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中,我们是否还有人性?(创作谈)

2011-08-15 00:49周海亮
山花 2011年8期
关键词:饥饿感芦苇荡文友

周海亮

饥饿中,我们是否还有人性?(创作谈)

周海亮

朋友们告诉我,这几年,我变得开朗了。这除了年龄的关系,还有一个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我终于做到了胡吃海塞。能够胡吃海塞是一件很踏实的事情,因为踏实,所以开朗。

可是前几年不同。前几年我活得比较压抑,这与饥饿有关。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少有人经历过真正的饥饿,但是我经历过,并且,很多年。这怨不得别人,这只能怨我的能力与自尊——当能力与自尊不成正比,当能力弱,自尊强,一个人便会遭受痛苦。心理的,比如自卑;生理的,比如饥饿。

但即使处于饥饿之中,我也是有底线的。当然这并非因为我的道德如何高尚,而是因为,我毕竟还没有饿到就要死去的程度。我常常想,假如饥饿使一个人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么,他(她)是否还有尊严?是否还有底线?甚至,他(她)是否还有人性?

答案是否定的。我认为。

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姑娘带着她的弟弟,贪婪地盯住从她面前经过的一名士兵的干粮袋。士兵于是走上前去,牵起姑娘的手,走向芦苇荡深处。他给了姑娘一块饼,解开姑娘的纽扣……他在姑娘身下发现一摊血,他吓傻了,仓惶逃离。姑娘的弟弟一直候在路口,终于,他喊着姐姐的名字,走进芦苇荡。等他找到姐姐时,姐姐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撕裂的小腹上留着野狼的齿痕,可是姐姐手里,仍然紧攥着那块饼。他没有哭,他面无表情地从姐姐手里抓起那块饼,慢慢嚼着,无声地走出芦苇荡……

作家张承志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在饥饿中挣扎的母子分头讨饭,直到黄昏,母亲才讨得一碗稀粥。她将这碗粥捧回了家,可是直到很晚,儿子也没有回来。终有邻居过来告诉她,你儿子已经饿死在路边了。母亲听了,点点头,不说话,眼神呆滞地捧起碗,将那碗粥喝得一干二净,然后,她看看邻居,问:他死在哪里?我去看看。

还有这样一个故事:民国时期,某地饥荒,一位好心的地主为附近乡邻开缸分面。面按人头分,每人八钱,来者有份。有两姐妹在去领炒面的路上遇到一个饿死的男孩,她们非但没有惊恐,反而将这个死去的男孩抱到分面现场,并将男孩化装成她们熟睡的弟弟。为什么这样做?只因她们想多分到八钱面。故事的后半部分是我虚构的,但我一直坚信在死亡面前,这样的故事完全可以发生。这个故事被我写成小说发表在《长城》杂志,直到现在,我认为那个一万多字的短篇是我非常重要的作品。

说到中国的历史,饥饿永远无法回避。这饥饿,或因天灾,或因人祸。饥饿年代,总会发生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故事,比如杀人越货,比如易子而食。这与人类的求生欲望有关,与痛苦有关,更与恐惧有关。当恐惧来临,人即失去人性。人失去人性,人非人。

——饥饿之中,人非人。

《剩虫》和《蛇足》是我为饥饿年代所写的两个短篇,故事发生在胶东半岛,加进了传说和魔幻的因素。原来的想法,传说和魔幻,或许可以让故事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但写完以后,心头却愈发沉重。因饥饿泯灭人性的何地瓜,因饥饿失去信仰的何秀才,被饥饿折磨得失去廉耻的汤芹,被饥饿折磨得像木偶般被人操纵的何八碗和何东子,因饥饿而趁火打劫的金兽医和周胖子,他们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演着他们的故事,他们让我心悸,令我恐惧。好在还有那个单纯善良的草孩,他是饥荒年代的希望。我的希望,我们的希望。

其实并非人类有多邪恶,邪恶的是饥饿,是饥饿产生的原因。饥饿之下,天诛地灭,何况人类的良心。

我坚信即使现在,世上仍然有太多饥饿的人们,我唯一的希望,是他们的人性尚没有彻灭泯灭。同时我知道,并非只有食物短缺才会令人产生饥饿感,事实上,无论什么年代,无论食物富足还是短缺,饥饿感对人类来说,都是如影随形——比如,对性的饥饿感,对名的饥饿感,对利的饥饿感,对权的饥饿感,等等。而这些饥饿感,迟早会令人性泯灭——当然,这往往不是有饥饿感者个人的过错。

所以只能祈盼,普天下的人们,少一些饥饿感。

谢挺老师、文友小海、文友贺向花曾对这两个短篇提出建议和意见,非常感谢。也感谢《山花》杂志刊发两文,否则,它们极有可能,仍然躺在我的电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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