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黄(外一篇)

2011-09-17 01:54武志强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向日葵黄色道路

■ 武志强

我看见了向日葵的黄。我看见了早晨的向日葵,看见了一天中的向日葵,我看见了向日葵盘四周围的黄,那些柔软的黄,火舌一般的黄,金子一样的黄,飞絮一样的黄,我是说,那向日葵盘在天空里旋转着,越来越快,直到那些向日葵的黄要飞絮一般在天空里飞扬起来。

那向日葵的黄吸引了我,我同样在一幅画上发现了这种黄,发现是喜悦的开始,是开始的迷恋,是迷恋中的恐慌,因为我不知道这黄要把我带向哪里,会最终把我带向哪里。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早晨向日葵的黄,盯着这一天中向日葵的黄,盯着这平面的纸上的黄色,这黄色静静的渲染在哪里,是要把我带向何方呢?

无论是大地上作为植物的向日葵的黄,还是人为创造在纸面上的黄色,都让我在此时刻迷恋,并压抑着自己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我内心或许也有一轮向日葵,那颜色也是金黄金黄的,这黄色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在它的里面包藏了什么样的生命含义呢?事物有我不能进入的门,事物有我不能进入的中心,事物有它深藏不露的部分,有一直是谜的地方。而我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关注着这些黄色,这些向日葵的黄。在我生命的圆盘上,还喧响着什么样的魔咒呢?

故事可以放大,也可以缩小,正如我们的人生,可以延伸为一条漫长的河流,也可以缩小为静止的一点,然而,不能更改的是这些向日葵的黄,它们在天地之间存在,音乐一般播放,歌声一般唱着。又被人移植在纸上,生长在树枝上,开放在树枝上,绽放在植物的叶子上,那些宽阔的叶子总是能够承载这些厚重的黄,不,或许是我说错了,这是些飘逸的黄,它们有着离尘的梦想,它们随时准备着转身,绝世而去,只把我留在这纷纷攘攘的世间,让我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出神,独自发呆,暗自惆怅。

时光在飞转,但向日葵的黄不变,那是在无数岁月中不曾改变的黄,生命可以忧伤,但向日葵的黄静静歌唱,静静燃烧。在那些默默的时光尽处,仔细聆听,我总是能在空中听到向日葵黄的歌声的。我会为此心神激荡,觉得活下去还有希望。

已有一些飘零的孤独的花瓣离世而去了,还有一些花瓣留在更高的树枝上,看上去孤零零的,却又在傲视着人间。作为点缀的花瓣,总是把最后的时刻留给了自己。就像你往昔离去的背影,让我在路上张望不已,久久不能把一颗心放下。风尘中的花瓣,即使坠落在地,也没有熄灭自己生长和开放的梦想。我们曾经的信念,又岂能一刀割断,一了百了,说放弃就放弃了呢。所以我还在路上寻找,寻找那些已逝去的时光,寻找那些向日葵的黄重新开放在我生命的天空,重新点燃我生命的信念,重新开始歌唱。

再往下面,暮云笼罩中,大地看上去就是浊重而黑暗的,那些遍地的绿色、褐色和黑色,看上去是多么压抑人心,窒息一般,会使人喘不过气来,不忍多看,不敢多看,怕看到自己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怕看到自己内心的那份对于世界的恐惧。于是把目光向上,抬高,去聚拢那些黄色,那些尚属明亮的向日葵的黄,这时自己才能长长地松一口气,仿佛自己是地狱里面上来了,回到了光明的人间,拒绝了死亡的召唤。

向日葵的黄,并不在最高处,对一种颜色的解读一直是我最费思量的事,我知道要准确地解读它是有难度的,我必须突破某些局限和禁锢,站在更高处,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来看待。我自己究竟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位置上呢?而那些黄色,那些向日葵的黄又位于哪里?向日葵的黄并不在最高处,但我的手已经不能够探摸到它,不能以我的手指来亲自抚摸那些黄色,那些时光里温暖的黄色,那些感动我要让我掉泪的黄色。它们不在最高处,但我已经抚摸不到它们了。我只能以饥渴的目光张望它们,愿它们在我的目光里更加温暖,更加开放,更加张扬。

世界的大门对我关闭了,我不能够进入向日葵的中心,那些事物的中心注定不对我开放。我想说而没有说出的就一直不说。但向日葵的黄对我是展示出来了。我只关注它们,而忽略了它们的上面和下面,在它们的上面是红色,红色的海洋或土地,鲜血一般的红色铺展到最后,铺展到我想象的王国中,让我联想到流淌在我身体里的血液,那些鲜艳的血色液体,那些令人恐惧和恶心的血腥味。在那些黄色的下面是暗重的土地,是能生长更为粗壮树枝的土地,那些粗硬的树干告诉你生命的坚强和意志的不可动摇,同时也告诉你柔弱的心难以在这里久留,这里不适合你生存,你需要到别处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血色黎明,那是在黑暗尽处的,幽暗里有三五朵黄花开放,像是在诉说自己不尽的心声。如何走出这片黑暗呢?冲破这些浓重黑暗的包围呢?也许在半路上就耗尽自己了,步履踉跄,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倒在这黑夜里了,把歌唱当作凋零,把歌唱当作绝唱。所欣慰的是,在它倒下的前方,已有一片灿然的向日葵的黄在开放了,那些静静的黄色渲染在天地之间,在红色与暗色之间歌唱,像是一团不息的火焰。这是让我欣喜的,热爱的,在这压抑的世间,有这样的一片黄色在,你就没有理由让自己绝望,让自己失掉信心。

我看见了向日葵的黄。我看见了早晨的向日葵,看见了一天中的向日葵,向日葵盘四周的黄,那是燃烧的不屈的火舌,那是灿烂的对于生命的渴望,对于生活的呼唤。我不能不停下自己匆匆的脚步,关注路边的这几棵向日葵,节令已经立秋了,向日葵的黄正当其时,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正像我们都有过十八九的美好年华,我们明白年华流逝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那个时候,世界向我打开了它的一扇又一扇大门,让我认识到世界的美好、瑰丽和神奇,那个时候啊,至今想来都让我倍感激动。那是新生命的开始,事物的大门对我是敞开的,我能够进入到它的中心,不像现在,我感觉到自己日益衰老,整天呆在一个地方,哪里都懒得去,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那些陌生和新奇的东西了,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呆够了,不需要再向什么地方张望了,只是等待那死亡一刻的降临了,世界的大门在我身后一一关闭,我也不在乎它们。

但是这时刻,在天空的下面,看见这些向日葵的黄,我们就大可不必过分伤感,那是我们心中的黄,我们只需享受今天的快乐,今天的明耀,只需为这一片向日葵的黄欢欣鼓舞,并把我们的祈祷和祝愿送上,就像这些温暖明亮的黄色是从自己身上生长出来的,和我们命脉相系。

无论前方是血凝大地,也无论后方是暗色重重,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在为那些凋零花瓣悲歌的同时,更应该为那些仍然生长的向日葵的黄致敬。是它们温暖了世界荒凉的心。我们正处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我们仍需忍耐,而相伴我们并给予我们信心的就只有这些黄色。因为这些向日葵的黄,世界才有了温度,才有了这金子一样的光明和希望。这就是我目光长久看着这一片空中浮现的黄色,看着这一片向日葵的黄,并内心激动的原因所在。

内心的道路

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既然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他的命运赋予他,外人是很难去影响和改变他的。人在本质意义上又是为自己活的,为自己的生命或者说是为自己的名字而活着的,所以我现在只想为自己活,不想去影响和改变谁了。事实上我也没有那样的力量。我只想为自己的每一天而活着,最好能活出质量来。

那条通往内心的道路总是那么遥远,它或许也曾经来到我的身边,但又不可为我捕捉。今天它又消失了,我再次举目张望,想望尽心头的那份苍凉。那种焦急的期盼,简直就能让一个人死掉,我由此品尝到死的滋味。绝望中,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要活下去。”

抬起头,我看见了什么,我不能肯定我到底看见了什么还是没看见什么。低下头,我又把心思隐藏。心神在犹豫间,头顶的那块流云就过去了。

泥土下的种子,那有生命力的种子,是沉寂于黑暗中的,但种子在梦里每一刻都向往着走出地面,走出那地下重重叠叠的黑暗。我在黑暗中,等着种子的萌芽。那一丝亮光将由生命自身产出。我想望中的春天还没有到来,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在某一天到来,但是我等待与翘盼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那天的幸福还没有走远,还能让我回味起来,你还站在大路边,为我送行。我深怕辜负了你,辜负了你的期望,辜负了那些年华。在我这里,接受现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至今我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我不想承认,是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躲避着现实,这种躲避是我内心虚弱的表现,然而内心的虚弱是我不愿向人说出的。

内心的伤口告诉我,那是昨天,那是能成为幸福的昨天,也是使我感到痛苦的昨天。那种幸福的痛苦,或者说痛苦的幸福常常让我彻夜难眠,意犹未足。仿佛自己还想着去再次经历,就像是要把一个破灭了的梦再次举起,去点亮。

世界是孤独的,正在它深沉的孤独中,而我只不过是无数孤独中的一分子,就像一只小虫子,在孤独地扭扭腰身,然后羞涩地离去。

我以我的今天亲近了我的昨天,今天不美好,昨天也不美好。我在思想的王国里,我以思想经历的要比我以身体经历的多。我的身体一直停留在原地,而我在思想中却走出了很远。

那内心的道路通向远方,但我却不知道那远方是何方,不知道那远方通往什么方向。就像是一条没有方向的大河,不知道它要流到哪里。生命中所能有过的迷茫我都有过了,即将来临的迷茫会使我迷失了自己。我是陷在一个方向里,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方向,是无数方向的交集,还是无数方向的一个起点,一个结束。我就是不知道在我心里这是一个什么方向,只是能感觉到它存在于我的心里,并且氤氲成一团雾。

又闻到了那熟识的草木气息,那亲切的味道,让我与某些黄昏、傍晚联系起来,天色暗下来,虫子们也要回家,或者说这片田野就是它们的家园。我也闻到了虫子的气味,和着那浓郁的本真的草木的气息。让我回到了乡间,回到了故土,回到我出发时的地方。哦,那是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就是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的。我的生命来自那里。

那种晚秋的带有霜意寒凉的景象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植物枯黄的叶子湿嗒嗒的,雾气中静默向远方的道路,把一个人的记忆和心思带走了。我站在这里好久,为什么我内心里要感应这份秋寒?为什么我在这儿?为什么我要长久地停留在这儿?像一株晚秋经霜的植物在此终结自己的一生。原以为很长的路,在这里却不再延伸,我是走不动了,或者说是无路可走了。我异常真切地知道,我再也不能走出远路了,属于我的道路已经终结。

道路在我眼里开始朽烂了,至少某些道路在我眼里是这样。它们会因朽烂而消亡,一一地在我眼前消失。如果没有风,这片落叶将在此腐烂、消失,因为有了风,落叶也就有了腿,能走路了,让风带走。因为有了风,陈死的落叶也变得生动起来,具有了风的形象,旋转着,翩翩起舞,跃跃欲试,秋天到来了,这是落叶与风的舞台,是落叶旋转的舞台。我曾一遍遍注视着叶纹,想从那些纹路上,求索自己的命运。然而,现在用不着求索了,因为答案都有了,面对这些答案,我只觉了人生的失意和寒凉,就像自己又经历了一次秋霜。

我停留在这里太久了,在那迷茫的远烟处,所看到的是一片不尽的人生,那是一片我眼里的虚无。所谓的幸福也并不就是我所以为的那种幸福。感觉我从来就没有幸福过,一切的幸福都是因为缺乏才去呼唤着的。即使在我有所拥有的时候,我也能看到自己人生的荒凉,荒凉是骨子里的,好像在我出生的根系上就带着的。

现在,我身上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已经不再感受生命的激情和浪漫,只有刻骨的冷意让我阵阵发抖,只有内心的迟钝和麻木让我不知自己置身何方。这是一个只有经历了晚秋的人才能感觉到的冷意,因为并没有收获,我是被放逐在这儿了,远离了家园和那片幸福的土地。人生的萧瑟之感在此显现。

我又听到风声了,那熟悉的风声,进入我耳里的风声,一阵一阵的,从空中呼啸而过了,就像我的这只耳朵是站立在空中的,所以就很真切地听到了,这些风又像是只为这只耳朵而过的。空中的耳朵与那些风相遇了。那当然不只一股风,而是有好多股风的,当然也不应该只有一只耳朵,而是有好多只耳朵的,我不知道别的耳朵听到了经此而过的风没有,但我是听见了,我不仅听见了,而且还能记忆那些风,并与那些风对话、私语。我把许多心底的秘密与风说了,因此我在风中没有了遮蔽和隐藏,我完全是坦荡的。我希望我能够得到风的信任。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还能够有这世间的风。

我发现,我丢失的记忆,被风一一地捡拾起了,在我生命走过的地方,风也都走过了,不遗漏我的每一丝痕迹。风还把它的记忆藏在行囊里,带到了天涯。风说:“跟我走,带你走天涯。”天涯是很远很远的,我所看见的天空只是那天涯的一角。

天空下飘零的茎草啊,又捎来了风的什么讯息。风在我的手指上,衣服上,发际间,在我的身上缠绕了几回。那柔情绵绵,曾对我诉说不尽的风呢,让我想起了人生中的一段美好时光,可惜那段时光不可多得,以后再也没有重现过。于今,有形和无形的风缠绕在我的脑际,为我而来的风,离我而去的风,都形色匆匆的,我不能让那些风停下来。我只能让我自己停下来,聆听我生命的脚步,这是又走到了哪儿。

天空在上,那上面有一条通往内心的道路,那路的尽头开着一簇簇黄花,黄花金灿灿的,在蓝天下,在微风里摇曳,像是在对我迎接,并要给我一份内心的惊喜,让我盛满喜悦。

我一直在仰望天空,注视着风来去的方向,我希望由此能得到一些启发,让那条道路开始在我的内心里生长。就我的记忆所及,那是一条永生的道路,我宁愿这样相信,来走完自己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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