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秋千词的戏剧化解读*

2011-08-15 00:53梁必彪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佳人秋千院落

梁必彪

(武夷学院人文学院,福建武夷山354300)

唐宋秋千词的戏剧化解读*

梁必彪

(武夷学院人文学院,福建武夷山354300)

唐宋诗词中有许多作品以秋千为意象,我们称之为秋千词。唐宋秋千词的戏剧化因素十分突出。主要体现为:以秋千佳人为主角,写其悲喜心理和形态之美;以秋千院落为故事发生地点,具备戏剧场景特性;作品中有一定的故事冲突,体现出戏剧情节的效果。这些特色备受后世文学批评家关注,并为剧作家的创作提供营养。

秋千词;戏剧化;秋千佳人;秋千院落;故事冲突

中国古代诗词中有许多涉及秋千的作品。以唐宋词而论,即有220余篇。学界一般视秋千为独立意象,同时注意到了其与女子、庭院的关系。[1]但由于不是专论秋千词,所以未能看到这些作品的特殊意义。本文则着眼于秋千词的戏剧化因素,从3方面来论述。

一、主角:秋千佳人

中国戏剧角色按“行”来划分,分为四大类:旦行,生行,净行,丑行。旦行是中国戏剧中的女性角色,通常是剧中的主角。在唐宋词苑囿中,佳人始终是闪亮的主角。这里既有幽居宫廷的妃嫔、隶属官豪之家的舞女,也有栖身青楼的歌妓、独处闺中的少女。虽多属“男子而作闺音”,[2]由男性词人创造出来,但欢笑悲哭,确是色艺兼美,深得女儿风神。与这些佳人形象相比,秋千佳人则因融合了秋千的特点而堪称一个“另类”。宋代黄朝英云:“《古今艺术》曰:‘秋千,北方戎戏,以习轻矫。’又《开元遗事》云:‘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皆戏秋千,令宫嫔辈以为燕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下士民因而呼之。’”[3]道出了秋千用于寒食,又有助“轻矫”、“燕乐”,而且有神仙色彩的特点。秋千佳人即与之有关。

其一,“寒食”、“燕乐”与秋千佳人心理的悲喜之分。

旦行的大类有小旦、老旦和刀马旦。小旦演的是年青女性,未出嫁的千金小姐称为“闺门旦”,性格稳重文雅,有大家闺秀风范,唐宋秋千词中的主角大抵属小旦一类。

秋千佳人的心理可以说是悲喜“两重天”,这与秋千用于寒食,以为“燕乐”有关。寒食时节,春意初发,催动着人们的游乐之兴。宋代邵雍《春游吟》即云:“人间佳节惟寒食,天下名园重洛阳。”柳永《抛球乐》则写出了仕女们的秋千之乐:“晓来天气浓淡,微雨轻洒。近清明,风絮巷陌,烟草池塘,尽堪图画。艳杏暖、妆脸匀开,弱柳困、宫腰低亚。是处丽质盈盈,巧笑嬉嬉,手簇秋千架。”一派丽质天然、嬉戏愉悦的景象。再如李元膺《菩萨蛮》写了清明节女子们一起荡秋千的欢乐场面:“彩旗画柱清明后,花前姊妹争携手。先紧绣罗裙,轻衫束领巾。琐绳金钏响。渐出花梢上。笑里问高低,盘云玉。

但是,寒食过后,热闹不再,种种寂寞冷落便随之而来。如果说在“秋千人散小庭空。麝冷灯昏愁杀侬。独有闲阶两袖风。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陈克《豆叶黄·忆王孙》)里,秋千佳人尚有一份幽独的话,那么,到了“宝钗楼上妆梳晚,懒上秋千”(陆游《采桑子》)及“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朱淑真《生查子》)里,则变为寂寞无聊了。当然,这份愁情又往往渗透了爱情失落的悲苦、青春消逝的慨叹,尤能表现出秋千佳人的复杂心理。

其二,“轻矫”、“半仙之戏”与秋千佳人形态的动静之妙。

唐玄宗以秋千为“半仙之戏”,大概因为宫嫔笑语飘荡,体态轻盈,有飞天之姿。然而秋千佳人也以动见出神仙色彩,如黄庭坚《蓦山溪》云:“翠柳艳明眉,戏秋千、谁家倩盼。”她们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写出了佳人“戏秋千”时的风神。其他像蹴秋千、上秋千、打秋千、弄秋千等动作,多能暗示秋千佳人的“轻矫”、敏捷,点染出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当然,静中显出温婉,静中寓含某种意蕴,也是表现秋千佳人形象的途径之一。如“明月待欢来,久背面、秋千下”(贺铸《辨弦声·迎春乐》),“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晏几道《生查子》)等,寥落的秋千,孤单的背影,在引人怜惜的同时,更蕴含了无限的相思难遣之苦。

这种动静之妙更可从欧阳修的两句秋千名句中得到展示。被晁无咎赞为“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4]的“绿杨楼外出秋千”(《浣溪沙》)一句,恰到好处地刻画了秋千佳人的轻矫之态,顿使整个画面生机盎然起来;相比之下,被王国维称为“有我之境”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2]则结合了飞花之动与秋千之静,巧妙地暗示了佳人的惜春、思人之情。

旦行在中国戏剧里的表现丰富多样,并且在戏剧中是挑大梁的主角。秋千词以佳人为主角,写其悲喜心理和形态之美,正反映出中国戏剧中女性人格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女性化气质要强过男性化气质的特点。

二、场景:秋千院落

戏剧是严格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表演艺术。剧本不仅供人们阅读,主要是为在舞台上演出而创作的。唐宋秋千词中的院落正体现出戏剧的舞台特点。

秋千架常架设于院落中。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描述北宋京城汴京 (今河南开封)春日园圃之热闹,有“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疏狂”[5]句。周密《武林旧事》卷三“放春”记载“蒋苑使有小圃”,园中春日“立标竿射垛,及秋千、梭门、斗鸡、蹴鞠诸戏事,以娱游客”。[6]

秋千院落是秋千词中的常见场景。以欧阳修词为例,共有8首言及秋千,而场景全是院落,如“小院深深门掩亚。寂寞珠帘,画阁重重下。欲近禁烟微雨罢。绿杨深处秋千挂”(《蝶恋花》),“秋千别闭深庭院”(《渔家傲》),“红粉墙头,秋千影里,临水人家”(《越溪春》),“秋千宅院悄悄”(《洞天春》)等等,或明言院落,或用墙头等词暗示,为秋千佳人的活动提供了舞台。

在现实生活中,秋千院落常常布满各色奢华之物,显出权贵之家的气派。如周密所载:“蒋苑使有小圃,不满二亩,而花木科匝市,亭榭奇巧。春时悉以所有书画、玩器、冠花、器弄之物,罗列满前,戏效关扑。有珠翠冠,仅大如钱者;闹竿花篮之类,悉皆镂丝金玉为之,极其精妙。且立标竿射垛,及秋千、梭门、斗鸡、蹴鞠诸戏事,以娱游客。衣冠士女,至者招邀杯酒。往往过禁烟乃已。盖效禁苑具体而微者也。”[7]

然而,唐宋词中的秋千庭院则雅致、落寞得多。之所以如此,得力于自然景物的的运用。有结合月的,如“昨夜一庭明月,冷秋千红索”(宋祁《好事近》),“淡月秋千,落花庭院,几度黄昏” (周密《眼儿媚》);有写杨柳、香花的,如“杨柳秋千旗斗舞”(张《蝶恋花》),“露添牡丹新艳,风摆秋千闲索”(蒋捷《喜迁莺》);也有雨,“黄昏疏雨湿秋千”(李清照《浣溪沙》)。借助这些意象,秋千词一扫世俗的华贵之物而把秋千院落雅致化了。

中国戏剧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虚拟性。戏剧中的虚拟性表演,在舞台上可以象征性地表现出“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的意境。秋千词中院落里的自然景物多具有象征意义,很是契合秋千佳人的寂寞内心,而这正是戏剧舞台艺术里以氛围环境提升表现力的特点。

三、冲突:秋千故事

戏剧的生命在于情节冲突。词虽是缘情的文体,但也能在短小篇幅之中腾挪变化,在刻画人物的装束、动作、神态的同时,兼顾人物感情、心理的相应发展。在起承转合之间,具备了一定的戏剧性。秋千词中即有这样的作品,如李清照的《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 (chan)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该词有场景 (秋千院落,“露浓花瘦”),有人物(秋千佳人与不速之客),有形态 (“纤纤手”、“轻衣”、“袜”、“金钗”),有动作 (“蹴”、“起来”、“整”、“见”、“溜”、“走”、“倚”、“回首”、“嗅”),有表情 (“慵”、“羞”)、有意外 (一客突来,佳人不及穿鞋,丢了金钗),有“道具” (“秋千”、“门”、“青梅”)。李清照将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戏剧效果。正如明代顾从敬《草堂诗余续集》卷上所说:“片时意态,淫夷万变。美人则然,纸上何遽能尔。”[8]

这种戏剧性为后来王实甫的《西厢记》所化用,茅日英《词的》卷二指出:“《崔徽传奇》中‘尽人调戏’,句意本此。”[8]这里的《崔徽传奇》应为《西厢记》,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已经辨明。[8]在《西厢记》中,崔莺莺与张生初次相见,“他那里尽人调戏,享单着香肩,只将花笑拈”。虽受到“调戏”,崔莺莺却依然“将花笑拈”,神色自若,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云,此词“入若士(汤显祖)《紫钗记》”,[8]则演李益与霍小玉离合事的《紫钗记》也化用了这一戏剧性的场景。显然,后世戏剧家注意到了这首秋千词的戏剧效果。这不能不算是秋千词的一大特色。词为诗余,曲为词余,是文体发展角度上的解释,其实从表现手法来看,也有这种承继关系。

苏轼的《蝶恋花·春景》也有戏剧情节的经典表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墙外行人听到了墙里女子的笑声,惹动了他的情思,因此伫足不前,徘徊浮想。然终得继续前行,笑声也渐去渐远,可行人耐不住对秋千女子的思念,怀着多情的懊恼独自漂泊。

此词的男女情事的模式被后世翻新模仿。李□ (zhi稚)的《对春二首》其一云:“东家秋千多美女,舞腰娉婷衣金缕。彩索徘徊渐渐高,墙头见人羞欲住。柳下谁家薄媚郎,立马昂头不肯去。”佳人荡秋千至高处,发现墙外有男子正于马上仰望自己,羞涩地想停下来,而男子贪慕佳人芳姿,大胆放肆,不肯离去。女子的羞赧慌乱,男子的大胆放肆,如戏剧场景,历历在目,富有戏剧冲突效果。

[1]赵明臻,周晓琳.中国古典诗词中的“秋千”意象 [J].现代语文 (文学评论版),2007(6):70.

[2]唐圭璋.词话丛编 [Z].北京:中华书局,2005:1449.

[3]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70.

[4]吴 曾.能改斋漫录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469.[5]伊永文.东京梦华录笺注·收灯都人出城探春 [M].北京:中华书局,2006:613.

[6]四水潜夫.武林旧事·放春[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39.

[7]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Z].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6.[8]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10.

Interpreting“Swing”poetry in Tang-song Dynasty from Drama Perspective

L I AN G Bi-biao
(Chinese Department,W uyiU niversity,W uyishan 354300,China)

M any poem s in Tang-song Dynasty took“Sw ing”as a image,which was called as“Sw ing Poetry”.They apparently have the features of drama in three aspects:beauties playing on the sw ings;sw ing yards as the spot of the story w ith dramatic scene and the conflicts of the story.It had drawn the most attention of the literature critics in later ages and provide nourishment for w riters.

sw ing poetry;drama factor;sw ing-beauty;sw ing-yard;story conflict

I207.23

A

2095-042X(2011)01-0084-03

2010-10-15

梁必彪 (1974—),男,江西上饶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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