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行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18期
关键词:行囊村子

郑 毅

“汪汪”的几声犬吠骤然打破了夜的宁静。凌晨三点,屋后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仿佛被梦魇惊醒,无端地叫了起来。

我从无梦的熟睡中惊醒,睡意全消。于是,我披衣而起,夜还在熟睡着,我端详着夜的酣态,心生几许羡慕与嫉妒。

窗外起伏的山梁挡住了我的视线,山里的夜格外寂静,连呼吸的气息都清晰入耳。我才想起,昨天是惊蛰了,土层下隐约传来了蠢蠢欲动的虫子们此起彼伏的梦呓。沉寂如一张无形的网迎面撒来,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让人不敢轻易制造出任何的哪怕一点点声响来。

那只狗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吠叫,或许它早已继续做着自己的梦了。渐渐地,夜又恢复了以前的沉寂。而我,却再也宁静不得。那些白天深藏在躯体深处不为人知的念想,这个时候也悄然躁动起来。

于是,我决定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出走,扔下那被时光和世俗涂抹得似乎有点陌生的躯壳。一个人,就一个人上路。我喜欢独处。有时,身边的伴越多就越容易迷失。只带上平素那个真实却又不敢面对的自我,出走!

带上简单的行囊,开始出发。

一路远行。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正如我不知从何处来,要到何方去一样。

黑夜,白昼,如幻影一般从身边闪过。自己就如踏在那一排无穷尽的黑白键上,尽情跳跃,时光随之匆匆而逝。

路上行人熙攘拥挤。我走在街头,随着人流的涌动不断向前。我留意着路边的站牌,试图从中找出那么一两个熟悉的站名来,可最终,我还是一无所获。来来往往的车没有一辆是到我要去的地方。人流不断向前涌着,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向前走着,最终上了一辆不知要去何处的班车。车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间或上上下下。我问车上的人,他们都要到哪里,结果这些人都用一种陌生的眼神奇怪地打量着我。最后竟都摇头不言。我在心里暗自发笑。

终于,我挤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随着车速的快慢,一会在迅疾地切换,一会又慢悠悠地从窗前晃过。车内,一片喧哗吵闹,埋怨声此起彼伏,多是嫌车内太拥挤。车子由于超重喘着粗气向前缓慢地移动着,车厢的人随着车身的晃动也前后左右地晃着。

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我仿佛在看着一部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更没有主题的电影一样。忽然,窗外的风景定格在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依在山坡的小村庄,青灰的瓦,青灰的砖,矮矮的屋顶,周围是一圈或半圈用石头或者黄泥和着麦秸秆堆垒起来的围墙,充其量也只能挡住猪羊之类的牲口而已。这村子不会是我那故乡的小山村吧?这院子不会就是那载着我童年许多欢声笑语的小院吧?一切恍然若梦,心中那难舍的情结又浮现在眼前。就在很久以前的日子里,我离开了它。虽然它一直以自己贫瘠而温暖的胸怀呵护着我,看着我从一个孱弱的孩童长成一个健壮的青年。童年的所有梦想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膨胀,终于有一天,我把自己儿时所有的欢乐与美好的记忆都毫不犹豫地寄存在这村子,义无反顾地踏上村子里那条通向外面的弯曲的小路。

村子无语,我亦无语。

就这样,和我一样,村子里的年轻人走的走,一年一批、一年几批地拥向外面的世界。留守的,只剩下孱弱的老人与孤单的孩子。无尽的寂寞弥散在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里,焦灼的期盼写满一张张纯真无邪的小脸。村子里的笑声越来越少了,村子里的叹息越来越重了。村子不知从何时已开始渐渐地衰老了。而我,而我们在享受外面世界的精彩时,谁会察觉村子里的这些变化呢?

想起村子,我就会心疼。故乡的村子在回忆里仍然温馨如昨。一路的奔波与疲惫,使我对外界一切新鲜的事物渐渐失去了兴趣与热情。我告诉自己,若干年后,我还会回去的,回去把那些寄存的欢乐与美好拿出来好好晾晒晾晒,以此安放我那疲惫的灵魂,以至于不再孤单。

思绪又拉回了车厢。上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俩刚站稳了脚,电话就响了。可能是家里孩子打来的。接电话的女的满脸温柔,亲切地对孩子说,爸爸妈妈挣下钱回家了也给你买汉堡包和肯德基啊。电话那头,肯定是一脸幸福的期待了。我看着,似乎也被感染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回家的时候,定能装满幸福回家。而我呢,回家的时候背上的行囊又能装些什么呢?

车子已经少了些颠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记得当初,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宽阔的柏油路时,我是兴奋地奔跑了起来的。我知道,这里下雨了,不会泥泞满脚,刮风了,不会风尘满眼。第一个都市的夜晚,我走在大街上,看着霓虹闪烁,歌舞喧哗,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我目不暇接。记得当晚,我失眠了。梦了多久的情景就真在眼前了。可这一切最终只能是梦啊。只是,在城里待久了,打拼久了,繁华的都市所掩饰的只能是更多人的无奈与痛楚,紧张的节奏透支的永远是对生活要义的剽窃。最终我才发觉真的好累,尤其是孤独寂寞的时候,才发现城市的天空少了星星,没了月亮。城市街道上如昼的灯光霸道地占有了这里的一切。深夜如昼。这个时候,总会怀念故乡小村旁的那个大大的池塘,每到月圆之夜,我和一群伙伴都会在那里看水里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唧唧喳喳地争论不休。只是,在这城里,日子过得恍惚迷离,整天如机器的马达不知疲倦地旋转,概念里彻底删除了白天与黑夜的名词,日子在不停地急速变幻中越拉越长,当初对未来的那点憧憬,也越来越缥缈虚幻了。突然间,我有点怯生生了,还有点恐惧。

我就在这不知白天黑夜的日子中奔走着,久了,肩上的行囊也越来越沉了。它里面装的也不仅是当初只满足于肚子需求的几个馒头一瓶水了。渐渐地,想法多了,内容也就复杂了。再后来,被塞得越来越沉的行囊压得越来越瘦弱的我直喘不过气。于是,我就开始慢慢不得已地扔掉行囊里的东西。从最不需要的东西开始扔,走一段,就要扔一些,渐渐地,有些不舍得的东西也得扔了,一点点心痛地放弃,最后竟然也不觉得痛了,直到最后,背上的行囊终于空空如也。

车子“吱呀”一声停住了,我回过神来,原来是到终点站了。空荡荡的车厢只剩下我一个人。该下车了,我对自己说。就在下车的瞬间,我从车前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我竟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了。顿时,我惊愕不已!

我下了车,只见眼前是一个破旧的静谧的小村庄,只听见几声长长的“哞哞”声传来,是儿时的小黄牛在迎接我的归来吗?几个孩子说笑着从我身边走过,但是无人笑问我从何处来。或许,村子早已删除了关于我的全部记忆,而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与这村子有关的。我抬眼望去,熟悉的破败不堪的小屋已在眼前。我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把摩挲得发亮且带着体温的钥匙,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哐当”一声响,锁开了,那些封存的儿时的欢乐与美好,一股脑儿地全洒在我的怀里。顿时,我泪眼婆娑。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东屋的墙壁上涂上了一层金黄,院子升起一缕袅袅的炊烟。母亲喊着孩子乳名的呼唤声,父亲拿着棍子赶着猪羊进圈的吆喝声,在村子的上空又此起彼伏地飘荡了起来。

此刻,我坐在灶火前,看着灶膛里燃烧着得噼里啪啦的柴火升腾起的明晃晃的火焰,烟气和热浪钻入我的喉管,我被烘熏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后仰身子,用手背擦掉呛出眼角的泪水,我怕我被融进这熊熊的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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