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那些逝去的声音

■ 宋词

我以为能承载记忆的总是教室，能承载青春的总是教室。

晓风残月的杨柳岸，春有百花秋有月的校园，唯其逗留短暂，所以美丽绚烂，这生活的点缀总是承载着让人难忘的欢乐。而我们这一代人，真正的青春，和青春的大多数岁月，都在教室里。在教室里，我们的思想，正遨游向远方，目光不可及的远方。教室就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教室就是男孩子的游乐场，女孩子的小抽屉。教室像一本相册，翻开来就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这是一间教室。虚化的背景中，前面是一块黑板。讲台上安静的教桌，一排一排的桌椅，两墙上明亮的窗户……

从小到大，我们记忆里有多少这样的教室。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换成仿宋体的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换成国旗、地图或某位世界级的科学家，到空空的终于什么也没有。课桌是木制的，村里的匠人们农闲时打造成的，透出木料的本色，以及疙瘩；又换成黑漆面的，单座的，阶梯的，林林总总。窗外的流云，用四季来转换着东南与西北，时光如水，淘尽多少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头。一路洒下的笑声，一路或悲或喜的面容，都封存进：节日的贺卡，封存成一个个心底的故事。

“报告”，一声清脆的童音。老师的讲课声戛然而止。同学们都转头去看。门开处，一个小女孩立在清晨的阳光里，小碎花裙子，头发上还沾着晶亮的露珠。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小女孩赶紧低下头，脸一下子红了。或者是个男生，结结巴巴地向老师诉说迟到的理由。然后走过来，叮叮咣咣地拉出椅子，还忘不了向周围的小伙伴们做个鬼脸。

不知道有谁上学期间从没有迟到过。瞬间成为焦点人物的兴奋和惶恐燃烧在我们的脸庞，就像登上舞台去演出或喝醉了酒。多少年多少年，那印象始终挥之不去。直到有一天，发现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投来的目光，很老到的微笑，才一下子感到，我们长大了。而这时，教室早已离我们远去。

“周小虎，作业没做完？罚站！”于是那个胖嘟嘟的男孩神情紧张地站起来，表情痛苦泫然欲涕；或蔫头耷脚地站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教室里顿时白色恐怖。老师严厉的声音在头顶上空回荡，不断的有人站起来，像玉米地里冒出的高梁。

好像那时侯每天都有人罚站。以后是“站到后面去"，再以后是“站到外面去”，年轻老师气急了，也说：“G0out!”(滚出去)。再然后，就没有作业了。考试的时候，把课本翻得哗哗响，还是找不到答案。当然，最后都会给个60分。不过，那些贴着教室墙壁罚站的行列，当时是否能够想到，生活赋予的真正的惩罚，远比罚站要残酷得多。

“你洒水，我扫地，他擦玻璃”。每周五是我们打扫卫生的日子。少先队员们鲜艳的红领巾。三道杠，二道杠，劳动积极的要评为三好学生，名字上加小红旗，劳动不积极的是坏孩子。忙碌，飞起的烟尘，满教室里过节一样欢乐的人群。男孩子爬窗台去擦玻璃，擦呀擦呀，脸上长出了胡茬，我跟窗子一样高了。蓝天下的白云飘过来，校园外的庄稼都长成了高楼大厦。黑压压的人群。人们都仰头看着，一个斯文的大学生说：“这小子哪个系的，敢在四楼的窗台上挂着？”

我明白“窗明几净”这个词早在学到它以前。那时每周五的“卫生大扫除”过后，坐在整洁明亮的教室里，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我们沐浴其中，心情就像玻璃一般，充满着纯粹的欢愉。当然，还掺杂着一点兴奋过后的疲倦，和狂欢过后的回味。还有那么点儿，怎么说，“慵懒”。这每周五的欢愉一直延续下来，几成习惯，难以自拔。

两个小孩子，她往黑板上写字，他在擦黑板，一排排的空荡荡的桌椅。镜头闪过去，黑板前现在是两个少年，他们有着尚显稚嫩的脸庞和英气勃勃的眼睛。镜头又闪过去，两个青年人，在永远的黑白底色上，黑板擦呀擦呀老也擦不完。

从你到他，哪一个人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幕情景。圆圆的脸蛋，齐耳的短发，白衬衣蓝裙子，那个邻家的女孩，和身穿运动服、瘦削高挑的那个隔壁的少年。仿佛一转眼，时光流逝，他们便都长大了。在晨风里，两个人相互在街边，说再见。于是高晓松弹起吉他，老狼轻声地唱：“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不苍惶的眼等岁月改变／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斜／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转过年轻的脸／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都是年轻如你的脸／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起立，敬礼，坐下，”“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讲……”在这一声声重复的节拍里，岁月慢慢流去。我们今天站在不同的制高点上，回望那些或依然坚固或已然破败的房子，回望心底尘封的记忆。在黄昏，在深夜，在偶一凝眸的瞬间，那些鲜活的教室正从无涯的岁月深处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