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物形象的悲剧性:挣扎中孤独的犹太人

2011-08-15 00:42上海电力学院直属外语系上海200433
名作欣赏 2011年26期
关键词:犹太犹太人生活

⊙刘 军[上海电力学院直属外语系, 上海 200433]

纵观整个美国文学史,犹太裔作家大约在20世纪二战结束后才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在世界文坛,犹太文学经历了兴起、多元化发展、融入主流、走向前台等不同发展阶段①。在以美国本土白人作家为主的美国文学界,少数民族作家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就。贝娄是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犹太作家,并以“二十世纪最优秀的作家之一”跻身于美国乃至世界文坛②。继贝娄之后,辛格获得了1978年诺贝尔文学奖,英国著名学者朱迪·纽曼指出:对辛格而言,“犹太教就像他自己的皮肤一样附着在身上,作为犹太教传统的信徒与最严厉的批评者,他继承了全部哈西德文化的遗产。”③伯纳德·马拉默德两次获得国家图书奖,一次普利策奖以及其他多个奖项。如此成就卓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犹太作家强烈的民族意识,因而其作品也显现出强烈的民族性。犹太人的历史就是一部受难史,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犹太民族就被迫辗转世界各地,没有祖国没有家园,流离失所数千年。他们通过对流浪的思索不仅反映了犹太民族生活的艰辛,也歌颂了他们不屈不挠寻找精神寄托的顽强意识和坚强斗志④。犹太作家的作品多以小人物的生活为主要场景展现普通人的生活,在融入美国主流文化的过程中、在不断被同化与坚持犹太性的过程中,他们处于一种两难的尴尬境地中,其历史的悲剧性,长期生活在文化夹缝中的艰难处境反映在其人物形象的悲剧性上。本文试以多个犹太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揭示犹太人物形象的悲剧性。

一、孤独的孩子们

在玛丽·安亭的短篇小说《谎言》(The Lie)中犹太移民鲁丁斯基的儿子戴维为了获得受教育的机会,为了日后能够成为美国公民向校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⑤。由于在移民美国之前戴维几乎没有接受过什么正式教育,美国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向美好前程的大门,他满怀希望向自己的目标迈进时突然意识到他和美国公民不一样,他的父辈并没有死在这里,也没有为自由而战过,因此他失望地发现自己无法像其他美国孩子一样高声地自豪地演唱《美国》这首歌曲,而这首歌反映的有恰恰是他最缺乏的祖国感和归属感。在这双重谎言的折磨下,在希望憧憬的破灭与失望的打击的双重打击下,小家伙卧床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几乎所有犹太移民的孩子在试图融入美国大环境时都会或多或少地经历这种身份上的不认同感,他们都要彷徨,都不知该如何在自己原有价值观和现存社会中找到一个切入点,如何让自己既不违背自己的民族信仰又可以顺利融入主流社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另一位重要犹太女作家安吉亚·叶吉尔斯卡的作品较多的反映犹太女性在与美国社会同化的过程中,如何一步步与犹太传统文化相背离的过程。在她的笔下,年轻一代在获得成功后往往看不上年老的一代,而且为他们的保守感到耻辱⑥。在她的作品《孤独的孩子们》(Children of Loneliness)中犹太移民拉文斯基夫妇的女儿瑞雪儿因为读了大学而感到自己很有修养很符合当时美国社会的优雅的标准,在犹太国家只有极少数女孩可以读大学。因而回到家后对自己父母严格按照犹太教习惯烹饪的饭菜很不满,对自己父母的种种习惯也不能接受。为了强迫父母按照自己的意愿改正生活中太过于犹太特点的习惯而变得更美国化一些,她甚至以离家出走相要挟,结果在父母们的强烈抵制下,她离开了他们。但当她想真正融入美国人的生活时,她发现美国人从根本上只是把她看成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犹太人而不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叛离了家庭、离开了父母、抛弃了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切带有犹太烙印的习惯,她发现她仍然不是美国人,而是在美国与自己犹太性之间的狭小地带孤独地徘徊,一会儿往前迈一步,一会儿又后退一步,来回盘旋,处于一种精神的悬空,既无法彻底摆脱掉那虽严格但却色彩斑斓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又不能完全融入他们津津乐道、孜孜以求又冷漠无情的新世界中⑦。

二、梦想破灭的年轻人

亚伯拉罕·卡恩的短篇小说《隔都的婚礼》(A Ghetto Wedding),讲述了一对在血汗工厂(服装厂)工作的年轻恋人——格尔迪和内森为了筹备婚礼而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故事。最初格尔迪坚决要求一个真正体面的犹太婚礼,然而生活的艰辛、市场的不景气以及失业使得格尔迪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原本华丽婚礼庆典中的必备物品;内森沿街叫卖瓷器,收入还不错,似乎可以办一个简单的婚礼了。但格尔迪却重新开始希望一个体面又被人称道的婚礼,她甚至还梦想着朋友们来参加婚礼时带来的精致又实用的礼物。但是她一件心仪的礼物也没收到,婚礼如期而至但是这最寄予希望的庆典却带给他们最大的失望:寥寥无几的客人散落在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厅里,每一位来宾都那么不自在,漫长的等待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客人,在场的人们似乎不敢发出什么声响,沉重的生活已经消磨掉了他们对庆祝活动的热情。白色礼服映衬下的格尔迪满脸肃穆与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结婚的喜悦,婚礼庆典的失败对她的打击已经没有给她任何缓和的余地,她再也无法自己站起来迎接下一次生活的愚弄。婚礼结束后,这对希望落空的新婚夫妇孤独、凄凉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寒酸的家走去。婚礼本应该是美好人生的开始,但是这对可怜的年轻犹太恋人却经历了太多的无奈与失望。虽然涌上心头的爱意让这对年轻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但生活似乎太不眷顾这对可怜的小恋人,让他们承受了太多梦想破灭的苦痛。

三、无奈的母亲

辛西亚·奥兹克反映二战中犹太人所受灾难的短篇小说《围巾》(The Shawl)中一位犹太母亲在被赶往纳粹集中营的过程中,在刺骨的深冬寒风中母亲罗莎把一岁多的女儿玛格达包在围巾里,在大批纳粹士兵的押送下艰难地向死亡行进。同行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最终抢走了围巾,玛格达死去了⑧。为了不被纳粹打死,罗莎不能伸手去抱起落在地上的女儿,她不能像一般的母亲一样哭着扑过去,而是连一声也没有喊,只有把哀号死死咽进心里。在纳粹的折磨和摧残下,一位母亲连抱抱自己死去的孩子的勇气也没有、连哭的权利也在生与死的抉择中被扼杀,在悲惨的现实中一位普通母亲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她们的内心又是多么的无奈。

迈克尔·戈尔德在小说《没钱的犹太人》(Jews without Money)中营造了一种混乱不堪的氛围来烘托犹太贫民的艰难生活状况,同时也成功塑造了勤劳、善良、坚韧、明事理、有主见却又万分无奈的母亲。她虽然对非犹太人有偏见但绝不会因为偏见就不向同样受苦的邻里行善。她毫无私心杂念,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却常常会忽视自己的需要甚至于自己的存在,后来她最心爱的女儿被邮车压死,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安静地念祈祷书、安静地流泪,忘记做饭和打扫卫生,唯一疯狂的举动就是会抱着她的孩子们不让他们离开她的身边。贫穷的生活已经给了这位母亲太多的磨难,最后却连她最心爱的女儿也要夺走。她的安静、她寂静无声的流泪是她无奈的真实写照,也是对这个无情的社会里对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的不公正待遇的最有力的控诉。

四、失败的父亲

在早期犹太作家如贝娄、马拉默德、辛格笔下父亲这一形象代表着本族群悠久的传统,打上了历史深深的烙印⑨。马拉默德的长篇小说《伙计》(The Assistant)中的主人公,穷困潦倒的杂货铺老板莫里斯·鲍勃是马拉默德笔下典型的倒霉蛋小人物形象。“这个可怜的犹太人一生运气不好——简直倒霉透顶。有人生来就是如此。要是莫里斯·鲍勃在街上拣到一只鸡蛋,那时已经裂开的,臭的。”⑩他和妻子每天必须在看上去像一个狭长通道的阴湿小杂货店里工作十六个小时才能勉强养家糊口。这样过了二十一年后,鲍勃的身体十分羸弱,疾病缠身,死时又身无分文,只好被葬在无名坟地里。按照美国的价值评判观念,鲍勃无疑是个失败者:既没有钱又没有权利,甚至没有一般犹太移民所特有的追求金钱与权力的冲动。

在犹太文学传统中,父亲常常是以一个失败者,抑或以丑角的身份出现。迈克尔·戈尔德在小说《没钱的犹太人》中塑造的父亲既是生活中的失败者又是生活中的丑角。他和别人合资办厂,结果合伙人在将要成功时席卷财产弃他而去。于是他又只好去做油漆匠,好不容易当上工头却又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没有了经济来源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在经历了一系列生活的嘲弄之后,父亲穷困潦倒又缺乏资金从头开始,只好卧病在床靠妻子来养活。好心的邻居劝他去沿街叫卖香蕉,他又觉得丢人现眼不肯去,后来总算去了却不肯像其他小贩一样大声叫卖,只是尴尬、悲哀、无奈地站在那里。失败的父亲总是失败,即便是卖香蕉,也是一个失败者。在这位失败的父亲身上实际上体现出的是整个犹太民族最底层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们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没有足够的运作资金,辛辛苦苦勤扒苦做也只够勉强糊口,而且生活似乎总是跟他们过不去,无论做任何事,他们似乎都要比别人遭受更多的磨难和摧残。这里的父亲们的遭遇又何尝不是犹太民族先驱们受难史的一个现实浓缩版。相比女性对家庭生活寄予的厚望,男性往往对除却家庭生活以外的成功和地位希望更多,除了家庭责任感以外他们渴望被人们接受认可,成为一位成功人士。诉求越多,渴望越多,他们忍受失败的耐力就会越差,所以相比女性他们更容易感受到世态炎凉,更容易体会到挫败感,也就更容易被打击掉斗志,最后选择忍耐和沉默,这也顺应了犹太人对受难的认识。

五、悲剧人生中的信仰回归

犹太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备受生活捉弄和精神摧残,一方面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不是自己家园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家园,解决基本的生活温饱问题,另一方面又要从精神上融入和他们原有文化信仰格格不入的新文化中去。他们仿佛在无边苦海中飘零的小帆船,无依无靠却又要遭受各种精神力量和邪恶势力的打击。从这一点来说,似乎命运已经注定了犹太人命运本身的悲剧性,而犹太文学作品中的各种悲剧人物形象只不过是他们真实生活的一种写照罢了。但是我们几乎在所有文学作品中看到了这些悲剧人物形象坚强的信仰支持,也看到他们的信仰回归。在真正的犹太精神世界里,他们从不是孤军奋战的。《谎言》中的戴维虽然深深陷入矛盾与自责无法自拔,但他的老师所代表的新世界却友好地向他展开了欢迎的臂膀;《孤独的孩子们》瑞雪儿在无法忍受父母对自己的新生活方式完全不予理会的情况下愤然离家,经历了深深的矛盾与斗争,最终还是偷偷回到家里看看父母亲的生活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说在经历了短暂的形式上的离开之后,瑞雪儿在精神上还是对自己的父母和传统的信仰有难以割舍的情感;无论是《围巾》还是《没钱的犹太人》中无奈的两个母亲都失去自己的女儿,生活的苦难都压抑并改变了她们的性格,使得她们无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情感。回顾犹太作家笔下众多女性形象,无论其身份地位如何、性格特征如何,她们不是牺牲品就是被牺牲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⑪。两个失败的父亲形象也有不同之处:《伙计》里的鲍勃虽然形式上失败却有强大的信仰支持,而《没钱的犹太人》中的父亲却是从外表到内心彻底的失败者。所有这些悲剧性的人物形象对待生活的折磨与拷问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了与犹太教信仰相一致的忍耐,或者选择受难。从宗教层面来说,传统的犹太教认为“受苦”是上帝惠顾犹太人的最好证明,也是犹太人感悟自己犹太人身份的一种独特方式。也就是说,犹太人作为上帝的选民,上帝要其为人类受苦以拯救人类。因此犹太人遵循上帝的旨意接受这份苦难,并把苦难看成是一种使命、责任和义务。从这种意义上讲,所有这些受难的悲剧性的犹太人物形象实际上都实现了他们信仰上的回归。

① 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7.

② Bach Gerhard(ed.),The Critical Response to Saul Below,Westport,Connecticut,London:Greenwook Press,1995,P1.

③ Judie Newman,“Foreword”in Guo Qinag Qiao,The Jewishness of Isaac Bashevis Singer,P9.

④ 邹智勇.论当代美国犹太文学的犹太性及其形而上性[J].外国文学研究,2001(4):37.

⑤ Mary Antin“The Lie”in Jules Chametzky,John Felstiner,Hilene Flanzbaum and Kathryn Hellerstein (eds),Jewish American Literature:A Norton Anthology,P200.

⑥ Allen Guttmann, The Jewish Writers in America:Assimilation and the Crisis of Ident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1,P33-35.

⑦ Cf.Charlotte Goodman,“Anzia Yezierska”in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Jewish Fiction Writers,Detroit:Gale Research,1984,P333.

⑧ Cynthia Ozick,The Shawl,New York:Alfred A.Knopf,1989.

⑨ 胡碧媛.身份的变迁:“中心”与“边缘”、“对立”与“互动”——从美国犹太文学人物文化身份特征说起[J].外语研究,2004(5):78.

⑩ 伯纳德·马拉默德.伙计[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149.

⑪ 杨莉.美国犹太文学中的女性形象 [J].江西社会科学,2003(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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