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从文小说的审美救赎之途

2011-08-15 00:42莫付欢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广西柳州545004
名作欣赏 2011年30期
关键词:乌托邦边城沈从文

⊙莫付欢[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广西 柳州 545004]

沈从文是中国20世纪最为优秀的小说家之一,其小说无论是对湘西“边城世界”那优美自然景观、淳朴乡土风情的深情描绘,还是对都市社会中人性异化、道德丧失的严厉批判,都彰显了文学审美救赎的文化品格。

一、乡土乌托邦:审美救赎的意象营构

在中外文学史上,“乌托邦”意象一直以来都是文人们挥之不去的创作情节。在中国,老子式的“乌托邦”倡导的是一种“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社会;在西方,有诸如柏拉图理念下“理想国”、托马斯·莫尔笔下“乌托邦”、康帕内拉心目中的“太阳城”、闵采尔精心构筑的“千年王国”等等。可以说,在中外文学史上,“乌托邦”式书写模式一直是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路径,“乌托邦”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审美意象或审美意识形态有着自身独特的艺术魅力。

“文学的深邃之处就在于它是对人的心灵世界的一次次探险,是对人的有限性的一次次扬弃与超越,是对无限与永恒的理想性世界的追求。”如果说老子式的“小国寡民”社会、《礼记·礼运篇》所描绘的“大同世界”、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空中楼阁,那么无论是在意境设置上,还是精神意蕴构建上,沈从文小说中所营构的“湘西世界”则是对中国古代乌托邦社会理想的承接与超越。在沈从文精心构筑的“湘西世界”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郁清新的乡土气息,在这里人们几乎处在一种诗意化的生存环境下,如同海德格尔所说“栖居于诗意的大地”。《边城》是沈从文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小说描绘了地处湘、川、黔交界的边城茶峒那田园诗意般的美丽景观:潺潺的溪流远远看去就像弓箭那弯弯的背脊一样,山路就像弓的弦一样,从那清澈见底的流水中可以清楚地看见河中鱼儿在悠然自在地游来游去,让人不禁为它动容。《边城》的爱情故事也是美丽得让人心醉。翠翠与天保、傩送之间的爱情是那样的恬适、纯情、优美,“走车路”的恋爱竞争方式呈现出对手足之情与男女爱情的双重尊重;“《边城》这样的诗化叙事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其对人生困扰的深切思量……沈从文的小说在给人一种怀古的幽情……对湘西的向往与肯定实际是这种生命意识的一种流露,以这种生命主题超越自己充满矛盾的乡土记忆与体验。”《三三》中碾坊主人的女儿三三尽管是一个从未读过书一字不识的村姑,但她有一种诗人般的浪漫情怀,她生活在“屋墙上爬满了青藤,绕屋全是葵花同枣树”的环境下,因为黄昏太美,停在枫树下她“还要母亲也陪她坐一会,送那片云过去再走”。其母亲同样具有一种诗一般的美丽情怀。她亲自为三三缝制新围裙,“裙上还扣了朵小花,式样秀美,充满了一种天真的妩媚”。三三家的水潭边,常有人来钓鱼,三三母女热情相待,还以土产相赠。客人们钓的鱼也分一些给三三家,这些鱼母女俩并不吃,而是用盐腌了晒干,“等待有客时,这些干鱼同辣子炒在一个碗里待客”。在湘西这个“边城世界”中,人文景观优美和谐、人与人之间淳厚古朴,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世外桃源。“边城”意象无疑表达了现代人对诗意生存之境的梦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梦想”其实质就是一种文学“审美幻象”,这种“审美幻象是作为人类社会掌握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作为个体与环境、个人与群体相互沟通的情感性话语实践形式而存在的……一种审美交流的媒介”。作者通过构筑一个诗意的乡土乌托邦,创造一个幻象性的审美场域,它向人们敞开了一个现代科学技术无法提供的关于生存意义的思考;同时又把人们带回到“本真”的领域,唤起人们去追寻被现代文明遮蔽、消解的人类真正的人格品质,重新确证自我存在的价值,从而实现对现代人类社会的精神救赎。

二、“乡下人”的文化立场:审美救赎的路径选择

美国文艺理论家雷·韦勒克说:“伟大的小说家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这一个世界和经验世界的部分重合。但是从他的自我连贯的可理解性来说,它又是一个与经验世界不同的独特世界。”如果说沈从文笔下所描绘的“乡土乌托邦”是其自身经验世界的集体表征,那么“乡下人”的文化立场则体现了他独特的文学批判视角,这也是其小说审美救赎的独特路径。沈从文不仅对湘西“边城世界”的自然山水和风土人情给予了钟情描述和深情赞美,而且对于现代文明所带来的种种弊端也给予了应有的审视。在沈从文的小说创作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其“乡下人”的身份意识。对于现代文明所滋生的各种弊端和都市上流社会人性的堕落与丑陋,沈从文给予了彻底的披露。在《有学问的人》中,沈从文形象地描绘了教授天福先生,在夜间上灯时分,趁着太太不在家,与太太女友挑逗暧昧的猥琐过程,揭露了知识分子的虚伪和丑陋;在《八骏图》中,沈从文生动刻画了八位教授,“人人皆赫赫大名”,他们或大谈泛爱主义,或标榜清心寡欲,或宣扬独身主义,或满腹社会道德。这些表面上的正人君子,其实质上是一群被“现代文明”异化而人性尽失的都市可怜虫。细细品味沈从文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在他的潜意识中建构出这样一组对抗性的文学审美形式:“边城”社会:人文景观——宁静、优美,人性表征——淳朴、善良,人际关系——互助互爱、和谐共处;都市世界:人文景观——喧哗、污浊,人性表征——自私自利、奸诈阴险,人际关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韦伯说:“在理智主义和生活的合理化的发展之下……艺术变成一个以自身权利存在的越来越有意识地把握到的价值的宇宙。艺术已经接管了此世之拯救的功能,不论这种拯救如何理解。它提供了摆脱日常生活循规蹈矩,特别是从理论和实践理性主义压力中获得拯救的途径。”沈从文通过“边城世界”与都市世界这样一组对抗性的审美形式来反衬现代都市文明的虚伪和堕落,他一方面以“乡下人”个体经验和文化立场去反抗现代化进程对人性的异化,另一方面以审美之维来思考人类真正的生存方式和生命的价值,从而实现对在“理论和实践理性主义压力”下的现代人的精神救赎。

三、供奉人性:审美救赎的价值归依

梁实秋说:“在理性指导下的人生是健康的常态的普遍的,在这种状态下所表现出的人性亦是最标准的,在这标准之下所创作出来的文学才是有永久价值的文学。”在沈从文看来,作家应该是“人性的治疗者”。他“不承认一切富人专有的‘道德仁义’,所理会的是一种自然道德形式”。在沈从文的小说中,湘西“边城世界”无疑是其供奉人性的主体,而人性的供奉又是以“人性本善”的伦理道德为基准的。《边城》正是他构筑“希腊小庙”和表现“德性”的理想之作,在《边城》中他精心营构了一个德治的乡土乌托邦,“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此外,沈从文在《龙朱》《月下小景》等作品中所描绘的那种超功利性、诗意化的男女爱情观念,也体现了他对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的执著追求。《月下小景》中所追求的是一种“不要牛,不要马,不要果园,不要田土,不要狐皮褂子同虎皮坐褥”的爱情;《龙朱》中所倡导的爱情是一种“抓出自己的心,放在爱人的面前,方法不是钱、不是貌、不是门阀,也不是假装的一切,只有真实热情的歌”。

纵观沈从文的小说创作,无论是对“边城社会”的热情讴歌,还对都市社会的严厉批判,都寄托他对理想生命形式的追寻和对人生意义与生命价值的终极性探究。“作为一个具有强烈人性意识的作家,沈从文的独特之处在于,既张扬顺乎自然的人性形式,把彰显自然人性作为其创作的核心命题,又能超越自然人性固有的局限,赋予自然人性以神性的光辉。”可以说,“人性本善”和“人性皆善”始终是沈从文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而供奉人性、彰显“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沈从文观照现实人生,实现审美救赎的价值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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