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历史观照

2011-08-15 00:49牛朝霞
关键词:黑娃白嘉轩白鹿原

牛朝霞

《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历史观照

牛朝霞

作为中华民族精神之源的儒家文化,进入20世纪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通过对《白鹿原》中几个典型人物的解读,一方面透视出了作者陈忠实对儒家文化坚守、反叛、直至回归的矛盾心态,另一方面也阐明了20世纪中国文学对儒家文化的历史观照。

《白鹿原》;儒家文化;历史观照

自孔孟传世,儒家文化就开启了其作为中华民族主流思想的光辉历程。儒家文化提倡等级和秩序,这在维护封建社会稳定发展方面起了积极作用。但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的发展,其保守、僵化等负面影响日渐突显。进入新时期,以寻根文学为契机,儒家文化在被开掘和再审视中得以回归。这一时期,探索儒家文化与民族精神、人性重建关系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即陈忠实的《白鹿原》。本文拟通过对《白鹿原》中几个典型人物的解读来透视作者对儒家文化的复杂心态,进而阐明20世纪中国文学对儒家文化的历史观照。

一、《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坚守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文化以一种官方渗透民间的形式,影响着社会各阶层的每一个人。作为儒家文化核心要旨的“仁义”思想贯穿小说《白鹿原》始终,在其众多的人物形象中,朱先生和白嘉轩是儒家文化的忠实坚守者。

(一)儒学理性的集大成者——朱先生

在《白鹿原》中,朱先生是传统儒家文化和理性精神的代表,是仁义之德的真正追求者。朱先生自幼饱读经书,深受儒家文化的熏染,被白嘉轩称为“圣人”。在其一生中,他以儒家的智慧理性显示着自我的生命价值,如他留下“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的人生警句。又如,黑娃砸宗祠后,族长白嘉轩要重刻碑文,他却为了让村民“大彻大悟”,主张“把那些砸碎的石板拼接到一起再镶到墙上”。再如,在他死后的几十年,学生们挖开他的墓室后,发现了一块刻着“天作孽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的砖头,这些都体现了他深邃的儒学理性精神。正如张林杰在其文中对朱先生的评价:“他始终在人欲鼎沸的世界里保持了一份洞若观火的超然,以永恒的天理去衡量现代史。在他的‘鳖子’和‘窝里咬’之类的比喻中,历史被描述为‘人欲’支配下的混乱争斗。”

作为个体,朱先生注重道德心性的修炼,尊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学理念。他清高儒雅,无所不知,不入仕途却又不忘黎民。在小说中,他通过制定“乡约”,将儒家的道德理念、人伦标准灌注于具体的日常行为准则中,使普遍的道德原则转换为乡民的实践理性;他毅然耕毁妹夫白嘉轩家所种植的罂粟,恢复平原往日的躬耕传统;国民革命时,他孤胆劝退巡抚的20万大军,使生灵免遭涂炭;灾荒饥饿之年,他亲为赈灾副总监,与乡民同甘共苦;日寇入侵,他投笔从戎,和八君子并肩战斗,誓死抗日;面对国共混战,他忧国忧民……总之,朱先生以自我的内在修养和外在行为,将儒家的传统文化和理性精神阐释得淋漓尽致。在小说中,他被乡民尊为白鹿原上的“精神天子”。

(二)儒学文化的躬行者——白嘉轩

在小说中,白嘉轩是儒家传统道德的忠实践行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儒家生命精神贯穿白嘉轩生命的始终。小说开始,白嘉轩便遭遇了六娶六丧和冷言讽语的打击,但他挺直腰板,坚信自己传宗接代、繁衍生命的能力,在巧换风水宝地后迎娶了第七房女人仙草,并开始了兴家望族的一系列活动;随后在遭遇家族内外的一系列天灾人祸时,他仍然挺着腰板沉着面对;即使象征儒家浩然之气的腰骨被黑娃打断后,他依然高昂着头仰面看人,以示其顽强人格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作者对白嘉轩这种历尽坎坷之后仍能坚决坦然面对精神的肯定和褒扬,折射出其对儒家文化的认同。

作为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是儒家宗法文化在社会秩序领域的化身。白嘉轩深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文化道义观,他治族伊始便休葺祠堂,创办学堂;面对不肖子的堕落,他不惜使用“刺刷”,遭遇爱女离经叛道,他忍痛隔断父女关系。“他的一切行动都可以在儒学经典中找到合理依据。”瘟疫横行时他力排众议造塔镇邪,大旱之年他自扮马角祈天求雨……这些均体现了他在践行儒家道义过程中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潜意识的自觉行为。

生活中,白嘉轩秉持儒家重义轻利的“仁义”精神和人伦标准。他用“天下归仁”的道德准则规范自己,用“耕读传家”、“学好为人”的传统精神哺育下一代。小说中,他与鹿三虽为雇佣关系,却以兄弟相称,手足相待,即使在年馑瘟疫中,仍坚持留下鹿三,并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鹿三的儿子黑娃一并送进学堂读书。即使后来黑娃打断了他的腰骨,但当黑娃浪子回头时,他能不计前嫌,以儒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豁达态度,为其主持了祭祖仪式。之后,黑娃被陷害入狱,他积极奔走营救;得知黑娃被处决后,他发出“人学好了就应该容得”的感慨!

二、《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反叛

进入20世纪,随着外族的入侵,民族危机加重,阶级矛盾激化,儒家文化专制保守、不合理的一面日益暴露。在社会文化领域,新文化运动掀起了对儒家文化的全面反叛,如鲁迅擎起的“打倒孔家店”的旗帜,再如周树人高倡的“人的文学”、“平民的文学”。这一文化思潮在《白鹿原》的世界中亦有展现。

(一)传统家族的反叛者——白灵和鹿兆鹏

白家和鹿家是白鹿原上传统儒家文化的家族代表,白灵和鹿兆鹏身为这两个家族的子嗣,根据儒家男尊女卑的长幼秩序和伦理道德,他们本应延续家族的权势地位,按照父辈为其设计的模式生存、生活。但是伴随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的浪潮,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得以传入,白灵和鹿兆鹏这对传统家族的新生代在接受了新式教育后,其原有的家族宗法思想被撼动。他们为了追求新生活,与传统家族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这场新旧文化的斗争中,爱情婚姻问题首当其冲:儒家文化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婚姻,而白灵、鹿兆鹏则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婚姻。这对饱受新文化教育的知识青年,在遭到被儒家文化浸润的家族势力的残酷镇压下,以离家出走的方式表达了对儒家传统文化最决绝的反叛。

白灵和鹿兆鹏脱离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旧式家族后,以青春的激情、百折不挠的精神和视死如归的革命气概探寻着全新的文化思想和崭新的人生方式,他们是白鹿原未来的缔造者。作者在小说中通过对这两个人物饱含激情的叙写,折射出其对儒家文化专制、野蛮现象的强烈批判。

(二)传统家庭伦理道德的反叛者——田小娥

田小娥是《白鹿原》中被作者着力塑造的另一女性形象。她以“小女人”的身份出场,名义上是郭举人家的小妾,而实际上不过是个性工具而已。遇到年富力强的黑娃,年轻美貌的小娥不计名利,不守礼俗,向传统的非人婚姻发起了无声的反叛。田小蛾对黑娃交心付身,渴望名正言顺地做个庄户人家媳妇。但他们两心相知的爱情却不被以白嘉轩为代表的祠堂文化所容,他们被驱赶至破窑。农运失败黑娃出逃后,她为了救夫,出卖肉体以换取鹿子霖的帮助,无奈却堕入鹿子霖预谋的圈套中,沦为原上封建家族斗争的工具。她拉白孝文下水,白嘉轩用“刺刷”当众惩罚她,她则以牙还牙,诱使白孝文成奸。田小娥这朵绽放在白鹿原上的罂粟花,在蒙受了无尽的鄙夷和羞辱后,最终毙命于公公鹿三的梭镖下!死后,她依然在原上疯狂地肆虐着,先是通过灵魂寄附诉说自己的不平,然后尸体腐烂,引发一场令人窒息的大瘟疫,迫使大多数白鹿原上的人前来祭奠。

田小娥的悲剧人生反映了封建礼教残酷的一面,作者通过对田小娥这一立体人物形象的着力塑造,揭示了儒家文化劣根性的吃人本质。

三、《白鹿原》对儒家文化的再回归

20世纪80年代,伴随国内文化热的高涨,知识分子重新关注儒家文化中的忧患意识、承担精神和个人的修身养性、内心自省精神,并将其作为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精神主题。于是,寻根文学崛起,儒家文化得以被重新审视、认同,迎来其复活、回归阶段。《白鹿原》中黑娃、白孝文的回归就体现了作者对儒家文化的主观倾向。

(一)儒家文化的精神皈依者——黑娃

黑娃是白鹿原上最好长工鹿三的儿子,他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民间自在的环境,孕育了他狂放不羁的天性和本能的反叛意识。面对族长白嘉轩那“挺得太硬、太直的腰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童年就学时,他与白家兄弟有距离感。他不甘于父亲鹿三为他设置的白家长工之路,而是选择离家独闯江湖。在外,他与东家的小妾田小娥私通、结合,返乡后,他不被家族认可。在鹿兆鹏革命思想的引燃下,他在白鹿原上刮起了一场“风搅雪”。随后,他又占山当土匪,砸祠堂,凭着本能的报复心理宣泄着心中的仇恨,对白鹿原原有的宗法传统和生活秩序进行了决绝的反叛。

黑娃被国民党招安后,经过长期的颠沛流离,终于在朱先生“学好为人”的儒学文化中找到了精神栖息地,生活中,他遇到了知书达理的妻子高玉凤,过上了寻常百姓清静无为的日子。黑娃这个没有多少文化根底的下层农民几经迂回后,最终得以在象征儒家宗法文化的祠堂中完成了回乡祭祖仪式,以精神皈依的形式奔向了儒家文化的堡垒。

(二)儒家文化的功利皈依者——白孝文

白孝文,身为恪守“仁义”的族长白嘉轩的长子,自小受父亲忠孝信悌的谆谆教导,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儒家信条,俨然一位孝子贤孙和族长接班人模样。然而,这个正人君子内心被宗法文化压制的欲望就像一座暂时沉默的火山,一旦遭遇外界因子的侵袭,生命的岩浆立刻喷涌而出。在经鹿子霖设计、田小娥勾引东窗事发并受族规鞭打后,白孝文原先尊奉的儒家理性外壳被彻底解除。他纵欲、吸毒,直至卖房卖地沦为乞丐,成为家族和儒家文化的彻底出走者。

在经历了道德的堕落沦丧和生死考验之后,白孝文靠着政治投机,在滋水县活得很风光,为了显示其现存的价值,他带着妻子回乡祭祖,跪在祠堂前,痛哭流涕。与黑娃的精神皈依不同,白孝文的回归只是以功利的生存心态去迎合社会。小说中对其认祖归宗的叙写,实际上隐喻的是作者对传统儒家文化的依依不舍之情。

四、结束语

从以上三个方面,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白鹿原》当之不愧被称为一部史诗性作品。就其作为特定历史时代的一部文学作品而言,《白鹿原》本身是微观的;就其对20世纪中国文学对儒家文化的历史观照而言,它又是宏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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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425

A

1673-1999(2011)24-0106-03

牛朝霞(1981-),女,山西人,硕士,长治学院中文系(山西长治046011)助教。

201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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