,要么干脆去当兵。肖云说:对,不要灰心,当兵验不上,还可以参加考干、考工。听了他们的话,我倍受鼓舞,一切苦恼和烦躁被抛到九霄云外。韦东他们在我家玩了三天后,就回县城家里继续痴痴地等待录取通知书了。他们回程那天,飘着毛毛细雨,泥滑路烂,我真后悔没有找三匹马给他们骑,送他们到八寨。在难挨的等待之后,终于在第三批录取名单中有我的名字,韦东和利民真的去当兵从戎了,肖云参加考干被录取。尽管我们各在一方,但我们书信不断,友情不断,互相勉励、共同进步,友情一直延续至今。

篾厂那狭小的家,是我心灵的居所,是我童年、少年时欢乐与忧愁的寄托,是我精神的港湾。每天放学回到家,见到父母亲,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一扫而光,剩下的全是欢乐。在这狭小的家里,在煤油灯下,我读完了《西游记》、《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等中国古代、现代文学名著,为以后能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记得,我们缝纫社隔壁是公社卫生所,有一道侧门可以相通,侧门一般都不上锁,卫生所的大门一般也都不上锁,我每次和同学到20来公里远的村寨看电影深夜回来,都是从卫生所大门进去穿过侧门回家的。那时,听好多人讲过,说卫生所经常闹鬼。可我无数次深夜穿过卫生所,一次也没有遇上过鬼。老人说:鬼怕恶人。可能是因为我太恶的缘故吧,连鬼都不敢惹我。

除了篾厂那狭小的家,我们还有一个家,那就是父亲的老家——大栗树公社的龙潭村,那里还居住着我的亲奶奶。龙潭村,因其寨脚有一眼一年四季都清澈见底的龙潭水而得名。每年寒暑假期间,父亲都要领着我们弟兄三人,从篾厂公社回大栗树公社的龙潭村老家看望孤独的奶奶。奶奶每次见我们回老家,她那饱经沧桑的脸便挂满了笑容。奶奶总把自己怎么也舍不得吃的、挂在灶头上方被火熏得黑黑的大猪脚取下来,交给父亲。父亲用木炭火把猪脚烧黄,再用刀刮尽猪毛、烟垢等,洗干净放进锑锅里炖。由奶奶看火,父亲领着我们弟兄三人上山砍柴,待我们把柴扛回家,喷喷香的猪脚令我们馋得直咽口水。那猪脚色泽红润,肥肉晶莹剔透,盐味不咸不淡,恰到好处,香味十足,食之可口。猪脚汤煮出来的蔬菜也别有一番风味,吃来柔软滋润。每年,奶奶总是这样,把腊猪脚保管得好好的,一点也舍不得动它,直到我们放假回老家时才拿出来炖。

看着奶奶慈祥的面容,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因为在父亲出生不久,祖父被抓壮丁,一去便杳无消息,从那时起,奶奶一直领着我父亲过日子,父亲小学毕业参加工作,奶奶便靠耕耘那几分田地过日子,家庭主要经济来源是靠织麻布卖。奶奶一生节约勤劳,一点也闲不住,我父母曾三番五次叫奶奶从龙潭搬到篾厂和我们一起生活,可她老人家总是说:“我在龙潭生活几十年了,喝惯了这里的水,看惯了这里的山,搬到篾厂过日子,我住不惯。再说,你们那里没有地挖,养不成猪鸡,一天闲着吃饭,我闲不住,闲了会得病。”

我们弟兄三人逐渐长大懂事,也曾多次劝说奶奶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可还是没有奏效。她老人家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劳动、生活着,直到离开我们。

奶奶离开我们永远地走了。可她那慈祥的容颜恒久地镌刻在了我的心上,她吃苦耐劳的精神鼓舞着我克服了人生旅程上的一个又一个难关,她腌制的腊猪脚让我咀嚼一生!

现在,我回过头来说说杨开朝,杨老闷。老闷财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马关县财政局工作,算是顺风顺水了。可是不安分的天性,让他干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先说说他的爱情,虽然他才大我一岁,但比我成熟多了,别看他平时闷声闷气的,遇到有事需处理时,他的点子可多了。看他那样子,你哪里会想得到,他刚上初中时,就悄悄和村里的一个未考取初中的姑娘预订了婚事。虽然是老人撮合,他默许了啊。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这样打算的,若初中毕业后考不取高中,回家种地两年后就结婚,若考取高中而没考取中专,高中毕业后就结婚,若考取了中专再说。他“再说”这两个字,把那个痴痴在家里等了他六年的农村姑娘害苦了。财校毕业后,在财政局工作的他,已经不再是前几年那个杨老闷,接触的人多了,办的事多了,环境变了,心思也就多了。接触到和我同在一个学校任教的一位面目娇好、举止端庄的女教师后,双方产生了爱慕之情。这时,他最后悔的事就是订了婚的事,他最想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婚,把村里那桩六年前订的婚事退掉。照他的话说,那是老人订的娃娃亲,不算数,都哪个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坚决不能顺从!一定要退婚!我写一封信叫她来,当面跟她说清楚,我和她不可能成为夫妻。祖平、新贵,你们两个一定要帮我,这是关系到我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你们一定要帮我!看着他既痛苦又恳切的样子,我和新贵答应帮他。

不几天,老闷村里那个娃娃亲来到县城时,老闷先说了她的一大通好话,感谢了她家几年来对他的支持和帮助,表示要加倍赔偿,一辈子感激不尽之后,他话锋一转,对她说,过去我们都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老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其实,我们两个根本没有感情,根本不可能成为夫妻,什么订婚,那是闹着玩的,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看着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可怜样,我和小二黑差点扭过头来劝老闷跟她好、跟她结婚算了,还什么感情、什么爱情的,扯淡!可是,我们没有这样做,我们还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劝她想开点,婚姻不成情意在,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的婚姻,强扭的瓜不甜,以其留到以后后悔、痛苦,不如现在一刀两断,各走各的,各找各的幸福,多好!她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哭。第二天一大早,她买一张车票坐车回到了村里。据说,后来她病了一场,病好后不久就出嫁了,嫁到山那边。而老闷则坦坦荡荡和那个中学女教师开始了恋爱,越谈越火热。一年后,风风光光举行了婚礼。又一年后,他儿子满周岁时,他向单位递交了带薪离岗申请,获得批准后,他开办了“滇南园林绿化公司”,搞起了园林绿化。不久,公司扩大,既搞绿化又搞房地产开发。乖乖,十几年时间,老闷一路顺风,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从县城滚到了州府,一不小心便滚成了一个大老板……

有一天,老闷请我们几个老朋友吃饭,酒席上再次谈到那段难忘的过往时光。他对我说,你不是作家么,你把它写出来,我出钱把它拍成电影,不,拍成电视连续剧,那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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