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卢祖皋词中的花卉意象

2011-08-15 00:42郭成波
文教资料 2011年36期
关键词:词作水仙海棠

郭成波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卢祖皋是南宋著名词人。《全宋词》仅收录卢祖皋词作96首,但在卢祖皋为数不多的词作中,花卉词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些词作中,独立成篇的吟咏花卉的词12首,以花卉为抒情意象的词50余首。所咏花卉有梅花、牡丹、茉莉、水仙等十余种。可见卢祖皋对花非常了解,并且善于以花卉为吟咏对象,而且有着较高的表现水平,能够娴熟运用花卉物象表现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其花卉诗词为 《全芳备祖》(宋代陈泳撰)、《花草粹编》(明代陈耀文辑)、《古代咏花诗词鉴赏辞典》(李文禄刘维治主编吉林大学出版社1990年)、《中华历代咏花卉诗词选》(赵慧文主编学苑出版社2007年)等古今花卉诗词选集所收录。然而,近代研究卢祖皋的人并不多,笔者试从卢祖皋的花卉词入手,简要分析其花卉词的思想内容、风格特征,阐述其词风的形成以及其花卉词在南宋花卉词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一、卢祖皋花卉词的思想内容

前文提到《全宋词》选卢祖皋词作96首,然其吟咏花卉及以花卉为物象的词作60余首,占全部作品的比重可谓之大,笔者试将其花卉词在内容上进行简要分类,其词作大致承载如下几层内容:

(一)以花卉为意象,蕴育思乡怀人、怀旧伤情、离别之恨。此类词在卢祖皋的词集中占极大比重。这与作者的生活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据《宋元学案补遗》载卢祖皋“幼而无父曰孤”,为舅父楼钥所养。又卢祖皋为温州永嘉人,登庆元五年进士,历任主管刑工部架阁文字、历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作郎、军器少监,权直学士院等官职。一生仕途,远离故土。同时,据南宋释居简《北磵集》卷一〇 《吊池阳郡博卢蒲江丧耦与女》可知卢祖皋一生凡两娶,卢祖皋的仕途和婚姻经历注定了其词中怀乡思人,离恨惆怅的主调。《水龙吟·赋芍药》芍药别名将离,有不忍离别,依依不舍之意,开首即以“杜鹃啼老春红,翠阴满眼愁无奈”之后又有“念洛阳人去,香魂又返”“十年一觉,扬州春梦,离愁似海”。这些词句正是作者把对故土的思念以及似海的离恨赋予芍药,抒发满腔的惆怅。又如《瑞鹤仙·赋芙蓉》词序曰:“坡诗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月澹疏星。’故末章及之。”芙蓉城典故出自宋人的传说:“石延年、丁度死后为芙蓉城主。故苏轼《芙蓉城》诗有“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之句,后人因以“芙蓉城”寓意为所钟爱者魂居仙国,无由得见,[1]作为悼念友人之典。词作末句“念疏星澹月,长眉甚时再见”既是此意。

(二)用花卉寄托词人的高尚情怀。南宋时期,统治者偏安一隅,歌舞升平,然而,这种歌舞升平之下暗藏着南宋王朝风雨摇摆的宿命。词人处在这种黑暗的时代里,难免有绝意功名,追求隐逸的心态,这种心态使得文人在创作之中或多或少的将自己不愿与尘世间的黑暗同流合污的意念通过作品流露出来。以《锦园春·赋海棠》为例,宋人陈恩编撰的《海棠谱》序中可知,海棠在宋词人眼中可与梅花、牡丹相轩轾。[2]海棠有梅的标格,像梅一样幽独不俗,尤其是海棠那种“花儿低垂,似醉非醉的情态”最为宋人爱怜,正是描写海棠这种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姿态为词人所倾慕。再有《鹊桥仙·菊》,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始,菊花便成了隐士的象征,菊花的洁身自爱、严守节操,宁愿“独抱幽香”而死也不与俗同流合污的高贵品格。词人作此词,就是在表达自己欲效法陶公与菊为伍,绝意官场,追求隐逸、清高的意象。

(三)单纯的咏物之作。这类词在《蒲江集》中并不多,但也显现了卢祖皋以及当时整个时代文人创作的一种心态。南宋时期的统治者整日歌舞升平、宴游欢娱,在这种大环境下,宋代文人把这种宴游之乐度为词曲,沉迷其中,以此度日。以《锦园春·赋牡丹》为例,牡丹之于宋代,鲜有佳作,宋人已经被牡丹之富贵所拘束,充斥于词中的大多是歌舞筵宴,珠光宝气的意象。卢词记录的就是这种赏花宴游的欢娱场面,此词实为应制之作。虽末句有“银台换蜡,铜壶催箭”伤时之叹,但似乎更多的是叹宴乐时光的短暂。

(四)花卉、树木成为一种长寿的物象显见于祝寿词。

两宋时期,尤其南宋,以诗词为寿成为一种风雅。这种寿词的创作的繁盛自然与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和宋代特定的文化氛围有关,同时,松树四季常青,姿态挺拔,郁郁葱葱,精神抖擞,象征着青春常在和坚强不屈,梅花笑傲严寒,有着破蕊怒放的精神。这些花卉、树木中尤其以“梅”“松”为祝寿的最佳吟咏对象。卢词《江城子·寿外姑外舅》“梅不老,对乔松。”以梅、松为寿,对寿星表达美好的祝愿,烘托吉祥气氛,赞美男寿星如松树般高风亮节;赞美女寿星如梅花般清雅美丽。此外《木兰花慢·寿具舍使母夫人》“椿期始开九秩,看芝兰、奕叶早传芳。”以“芝兰、奕叶”喻寿星儿孙满堂,子弟优秀。

总体来说,卢祖皋的花卉词在思想内容上并没有太大的突破,无非文人的遣兴宴游,比兴寄托。表现自身的忧愁伤怀,或借咏花卉来喻显自身的高标亮洁,但是卢祖皋在花卉词的创作艺术上还是有一定的造诣,有着较高的表现水平。

二、卢祖皋花卉词的写作艺术

卢祖皋描写花卉,善于塑造绚丽多姿的艺术形象,形成纤细婉艳而又不失清幽淡雅的艺术风格,具有鲜明的个性色彩。

历来,对卢祖皋的词作都有较高的评价。清周济《介存斋同论杂著》评其词说:“蒲江小令,时有佳处”[3]吴梅《词学通论·南宋人词略》“蒲江词佳者颇多,…字字工协,…论其词境,可与玉田(张炎)、草窗(周密)并美。 ”[4]陶尔夫、刘敬圻的《南宋词史》中评价卢祖皋的小词:“小词之作,清隽细腻,淡雅秀美,情韵兼胜。”[5]我们来看卢祖皋花卉词的艺术特色。

(一)描写形神兼具。卢祖皋描写力求形神兼备,以传达出所吟咏花卉的精神气质,如《水龙吟·赋酴醿》词中“芳期顿懒”四个字,将酴醾似睡非睡,未醒还醒的慵懒、淡然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再有描写酴醾花的美丽,词人只用“雪明香暖”“笑依依欲挽”简以概之,花瓣有着像雪一样洁白、纯净的外形。同时又似乎一个美人:将行欲挽,依依不舍,缠绵悱恻。沈义父的《乐府指迷》云:“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美,亦须略用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着些艳语,当自斟酌。如只直咏花卉而不着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所以为难。”其意思是说,写咏花词须用些“情意”,“入闺房之意,着些艳语”,以花卉入词既要具备柔媚绮丽的特色,又要和雅而不淫俗。再有《卜算子·水仙》“佩解洛波遥,弦冷湘江渺。月底盈盈误不归,独立风尘表。窗绮护幽妍,瓶玉扶轻袅。别后知谁语素心,寂寞山寒峭。”首句中“遥”和“渺”写神女在烟波浩渺的洛水和湘江的氤氲中若隐若现,这正是词人在月下远观水仙花的真实写照;月色如霜,水仙花也是洁白无暇,词人观花,仿佛看见的是水仙,朦胧的月色之下,却又像是皓月投下的霜华。水仙在这里已经全然不是花,而是不染风尘、忘记归去的湘神洛女,“月底盈盈误不归,独立风尘表。”这里用拟人手法写了水仙在朦胧的月色之下如神女般的婀娜多姿,词人以水中神女比拟水仙,极言水仙的高雅、圣洁、一尘不染的精神气质。可以说词人在写此词时,将水仙花的外形与神貌结合的天衣无缝,有天宫之妙。

(二)比兴寄托,比兴寄托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特色和优良传统,是文人运用比兴手法,借物寄情,因事托意,通过对具体形象的事物的描写,蕴蓄无限的感慨和杳渺的情思,从而取得含蓄蕴藉,意味悠长的审美效果。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序中曰:“夫人心不能无所感,有感不能无所寄,寄托不厚,感人不深,厚而不郁,感其所感,不能感其所不感。伊古词章,不外比兴。谷风阴雨,犹自期以同心,攘垢忍尤,卒不改乎此度。为一室之悲歌,下千年之血泪,所感者深且远也。后人之感,感于文不若感于诗,感于诗不若感于词。诗有韵,文无韵。词可按节寻声,诗不能尽被弦管。飞卿、端己,首发其端,周、秦、姜、史、张、王,曲竟其绪,而要皆发源于风雅,推本于骚辩。故其情长,其味永,其为言也哀以思,其感人也深以婉。”就是说写词要有所寄托,能够抒发词人的思想感情,而写托物言志的咏物词更应注重比兴、寄托,将深沉隐秘的情感曲折地表现出来。

首先,词人借花卉写情,寄托相思。我们在前文中提到卢祖皋的婚姻经历是不幸的,他的丧妻之痛,以及对钱氏的深沉思念,都深深地蕴藏于其词作之中。《洞仙歌·赋茉莉》写茉莉的冰清玉洁,清香馥郁以及对花的珍爱。看似写花,但是不可否认词人在咏花之时隐藏着浓郁的相思。写茉莉,正是写词人那深深思念的恋人啊!于是,词人在下片写的都是那些甜蜜的往事,“细拾芳英黯回首”回首往事,那是怎样的甜蜜与温馨啊,但而今,“人易老、幽韵清标似旧”如今,词人也已暮年,那当初的欢愉,那当初的刻骨铭心,到现在,只能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罢了。这里,茉莉在词人笔下,寄托着词人无尽的相思。

其次,词人在词作中将自己人格的高标寄托于花卉。《卜算子·水仙》极写水仙的超尘脱俗以及对水仙的珍爱之情。之后,笔锋一转“别后知谁语素心,寂寞山寒峭”,倘若水仙真的如同神女踏波而去,我向谁来倾述我这颗“素心”呢?这里,词人把水仙看作一位红颜知己,只有她能够了解自己这颗纯洁、坦诚的心。这里表达的是词人素洁、孤寂的人格,在这个黑暗的官场尘世中,词人多么想像水仙一样素洁,不染尘世。所以,词人以水仙为知己,正是把水仙当成了自己的人格写照。《鹊桥仙·菊》中词人羡渊明与菊为伍,自己也有效法陶公决意功名,隐居采菊之意,“菊”的意象在词作中同样寄托着词人的一种高尚品格。

(三)用典入词,通观卢祖皋的词作,可见其用典之多,但也浑然天成,不留痕迹。“高照宫烛”出之于苏轼《海棠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银烛照红妆。”“玉环睡醒未足”出之于《太真宗外传》“上皇登沈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韵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耳。”极言海棠的天香国色,倾国倾城。《卜算子·水仙》:“佩解洛波遥,弦冷湘江渺”两句中“佩解洛波”和“弦冷湘江”分别指洛水和湘江的神话传说,“佩解洛波”出自曹植《洛神赋》:“原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弦冷湘江”出自屈原《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卜算子·忆梅花》“疏影”出之于林逋 《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云卧衣裳”典出李白《清平调辞》:“云想衣裳花想容。”卢词之中还有许多的典故,这里不再一一列出,但是,我们由此可以看出,卢祖皋用典并不拘泥,全然没有工匠之气,形象的将自己所吟咏的对象于典故融为一体,将自己的深沉情感赋予其中。而且用典多取之于人们耳熟能详之作,毫无晦涩之意。

三、结语

卢祖皋发挥其丰富的想象,运用独特的艺术手法,在花卉词创作中塑造了多姿多彩的花卉形象,拓展了花卉词的表现领域,后人也给予其花卉词高度的评价如毛晋的《蒲江词跋》谓其“‘玉箫吹未彻,窗影梅花月。无语只低眉,闲拈双荔枝’直可步趋南唐‘小楼吹彻玉笙寒’至如‘江涵雁影梅花瘦’”对后世花卉词有深远的影响;艺术特色上,词人以典故入词,同时在词中运用了诗学比兴寄托的艺术手法,提高了咏花卉词的艺术价值,在南宋花卉词史上有着重要的作用。

[1]金启华.全宋词典故考释辞典[M].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399.

[2]黄杰.宋词与民俗[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40.

[3]周济.介存斋同论杂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0.

[4]吴梅.词学通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2.

[5]陶尔夫,刘敬圻.南宋词史[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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